「傅野,你的病得用更大的籠子養。」
如今我的病終於好了,他會高興的吧?高興終於可以擺脫我這樣一個瘋子。
窗外不知何時突然開始下了雪,雪花如鵝毛一片片落在地上,不一會兒積起厚厚的一層。
很多人都喜歡下雪,但下雪給我最大的感覺就是冷,這種深入骨髓的冷一度伴隨了我成年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海上下雪的時候,是最恐怖的時候,四圍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漫天的大雪和無法抵擋的寒冷。
我看到十五歲的自己蜷在漁船艙底,用生鏽的鐵釘在腐木上刻海上的星圖。
等到星星再次輪迴一圈時,秦硯清就會來視察港口了,我就可以見到我的禮物了。
我沒有想過要反抗,就好像那個從小被捆住腳的大象,不再相信自己有掙開繩索的能力。
十八歲那年,也是一個相同的冬天,那天雪也下得特別大,那天我發現我爸老了。
小象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獠牙,那天晚上我打贏了我爸,而我爸一夜衰老。
那天的最後,我滿身是血地上了岸,正好遇見秦硯清來巡視,他接過了我滿是血水的手。
我一直將秦硯清設想為上天賜予我的救贖,以此度過了我最為痛苦的一段時光。
如今看來所謂命中注定的相逢,不過是一個殘缺靈魂在暴風雨中錯認了浮標。
對於秦硯清我很抱歉,抱歉於在他最信任我的時候,給了他當頭一擊。
但他最困難的日子,也是我陪著他走過的。
我與他之間的糾葛太深,到最後已經無法分清我與他之間到底誰欠了誰。
14
哥本哈根的日子過得很快,我報了一個專業地質的旅行團。
我討厭大海,喜歡腳踏在地上的感覺,大地給我一種亘古不變的踏實感。
秦硯清找到我時,我正在火山溫泉旁和教授學習測繪地磁線。
他軍靴碾碎玄武岩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明顯,我轉過身對上一雙沉沉的眸子。
我有些驚訝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剛訂完婚,就算不是你儂我儂,也應該在加強計劃兩個企業間的聯繫,共同鑄就事業新高。
所以我看向他的神情中有些許的不解,一時之間氣氛竟然有些尷尬。
「地質學家傅野?」他語氣中有些玩味。
冰島苔原的風掀起他大衣下擺,露出別在腰間的玫瑰金手銬,訂婚那天我親手將他鎖進地下室的那副手銬。
我以為他應該會恨不得將其大卸八塊,不承想他竟然留到了今天。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我,彼此的氣息在這個幾平米的空間交纏,那些陰暗的念頭又一次滔海般將人吞沒。
心裡的戾氣一陣陣上涌,他想要幹什麼了?
心理醫生足足花了三年才讓我從那條暗無天日的船上出來,他為什麼又要來撩撥我?
我按下鑽頭啟動鍵,機械臂穿透冰層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下一秒我突然暴起將他壓到操作面板上:
「不是已經放你走了,為什麼還要過來?」
秦硯清看著我,忽然露出一個變幻莫測的笑容,他沾血的手指捏著我的下巴:
「小瘋子,這些年你把我當鎮痛泵還是導航儀?」
我靜默無言,這麼多年來秦硯清於我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有想明白。
15
秦硯清望著我的眼神有些許的難過,自嘲道:
「你對我真的是愛嗎?還只是處於極端處境中,把我當作你唯一的救生繩。
「你對我是感激,抑或只是執念?
「傅野,很多次你抬眼望我,我都不知道你眼中的迷戀究竟是真是假。」
沒有人教過我怎麼愛人,我對於愛的唯一啟蒙就是我爸,他說愛我媽,卻往死里打我媽。
他說絕不可以失去我,卻只是一味虐待我。
我曾經立志絕不做像我爸那樣的人,可是當我知道秦硯清要訂婚時,第一反應竟然是將他鎖起來。
那時我忽然意識到我爸的偏執已經烙進了我的骨血里,無論我怎麼試圖逃離,依舊逃脫不了。
秦硯清望向我愣怔的神情,忽然笑了, 笑意中有些許無奈:
「算了,跟你這個小變態計較什麼?」
我望著他的樣子, 不知為何忽然就紅了眼眶:
「沒有人教過我怎麼愛人, 我給你最大的愛就是放你自由, 為什麼還要跟過來。」
腦子中閃過無數記憶碎片——十九歲他替我擋下的子彈嵌在財務報表里, 二十三歲囚禁他的銀鏈纏著助學貸款合同,二十六歲婚宴請柬夾在我們少年時畫的星圖間。
你看,我不會愛人,我能給出的就是畸形的戀愛……
話未說完, 他突然將我的手掌按在他左胸手術疤上, 掌心傳來不規則的搏動:
沒有人教會你愛?
他將我擁在懷中,語氣昏昏沉沉在耳邊環繞:
從明天開始,我們每天學一種愛的表達式:周一看潮汐等日落, 周二喂流浪貓不計算回報率, 周三接吻時不咬破對方嘴唇……
秦硯清在漫天晶塵中扣住我後頸的力道很大,可落在我眼瞼的吻卻輕得像是一片羽毛:
「今天我們學習如何溫柔地親吻。」
秦硯清的指尖輕輕托住我的下頜時,雪忽然停了。
16
溫熱的呼吸先一步拂過我唇畔, 我下意識攥住他衣服的第二顆紐扣, 聽見防風服在掌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我和秦硯清之間的親吻向來是你死我活的感覺, 兩個人都是 alpha,心裡又都憋著團火, 恨不得將人啃噬殆盡。
如今他的唇落下來時像一片被暖氣烘過的羽毛, 先是試探性地碰了碰我的嘴角, 接著緩慢地貼合整個唇形。
當我不自覺鬆開牙關,他並沒有趁機加深這個吻,反而退開半指距離。
濕潤的眸光落在我輕顫的眼瞼上, 帶著未盡的笑意又復上來。
一吻完畢, 我腿都有些發軟, 原來真正的親吻是這樣子的啊!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厲害。
他忽然笑出聲,呼出的白霧撲在我暈染開的唇膏上:「你心跳得好快。」
我惱怒, 想要咬他, 卻被他先一步鉗住了下巴。
他忽然抓起我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掌下心跳快得嚇人:「數著, 這是正常人的心率。」
我張嘴想諷刺他, 卻被他用吻堵了回去。
一吻完畢, 彼此都有些氣喘吁吁。
「今天及格了。」他輕輕颳了刮我的鼻子,像是在安撫一隻寵物貓。
我不服,想要罵人,他再次吻了上來。
我一張嘴, 他就吻了上來,直到我沒了脾氣。
「明天喂流浪貓。」他下巴抵著我頭頂說話, 震得我耳膜發癢,「你負責帶三文魚罐頭,不許計算卡路里。」
一場有關愛的課程,終於在我二十八歲那年, 重新上了一遍。
許久以後不爽時, 翻起舊帳,質問秦硯清為何給我的備註是「野犬的春天」。
他笑意闌珊地望我,趴在我耳邊似笑非笑地說:因為傅野你真是條瘋狗。
我氣得拔腿就走, 他一把將我拽到了懷裡:
「可我只放心把後背交給這樣的瘋狗,小變態配大變態,我們天生一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