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裴照野營養不良,清瘦單薄。
我見縫插針地給他投喂食物。
每天把他逼到角落,拿出一堆好吃的,兇巴巴威脅:
「全部吃下去!」
後來我不告而別,再相遇已是多年之後。
裴照野把我逼到角落,按著我腦袋的手遒勁有力。
居高臨下,眼含愉悅地誘哄:
「乖,全部,吃下去。」
1
裴照野返校時,我正埋頭在他桌上劃正字,記錄他住院的天數。
第二個正字剛劃到第三筆,周圍響起一片細碎的討論聲。
一抬頭,裴照野站在桌邊。
高高瘦瘦,一雙黑眸毫無情緒,身形比住院前還單薄。
我立刻站起身,二話不說接過他的包。
「出院怎麼不提前告訴我?」
他像張白紙,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
「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有點委屈:「也不回我消息……」
「哦,不想回。」
他神情冷淡地坐下,拿過我的橡皮擦掉了桌上的正字。
擦完字後頓了下,因為下面還有我畫的祈願小貓。
擦完小貓,下面還有我畫的平安符。
平安符下面還有我抄來的祝福經文。
……
「還生我氣呢?對不起,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肺爆炸很疼吧?現在呼吸還順暢嗎?不舒服要和我說……」
裴照野不耐煩地蹙起眉。
「到底需要我重複多少次?是氣胸,而且是第二次復發了,和你沒關係。」
在他眼裡,我一定是個聽不懂人話的笨蛋。
一遍遍執拗地問他痛不痛,一遍遍承諾會負責。
可我的確心裡過意不去啊。
這些天只要一閉上眼,腦海就會重現那時的場景。
那節體育課,裴照野獨自一人在樹下乘涼。
他總是那麼寡言不合群,轉來半個學期,非必要不與人交流。
我是他的同桌,也是班長,幾次想讓他融入班級,幾次都失敗了。
球飛出網外,我拽住要出去撿球的同學,執意讓裴照野去。
他漠然地掃了一眼球,隔著網與我對峙幾秒,最後撐著膝蓋站起身。
我沒有注意到他強忍不適緊攥的手,和臉上不自然的蒼白。
只滿心盤算著,等他撿了球回來,就自然地把他帶進球局中。
男生嘛,打幾次球就熟了。
他會慢慢習慣,交到朋友,變得開朗……
可惜。
球沒有撿到,人倒下了。
我眼睜睜看著他捂住胸口,一臉痛苦。
世界好像按下慢放鍵,日光炫目,人聲消失,蟬鳴沸騰。
一幀幀慢動作,反覆凌遲我。
2
上完一節課,我立刻跑去學校超市掃蕩了一堆好吃的。
「我調查了,太瘦的人容易得氣胸,」我捏捏他胳膊,「你看看你,身上沒一點肉。」
他拍開我的手:「別碰我。」
好冷淡喔。
不過沒關係,我的人生字典里從沒退縮二字。
被拍開了也毫不在意地湊到他身邊,依舊嬉皮笑臉。
「今天沒來得及準備,你先將就一下。」
特地挑了高熱量的零食,准給他喂胖。
「我不吃。」
說著,裴照野戴上耳機低頭做題,看架勢,是不打算和我糾纏下去。
我拆開一包曲奇,先往嘴裡塞了一大把。
嚼嚼嚼。
比家裡甜點師做的差遠了,不過,勉強能吃。
拈起一片,遞到裴照野面前。
他目不斜視,做掉一道選擇題。
我湊到他耳邊吹風:「錯啦,這題選 C。」
裴照野側過頭瞥我一眼,視線終於落在曲奇上,略顯嫌惡:「我不……」
「吃」字還沒講出來,曲奇已經利落地塞進了嘴裡。
看到他要往外吐,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被瞪了也笑嘻嘻:「吃吧吃吧,沒有毒。」
僵持了好一會兒,曲奇被含得軟成一灘,他只能往下咽。
確定喉結真實滑動,我才放開他。
「好吃吧?再來一塊。」
「不用了,很苦。」
「巧克力味的,有點苦味正常。」
裴照野拿出水瓶漱口:「不是巧克力,是油變質的苦澀味。」
我愣了愣,低頭查看包裝,看到生產日期後瞪大眼:「我靠!過期了!」
……
當機立斷拽起裴照野往廁所跑,把他摁在水池邊打開水龍頭。
「快吐出來!」
他不動,我急得上手掐住他下巴,直接將食指探進去摳喉嚨。
裴照野震驚到忘記反抗。
可能怕咬到我,還順從地張開了嘴。
吐出來後,我又忙著掬水給他漱口。
想再摳一次確保吐乾淨,這次指尖剛挨著他的嘴唇,手腕就被狠狠扼住。
「夠了。」
他的聲線和眼神一樣冰冷。
「你真是……我的業障。」
業障?
我不太理解。
約等於命運的羈絆嗎?
裴照野沒回答我,轉身走得乾脆。
懊惱。
這一進一出,不僅一點沒補進去,反而消耗了更多。
裴照野本就不愛搭理人,這事之後,對我更是冷淡。
朋友們看不下去我熱臉貼冷屁股的勁兒,忍不住勸我。
「不識好賴的人,你管他幹啥呢?」
「上不得台面的裴家私生子而已,每天都擺一張臭臉,也不知道在高傲些什麼。」
「你們沒聽說嗎?他給裴家大少爺捐了半個肝才被接回來的。」
「半個什麼?肝???這種人也太太太可怕了,為了進豪門對自己這麼狠心……」
「差不多行了。」
越說越離譜,我不耐煩地叫停。
「不想聽這種話,以後別說了。」
幾人立刻噤聲,面面相覷。
我在他們眼中讀到了不理解和詫異,懶得解釋。
可能我賤吧,就是放心不下。
也可能因為他住院期間,我偷偷去探望,看到他獨自一人躺在空蕩蕩的病房裡望窗外天空的樣子,有點心疼。
而且……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慢慢握緊。
嘴唇那麼柔軟的人,心也一定很軟。
3
放學後下了雨,我謊稱沒有帶傘,拜託裴照野送我到校門口。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傘,「你找別人吧,撐不下。」
「撐得下撐得下!」
雨並不大,我緊緊挨著他,生怕他半路跑了。
司機給我開門,接收到我使的眼色,不動聲色地攔住他的去路,而我趁著他愣神,一把將他拽進車廂,獻寶似的拿出家裡甜點師做的小甜點。
裴照野冷下臉。
「褚星,我沒興趣陪你玩過家家。」
他執意要下車,還不知道哪來的勁,按都按不住,我一個急中生智直接跨坐到他腿上。
他的身體瞬間僵硬。
原本就瘦,這下更是硌得我難受。
我扶著他肩膀調整了好久的坐姿,最後被他掐住腰制止。
黑沉的眸子晦暗不明,聲音啞了兩分。
「別動了。」
「那你不許下車。」
「……嗯。」
我滿意地繼續獻寶:「這個金絲山楂酥,餡是下午現熬的,你嘗嘗。」
他別過頭:「我不想吃。」
我強硬地掐住他下頜,逼他直視我:「不,你想吃。」
這個金絲山楂酥哪兒都好,就是愛掉渣。
動作間酥脆的外殼撲簌簌往下掉,一大半掉進裴照野的校服里。
我從他領口附近撿起幾片渣渣塞嘴裡,香噴噴。
「你看看,不吃多浪費。」
裴照野的喉結緩慢滑動了下。
我沒錯過這細微動作,趁機將山楂酥懟他嘴上:「張嘴。」
他順從地吃了。
吃相很好看,說起來,他本身就長得很好看。
「好吃嗎?」
他不吭聲。
真不識貨,這已經是近期最讓我驚艷的零食了。
我不服氣地拿起一個,自己咬了一口。
分明好吃得想死。
琥珀色的濃稠山楂醬淌到手指上,我下意識歪頭吮掉。
察覺到他的視線定在我手上,我慢慢停了動作,遲疑兩秒,恍然大悟。
難道,他是傳說中的口嫌體正直?!
想吃,又不好意思說。
我試探著將剩下半截遞過去,他掠過一眼,又抬眸看向我。
最後在我期待的目光里,張嘴一點點咬住。
此刻的成就感,堪比撿來的炸毛小流浪貓終於願意舔舔我的手,老父親欣慰到想落淚。
我趁熱打鐵拿起食盒,半哄半威脅:「這些,全部吃下去!」
4
與其說裴照野屈服了,倒不如說被我拿捏住了。
我發現只要對他死纏爛打,他就徹底沒轍。
大不了再疊加手腳並用 buff,裴照野就會像塊史萊姆任我揉捏擺布。
每天放學我都故技重施,把他逼到角落,拿出好吃的讓他吃下去。
投喂了半個月,我忍不住想檢驗成果。
雙手按住他的腰,量了量,又和自己的比一比。
「不行啊裴照野,你的腰怎麼還是那麼細。」
他默了默。
「是你胖了。」
這半個月,確實陪著吃了不少……
有幾天吃得比他還多……
臉上一熱,我作勢要從他身上下來。
裴照野垂下眼睫,「那我回家了。」
這可不行,還沒吃完呢。
我一骨碌又坐了回去。
繼續檢驗。
裴照野全程一動不動,任由我的手探進校服,摸索而上。
好像有點肉了。
摸到肋間,指尖忽然觸到了一小截不算光滑的凸起。
低頭一看,是一道縫合疤。
氣胸手術留下的。
剛剛漲起的滿足感迅速退潮,我正要收回手,又看到另一側有更長的一道。
猙獰許多,有些可怖。
冷不丁想起朋友們之前說的話,怔了怔,回神時,裴照野已整理好被我撩起的校服。
我悶聲道歉:「對不起啊。」
「和你沒關係。」
他似乎很不喜歡被人觸及傷痛,肉眼可見地冷淡疏離了一些。
我想著儘快岔開這個話題,隨口扯到即將到來的暑假。
「你要補習還是出去玩?
「暑假真的太漫長了,好無聊。
「我可以來你家找你嗎?如果你沒安排的話……」
正暢想暑假,裴照野忽然出聲: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那種人?」
「……哪種人?」
問出口後我猛地反應過來,一時失語。
「為了攀附豪門,不擇手……」
「才不是!」
太著急,沒控制好音量,幾乎是吼著打斷了他。
裴照野的眸光閃了閃,抿唇沒再往下說。
這是他第一次願意敞開心扉,和我談論關於他的話題。
可我不爭氣,大腦一團亂。
死嘴,快說啊!
對自己貧瘠的語言感到絕望。
幾度張嘴,最後磕磕絆絆地擠出一句:「至少,我覺得不是。」
完了,零分回答。
坦白講,我並不在意他的身份。
那是外界賦予的標籤,我只認定自己認識的裴照野。
裴照野安靜地注視著我。
十八歲的我尚不能讀懂他眸底翻湧的究竟是什麼情緒。
只覺得誰的心臟跳得似乎有些太快了。
是我的嗎?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胸口,就聽到他說:「沒有安排。」
「啊?」
「暑假。」他耐心重複,「沒有安排。」
5
裴照野的房間很小。
雖然早有預料,但我沒想到就在洗衣房旁邊,機器轟鳴聲吵得我心煩意亂。
他抬手看了眼表。
「還有兩分鐘就停了。」
果然,操作聲在兩分鐘後慢慢弱下來。
我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別人的隱私也不太好打聽。
但他習以為常的樣子,著實很讓我好奇他之前都經歷過什麼,這種環境也能安之若素。
「裴照野。」終究還是沒忍住,「你來裴家之前住哪兒?」
說完小心翼翼地瞄瞄他的表情,還好,沒生氣。
他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卷子,淡聲答,「孤兒院。」
「噢噢……」
真聽到回答,我又侷促起來,不知該怎麼接腔。
「和之前比,這裡好很多。」
題徹底看不進去了。
筆尖懸在紙上,遲遲無法落下。
對我來說,孤兒院這三個字只存在於小說電視,還有父親的慈善項目里。
太陌生了。
再說下去怕壞他心情,我拙劣地轉移話題:「那個……我們先吃會東西吧?」
裴照野看了一眼我的卷面,「先把這面做完。」
不抗拒我後,他從某一天開始關心起了我的成績。
上課跑神會提醒我,我做錯的題,不厭其煩一遍遍講解。
我明白,他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學。
好幾次都想直接坦白,我不參加高考,家裡已經著手安排留學事宜。
每次都咽下了。
因為裴照野和我講題時前後桌也會湊過來聽,發現他並不是孤僻到拒人千里之外後,時不時有人扯著卷子跑來問題目。
同學對他的態度慢慢轉變,他的存在感明顯高了不少。
他本人可能不在意這些,但我在意。
我不希望他時隔經年回頭望,青春只余潦草和孤獨。
這種氛圍,還不能打破。
6
我在裴照野的房間一窩就是一整天。
兩個人做做題,玩玩遊戲,吃吃東西,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偶爾遇到裴家人,他們似乎不理解我為什麼和一個私生子走那麼近,但看在褚家的面子上,都對我很客氣。
連帶著,對裴照野也上心了一些。
隔壁的洗衣設備,悄悄搬去了更遠的房間,嘈雜的聲音再也傳不到這裡。
遊戲卡關那晚,我住了下來。
朋友的視頻通話彈來時,我剛在裴照野的被窩裡打完滾。
「你幹嘛呢,好幾天了沒動靜。」
朋友的聲音夾雜著夏威夷的海浪聲。
「在裴照野家。」
那頭默了默。
「這個背景……你該不會……現在在他床上吧?」
「對啊。」
我理所當然地點頭。
「牛批,真被你泡到了。」
泡到?
正要發問,浴室門打開,裴照野擦著頭髮不小心入了鏡。
趕緊把攝像頭捂住,卻捂不住朋友的嘴。
「男的也要做好措施啊,切記!別太過火玩脫了~」
說完他就掛了。
什麼措施?
我愣了好一會,感覺到床墊凹陷下去,抬起頭,對上裴照野的一雙黑眸。
「要睡了麼?」
「沒有沒有。」我忙不迭坐起身,將手柄遞過去,「繼續玩。」
裴照野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第不知道多少次 game over 後,我試探著問:「你睏了?」
「嗯。」
難為情,自己玩得起勁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狀態。
「那那睡吧。」
他點點頭,關掉投影,掀開被子在我身側躺下。
第一次住別人家,神經興奮到壓根睡不著。
好像在夏令營!
躺下來後,我盯了會天花板,又偷摸瞄瞄裴照野,最後將臉埋進被子裡嗅嗅。
「在聞什麼?」
黑暗中,他的聲音更顯清亮。
「香香的,嘿嘿。」
他不說話了,只有呼吸清清淺淺。
過了好久,我小聲問:「你睡著了嗎?」
「沒有。」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想起來好久沒檢驗投喂成果了,我往他那兒挪了挪。
「讓我摸摸。」
呼吸好像停了一下。
「……嗯。」
我摸索著從他睡衣里探進去,嘶……好像壯了。
指腹摸到凹凸不平的疤,成就感迅速退潮。
這次我沒急著撤出來,緩慢地沿著縫合走向,摸到疤痕盡頭。
「痛嗎?」
裴照野沉默了好一會,認真回答,「已經不痛了。」
「那就好。」
剛要收回手,忽然被灼熱掌心按住。
他側過身,我才意識到兩個人腦袋挨得那麼近,幾乎鼻尖相對。
「褚星。」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明顯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牢牢鎖在我臉上。
我愣愣地應聲,「怎麼啦?」
「你為什麼要接近我?」
「接近?」
他以為我對他別有企圖嗎?
父親確實從小教育我,我們這種圈子裡的人,待人接物絕不可以隨心所欲,凡事都要先考量——對自己有沒有好處?好處值得自己做到哪種程度?
但對裴照野,我從未想過這些。
硬要說出一個目的,也只有:「我希望你過得好,健康平安。」
挺沒說服力的。
「為什麼?」
他果然這麼反問了。
出於同情憐憫?
這個回答太過高高在上,我支支吾吾了很久,只吐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裴照野沒再說話。
久到我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睡著時,後腰覆上一道溫熱。
被子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整個人被他攏進懷裡,淡香盈滿面。
我一直很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安靜嗅了好一會兒,微微仰頭,看到他近在遲尺的臉,我鬼使神差地,抬手點了點他的嘴唇。
「好軟。」
裴照野身體僵了下。
呼吸逼近,那道柔軟落在我唇上,一觸即離。
「你也一樣。」
整個人呆住。
貼過來的是什麼?
剛才我們……親了一下?
兩個男生親嘴?
很奇怪……我竟然不排斥。
只覺得好像有羽毛或蜻蜓短暫地停留,呼啦啦飛走後,留下一波波盪開的酥麻餘韻。
意猶未盡。
我眨了眨眼,攥緊他胸前的布料,有樣學樣地湊了上去。
一秒,兩秒……兩人都一動不動。
直到感覺心跳聲大得幾乎震耳,我猝然回過神來,下意識往後縮。
環在後腰的手收了勁:
「別走。」
身體相貼,聲音帶著輕微鳴震。
我的臉在他的體溫中熱起來,懵懵點頭。
「不走。」
懷抱圈得更緊,「陪我。」
「唔……陪著呢,明天陪你,後天陪你,整個暑假都陪你……」
暑假之後……
話音輕了下去。
暈乎乎的大腦一點點清醒過來。
「裴……」
裴照野,但我只能陪你到這個暑假結束呀。
我那早已被規劃好的未來里,是沒有你的。
面前男生呼吸綿長,已然熟睡。
我抿了抿唇,將話咽回。
依舊不忍心打破眼下的氛圍,就當我意識過剩,自作多情罷,總感覺告訴他實情時,他會很難過。
我不想讓他難過。
暑假結束的時候再說吧。
至少,我們擁有一個漫長的,完整的夏天。
可誰也沒想到,盛夏就此戛然而止,只余蟬鳴沸騰。
我甚至,都沒能和裴照野道個別。
7
「你是不是以為能遇到他?」
同學會散場,等司機時身邊站了個人。
廊外暴雨滂沱,視野水汽瀰漫。
被倉促送出國那天也下了這樣的暴雨,我的解釋和懇求都湮沒在雨聲里。
「對,不然也不會來。」
這份直白大概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會,乾巴巴地笑了笑:「褚星,都過去六年了,你該不會還以為是我告的密吧?我可什麼都沒說,畢竟你和他那檔子事……」
我掐滅煙,平靜地看向他。
昔日朋友侷促地移開目光,磕巴著往下說,「……大家都知道,要我說只能怪你爸太古板,當然,你們也太放肆了些……」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
「哦哦是麼……」
他顯然不信,瞟來一眼,視線落在我無名指上,話鋒一轉,「反正一切都過去了,你也能回國了,話說你這是……好事將近?」
我轉了轉指根上的戒指,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登時激動起來,「哪家?我認識嗎?什麼時候?哦……聽說你新項目還沒起步就拉到了大投資,未來老丈人助力?」
無視他蓬勃的八卦心,我看向雨幕中緩緩靠近的兩團光暈,「我的車來了,有他消息通知我。」
「行,你放心。」
這句放心敷衍了我六年,他不至於誆我,但我也明白,他確實沒有裴照野的消息。
被父親扭送出國後,我還被關了一個月禁閉。
好不容易拿回手機,卻和裴照野失去了聯繫。
用盡人脈和手段,只得到一句「他已經離開裴家,找不到人」。
消失了。
像車窗上疾速划過的雨珠一般,消失在暴雨夜裡,再也找不到了。
8
家裡的變化並不大,只是人都換了一批。
新司機開車沒有以前穩,新甜點師也不會做金絲山楂酥。
我木然地吃了點夜宵,被父親叫去書房。
「回來還習慣麼?我看你只吃了一點點,不合胃口?想吃什麼和廚……」
「不合胃口。」
我打斷他,「這種父慈子孝的對話,不合胃口。」
他怔愣幾秒,驟然變了臉色。
黑檀木的書桌拍出一聲巨響,「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我輕笑一聲,「我不至於連自己爹都不認識。」
他猛地站起身,怒目圓睜。
「事到如今你有什麼好不滿的?當初要不是我及時逼你一把,你還鬼迷心竅和他廝混著吧?不知廉恥的東西!」
又來了。
重合度極高的咒罵一下子把我帶回六年前。
那時他也是如此憤怒地罵著我,把一疊照片砸在我臉上。
破爛傘下,我和裴照野身軀緊密貼合。
空蕩教室里,我跨坐在裴照野腿上磨蹭。
狹窄的單人床上,我主動仰頭親吻裴照野。
我不知道這些照片是哪來的。
只知道他非常生氣,圈子裡添油加醋的風言風語讓他顏面掃地,裴家談合作時用這些照片拿喬讓他下不來台。
一夕之間,我從他的驕傲變成污點。
我閉了閉眼。
「對了,你有他的消息嗎?」
父親猝然止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