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睚眥必報、見誰都想咬一口的瘋狗,怎麼會委屈?
公司的事告一段落。
處理了一下午的文件,我揉著太陽穴,走進了地下停車場。
原本的司機臨時有事,正好陸家別墅也近。
我晃動了一下手中的車鑰匙,剛在車前站穩,旁邊的黑車突然拉開了車門,有人不由分說地將我拖上了后座。
年輕氣盛,剛撐起陸家時,我也得罪過不少人。
一個個人名在我腦海里轉了一圈,最後,我聞到了車載香薰那股清新的薄荷味。
我掙扎的動作沒停,反手一拳打在那人腹部。
陸觀鶴悶哼一聲,手上力道稍松。
我們就在這狹小的車后座動起手來。
薄荷確實是不錯的提神劑,至少我在揍陸觀鶴時,那些以為早已忘卻了的回憶越發清晰。
有初二大雪那天,江雪拿著陸建國給的卡,頭也不回上車的模樣。
也有高三的那個傍晚,我收拾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踏上了陌生的航班,去往未知的地方。
還有在國外的第一個生日,我守到凌晨,沒有一個人祝我生日快樂,只有陸觀鶴髮來的挑釁般的話語:
【陸鳴淵,今天這個日子,你猜有人會想你嗎?】
……
我和陸觀鶴難分勝負,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略勝一籌,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抵在了座椅上。
他那雙墨色的眼瞳里,除了濃郁的恨,我看不出其他。
那個瞬間,我陡然泄了幾分力。
彈幕果然是騙人的,我沒在陸觀鶴的眼裡看見愛。
車裡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聲,我別開頭,將被撕爛的領口簡單攏了攏。
陸觀鶴等在外頭的司機終於上車了,車緩慢朝外駛去。
我看著窗外的風景,漫不經心地猜陸觀鶴會把我丟到哪裡去。
比目的地最先到來的,是一通電話。
上面的備註是:媽媽。
8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足夠陌生的詞語了。
上次看見江雪,是她為了五百萬把我丟下的那天。
從此以後,她音訊全無。
我打過去的電話、發去的消息統統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所以看見這通電話時,我愣了愣,沒立刻接通。
坐在一旁的陸觀鶴用手背隨意擦去了嘴角的血,他像是看見了備註,很輕地笑了一聲。
我沒理會陸觀鶴,接通了電話。
江雪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有些失真。
「是鳴淵嗎?」
我應了一聲。
「媽媽聽說你回國了,但是手頭事太多,一直沒來看你。
「陸建國和李舒華Ţũₓ出事了,陸家現在是在你手裡吧?我怎麼這些天聽人說你那個弟弟陸觀鶴不簡單,他媽還給他留了後手?」
我瞥了眼陸觀鶴,他嘴角勾起一抹堪稱挑釁的笑,指了指手機,用口型示意我繼續。
「你可要小心了,同樣是陸建國的兒子,你該有的,都要給我們母子爭取回來。」
「媽,」我打斷了江雪的話,「我已經被趕出陸家了。」
我砸了一個謊言下去,那頭的江雪顯然慌了神。
「怎麼會?你那麼聰明,總不至於一點股份都沒留下吧?還有陸建國,他的財產也應該有你的一份……」
我捏著手機的手指收緊,指腹逐漸變得發白。
最後,江雪慌亂地掛斷了電話,車裡徹底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江雪主動給我發了消息,意思是信號不好,下次再談。
我鬆了手機,靠在椅背上,一股倦意涌了上來。
聽
見這一切的陸觀鶴該多解氣啊,我不想去看他小人得志的表情。
然而和預想的不同,我睜開眼睛,陸觀鶴正定定地看著我。
夜色深了,車上太黑。
有那麼一瞬間,我誤以為那是心疼。
「我沒有家了。」
我看著陸觀鶴出聲,「誰都不要我。」
車駛入了別墅區,周邊的路燈是年初新換的,車內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這一回,我確定自己沒看錯,陸觀鶴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是得意,而是心疼。
錯落的燈光落在陸觀鶴的眼底,像是星子。
9
我和陸觀鶴誰都沒出聲,沉默著下了車,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一開始確實是想把我丟到其他地方的,不知怎麼,中途後悔了。
隨著陸觀鶴的房門砰一聲被關緊,我靠在牆上,垂下頭,低低笑出了聲。
原來這麼心軟、這麼好騙啊?
江雪這通電話是出乎我意料,但多年不見,她一開口我就猜到了她想要什麼。
有三分失落,我演成了十分,沒想到陸觀鶴就這樣上了套。
賣個慘,他就心軟了。
彈幕一行行滑過。
【弟啊,為啥不能主動點,上前抱抱哥哥?】
【你們在車上都這樣打了,就不能那樣打嗎?(狗頭)】
【哥弟關係好像緩和了一些,哥哥到底什麼時候發現地下室!】
……
我開始有那麼一點相信彈幕了。
陸觀鶴難得安靜了一段時間。
他不招惹我,我也沒去招惹他,平時在家裡碰見也不會多看一眼,各自都把對方當成了隱形人。
變故出現在某個傍晚。
我前腳在餐桌前坐下,陸觀鶴後腳進了門。
他目不斜視,徑直朝著樓上走去。
可就在這時,沒關緊的大門被人強行推開,一個眼熟的人闖了進來。
魏延的耳朵和鼻子被凍得通紅,表情慌張,他三兩步上前,衝到了陸觀鶴跟前。
外頭的爛桃花找上門了。
我饒有興致地換了個能看見全部的座位,看著他們拉拉扯扯。
陸觀鶴不耐煩極了,他甩開魏延的手。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滾出去!」
魏延死纏爛打,抱著陸觀鶴的胳膊不鬆手。
「小陸總,難道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感情嗎?」
這狗血得像是在看晚八點的電視劇。
我偏了一下頭,再看過去時,正好撞見魏延踮起腳,強行在陸觀鶴的臉上親了一下。
「小陸總,你想讓我做什麼,我都可以的。」
陸觀鶴臉色陰沉,他直接一腳將魏延踢下了樓,「滾!」
魏延在樓梯上滾了兩圈,很快被人按住。
陸觀鶴飛快朝我這邊瞥了一眼,消失在了樓梯轉角。
那一眼怎麼說,我似乎品味出了一絲慌張?
眼前陸陸續續飄過幾行彈幕。
【好可憐,被噁心的人親了,弟弟快把臉擦破皮了吧?】
【哥哥還沒親上呢先被別人親了,要是我也受不了。】
……
本來該老老實實回自己房間的我拐了個彎,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陸觀鶴的房間門開著,裡面傳來連續的水聲。
浴室里,陸觀鶴不斷擦拭著側臉,將那塊皮膚擦到泛紅仍沒停手。
他一不做二不休,將整張臉埋進了水中。
快要窒息時,他才抬起了頭。
水珠順著他的眉骨向下滑落,最後消失在鎖骨處。
連帶著眼尾都被刺激到發紅。
鏡子中的陸觀鶴和我對視上了,他動作一滯。
「來看熱鬧?」
這是獨屬於陸觀鶴的打招呼方式,總要先將刺都露出來,將人扎到鮮血淋漓,遍體鱗傷才好。
「對啊。」
我指了指他的側臉,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太髒了。」
這天底下,憑什麼只有陸觀鶴噁心別人的份兒?
看他被人噁心,我心裡就痛快。
就陸觀鶴那副模樣,說不定被小明星親側臉的這下,還是他的初吻。
我繼續刺激他。
「這該不會還是你的初……」
「太髒了?」
陸觀鶴似乎要將這三個字嚼碎。
他上前幾步,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話卡在中途,最後一個字遲遲沒能落下去。
這時我才發現,陸觀鶴這小兔崽子不知道吃了什麼,竟然比我還ṭų₄高了半個頭。
他湊近我,側過臉。
潮濕的薄荷氣息縈繞在我鼻尖,我感受到,有一滴水珠順著他的髮絲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陸觀鶴咬牙切齒,「是啊,沒你那個秘書乾淨。」
下一秒,他伸手扼住我的下頜,一個不算吻的吻落在了我唇角。
我瞳孔一縮,倏然伸手推開了他。
「你看,哥哥。」
陸觀鶴笑得很張狂。
「你現在和我一樣髒了。」
10
我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然後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畜生。」
這段時間兩人都裝得雲淡風輕,此刻卻有撕破臉的架勢。
陸觀鶴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他冷冷地看著我,沒作聲。
我將他的房門摔得震天響,直接駕車去了公司。
辦公室里有個隱藏的休息區,至少這幾天我不想看見陸觀鶴。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提前送他下去見他爸媽。
雖然人在公司,但一些遺留下來的爛攤子我沒有收拾的意思。
眼不見為凈,連著兩次會議我都沒有參與,秘書整理好資料會送上來,至於公司其他人怎麼想,都無所謂。
這場冷戰持續了七天,第七天我下來取一份文件,路過小會議室,隔著透明的玻璃門,正好看見陸觀鶴。
在我記憶中,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逐漸遠去。
陸觀鶴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開始穿西裝,學著打領帶,最後站到眾人面前。
陸觀鶴在收拾一個我故意留下的爛攤子,倒是想了個不錯的法子。
對啊,他才是陸建國和李舒華的兒子。
陸建國白手起家,李舒華步步為營,他們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個頑劣不堪的蠢東西?
我站在玻璃門外,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等回到辦公室,秘書送上來的咖啡早已冷卻。
當天夜裡,我躺在休息室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死去多年的陸建國和李舒華。
他們面目猙獰,搬出了我對陸觀鶴做的樁樁件件事來,大聲斥責我。
「你們死的時候,陸觀鶴還沒成年。」
夢中,我看著那兩道亡魂冷笑。
「他是我養大的,是我的所有物。」
亡魂尖叫著反駁:「他是人,他不是物件!」
「是嗎?」
第二天醒來,我沒留在公司,驅車趕回了家。
我順著彈幕的指引,找到了地下室的暗門。
11
暗門的密碼有三次試錯的機會。
我試了陸觀鶴的生日,錯了。
我的生日,也錯了。
最後一次機會,我遲遲沒有按下按鈕。
彈幕提醒我:
【哥哥和弟弟之間有什麼重要的紀念日嗎?密碼可能是紀念日之類的。】
我在門前站了ṭů₆片刻,輸入了和陸觀鶴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密碼正確。
這個無數次讓我從夜裡驚醒、被我視作苦難開端的日子,在陸觀鶴的眼裡,卻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整個地下室里,燈光柔和,我看見了許多自己「丟失」的物件。
只試過一次的領帶夾、剛換下還沒來得及洗的襯衫、在洗衣機里不翼而飛的舊床單……
以及擺在角落裡,一個又一個沒送出去的禮物。
每個禮物盒上都夾著一張賀卡。
【哥,新年快樂。】
【哥,二十歲生日快樂。】
……
我拿起了最上面那張賀卡,上面寫著:
【哥,二十一歲生日快樂,我很想你。】
這是我拖著行李箱出國留學的第一年,陸觀鶴曾發消息冷嘲熱諷我:
【陸鳴淵,今天這個日子,你猜有人會想你嗎?】
時隔多年,我終於看見了陸觀鶴的答案。
我在地下室坐了會兒,仔細看過陸觀鶴收藏的每一件東西。
陸觀鶴看到監控提醒匆匆趕來時,我手上正拿著那枚領帶夾。
他神色變了又變,似乎有幾分慌張。
很快,陸觀鶴穩住心神。
「你怎麼進來的?」
「我來找我的東西。」
我的視線掃過每一件,「來找我的領帶夾,我的襯衫,我的床單……還有很多年,沒有送到的禮物。」
其實我大概能明白,陸觀鶴為何會這樣彆扭。
他身邊所有人都在告訴他,我不懷好意,我居心不良,是來和他爭陸家財產的。
他應該恨我。
可是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被我吸引。
愛和恨交織、糾纏,此消彼長,擰成了一股繩,早已分不開了。
「陸鳴淵,這些是我的東西。」
陸觀鶴的手指攥住了衣角,輕微摩擦了幾下。
這是他撒謊時的小動作。
「整個陸家都是我的,我想要,就拿了。
「至於那些禮物,少自作多情。」陸觀鶴輕嗤,「你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哥哥。」
不久前那個意味不明的吻,我試探出了陸觀鶴正如彈幕所說的那樣,對我藏有不可言說的心思。
我本想好好利用,戲耍陸觀鶴一番。
現在,我突然覺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