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弟弟恨極了我。
於是拿到親子鑑定書的那天,我提著行李離開了陸家。
一抬頭,卻看見了彈幕。
【太好了,不是親哥哥就可以親哥哥了!】
【弟弟現在心裡暗爽吧,地下室藏的那些東西終於可以拿出來了!】
1
那份親子鑑定書是陸觀鶴甩在茶几上的。
上面顯示,我和陸父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我拿著親子鑑定書的雙手輕微顫著,有些發愣。
陸觀鶴雙手抱胸,譏笑道:
「喂,陸鳴淵,你不是總仗著自己是我哥,想要教訓我嗎?」
他傾身上前,一手掐住了我的下頜。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你和陸家沒有半點關係,和我也沒有半點關係,識相點的說兩句軟話,我說不定會讓你留下來。」
我將那張紙攥得很緊,最後手緩慢鬆開。
「不用了,我會離開陸家。」
陸觀鶴的手一下子就鬆了。
我沒去看他的表情,拿著那張紙轉身上了樓。
我要離開了,陸觀鶴應該快高興瘋了吧?
畢竟,這個名義上的弟弟,已經厭惡了我近十年。
2
我是初二那年,突然從我媽那裡得知我還有個爸。
她不顧我的阻攔,直接拉著我打車到了陸家。
那時我才知道,本市年輕的企業家曾在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和我媽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
現如今,兩人已經分開了多年,陸建國的兒子都十歲了。
陸建國抱著兒子,妻子穿著長裙,挽著他的手。
還是孩子的陸觀鶴就這樣愣愣地看著我。
我媽一哭二鬧三上吊,硬說我是陸建國的兒子,來要這些年的撫養費。
陸建國只有一句話:想要錢,孩子得留下。
我媽有些心虛地看了我一眼,緩慢朝後退了幾步。
頂著那場大雪,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任憑我如何求她,她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從這天起,我留在了陸家。
陸建國這人嘴硬心軟,我雖然不是他養大的,但畢竟也是他的兒子。
他把我送進了最好的學校,請來名師為我輔導功課。
我時常在作業的間隙抬頭看向窗外,能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聚在院子裡。
而我,就是一個窺探別人幸福的小偷。
陸觀鶴恨我,我也知道。
因為我的存在,李阿姨和陸建國吵架了很多次。
他曾當著我的面,用最惡毒的字眼咒罵我。
我也沒客氣,仗著比陸觀鶴年長几分,直接拉著人的衣領丟了出去。
「我是畜生生的,那陸建國是大畜生,你也是小畜生。」
關上門,陸觀鶴快在外面氣瘋了。
3
我開始收拾自己在陸家的行李。
其實東西不多,高三那年,李阿姨和陸建國大吵一架,最後陸建國終於退了一步,決定送我出國。
當時,陸觀鶴就雙手環胸,笑著站在我房間門口。
「終於要滾出去了?」
我沒搭理他,撞開了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異國他鄉,我一個人待了三年。
除了新年和生日,陸觀鶴按時發來的可笑詛咒,我沒收到過來自國內的任何消息。
所以接到陌生電話,說陸建國和李阿姨車禍身亡那天,我還以為自己沒睡醒,產生了幻覺。
陸觀Ṫű₂鶴還差半個月成年,我連夜趕回了國。
陸建國剛死,各路親戚都冒了頭,這塊大餅誰都想來啃一口。
陸觀鶴一個人坐在警察局,就穿了件短袖,表情很冷。
我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卻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
他不知道熬了幾個夜,眼睛紅得不行。
「陸鳴淵,你是不是痛快極了?」
「是啊。」
我隨口答應,「整個陸氏的爛攤子都在我肩上了。
「還有你。」
我強行將他的手塞進袖子裡,最後拉上了外套拉鏈,似笑非笑。
「你這個爛攤子,也在我肩上了。」
我強行撐起了陸家,白天要去和那群老狐狸鉤心斗角,晚上回來還得防著家裡那條野狗。
有一次,陸觀鶴的水果刀都架在我脖頸前了。
他問我,這麼有孝心,為什麼不下去陪他爸媽。
刀鋒割出了一道細細的傷口,有血珠滲了出來。
「不捨得啊。」我反手掐住他脖子,「你還活著,我怎麼捨得下去?」
這回,我剛從國外開完會回來,公司變了天。
也就是這時候我才知道,李阿姨在公司給陸觀鶴留了後手。
還有那一紙,致命的親子鑑定書。
4
與其說這是我家,倒不如說是個臨時的落腳點。
僅僅半個小時,我就收拾好了全部行李。
拉著行李箱出門,被外頭的風一吹,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ţű̂ₑ清醒了幾分。
這荒誕的、操蛋的前半生。
都見鬼去吧!
剛走出兩步,我如有所感地回頭。
陸觀鶴站在二樓欄杆處。
距離太遠,看不清陸觀鶴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著我,沒安什麼好心。
多半把我趕出陸家還不夠,陸觀鶴還想把我趕出京市,讓我滾得越遠越好。
我越是窮困潦倒、狼狽不堪,這小子越是高興。
我冷笑一聲,就要回頭。
眼前突然出現了幾行彈幕。
【太好了,不是親哥哥就可以親哥哥了!】
【弟弟現在心裡暗爽吧,地下室藏的那些東西終於可以拿出來了!】
【哥哥你再回頭仔細看看弟弟吧,那小子純粹是興奮的,他激動到手都開始發顫了!】
我頓在了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再度回頭時,二樓已經沒了陸觀鶴的人影。
一個阿姨腳步匆匆地跑了出來,她不敢抬頭看我。
「陸、陸大少,二少讓我問您,怎麼還不滾出去?」
我鬆開行李箱。
「讓他自己出來問我。」
沒多久,陸觀鶴黑著臉走了出來。
彈幕刷得飛快。
【一聽見哥哥喊他,弟弟的尾巴快搖成螺旋槳了吧?】
【弟弟的地下室里還藏著哥哥的襯衫、哥哥的領帶夾、哥哥用過的床單……】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陸觀鶴。
不禁感嘆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陸觀鶴也長得人模狗樣了。
陸觀鶴臉色很臭,「怎麼,想求我讓你留下來?」
「為陸家乾了這麼些年,我太虧了。」
我將行李往回拉,路過陸觀鶴時,停了下來。
「走之前,我得收țū́ₔ點利息。」
5
「利息?」
陸觀鶴的表情猙獰了一瞬。
他很快調整好了,還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利息?」
彈幕一條條划過,儼然是和陸觀鶴截然相反的態度。
【哥哥別聽他的!弟弟就是口是心非,親他一口就老實了!】
【可惡,陸觀鶴的嘴怎麼比鋼鐵還硬,撬都撬不開。】
【等把哥哥徹底推開了就老實了,到時候不會縮在被子裡哭吧?】
……
「喂,陸鳴淵,你發什麼呆,沒聽見我在和你說話嗎?」
比起那一條條來歷不明的彈幕,更相信自己看到的陸觀鶴。
我拉著行李箱,沒有理會陸觀鶴的嘲諷,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陸觀鶴顯然氣急了,但他奇蹟般沒有親自動手將我趕出去,反而從車庫裡挑了輛最炫酷的跑車,一腳油門踩到底離開了別墅。
一直到傍晚,我才聽見跑車回來的動靜。
從窗外望下去,正好能看見陸觀鶴攬著個小明星回來。
陸觀鶴荒唐慣了。
我焦頭爛額地管公司ŧũ₅的那些年,他變著法兒地給我添堵。
那小明星叫魏延,陸觀鶴和他的關係在圈裡傳得沸沸揚揚。
陸觀鶴還使勁兒往小明星身上砸資源,連著幾部男主劇下去,生生把人給捧紅了。
當初我聽見就當成個笑話,一笑而過。
陸觀鶴的性取向怎麼樣和我無關,我巴不得他給陸家斷後,好給地底下的陸建國和李舒華添堵。
讓他們死了也不得安生。
陸觀鶴如有所感地抬頭,看見了站在窗口的我。
他攬著魏延的手更緊了,像是在挑釁。
才幾斤幾兩的小屁孩兒。
我沒在意,拉上了窗簾。
窗簾剛拉上,秘書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被趕出公司匆忙,辦公室里很多東西都沒收走。
我以為早就被陸觀鶴扔了,沒想到秘書幫我留了下來。
「陸總,我到樓下了。」
下樓時,剛好和陸觀鶴擦肩而過。
我聽見背後傳來魏延的聲音。
「小陸總,這位是?」
陸觀鶴沒回答,他驟然伸手推開了魏延,抬腳跟了上來。
「陸總,這些私人用品我都收在這裡了。」
我在公司幾年,秘書就跟了我幾年。
如今我倒台,恐怕接下來陸觀鶴會針對他。
「你怎麼樣,打算留下來嗎?」
我想了想,「我在京市有個朋友,他那邊正缺人。」
簡單和秘書聊了幾句,一回頭,陸觀鶴正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我。
他穿了件花襯衫,單手插兜,表情狠厲,有點像哪條道上混的。
「有事?」
我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
就這麼短短一句話,就激得陸觀鶴炸了毛。
「就那麼喜歡他?自己都要滾出去了,還急著幫小情人找下家。」
「別人不清楚,別以為我也不知道。」陸觀鶴冷笑,「陸鳴淵,你留他在身邊,用的心思真夠噁心的。」
我莫名覺得有幾分好笑,陸觀鶴看誰都覺得是髒的。
「是啊。」
我順著他的話說:「我就喜歡他那樣的,年輕、乾淨。」
我繞過陸觀鶴,看也沒看魏延,上了樓。
陸觀鶴一個人在院子裡站了會兒,僵住了。
6
陸觀鶴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但我沒想到,他的報復來得那麼快。
半夜,我是被一陣喘息驚醒的。
我一直住在陸家最角落的那個房間裡,後來當上了「陸總」,也沒換地方。
照理說和陸觀鶴那個採光極好的房間隔得很遠,再怎麼都聽不見動靜。
耐不住小情侶會玩,直接鬧騰到了我隔壁。
我屏住呼吸,覺得那頭的聲音分外奇怪。
沒吃過豬肉總不至於沒見過豬跑。
這響動,太僵了。
魏延扯著嗓子喊了多久,我就聽了多久。
喊到最後,他嗓子都啞了,悄聲問:
「小陸總,這夠了嗎?」
「繼續。」
光是聽聲音我就知道陸觀鶴此刻一定黑著臉。
「你到底會不會喊,不會喊就滾出去。」
「陸鳴淵他根本沒聽見,要是聽見了,怎麼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白天消失的彈幕又浮現在了我眼前。
【哥快別裝睡了,隔壁魏延好可憐,演戲演到嗓子都啞了。】
【弟弟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的,假得不能再假。】
【哥哥快理理弟弟吧,這戲演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
隔著牆,我聽了會兒,聽笑了。
戴上耳塞,翻了個身繼續睡。
至於陸觀鶴,他想鬧就鬧吧,我憑什麼要理會他。
李舒華給陸觀鶴留了東西,我也給自己在公司留了後手。
只不過乍一眼看見那份親子鑑定書,發覺自己汲汲營營多年成了笑柄,有些心灰意冷,打算離開。
但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我這費盡心思舉托起的陸家公司,落在陸觀鶴這小兔崽子身上,我不甘心。
剛把我趕出公司,陸觀鶴還沒來得及穩住那些老頭子。
在股東大會上看見我時,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收斂了。
7
我坐在台下,遙遙望著他。
股東大會,陸觀鶴難得正經,穿得人模狗樣的。
西裝筆挺,深藍的頭髮也染回了黑色,看著很乖。
陸觀鶴遲遲沒開場,我轉了下筆,聽見坐在前面的老頭遲疑地喚了聲。
「小陸總?」
「小陸總?」
陸觀鶴念著這三個字,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除了我,你們還有別的陸總?
「我沒記錯的話,我爸三年前就死了。」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陸觀鶴還是太年輕,他根本沉不住氣,快步走了下來,在我身前站定。
「陸鳴淵,你憑什麼坐在這裡?」
我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最後雙手一攤,「怎麼辦啊,小陸總?」
視線掃過在座各位,不少人紛紛避開了我的眼神。
「我憑什麼,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
這場股東大會最後不歡而散。
有些有眼力見的老油條找藉口溜了,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
越來越多的人尋了藉口離開。
到了後來,偌大的會議室只留下了我和陸觀鶴。
陸觀鶴的臉色很難看。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以為他要動手。
好在我的秘書敲了敲會議室大門。
「陸總,您在裡面嗎?」
我合上文件,起身走了出去。
站起來才看見,陸觀鶴的眼尾有點發紅。
堂堂二世祖難得正經一次,還被我當場落了面子。
陸觀鶴應該是憤怒的,可我莫名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絲委屈。
拿著文件的手頓了一下。
我想,可能是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