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童瑜恩戀愛的第四年。
我聽到最難聽的話,來自於他的母親。
「你們兩個男人在一起,以後怎麼結婚生子?」
「你別毀了他。」
「他在認識你以前一直很正常。」
「傅先生,你年紀也不小了,懂點事吧。」
我終於忍痛說了分手。
而童瑜恩卻在我家門口蹲了整整一夜。
將他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小白狗硬要塞進我手裡。
被我再次拒絕後終於哭出了聲。
「哥哥,你不要小白狗,也不要我了嗎?」
1.
「你們兩個男人在一起,難道將來你能給他生孩子嗎?」
話語中的刻薄撲面而來,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忍下火氣。
「我和瑜恩都不怎麼喜歡小孩。」
他母親很冷淡地笑了一下,拿出了一段視頻給我看。
畫面里,少年的童瑜恩抱著一個嬰兒。
動作拘謹,表情卻又疼惜又欣喜。
「啊,他好軟啊。」
「什麼時候你才能學會叫舅舅呀。」
視頻停止在童瑜恩低頭用臉頰貼住小外甥額頭的瞬間。
他母親看向我,「你覺得他真不喜歡小孩嗎?」
「還是你剝奪了他會有自己親生孩子的權利?」
我張了張嘴,突然有些啞然。
「你跟你朋友合作的那個小工作室有點起色了吧。」
「傅先生,我提醒你一句,成年人的世界,利益為重。」
她的警告點到為止。
我起身走出會所的時候,望著眼前艷陽,忽然就覺得渾身發冷。
2.
電話里童瑜恩在嘰嘰喳喳說著什麼。
「哥哥,你怎麼還不回家啊。」
「晚上想吃什麼?我讓阿姨做。」
「很快,隨便。」
他的情緒有些亢奮,亢奮到沒察覺我的異樣。
「好,那個,就是,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什麼東西?」
我抬手看了眼自己腕錶,戒指,領帶,好像每一樣都是屬於童瑜恩的痕跡。
「就,就是…」他的語氣里有點羞怯,「反正你回來看了就知道了。」
我頭一次對回家產生了抗拒。
我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我覺得,有點捨不得。
直到我推開門,童瑜恩撲進我懷裡,將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塞到了我的手上。
卻緊緊抱著我,不肯讓我看。
「我第一次做,你要說喜歡,聽到了沒?」
我揉著他同樣毛茸茸的腦袋,忽然就覺得眼眶灼熱。
不是有點捨不得,是非常,非常,非常捨不得。
他終於鬆了手,我看清楚了手裡的小白狗。
他漂亮的眸子盯著我,有些緊張地問,「喜歡嗎?」
「我看別人都給男朋友做。」
我眼神略過他指尖的創可貼,深吸了一口氣。
「童瑜恩,我們分手。」
「什麼?」
「我們分手。」
他臉上出現一片呆滯的空白。
「為什麼?」
「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不喜歡。」
「那我以後不做了。」
「你說過不能隨便提分手的。」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慌亂地伸手抓我的衣袖,「你餓不餓,飯都做好了,我們,我們去吃飯吧。」
我揮開他的手,將小白狗丟進了垃圾桶。
「是,我不喜歡你的禮物,也不喜歡你了。」
他張著嘴,愣愣地看著我,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有眼淚落下。
我別過臉,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
可他的話像利刃刺破心臟。
我的瑜恩,那樣哀戚,又無助地叫我。
「哥哥。」
「我求你,別這樣對我。」
3.
我承認失戀有些影響狀態。
開會的時候程硯叫了我兩聲我才回神。
他擔憂地看著我的臉,「算了,合作商那邊我去談吧,你怎麼最近這麼不在狀態。」
我揉了下眉心,「沒事。」
他點點頭,轉身風風火火地出了會議室。
我看著他的背影,試圖尋求零星一點的安慰。
至少,我應該是做了正確的選擇。
我和程硯,是髮小,草根出生,在這座大城市拼搏了這麼多年。
終於紮根,有了自己的事業。
我自己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可我不能把程硯也搭進去。
工作再忙碌,也遲早會有閒下來的時候。
我將自己鎖在車裡,不肯回家。
手機里突然傳來共同好友的消息。
他說,「瑜恩生病了啊?我最近在國外呢,回不來,他咋樣了?」
我一愣,他病了嗎。
「我不知道。」
那頭很詫異,「你不知道?他生病了你沒陪著他嗎?」
我關了手機,仰頭靠在座椅上發獃。
沉默很久,車子終於發動,我沒有想跟他糾纏。
我只是,很想,很想看他一眼。
4.
找到童瑜恩其實並不難。
我趁門口保鏢換班的時候偷偷溜進了病房。
他蜷縮在床上睡著,手臂上打著點滴。
額發有些凌亂,漂亮的眉宇微微蹙著,眼角有濡濕的淚痕。
我凝望著他的臉,覺得難以呼吸。
瑜恩,是做了什麼夢,這麼難過。
門口的動靜讓我縮回來想要為他擦眼淚的手。
驚惶逃竄,卻還是在電梯口碰到了他母親。
我很少這樣憎惡一個人。
我問她,「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明明我們都那麼愛童瑜恩,她又怎麼捨得讓他那麼難過。
「我是為了他以後的人生考慮。」
「心病總會好起來的。」
我冷冷地看著她,無法苟同她的立場。
卻又在愛童瑜恩這件事上,與她達成共識。
「你想讓他少受點痛苦,那就讓他心死得徹底點。」
我想起以前的一個故事。
兩個人爭搶一個小孩。
同時扯著他的胳膊。
而愛得深的那個,更先放手。
5.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好起來。
晨光亮起,我的眼角痒痒的。
我下意識開口,「寶寶。」
伸手想抱他卻撲了空。
那一瞬間,陡然驚醒。
後知後覺,那不是他的髮絲,是我的淚。
我看向床頭的小白狗,伸手抱在懷裡,越抱越緊。
試圖壓制住心臟的疼痛。
一不小心按到了小白狗肚子裡的硬塊。
童瑜恩的聲音傳來,他說,「我愛你。」
我愣住,又呆呆地伸手去按。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又哭又笑像是個神經病。
將小白狗貼在臉頰上。
悄悄地說,「哥也愛你。」
6.
我把所有時間精力都投入了工作。
偶爾看到工作室的牌子,我會在想,如果我能成為很厲害的人。
那就好了。
晚上的應酬,我喝得有點多,程硯沒喝酒。
他開車送我回家。
拐進小區。
我看到那輛熟悉的邁巴赫。
童瑜恩穿著黑色的風衣,雙手插兜,靜靜地靠在車門上。
仰頭望著我家的窗口。
像一尊沉靜的,孤寂的雕塑。
程硯沒問過我倆的事情,但多少猜到我倆分手了。
問我,「直接走地庫?」
「不,你要,幫我個忙。」
話音剛落,童瑜恩像是有心靈感應般朝這邊望來。
我順手拉過了程硯的領帶,湊近,像是一個吻。
童瑜恩愣住,那張空白的臉上,蘊著山雨欲來的風暴。
我沒有見過盛怒的童瑜恩。
他過去的二十二年里,浸泡在蜜糖罐子裡。
他的人生沒有過欺騙,背叛,拋棄與傷害。
碎成蜘蛛網紋狀的擋風玻璃第一次讓我看到了童瑜恩的崩潰。
「我草,他瘋了啊。」程硯趕緊鎖了車門。
童瑜恩狠狠拉了兩下車門,沒有拉開。
「傅尋安!」
他丟掉了手裡的棒球棒,將腕錶纏在手上。
用盡全力將窗戶砸開。
順著那個破口,他伸手進來緊緊抓住我的衣領。
小臂上被窗口上的碎玻璃里扎得鮮血直流。
我不敢看他紅得淌淚的眼睛。
「你跟我說清楚。」
「說清楚!」
他的手在發抖,呼吸凌亂,「隨便說點什麼,不是我看到的這樣。」
「你說話。」
「說話啊!」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我跟你這樣的小孩子,哪能長久。」
「你幼稚。」不是的。
「又黏人。」不是的。
「不穩重。」不是的。
「跟你在一起,很累的。」很幸福。
「我改。」
我詫異地看向他,只看到他滿臉的淚。
「只要你說,你只是,一時衝動,你不是愛上別人了。」
「我就當今天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改。」
我下了車,與他對面而立,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愛上別人了,對不起。」
他站在夜風裡,整個人顯得那麼單薄。
好像隨時會被一陣風捲走。
可他的情緒,和恨意卻是那麼沉重。
他說,「傅尋安,全世界我最恨你。」
7.
「傅尋安,全世界我最恨你。」
我無數個夜裡,都會被這句話驚醒。
眼前浮現出童瑜恩痛楚又哀絕的眼神。
我慌張地抱住我的小白狗,一遍一遍聽他說愛我。
我明白再難熬也會過去。
太陽明天還會照常升起。
只是刻骨銘心的痛,時間再怎麼沖淡,也沒有消失。
只會變得不再大喜大悲,反而如鯁在喉。
工作室越做越好,我和程硯接納了一個合伙人。
宋揚,一個很有投資眼光,也很有人脈的人。
工作室遷址,我們的公司初具規模。
偶爾在應酬的時候,會聽到人提起小童總。
他們說他,「年紀輕輕不得了啊。」
有人輕嗤,「有什麼不得了的,投了個好胎,幹什麼都有人兜底,一出手就是十幾億十幾億的項目,根本不怕賠。」
「咱們這些人羨慕不來。」
「太桀驁不馴了,之前我有個投資商跟他去談合作,那目中無人的樣子,嘖嘖。」
我端著酒杯的手側了側,灑了他一袖子。
「哎喲,傅總,喝多了?」
「有點暈,沒拿穩,不好意思啊趙總。」
「沒事沒事。」
我假笑一下,斂了心神。
桀驁不馴,目中無人。
他們憑什麼這樣說我的瑜恩。
他明明是一個,很可愛的,很乖巧的小孩。
8.
京城很大,大到,如果沒有人故意,我和童瑜恩那個階層的人。
再也無法偶遇。
程硯最近談了戀愛,兩個人蜜裡調油。
偶爾關心一下我這個孤寡老人。
「不準備再找一個?還想著那小子呢?」
「怎麼會。」我雲淡風輕地笑笑,就好像,我真的已經忘了他一樣。
宋揚這個時候推門進來,急三火四的,「你們誰晚上有空,跟我去應酬一下。」
「祖墳冒青煙搭上的線,快快快!」
我跟程硯對視一眼,他先開口,「拜託拜託,我答應了今晚陪我家小祖宗去看電影的。」
我嘆口氣,「好吧,我沒事,我跟你去。」
我有點後悔那時候的決定。
在我看到童瑜恩的那一刻。
他懶散地靠在沙發上,修長的腿交疊著,而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小男孩,就跪坐在地毯上,乖順地伏在他的膝頭。
目光交錯,那樣涼薄。
我的心臟攪起來,想靠近,更想逃。
「哎喲,童總,多謝您賞光。」
宋揚提起酒杯,朝小男孩使了個眼色,小男孩立刻會意,乖巧地倒酒,遞給童瑜恩。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獎賞一般,摸了摸他的頭髮。
酒杯晃了晃,只輕輕抿了一口。
宋揚也不在意,乾了一杯,又介紹,「這是我們傅總。」
童瑜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情緒難辨,「傅總啊,你好啊。」
這場見面,宋揚很累。
童瑜恩話不多,漫不經心地玩著小男孩的頭髮。
而我更沒了平時的八面玲瓏,異常沉默。
結束以後他拉著我,很無語地扯了扯領帶。
「你今天是咋了,你知道那是誰嗎?小童總啊,童氏那個童總。」
「跟他搭上線多不容易啊。」
「怎麼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