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直播間裡,岑野「嘶」了聲。
我下意識轉過頭,宋軒忙把螢幕遞過來,「他沏茶被燙到了。」
「哦。」
我收回視線。
岑野慣用的小把戲了。
每次吵架,他知道我會用小號看他直播。
所以總會搞點事情,不小心被熱水燙到,或者點煙燒到頭髮……
反正。
每次不出十分鐘,我就會氣喘吁吁跑回家。
岑野知道我疼他,所以才那麼有恃無恐。
彈幕也有明眼人。
【別慌,野子的老伎倆了,每次苦肉計一出,小助理十分鐘內準保趕回來。】
【小助理真的不要太愛了。】
【可是,我怎麼感覺,小助理這次好像真不會回來了?】
岑野看著彈幕。
薄唇緊抿,但眼神仍舊篤定。
他知道我會回去。
這招百試百靈。
然而,五分鐘過去,門外依舊沒有動靜。
八分鐘過去。
岑野明顯坐不住了。
【小助理這次不會真走了吧?】
【岑哥不是說過,小助理是他哥嗎?哥哥總不能跑了吧?】
【又不是親哥,這世道,誰離了誰能死啊?】
議論間,兩分鐘悄然過去。
門外依舊安靜。
岑野徹底繃不住了。
他看向新助理,「吃蘋果嗎?」
對方小心翼翼揣摩他的臉色,「……吃。」
「我給你削皮。」
半分鐘後。
新助理尖叫,「流血了!」
岑野抽了幾張紙巾按住傷口。
語氣緩緩,「倒霉而已,不小心切到手了。」
10
【又來了,野子超絕不經意受傷,小助理這次要心疼死了。】
【笑死,說小助理跑了的都不是老粉吧?老粉都知道小助理有多疼野哥,這會兒估計狂奔回家呢。】
【我賭十包辣條,小助理這次五分鐘內回來。】
宋軒看得認真,到了這會,也忍不住小聲問我,「哥,你……真的不回去嗎?」
「嗯。」
我翻著手裡的書。
「車票都訂了,回去做什麼?」
他那點傷,等我跑回去,傷口都快癒合了。
宋軒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這次,直播間上萬人跟著數時間。
一分鐘。
三分鐘。
……
第五分鐘,敲門聲響了。
岑野勾了勾唇,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就知道!小助理他超愛的。】
【這才五分鐘,估計是一路狂奔回來的吧?】
【野子這回高興了?別裝了,你那嘴角比 AK 都難壓。】
新來的小助理準備去開門。
岑野卻喊住他。
「別開。」
他身子微微後倚,閒適地翹著腿,「晾他幾分鐘。」
新助理猶豫了下,聽話地站在旁邊沒動。
門鈴聲響了一聲又一聲。
岑野終於起身。
鏡頭隨即移到門口的方向。
「顧朝,你……」
岑野話音頓住。
站在門外的不是我,而是一臉不耐的外賣小哥。
【hhh 剛來就看見野子哥又打臉了。】
【真的沒人吐槽嗎?到底是誰給他的自信,認定只要他受點皮外傷,小助理就一定心疼,然後巴巴地跑回來啊?】
【我不管,反正我不信小助理真的會走,估計是躲在哪,給岑哥一點教訓而已。】
岑野拎著外賣回去時,臉色蒼白。
那些滾動的偶爾夾雜著嘲諷的彈幕,他不敢去看一眼,只是低聲嗤道,「不回來最好。」
「誰盼著他回來了?」
「沒人管東管西的,老子自由了。」
可說這話時,他眼皮輕微抽動著。
這是他撒謊時的表現。
11
早上七點的票。
猶豫再三,我給宋軒補了票,把他也帶回了老家。
這孩子可憐,也很乖。
去車站的路上就乖乖替我拎著行李,身上穿的還是那件不合身的舊衣服。
「等回去了,帶你買兩身衣服,剪個頭髮。」
「謝謝哥。」
他很安靜。
沒有給他買到票,上車後補的票,沒有座位。
他就安靜站在列車吸煙處。
視線跟著高速行駛的列車看向窗外,存在感很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車子行駛過三站後,我接到了岑野的電話。
我沒接。
他又打了過來。
鈴聲周而復始地響著,大有我不接他便不罷休的架勢。
「喂。」
接通後,對面反倒沉默了。
「不說我掛了。」
「顧朝。」
他頓了頓,語氣卻又是習慣性地質問,「你跑哪去了?」
「三天了,也該鬧夠了吧。」
他越說越氣。
我甚至能夠想像到岑野按著眉心的不耐煩模樣,「今晚中元節,你早點回來。」
岑野從小天不怕地不怕。
唯獨怕鬼。
見我沒說話,岑野耐心耗盡,恨聲道,「過了十一點你還沒回來的話,就再也別回來了!」
說完,電話被掛斷。
岑野甚至到現在都沒發現,家裡我的東西都不見了。
也是。
我的東西總共也沒多少。
即便都拿走了,房間也依舊滿滿當當,看不出多少差別。
12
我老家在一座偏遠的北方小城。
相比於南方的潮濕,這裡寒冷,乾燥,秋風呼嘯著,刮在臉上生疼。
宋軒明顯有點不適應。
走了兩條街,臉就紅了。
卻也一聲不吭,安靜地跟在我身後走著。
「餓嗎?」
他猶豫了下,沒等開口,肚子先叫了。
我笑了聲,這邊路偏,也沒什麼店,倒是街對面有個推車賣烤紅薯等大爺。
買了只烤紅薯,掰開,遞給宋軒一半。
黃壤的,綿軟香甜。
熱乎乎地捧在手心,驅散了幾分寒意。
「還要再坐一趟大巴,轉一趟客車,受得了嗎?」
「不行就在這邊住一晚。」
「我沒事。」
他安靜吃著烤紅薯,搖了搖頭,「別浪費錢了,哥。」
回到老屋時,已是傍晚。
說起來。
我已經十幾年沒回來過了。
老屋早已荒廢,院裡荒草從生。
這是我記憶里的家,那時父母還很恩愛,小時候,我總在這院裡跑跑跳跳。
直到。
十四歲那年,他們離婚,一年後,爸爸帶著新婚妻子出了國。
再沒回來過。
「哥!」
宋軒顫抖的聲音將我從思緒里拽回。
沒等我回過神。
這人一下蹦到了我身上來,雙手死死按著我肩膀,顫得不行。
「蛇……有蛇……」
話音落下。
草叢裡窸窸窣窣,鑽出一條寸來長的小草蛇,沒幾下就爬走了。
我哭笑不得。
「下來吧,它走了。」
宋軒這才慢吞吞下來。
可能是被嚇到了,臉紅的厲害,耳垂也通紅。
手指還扯著我衣角沒有放。
13
老屋開荒,怎麼也要三五天。
我和宋軒便在鎮上找了家小旅館住下。
雙床房。
我把靠窗的那張床讓給了他。
不過,果然不該貪便宜,小旅館哪哪都破,窗戶上蹭著泥點水漬,還關不太嚴。
夜裡天涼,窗縫裡滲滲地透著風。
宋軒縮在被子裡,不吭聲,但冷得身子微微顫著。
我實在看不過眼,準備再去開間房。
「別。」
他垂著眼,「老屋翻修還需要錢,能省點是點。」
頓了頓,宋軒小心翼翼詢問我,「哥,這裡太冷了,我能跟你擠一擠嗎?」
我愣了下,「擠唄。」
兩個男人,倒也沒啥。
話剛說完,宋軒便動作飛快地鑽進了我被子裡。
這床不算大,我和宋軒並肩躺著,肩膀幾乎是挨著的。
還別說。
被子裡多了個人,確實暖和。
過了約莫十分鐘,宋軒還沒有半點睡覺的意思,他輕聲問我,「哥,我睡不著。」
「我想看會手機。」
「嗯。」
見我應允,他掏出手機,第一時間打開了岑野的直播間。
岑野剛好開播。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今晚是中元節,岑野把客廳的燈都開了,身旁沒見那個臨時的小助理。
【岑哥,你背後那個娃娃好像……動了!】
岑野瞬間臉色慘白。
他最怕鬼了。
不過,立馬有彈幕戳穿:
【你們別嚇唬他了,野子哥最怕鬼了,一會又要被嚇哭了。】
【不是,小助理還沒回來嗎?這都幾天了?】
【今晚肯定回來啊,今天可是中元節,小助理才不捨得讓他自己在家。】
【助理哥,你能看見彈幕嗎?別鬧了,就算我求求你,野子哥的性子你比我們清楚,再鬧下去真沒法收場了。】
【作唄,又一個用自己離開試探別人真心的,等岑野真不在乎了,真斷了,到時候有他哭的。】
【這場追哥火葬場的戲份還有沒有完了?我不想看這個,好久沒看野子哥直播撩弟弟了。】
直播間吵得厲害。
岑野卻好像沒看見,只挑些不痛不癢的評論聊著,後來又挑了兩位粉絲連線。
第一個是女生。
非要給岑野講個故事聽。
岑野心不在焉地點頭同意了。
「男生宿舍開學,睡在下鋪的男生每天半夜都能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哥們,咱倆背靠背啊。」
「哥們,咱倆背靠背啊。」
「你知道為什麼嗎?」
岑野聽著有點不對勁,後背下意識往椅背靠了靠。
「不知道。」
女生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尖而細。
「因為……他床下埋了具面朝下的屍體。」
「他們就是每晚背靠背啊……」
岑野沒出聲,只是默默關掉了連線,嚇得臉色蒼白。
結果,他那些粉絲野都沒什麼正形,默契地開始走隊形:
【野子哥咱倆背靠背啊。】
【野子哥咱倆背靠背啊。】
再加上鮮紅的感嘆號,岑野臉色越來越白了。
他強作鎮定,拿起了手機。
「等會,我打個電話。」
幾秒鐘後。
我手機響了。
此刻剛好是差三分鐘,十一點。
我沒接。
鏡頭前,岑野皺了皺眉,又撥了一遍。
這次被我掛斷了。
時間也剛好到了十一點。
岑野本就慘白到臉色,更難看了些。
他深吸口氣,淡聲道,「再連線一位吧。」
說著。
他隨機抽了一位。
我覺著無聊,正準備睡覺,卻聽見身旁的宋軒驚呼一聲,「哥!」
頭一偏。
便看見岑野剛好連到了宋軒。
他一臉驚慌,「怎麼拒絕啊?」
我連忙搶過手機,然而,越急越亂,手一偏,點成了接受。
一切發生得太快。
我甚至還來不及反應,我和宋軒縮在一張被子裡的畫面,就出現在了直播間。
岑野愣住了。
彈幕都安靜了兩秒。
14
我飛快退出了連線。
卻還是晚了。
岑野怔怔看著鏡頭,眼底閃過太多情緒。
錯愕,震驚,憤怒。
從不敢置信到崩潰。
彈幕也炸了鍋。
【臥槽!我剛才看見什麼了?小助理和別的男人??】
【這是什麼大型修羅場啊,老天爺,這就是我晚睡的獎勵嗎?】
【小助理,你糊塗啊,新歡雖說也挺清秀的,但還是野子哥更帥啊。】
【上面說小助理今晚肯定回來的人呢?出來打臉吧。】
鏡頭最後幾秒,是岑野強忍淚水的通紅眼眶。
他回過神,光速下播。
下一秒。
我手機就響了起來。
我掛斷,他又打過來。
把他拉黑了,他就換了個號碼。
後來,我索性關機了。
世界終於清凈。
宋軒已經驚呆了,他自責地垂下眼,「抱歉,給你惹麻煩了,哥。」
「跟你沒關係。」
我隨手替他扯了扯被子,「睡覺吧。」
……
這一夜,其實我睡得並不安穩。
我又夢見了岑野。
十幾歲時的岑野。
他那時也很瘦,愛穿白 T 恤,好看得很張揚。
那時他很依賴我。
在學校里和誰都很冷漠,只親近我。
誰多跟我說兩句話,他就拎起拳頭要揍人,占有欲強得可怕。
他常說,「哥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不准看別人。」
我們有時候也會吵架,但吵到最後,他總會掉眼淚。
這人看著桀驁,實際上怕黑,怕鬼,還是個哭包。
他說哥,我不跟你吵架了,你別丟下我。
我只有哥了。
他媽媽在離婚的第二年,就生病去世了。
我是他唯一的,沒有血緣關係的,能夠相依為命的親人。
也正因如此。
過去五年,他再怎麼貪玩,再怎麼混蛋,我也都容忍了。
可是。
岑野從沒想過。
他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被他傷害的那些夜晚,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夢的最後。
我看見少年時期的岑野朝我擺擺手,視線再一轉,他的輪廓便的硬朗,成熟。
成年後的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滿身酒氣,身上是沒消散的曖昧吻痕,玩味地看著我笑。
「哥?」
「來都來了,要不一起?」
胸口悶得厲害。
睜眼。
才發現是在做夢。
宋軒已經睡著了。
這孩子性子溫吞,睡姿倒是不太老實,整個人縮進了我懷裡。
手臂死死攀著我。
剛好壓在了我胸口。
15
接下來三天。
岑野換了無數種方式聯繫我。
電話,微信,QQ。
甚至是我所有能夠私信的軟體,他都聯繫了無數次。
【你到底在哪?那個男人是誰?】
【哥不喜歡的話,我再也不出去玩了,成嗎?你回來。】
【你把所有東西都收走了,是什麼意思?一刀兩斷嗎?我不同意!】
【你是故意氣我的,對吧?他是你找的演員?演技真拙劣,一點都不像你新歡。】
【顧朝,你回來吧,我不想自己睡了,我害怕。】
【我們斷不了的,彼此的名字都紋進了血肉里,怎麼可能斷?】
……
從憤怒,到質問,再到服軟。
岑野給我發了太多太多消息。
但我一條都沒有回。
從小,我媽就說我犟。
看著話少,主意卻特正。
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當初容忍一切,陪著岑野是這樣,現在離開他也是。
16
老宅偏僻,安靜,優點是有一個很大的院子。
宋軒看著嬌氣,實際卻挺能吃苦。
這邊晝夜溫差大。
早晚天涼,他就裹緊了外套跟著我幹活,正午時太陽又格外毒辣。
他也安安靜靜地拔草。
幾天下來。
總算把老宅子簡單收拾了一番。
老宅有三間房,我和宋軒各住一間,還有一間,留作工作室。
我想做直播。
這幾年陪著岑野摸爬滾打,對這行也算熟悉。
我打算一邊拍視頻,一邊改造小院。
這幾天,岑野消停了不少。
沒再去我各個軟體狂轟濫炸,也沒查到我新換的手機號。
聽宋軒說,岑野好像幾天沒開直播了。
他小聲問我,「哥要不要問問他?」
「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不用。」
我了解岑野。
他不會做什麼傻事的,那個笨蛋,他不敢。
今天早上,宋軒起的很早。
院裡的餐桌上擺了兩碗手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