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張張看完,然後拿起打火機,點燃了它們。
我也不知道現在燒給自己,等我在下面會不會收到。
萬一呢,死了就知道了。
火焰吞噬了過往,最後只剩下一小撮灰燼。
我開車去了海邊。
這裡風很大,海浪猛烈地拍打著礁石,發出巨大的轟鳴。
我站在邊上,幾乎站不穩。
底下是深不見底、墨藍色的海。
系統:【……宿主,其實我有話想對你說。】
「不想聽,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了。」
我張開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咸腥的空氣,往下跳了。
失重感瞬間襲來,風聲在耳邊呼嘯。
墜落的過程比想像中漫長,很多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
最後定格在很久以前的一個午後,我趴在我哥背上睡得迷迷糊糊。
陽光暖融融的,他的背脊寬闊又安穩。
我嘟囔著說:「哥,別丟下我。」
他走得很穩,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隨風飄進我耳朵里。
「嗯,不丟。」
……
咸澀的海水爭先恐後地湧入我的口鼻耳腔,剝奪我的呼吸,肺部開始灼燒。
痛苦、難受,喝了好多水。
我死了之後,我哥會掉眼淚嗎?
不會的,我哥從來不掉眼淚。
19
紀琛去了裴嶼的公司。
他想過這次一定不要再管紀徊了,他那麼壞,一點也不像小時候那樣乖。
怒氣沖沖地出了門,立馬哄好了自己。
他不管了,誰管啊。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紀徊失去一切。哪怕紀徊那樣騙他、傷他、利用他,把他的一片真心踩進泥里。
可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小時候紀徊眼睛亮晶晶地對他說:「哥,我長大了也要開公司,我要成為能和你並肩的人。」
他心痛得要死了,還是認命了。
摁了一下眼睛,喃喃自語:「臭小子,這麼輕易就原諒你了。」
愛真的是一件難以解釋的事。它能讓人生,讓人死,能讓人一再退讓,卑微到塵土裡,就只渴求心愛的人能回頭看自己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無論那一眼,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認了。
「裴總,紀徊的公司,請你高抬貴手,留它一口氣。」
裴嶼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紀琛,他都不認你了,你是在以什麼身份跟我談?」
紀琛下頜線繃緊,喉結滾動了一下。
「你所有的損失,紀氏可以雙倍賠償。我手裡有紀氏集團百分之十二的流動股份,以及我名下科創公司百分之三十的絕對控股權,都可以轉到你名下。只要你點頭,立刻就可以簽協議,以前的事一筆勾銷。」
這份籌碼,重得足以讓任何商人心動。這幾乎是押上了他半壁江山和未來。
裴嶼臉上的譏諷更深:
「就為了那個爛人?紀琛,你特麼是不是瘋了?他做的事,哪一件是人乾的?威脅強迫、惡意競爭、不擇手段,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噁心透頂!」
「他不是爛人。」紀琛抬頭和他對視,「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愛人。是我沒教好,所有的債,我來還。我會帶著他去和方樾賠禮道歉,條件由他開,我能做的,我會補償。」
他找不到理由為紀徊開脫,那些行為惡劣得無從辯駁。
可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的小寶不是這樣的。
「弟弟?愛人?他現在要破產了,走投無路了,就知道把你推出來當救兵?紀琛,你醒醒吧!他就是利用你!他現在落得這個下場是罪有應得!」
紀琛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感覺到痛了,才能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沒所謂,你答應吧。裴嶼,你的第一筆投資是我給的,我現在攜恩圖報,算我求你。」
裴嶼氣得發笑:「一個兩個都這樣,紀徊到底有什麼好?我不明白。」
紀琛一怔。
一個兩個?還有誰?
20
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答案出現在了眼前。
方樾呼吸急促,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小嶼,已經夠了,停下吧。」
裴嶼抓住方樾的手臂:「阿樾,你還在為他說話?他是怎麼對你的?你都忘了?」
方樾用力搖頭:「我沒忘,但我更記得以前的紀徊不是這樣的。」
他看向紀琛,又看向裴嶼,急切地想要證明什麼,語無倫次地回憶起過往:
「讀大學的時候,你們不知道。有個同學生病沒錢治,紀徊偷偷攢錢匿名捐了款,直到那個同學康復,他都沒說過一句。是我無意間發現,他才承認的。
「學校后街那個流浪貓救助站,最開始就是他出錢建的。
「還有我們出去吃飯,有幾個醉漢騷擾女服務員,所有人當時都愣住了,是紀徊第一個衝上去把人攔住的,手臂被劃傷了也沒退。
「還有很多很多,這幾天我想了好久,他一定是遇到難事了,或者……或者是生病了,心理上的病,他不是爛人。裴嶼,他真的不是。」
紀琛靜靜地聽著他不知道的事,心裡又酸又軟。
忍不住贊同,是的,他的小寶本來就善良勇敢。
今天氣狠了,話說重了,等他回家了,該好好道個歉才對。
電話鈴聲響起。
電話那邊急切的聲音響起:「紀總!你快來吧!小紀總跳海了!」
紀琛好像聽不懂這幾個字了。
費力地理解對方在說什麼,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從指尖到心臟,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
他試圖呼吸,但肺部像是被水泥封死,每一次艱難的抽氣都帶著血腥味。
跳了?
誰跳了?
不會的,不會的,怎麼可能?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21
一個月後。
呃——
九分死。
我飄在我的病床旁邊,看著床上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的自己。
對,植物人。
標準的,醫學認證的。
而更離譜的是,我旁邊還飄著一個瑟瑟發抖、哭唧唧的白色光團——那個坑爹的系統。
至於為什麼沒死透還能飄著?這事兒說起來我就想再把系統揍一頓。
事情回溯到我跳海的那一天。
咸澀的海水灌入我的口鼻,窒息的痛苦讓我意識模糊,就在我以為終於要解脫,可以去地下收我燒的照片時。
這個狗系統像是終於憋不住了,在我腦子裡瘋狂大喊:【紀徊,我騙你的。你哥不是反派,從來都不是,反派是你,一直都是你。】
我:【???】
我特麼……真的起了殺心。
合著我這掏心掏肺、犧牲奉獻、虐身虐心的一大通,全是自我感動。
我在意識徹底消失前,爆發出驚人的求生意志,拚命往上游。
我才不想死。
眼瞅著一條胳膊都快被救援人員抓住了,然後就眼前一黑。
再睜眼,我就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和系統這個罪魁禍首一起,被拴在了我自己的身體旁邊。
系統哭唧唧地說,說我本來就是反派專業戶,已經當了好幾個世界的反派。
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能量很低,沉睡了,我沒了自己是反派的記憶。
等他再醒來,檢測到本應是反派的我和主角受成了好朋友,我的哥哥紀琛把我當成心尖尖養大,我們還相互暗戀。
劇情完全脫軌到沒眼看了,他瘋了好一陣,才想出這個損招。
騙我我哥是反派,料定我會為了我哥心甘情願走劇情。
還真被他小子賭對了。
這一個月,我每天的日常就是:
1.盯著我的身體發獃。
2.暴打旁邊的系統光團解氣。
3.看著我哥。
系統縮成一團:【我跟上面彙報了,這種情況很少見,還在等解決方案。】
我氣得又給他兩拳:【解決方案?就是讓我看著我哥這樣?】
我指著病床邊。
22
我哥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眼眶深陷,滿臉疲憊。
「小寶,等你醒了,我們去曬太陽好嗎?」
他擰乾毛巾,一點點地替我擦拭臉頰、脖頸、手臂,一邊擦,一邊低聲跟我說話。
「公司沒什麼事,我都處理好了。方樾來看過你幾次,你醒著大概要不好意思了。」
擦完身體,他拿出潤膚乳,小心地塗在我的手上,輕輕按摩著我的手指,每一個指節都不放過。
「琳姐昨天又問起你了,偷偷抹眼淚。是哥哥沒照顧好你。」
他說著,聲音漸漸低下去,最終化為一聲壓抑的哽咽。
額頭抵在我毫無知覺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顫抖。
「你應我一聲,好不好?」
「小寶,你是在懲罰哥哥嗎?」
「因為哥哥說了恨你,說了重話,所以你不要哥哥了,是嗎?」
「我錯了,哥哥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求你了,別這麼對我。」
我哥在哭。
我盯著那雙流淚的眼睛,心尖跟著顫抖。
靈體明明沒有眼淚沒有感覺,卻覺得整個魂都在發脹發痛。
我飄在他旁邊,心急如焚,伸手想去擁抱他,卻一次又一次地穿透他的身體。
「哥,我在這啊。」我徒勞地喊著,「我沒事,我就是,暫時回不去了,你別害怕。」
他俯下身,把耳朵輕輕貼在我的胸口,屏住呼吸,仔細聽心跳聲。
聽到之後,維持那個姿勢好幾秒,才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緩緩直起身,握著我的手,一坐就是大半天。
我哥真的好可憐啊,我好心疼啊。
系統小聲嗶嗶:【他好像真的很愛你。】
我扭頭瞪它:【廢話!我哥最愛我了,你現在說這個是想再挨一頓打嗎?】
系統瞬間縮回角落:【對不起嘛,我也是執行任務嘛。我本來過意不去,在你跳的時候想告訴你,你也不聽我說啊。】
我捏著那顆球恨不得把他掐死:【你怎麼不等我死透了再告訴我!!】
他被我捏的口齒不清:【嗚嗚,你又不會死,就是去下一個世界而已。】
【我不走,我要留下。】
23
好消息:能活了。
壞消息:一年後才能醒。
系統瑟瑟發抖地補充說明,說他上面的領導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他說:【你現在的狀況特殊,靈魂無法立刻回去,但可以把你傳送到其他小世界去做任務。】
嗯,還是老本行,扮演惡毒反派。
攢夠足夠的能量,就能讓我回來。
我對著那顆球又是幾頓老拳。
他爹的。
說來說去,不還是沒在這個世界獲得足夠的能量,要押著我去其他世界繼續打工嗎?
萬惡的資本家系統!
揍累了,我也只能認了。
我太想太想回到我哥身邊了。
想擁抱他,想親吻他,想告訴他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愛他勝過一切。
離開之前,我看著病床邊我哥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臟揪痛得厲害。
我生怕我這一走,他根本撐不住這一年。
我掐著那顆光團,惡狠狠地威脅:【給我哥托個夢,現在就托,告訴他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等我回來。】
系統被我掐得光芒亂閃:【嚶,知道了知道了,別掐了。我托,我這就托!】
24
病房裡,夜色深沉。
我哥大概是累極了,握著我的手,伏在床邊睡著了。
眉頭卻依舊緊緊蹙著,睡得極不安穩。
系統光團飄到他上方,散發出柔和微弱的光芒,一點點滲入他的眉心。
我緊張地在一旁看著。
過了一會兒,我哥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似乎也變得平穩了些許。
他在夢裡看到了什麼呢?
會不會是小時候的我,抱著他的脖子撒嬌?
還是少年時,我們擠在沙發里分享一塊蛋糕?
或者是那段混亂糾纏的囚禁時光?
系統飄了回來,光芒都黯淡了不少:【……托、托好了。我說了你會回來,要他好好的。】
【你怎麼說的?原話!】我逼問。
系統小聲複述:【我就說……『紀徊他會回來,你要好好吃飯睡覺,不然他回來會生氣』,還、還加了一句,『他愛你』……】
最後三個字讓它說得磕磕巴巴。
我愣了一下,心裡的焦躁和憤怒被撫平了一點。
算他還有點眼色。
我飄到我哥身邊,雖然無法觸碰,但還是努力做出擁抱的姿勢,貼近他的唇。
「哥,你要信我。不許再恨我了,要好好等著我。等我回來,我們永遠在一起。」
「別再哭了,我心疼。」
25
【宿主,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去下一個世界了。】
最後看了一眼我哥沉睡的側臉。
我深吸一口氣:【走吧。】
我開始跟著系統穿梭各個小世界。
任務大同小異:扮演惡毒反派,推動劇情,收集能量。
系統看著我熟練地興風作浪,忍不住小聲說:【宿主,惡毒這一塊,你好像真的有天賦。】
我冷笑:「廢話,每次把他們想成是你,我就惡毒得不能再惡毒了。」
系統:【……你殘忍。】
每完成一個任務,我能短暫地見到我哥一會兒。
我哥的狀態好了不少,他把額頭輕輕抵在我的手背上。
低聲問:「哥表現得好嗎?有沒有乖乖等你?」
「你還要讓哥等多久?」
「小寶,快點回來吧。」
每次看到這裡,我都把系統揪出來再打一頓,然後更加拚命地去做任務。
26
最後一個任務結束,系統的光芒變得異常明亮。
他開心地蹦躂:【宿主,能量夠了,我把你送回去。】
下一秒,靈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
睜開眼,眼前是模糊的重影,適應了好一會兒,視線才逐漸清晰。
我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了趴在我床邊、握著我一隻手閉眼淺眠的男人。
他瘦了很多,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蹙著,很不安穩。
我的心瞬間疼得一塌糊塗。
勉強動了動被他握住的手指。
就這麼一點點細微的動作,紀琛瞬間抬頭。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停滯了。
我努力擠出笑容:「……哥,我回來了。」
他的眼眶驟然紅了,喉嚨里卻只發出破碎哽咽的氣音。
雙手顫抖著,把我的手貼在他滾燙的臉頰上,濕熱的液體瞬間浸濕了我的手背。
「回來,就好。」
他俯下身,親吻我的額頭,眼淚也蹭到了我的臉上。
「小寶,哥哥愛你。」
番外
01
我醒過來第一件事就解釋了我之前發的瘋都是系統任務。
說到最後,聲音哽咽:
「……哥、阿樾,真的對不起。我沒辦法,我怕我哥死掉。」
我哥的臉色變了幾變,從震驚到恍然,再到心疼。
「所以,他拿我的命威脅你。」
方樾鬆了一口氣:「你……你也是……唉,你就應該告訴我,我配合你不就完了,害我以為你真不當我是朋友了。」
他們輕易地原諒了我,我鼻子發酸。
只能一個勁說:「謝謝,謝謝你們原諒我。」
一直繃著臉沒說話的裴嶼冷哼一聲, 抱著手臂,語氣硬邦邦的:「編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我哥一個冷眼掃過去:「裴嶼, 我的小寶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摟著我的肩膀,把我往他懷裡帶了帶, 明顯的護犢子。
「他受了多少苦,沒人比他更清楚。你沒經歷過, 不代表不存在。」
方樾也立刻站隊,瞪向裴嶼:「就是!我同意!」
裴嶼:「……」
他看著瞬間統一戰線的我哥和方樾, 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反駁,但又礙於方樾的眼神。
最終把話咽了回去, 只小聲嘀咕了一句:「……行行行,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人醒了就行。」
02
我哥被我那場漫長的昏迷徹底抽走了安全感,變得寸步不離。
我出院回家, 發現桌上安靜地躺著那副我曾用來鎖過他的鐐銬。
我哥從身後抱住我, 下巴抵在我肩窩, 聲音低啞:「怕嗎?」
我搖搖頭, 轉身摟住他的脖子, 親他的嘴角:「不怕。哥,你想怎樣都行。」
於是, 那副裹了一層棉布的鐐銬, 扣在了我的腳踝上。
我哥需要這種方式來確認我真的回來了, 不會再消失。
而我,溺斃在他這種病態的占有和依賴里, 甘之如飴。
我哥在鏈子上掛了兩個小巧的鈴鐺。
一動, 就叮叮噹噹地響,清脆又纏綿。
時時刻刻提醒著我的存在。
他尤其愛聽這聲音。
夜裡壓著我, 動作間帶起鏈索晃動。
我失神地攀著他的肩膀,鈴聲響得密集。
「哥, 慢點……」
我哥蹭著我的頸側, 呼吸灼燙,吮咬著我的鎖骨,啞聲問:「慢什麼?不喜歡嗎小寶?」
「喜、喜歡。」我誠實地回答, 腿纏得更緊。
他在我耳邊一遍一遍叫著小寶。
鈴鐺響得更急了,為我們失控的心跳伴奏。
結束之後, 就著這個姿勢,把我圈在懷裡,一下下地啄吻我的肩膀和後背,手指摩挲著我腳踝上硌出的淺淺紅痕。
「疼不疼?」
「不疼。」我往他懷裡縮,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哥,這樣很好。」
他沉默地抱緊我:「小寶, 別再嚇我了。你還會突然走了嗎?」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反手摸他的臉,「哥,我就在這兒,哪兒都不去。」
我們對對方的依賴, 確實到了有病的程度。
但那有什麼關係,我們都需要這種確認。
鈴鐺再次急促地響起來, 像我們熱烈的心跳,永無止息。
「哥,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