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米八二。
那他得多高?
「你好,林讓。」
男人的自尊心讓我腹誹,但表面上沒什麼變化,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
……
行李箱託運完,我和他一起上了飛機。
在聊天過程中,彼此之間有了一個基礎的了解。
看他的身姿,我本來以為是退役軍人。
沒想到竟然是現役。
這個項目有上面的參與,所以倒也不意外。
「這次出了點小事,需要你先去排查一下。」
青年坐在我身邊,閉目養神,「你看起來挺小白臉的,國外很多地方好你這一口,在外面跟緊我,別亂走,也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之外。」
我:「……」
三十五歲,小、小白臉?
……
混混沌沌中,我被遲青推醒。
「到了。」
他說。
和他一起下了飛機,我才打開了手機。
手機里多了幾條來自連鈺的簡訊。
「今天你過生日,我在家等你。合同……你今天生日,續約就當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你去哪了?我打你電話沒人接。他們說,你有事出差了,去哪了?晚一天都不行嗎?」
「我看到監控了,他比我年輕是嗎?」
最後一條,是零點發的。
「林讓,生日快樂,你自由了,我們終於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了……
其實除了一些他的朋友,沒有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一直努力躲著,不讓他出席我的社交場合,我也不出席他的。
為他留後路。
這樣等合同結束之後,他也好脫身。
他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不知為何,有些生氣。
「對了,連鈺是誰。」
我聽到遲青問,猛地抬頭看他。
他將我的小背包提下來挎在肩膀上,在我的灼灼目光中補充道:「你念了幾次他的名字,有點吵。」
我眯起眼睛,組織了一下語言:「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人。」似乎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我才能這麼坦誠。
有些話,在看著連鈺那雙眼睛的時候,都說不出來了。
我希望得到什麼答案。
我會聽到什麼答案。
貓被關在無法觀測的箱子裡,只要不去打開,貓一定活著,我的自尊,他的愛就都還在。
我能拿得出手的錢、愛。
他已經一個都不缺了。
烈日下帶著細沙的風吹動,帶著我的思緒,廣闊的世界在徐徐向我展開。
麥色皮膚的青年雙手抱臂,那雙銳利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但他只是微微頷首,說:「走吧,要遲到了。」
10
排查問題是一個技術活。
而且因為涉及保密項目,我的手機還被封在了箱子裡。
昏天黑地。
從設備里出來,正是黃昏時分。
我洗乾淨了汗,換上新衣服,用英語和對接的人交換著信息,並叮囑他們需要注意保養的點。
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我把手機揣到兜里。
走到門口,我沖他們點了點頭。
忙碌工作後,就是一段清閒的時光。
我揉了揉太陽穴,沒有精力和體力去旅遊了。
現在只想回到住處,睡他個昏天黑地。
突然,有個人攔到了我的眼前。
和其他人不一樣,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男人。
這裡不是盧安達嗎?
我眨了眨眼睛。
他的語速很快,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我臉前湊。
我從他的語速中抓住了幾個關鍵詞。
甜心。
尤物。
今晚有空嗎?
我盡力從混沌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用英文問:「你多大了?」而且我不是男的嗎?
「十九。」
我:「……我這年齡再過四年就能當你爸了。」
我說:「我已經三十五了。」
很明顯。
我這句話起了反作用。
這個外國佬比剛才更激動了。
我預想到國外會開放。
但我沒想到國外會這麼開放。
我苦惱地揉著太陽穴,思索著要怎麼擺脫他。
智商在裡面已經燒完了,現在跟個漿糊一樣。
「抱歉,他有伴了。」
低沉的聲音。
接下來一隻手就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側頭看過去,看到了熟悉的臉。
遲青。
一周不見,他倒是沒什麼變化。
我緊繃的肩膀也放鬆了下來。
因為遲青很大一隻,看起來也不是多麼好相處的。
於是外國佬訕訕地又說了幾句,才悻悻離去。
走之前還不忘給我手裡塞了張名片。
我哭笑不得地抬起名片,仔細打量:「介紹得挺全面的。」
身高體重,1,連多少厘米都寫出來了。
遲青掃了一眼,冷嗤一聲:「一般。走,回去了。」
「怎麼回……」
我就看到他長手長腳地上了輛機車。
我把即將要說出口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我:「我可以打車嗎?」
「我專門來接你的。」
青年壓著眉眼,看起來有些生氣。
我走近了看他,發現他沒生氣。
就是看著我。
「在這裡買的,很帥,我覺得你也喜歡。」
遲青眉壓眼,卻讓我硬生生看出了幾分委屈的感覺。
我:「……」
我這一把老骨頭。
聽到這句話,就知道要捨命陪君子了。
11
這裡沒有限速,也沒有抓拍。
他開得很快。
我閉著眼睛,緊緊摟著他的腰。
太快了,這速度。
我覺得我要飛起來了。
不會下一秒車毀人亡吧?
「放心,有我在。」
青年似乎察覺到我的緊張情緒,拍了拍我環在他腰側的手,安慰道。
……
回到了住的地方,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手機充電。
遲青雙手抱臂,看著我動作。
片刻後問:「你自己一個人來這裡,家裡人都同意?」
我眨眨眼睛,片刻後才意識到他說什麼。
「嗯,父母已經不聯繫了,我也沒有愛人。而且這個項目很重要,我來最合適了。」
遲青說:「爛好人。」
我無奈地說:「好好好,我爛好人,有沒有想吃的?」
「你會做飯?」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嗯。」
我看了眼冰箱,「沒什麼東西,我得去買點。」
雖然基本上在家都已經是連鈺做飯。
「你很累,休息吧,需要什麼,我給你買回來。」
我笑:「那敢情好。」
12
冷風。
連鈺知道窗戶開著。
但他不想去關。
他穿得很薄,是白色的襯衫,也不去關窗戶,不知道憋著一口氣在懲罰誰。
面前就是自己買的生日蛋糕。
他轉動僵硬的眼珠,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晚上八點了。
可是林讓還沒有回來。
他又拿出手機。
林讓還沒有回他消息。
這種感覺……
心高高懸起,像是重新回到了無能為力的年紀。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少年了。
但是,每次在林讓身邊,在他的目光下,連鈺總是想到當初的自己。
在這些年,他和林讓都在變化。
他已經不是當初的少年。
而林讓也在歲月的磨礪下更加成熟。
他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自己。
深情款款。
總是讓他誤以為林讓喜歡他。
但是他更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自己才是那個古板無趣、看起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
他聽過別人口中傳的有關林讓的謠言。
說他喜歡年輕漂亮的少年。
和他父親一樣。
即便現在,林讓和他父親已經分道揚鑣。
連鈺知道,十八歲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所以連鈺一直覺得是自己運氣好,那個時候被林讓看到了。
因此,林讓願意留下一部分時間、一部分感情、一部分金錢來給予他。
就像是在街頭遇到的流浪貓,施捨幾分溫暖。
他一直警告自己,別被糖衣炮彈攻破。
林讓這麼體面。
他要控制住自己的心,不要因此沉淪,在林讓決定抽身離開的時候,痛得無以復加,狼狽地祈求林讓再施捨幾分愛,就像一個恬不知恥的乞丐一樣。
在他開始賺錢之後。
他就不再花林讓的錢了。
大學的學費是林讓交的。
他在大學勤工儉學。
都是為了還錢。
但他不敢全部還完。
他害怕,如果還完了,飼養者覺得他已經獨立,便失去了興趣,去找另外一個更加亟需拯救的少年怎麼辦?
那種複雜而又扭曲的心情。
讓他跌跌撞撞和林讓走過了十個年頭。
他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
他也有了自己的成就和自信。
但是他知道內心逐漸膨脹的不安。
成熟、溫柔、真誠又帥氣的男人,總能吸引那些年輕的狂蜂浪蝶。
林讓是一個溫柔而有責任心的人。
誰和他在一起,都會幸福的。
而他,已經 28 歲了。
沒有人永遠十八歲,但永遠有人十八歲。
他害怕,會不會有下一個「連鈺」。
用可憐的處境獲得了憐憫,順著林讓的憐憫逐漸往上爬,直到一點點占據本該屬於他的位置。
有那麼多人想這麼做。
在他看到林讓和年輕的實習生走得很近之後。
他貌似平穩的內心終於繃不住了。
他找到了宋夏。
他知道宋夏之前給別人當金絲雀。
他想。
他還有看得過去的皮囊。
還有看得過去的地位和金錢。
他想再學學,如何當一個合格的金絲雀。
如何討飼養者的歡心。
但是……
連鈺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他好像還是做錯了。
飼養者的興趣一去不復返。
他親自把項圈從自己的脖頸上取了下來。
就像收回他所在的一切。
這種感覺比當初還要無助。
他新擬了一份合同。
他把自己的錢全給林讓。
只要他願意繼續飼養他。
連鈺能給林讓自己賺的所有錢。
既然當初就是一紙合同把他們綁在一起。
現在就用合同繼續綁著多好?
可是……
林讓一直沒有回覆他。
讓他陷入無望的等待之中。
林讓分明說過不會讓他等。
因為合同到期。
所以那些甜言蜜語也隨著項圈的收回,都變得沒有作用了嗎?
13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睡醒的時候,身邊躺著遲青。
想起來了。
昨天廚房炸了。
打掃完大家都很累。
遲青躺的那張床被蟲子蛀爛了,所以不得不和我擠一起。
我目光掃過沉睡的男人。
他的睡姿很規矩。
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腹部。
我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陽穴。
打開了手機。
裡面有無數個來自連鈺的電話。
「你去哪了?」
「你要拋棄我嗎?就像我爸爸媽媽那樣。」
「林讓,求求你,我們談一談。」
「我一直等著你。」
我嘆了口氣。
我還是拒絕不了連鈺的祈求。
我披上外套,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陽台,給連鈺回了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來。
時區不一樣。
難道他一直等著嗎?
「喂?連鈺。」
對面我只聽到了清淺的呼吸聲,我不得不開口,「你找我?」
「嗯。」
濃濃的鼻音。
不知道的還以為連鈺哭過了。
「我剛工作完,手機開了靜音,現在才睡醒。」我下意識解釋了一下為什麼現在才回消息。
就聽到連鈺啞著嗓子說:「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了。」
我啞然失笑:「怎麼會。」
我和連鈺倒是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再怎麼過分,也是他不再和我見面。
「你出國了。」
連鈺說。
我倒是不驚訝,以現在連鈺的能量,能查到我的去向很正常:「對,工作原因。」
連鈺沉默片刻。
他問:「我還可以等你回來嗎?」
不是「我可以去找你嗎?」。
我沉默了。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
這句話讓他和之前說我已經不再年輕的青年有些割裂。
年輕人的心活躍。
我已經看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麼了。
他為什麼要等我。
為什麼在我快要死心的情況下說出這些容易讓人死灰復燃的似是而非的句子?
他究竟想要什麼?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又想看他那雙眼睛。
想從中再讀到些東西。
可是我們現在隔著那麼遠。
只能面對冰冷的手機。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用帶著笑意的嗓音,儘可能輕鬆平常地說:「別了吧。」
「怎麼了?」
還沒有聽到連鈺的回答。
我聽到了遲青帶著困意的問話。
我說沒事。
再看手機時,發現通話已經被掛斷。
興許這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通話了也說不定。
當初的痛徹心扉現在只剩淡淡的癢意。
我失笑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