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降臨,我們放棄了修修補補。
國家隊下場,我的任務是對所有倖存者基地執行「格式化」。
並重裝一套名為「文明」的系統。
01
如果放在三個月前,有人跟我說「林工,準備一下,地球要進入冰河期了」,我大機率會認為他科幻電影看多了,然後繼續埋頭畫我的建築圖紙。
但現在,我信。
因為說這話的,是我小舅,國家氣象局頂尖的專家之一,一個平時嚴謹到用毫米刻度尺畫等壓線的男人。
他給我發來的最後一條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
「並非危言聳聽,地磁翻轉疊加超級太陽活動極小期,『白堊紀』式極寒,進程:93 天。保重,照顧你媽。」
消息閱後即焚。
我拿著手機,在書房裡呆坐了半個小時,窗外是六月流火,蟬鳴聒噪,但我渾身冰涼。
93 天,三個月。一個文明的倒計時。
我叫林默,35 歲,建築結構工程師。從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專業、我的人生目標,將徹底改變。
我沒有告訴母親真相,只說小舅參與了一個絕密的科研項目,需要我們去北方的老基地配合,那裡更安全。
老太太雖然將信將疑,但對我這個兒子一向信任,嘟囔了幾句也就開始收拾細軟。
而我,開始了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無聲的末日準備。
第一階段:選址與堡壘化(第 1 天-第 30 天)
我沒有選擇去擁擠的官方避難所,也無法信任所謂的地下城。
人性的不可測,在資源匱乏時會展現得淋漓盡致。我的目標是位於東北深山老林里,一個早已廢棄的「三線」工廠舊址。
那裡有現成的、極其堅固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廠房,依山而建,背風,並且最重要的是,人跡罕至。
動用了我幾乎所有的積蓄和人脈,我組織了一支精幹的施工隊,名義是「極端環境實驗基地建設」。
結構加固:我選擇了那個半埋於地下的主倉庫。用上了我能調動的最高標號的水泥和鋼材,對屋頂和承重柱進行了極限加固。
窗戶全部封死,用雙層磚牆砌實,只留下幾個經過精密計算的觀察孔和通氣孔。
保溫層:這是重中之重。外牆內側,我鋪設了厚厚的聚氨酯發泡層,然後是雙層石膏板中間夾著石棉和陶瓷纖維毯,最後在內壁覆蓋了木質飾板。
理論上,這足以在零下七八十度的外部環境下,依靠內部熱源維持零度以上。
能源核心:我放棄了依賴大電網的幻想。採購了五台大功率低噪音柴油發電機,並建造了隔音防爆的發電機房。
更重要的是,我幾乎搬空了一個倒閉物流公司的倉庫,囤積了足以讓發電機全功率運行兩年的柴油。
同時,屋頂鋪設了最大面積的太陽能光伏板,儘管知道極寒末世可能伴隨漫長極夜,日照會銳減,但有一點是一點。
熱源備份:我在倉庫中央,親手砌了一個巨大的俄式壁爐「巴尼婭」,煙道經過精心設計,確保高效取暖且排煙安全。同時囤積了海量的無煙煤和硬木。
我還準備了二十個高級丙烷取暖器,以及上百罐丙烷氣。
第二階段:生存物資儲備(第 31 天-第 75 天)
當堡壘初具雛形時,我開始將重心轉向內部。
食物與水:我聯繫了多家軍用罐頭和應急食品廠,成噸地採購壓縮餅乾、肉類罐頭、果蔬罐頭、維生素片、奶粉和可可粉。所有食物都以高熱量、耐儲存為標準。
水,我打了三口深井,配備了最可靠的手動和電動水泵。室內則建造了五個巨大的不鏽鋼儲水罐,並備足了凈水片和大型過濾器。
醫療與衛生:從抗生素、止痛藥到縫合針線、消毒酒精,我幾乎開了一個小型診所。
同時,準備了足夠五年用的衛生紙、女性生理期用品(為母親和未來可能)、垃圾袋、消毒液。
工具與武器:從斧頭、鋸子、鐵鍬,到多功能工具鉗、太陽能充電寶、大功率對講機,一應俱全。
武器方面,我通過特殊渠道,搞到了幾把高質量的復合弓和弩,以及大量的箭矢。
還有幾把開山刀和高壓電擊棍。不是為了主動攻擊,而是為了最後的自保。
第三階段:信息與精神(第 76 天-第 90 天)
外部施工隊陸續撤離,我給每個人都包了厚厚的紅包,看著他們歡天喜地地離開,我心裡五味雜陳。
他們建造了方舟,卻不知洪水將至。
我帶著母親住了進來。整個倉庫被合理分區:生活區、倉儲區、能源區、種植區(我用 LED 植物燈搭建了幾個無土栽培架,嘗試種植速生蔬菜)。
我下載了幾乎整個國家圖書館的電子資源,從農業技術、醫學手冊到文學歷史、哲學經典,儲存在多個加固的硬碟里。還有大量的單機遊戲、電影、音樂。
母親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看著幾乎被物資填滿的倉庫,喃喃地問:「默娃,到底要出啥事了?」
我握住她布滿老繭的手,選擇了部分真相:「媽,要來了場大天災,會很冷,很久。但咱們在這裡,能活下去。」
她看著我,渾濁的眼睛裡先是驚恐,然後慢慢變得堅定,她反手用力握緊我:「媽在呢,別怕。」
降臨(第 91 天-第 93 天)
天空開始變得詭異,絢麗的極光在低緯度地區出現,美得驚心動魄。然後,全球通訊開始斷斷續續。
網絡上的消息越來越混亂,恐慌開始蔓延。
第 92 天夜裡,下起了凍雨,雨滴落在尚有餘溫的大地上,迅速結成了一層致命的冰殼。
第 93 天,清晨。
沒有太陽。
天空是一種沉鬱的鉛灰色。氣溫在幾個小時內,從零上十幾度驟降至零下二十度,並且還在持續暴跌。
狂風卷著冰粒,砸在倉庫加固的外牆上,發出沉悶的啪啪聲。
我啟動了第一台發電機,柔和的燈光碟機散了室內的昏暗。
巴尼婭壁爐里,煤塊燃燒發出噼啪的輕響,溫暖如春。
母親坐在搖椅上,織著毛衣,偶爾抬頭看看監控螢幕里那片冰封地獄般的外部世界,輕輕嘆口氣。
我檢查了一遍物資清單,走到厚厚的觀察孔前。
外面,曾經熟悉的山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生機,被裹上一層死亡的冰衣。
寂靜,除了風聲,是一種吞噬一切的、絕對的寂靜。
我知道,人類文明的喧囂,暫時告一段落了。
但我們還活著。
這不是勝利,這只是倖存。
我回到書桌前,打開一個空白文檔,敲下了第一行字:
「極寒末世生存日誌,第 1 天……」
02
生存日誌:第 7 天。
發電機的低沉嗡鳴與壁爐內煤塊偶爾爆裂的脆響,交織成這冰封堡壘里最令人安心的背景樂。
它們共同對抗著外部零下六十度的死寂與嚴寒,構築起一道脆弱卻至關重要的生命屏障。
完成例行檢查:儲水罐保溫層完好,無土栽培架上的生菜嫩芽又舒展了幾分。
母親新織的暖橙色圍巾搭在椅背上,像一簇微小而堅韌的火焰,為這片鋼鐵水泥的空間增添了唯一的鮮活色彩。
然而,這份脆弱的寧靜被驟然打破。
桌上那台大功率對講機爆發出刺耳的電流嘶吼,撕破了持續數日的無線電靜默。
我心臟猛地一緊,幾乎是撲過去,調整頻率的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
雜音的間隙,一段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斷裂的人聲艱難地掙扎而出:
「這裡是……長白山觀測站……坐標 N42°16『,E128°03』……請求支援……重複,請求支援……能源耗盡,人員……嚴重凍傷……」
信號飄忽如風中殘燭,每個字都伴隨著滋啦的干擾,卻精準地擊中了我。
長白山觀測站——小舅在世時曾多次提及,那是國家地磁監測網絡不可或缺的關鍵節點。
我緊攥著對講機冰冷的機身,目光投向正在照料蔬菜的母親。
她的動作早已停滯,眼中充滿了與我同源的震驚與憂慮。
「媽,」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線平穩,「可能……有倖存者,在長白山觀測站。」
母親沉默地走到我身邊,望向螢幕上那片被嚴寒永恆統治的世界。
片刻後,她的手輕輕按在我肩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去吧。這種時候,能幫一把是一把。別讓自己後悔。」
我深知此行的代價。
室外實測溫度已跌破零下七十度極限,暴露超過十分鐘便足以致命。
更何況,觀測站情況不明,是絕境求生,還是早已淪為冰窟墓穴?
甚至可能潛藏著人性崩壞後的危險。但對講機里那斷斷續續的求救,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了我試圖維持的平靜。
在這文明崩毀的末世,每一個確認存活的生命,都是黑暗中一絲微弱的、不容放棄的光。
生存日誌:第 8 天。
在母親反覆的叮囑聲中,我套上特製防寒服——三層復合防風面料內嵌航空級保溫棉,頭盔整合了加熱鏡片與內置供氧系統。
背上裝載著壓縮氧氣罐、高能熱源和急救物資的行囊,腰間配備了復合弓與淬火開山刀。
母親最後一遍檢查所有接口,眼神里的憂慮幾乎凝成實質。
「一定,一定要小心。事不可為,立刻返回!」她用力抱了抱我。
「放心,媽。等我回來。」我回抱她,然後毅然轉身,推開了堡壘那扇重達數百公斤的復合防爆門。
刺骨寒風瞬間湧入,面罩立刻蒙上白霜。
外部世界已徹底異化,昔日山林淪為單調的慘白,樹木化作扭曲的冰雕,地面冰層堅硬如鐵。
雪地摩托的引擎轟鳴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我按照預設路線向坐標點進發。沿途景象觸目驚心:被冰封的車輛、坍塌的屋舍、散落的雜物……唯獨沒有生命的跡象。
行至半途,雪地摩托發出一陣不祥的哽咽,徹底熄火。
檢查發現,燃油管路已被極端低溫凍裂。
無奈,只得棄車,徒步前行。
每一步都重若千鈞,防寒靴踩在冰面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厚重裝備極大地消耗著體力,呼出的水汽在頭盔內壁反覆凝結、模糊視線。
就在體力即將告罄時,遠方山坳里,一座被厚厚冰層包裹的低矮建築輪廓映入眼帘——長白山觀測站。
它如同一頭被冰封的史前巨獸,寂靜地匍匐著,唯有頂端那截斷裂的天線,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微響。
我謹慎靠近,用開山刀費力清理掉封門的堅冰,猛力推開因變形而異常沉重的金屬大門。
一股混合著霉變、陳舊血污和冷凍塵埃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讓我胃裡一陣翻湧。
站內一片狼藉,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
設備傾覆,螢幕碎裂,線纜如枯萎的藤蔓般垂落,地面覆蓋著不均勻的冰殼。
我握緊復合弓,借著手電光柱緩緩推進。突然,角落傳來一絲微弱的、近乎幻覺的呻吟。
「有人嗎?」我壓低聲音詢問,箭已搭弦。
那呻吟聲一頓,隨即,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回應:「這……這裡……」
循聲而去,在一個倒塌的金屬貨架後方,我發現了蜷縮的身影。
他身著破損的觀測站制服,臉上遍布紫黑色的凍瘡,雙手卻以一種驚人的力道,緊緊抱著一個銀色的保溫箱。
他的眼神已然渙散,嘴唇乾裂發紫。
「林默,來救你的。你怎麼樣?」我迅速蹲下,展開備用保溫毯裹住他。
看到我,他眼中猛地爆發出一點光彩,掙扎著想坐起,卻無力地跌回。
「終……終於……」他劇烈喘息,艱難地抬手拍了拍懷中的箱子。
「數據……地磁異常樣本……必須……帶出去……交給……」
我接過保溫箱,入手沉重,保溫層依舊有效。
就在這時,整個觀測站猛地一震,頭頂傳來令人心悸的斷裂聲,混凝土碎塊簌簌落下!
「要塌了!」我低吼一聲,奮力將他架起,踉蹌著沖向門外。
幾乎在我們撲出大門的瞬間,身後轟隆巨響,建築主體徹底坍塌,激起漫天雪塵。我們跌坐在雪地里,望著那片廢墟,心臟狂跳。
「謝……謝謝……」他虛弱不堪,「陳宇……觀測員……」隨即昏死過去。
生存日誌:第 10 天。
背負著昏迷的陳宇回到堡壘,母親早已焦急等候在門內。
她立刻上前協助,將陳宇安置進生活區的恆溫環境。
經檢查,他主要是嚴重凍傷、極度虛弱和脫水,暫無生命危險。
母親細緻地喂他喝下溫熱的營養粥,小心處理他臉上的凍傷。
幾小時的深度睡眠後,陳宇恢復了意識,體力也稍有回升。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示意我拿過那個保溫箱。
打開後,裡面是幾塊散發著微弱、穩定藍光的奇異晶體,以及一個閃爍著信號燈的黑色加密硬碟。
「這些晶體,」陳宇的聲音依舊沙啞,但眼神銳利得與之前的虛弱判若兩人。
「是『燭龍』計劃的核心樣本,記錄了地磁劇變前夜的未知能量波動。這個硬碟,」
他指著那黑色方塊。
「裡面有『方舟』基地網絡的部分架構圖、地磁翻轉模型的最終推演數據,以及……超級太陽活動極小期的成因分析關鍵片段。」
我依言將硬碟接入電腦。
瞬間,螢幕被複雜的結構圖、流淌的數據流和晦澀的參數列表占據,其嚴謹和深奧程度遠超我的想像。
陳宇在一旁進行著簡明扼要的解說,我和母親聽得屏息凝神,仿佛觸摸到了這場災難背後那龐大冰山的一角。
03
生存日誌:第 15 天。
陳宇的恢復速度快得驚人。短短五天,他已經能自如活動。
這些天裡,他看似隨意地參與堡壘的日常運作,眼神卻像精準的掃描儀,無聲地記錄著一切。
他看見我將最後一塊巧克力掰成兩半,一半遞給母親,另一半仔細收進應急庫;
他注意到我每天雷打不動地檢查發電機,並在日誌上留下詳盡的筆跡;
他默默觀察我整理物資時,將最易取用的位置留給藥品和基礎食物,還將那本邊角磨損的《野外急救手冊》用塑料膜重新封裝。
今天清晨,母親將她的那份熱粥多撥了些到陳宇碗里,聲音溫和:「你還在恢復,多吃點。」
陳宇推辭不過,看向我時,我只是笑了笑,將自己碗里的也撥過去一點:「我年輕,扛餓。」
那一刻,陳宇握著碗的手頓了頓,目光在我們之間停留了許久,仿佛在重新評估著什麼。
午後,那台沉寂多日的無線電接收器突然傳來規律的滴滴聲。
陳宇神色一凜,快步走到操作台前。
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密碼本,快速核對著不斷跳變的識別碼。
確認無誤後,他才按下發射鍵,用一套我完全聽不懂的暗語進行交流。
幾分鐘後,主螢幕跳出一行解密信息:
「『崑崙』致『燭龍』:身份確認。陳宇教授,得知您安好,深感欣慰。請通報當前處境與人員狀況。」
陳宇簡要說明了獲救經過和堡壘情況,沉吟片刻,又補充了一句關於我的評價:
「獲救於民間庇護所。所有者林默,具備卓越生存能力、嚴謹管理素養與可貴品格。其與母親在此艱難時局中,仍保有互助之心。」
發送完畢,他轉向我們,臉上帶著歉意:
「林默,阿姨。抱歉隱瞞至今。我是陳宇,國家『方舟』計劃核心成員,代號『燭龍』。」
他隨即解釋了「方舟」計劃——國家在災變前啟動的地下庇護網絡。
「基地主體和核心儲備已經完成,但重建文明是浩大工程,我們不僅需要技術,更需要值得信賴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溫暖而坦誠。
「這幾天的觀察讓我確信,你不僅有能力生存,更有能力守護他人,維繫文明的微光。」
就在這鄭重時刻,我深吸一口氣,插話問道:
「陳教授,既然您是『方舟』核心成員,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我的小舅,林長庚,國家氣象局的頂尖專家。
在極寒降臨前 93 天,他參與一個緊急項目後,就徹底失聯了。」
母親原本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到這個名字,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不自覺地攥住了衣角。
她的眼神里混合著長久擔憂的疲憊和一絲不敢放大的期待,輕聲補充:
「他……他最後只說要去執行特殊任務,讓我們別擔心。」
陳宇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林長庚……這名字我有印象。
但災變前最後幾周,我們所有觀測站都處於最高強度運轉,幾乎與外界隔絕。」
他的語氣平穩,卻隱約帶著某種刻意的斟酌,「等通訊穩定些,我可以請總部幫忙查詢。
「盤古」基地的檔案相對完整。」
母親輕輕點頭,低聲道謝,目光卻仍徘徊在陳宇臉上,仿佛想從那張平靜的面容後讀出更多信息。
就在這時,無線電再次響起。新信息在螢幕上顯現:
「信息已記錄。林默同志及其庇護所已備案入『方舟』網絡第十七區。
鑒於其展現的品格、能力及對陳宇教授的救助之功,現正式通過您向林默同志發出加入「方舟」計劃、共建新家園的邀請。盼復。」
陳宇沒有立即看向螢幕,而是直視我的眼睛:
「林默,這不是冰冷的徵調,而是我對你人品和能力的最高認可。我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一起在這片冰封大地上,為人民重新點燃文明的火炬。你,願意嗎?」
母親輕輕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溫暖,眼神里是全然的支持。
「我願意!」我挺直脊樑,清晰回應。
陳宇臉上綻開欣慰的笑容,上前用力握住我的雙手:「歡迎你,林默同志!」
然而,就在我們沉浸在這振奮時刻不久,下午的例行通訊中,總部對另一個查詢給出了回復。
關於林長庚的搜索結果簡短得令人窒息:
「查詢結果:林長庚,編號 A7-329,未登記於盤古基地倖存者名單。
最後記錄:參與燭龍計劃北極圈觀測任務,狀態:失聯。」
「失聯……」母親喃喃重複著這個詞,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頸間那枚小舅送的北極星掛墜。
陳宇盯著螢幕,沉默了片刻。
就在我以為他會說些安慰的話時,他卻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補充了一句:
「有時候,不在名單上,未必是壞事。」
他的目光越過我們,投向窗外無盡的冰雪,仿佛在凝視某個遙遠的、未被言明的真相。
04
生存日誌:第 110 天。
成為「方舟」計劃第十七區外圍節點後的日子,充實得近乎平靜。
我們嚴格遵照基地下發的標準流程,對堡壘的物資管理體系做了進一步優化。
安全警戒的巡邏頻次與監測精度也同步升級。
陳宇教授則趁著這份難得的安寧,埋首於帶回的數據堆中,爭分奪秒地進行深度解析。
今日清晨,無線電突然傳來「崑崙」總部的加密通告,語氣里透著一股罕見的急切,打破了往日的沉穩:
「總部通告:各區域節點請注意。
「盤古」主基地三期擴建工程已進入關鍵攻堅階段,穹頂應力支撐結構遭遇未預見的複雜地質難題,急需具備大型地下工程經驗的結構工程師赴現場支援。
請各節點即刻核查轄區內符合條件的專業人員,第一時間上報總部。」
通告連續播報了三遍。
陳宇教授轉頭看向我,眉頭微蹙:
「主基地的工程是咱們所有人的命脈,看來這次是真遇上硬釘子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甚至泛起細微的麻意——大型地下工程、結構難題,這正是我末世前深耕多年的老本行。
從前參與過數個國家級地下儲備庫的設計與建造,對深地岩體力學特性、大型空間結構受力分析早已爛熟於心。
幾乎沒有半分猶豫,我向前一步,對著通訊器清晰報出身份:
「第十七區節點林默報告。本人持有國家一級註冊結構工程師資格證,曾擔任『深藍』地下儲油庫項目副總工程師,全程主導深地結構設計與施工技術指導。
現申請前往「盤古」基地支援,懇請總部批准。」
通訊那頭短暫沉默,隨即傳來帶著如釋重負的讚許回應:
「崑崙收到!林默同志,你的檔案已調閱核實,資質完全符合要求。
感謝你的挺身而出!
總部將立即協調人員接替你在第十七節點的職責,並安排專屬車隊護送你與你的母親一同前往主基地。」
「我和母親?」我微微一怔,沒料到總部會考慮得如此周全。
陳宇教授在一旁笑著解釋:
「是我剛給總部發了補充建議。讓你獨自前往,阿姨在這兒無人照料,你在前線難免分心。
總部特批,允許你帶阿姨一同轉移,「盤古」基地的醫療與生活保障,可比咱們這兒完善得多。」
母親聞言,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對未知的忐忑,隨即被安心的暖意徹底覆蓋。
她用力攥住我的手,聲音雖輕卻格外堅定:「孩子,你去哪兒,媽就去哪兒。能給國家出份力,是咱們的光榮。」
生存日誌:第 115 天。
等待的時光並不算漫長。五天後,堡壘的外圍傳感器突然發出車隊接近的警示。
通過監控畫面望去,三輛重度改裝的重型全地形車,車身覆著半尺厚的冰雪,像披甲的雪地巨獸般碾過冰面,穩穩停在堡壘門前。
第一輛車上率先跳下兩位身著制式防寒服的年輕戰士,身姿挺拔,精神抖擻。
見到開門的我,兩人齊齊敬了個標準軍禮:
「林默同志您好!我們是總部派遣的接應小隊,奉命護送您和家人前往『盤古』基地。這兩位,」
他們側身指向後方車輛下來的一男一女——沉穩的中年男人與幹練的短髮女性。
「是張工和李工,接下來由他們接替您與陳宇教授在十七區的工作。」
交接流程簡潔高效。
張工與李工顯然是經驗豐富的行家,僅用兩小時便摸清了堡壘的物資系統、警戒布局與監測設備;
陳宇教授也將後續的數據分析計劃、觀測節點重點,逐一與他們細緻交接。
臨行前,陳教授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眼裡滿是期許:
「林默,主基地見。到了那兒,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新世界』。」
我們乘坐的車輛內部經過特殊改造,恆溫系統讓車廂里暖意融融,減震結構也大大削弱了顛簸感。
穿越茫茫冰原的旅程漫長而單調,但當車隊緩緩駛入隱藏在山脈深處的巨大隧道。
接連通過三道厚如金庫閘門的合金防護門,最終停在一部超深電梯前時,所有疲憊都被即將到來的未知沖淡。
電梯載著我們向下運行了許久,數字顯示屏最終停在「-99」層。
當電梯門緩緩打開的剎那,眼前的景象讓我和母親同時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
生存日誌:第 126 天(於「盤古」基地)
若說外界是黑白死寂的末世地獄,那「盤古」基地內部,便是色彩鮮活、充滿生機的人間凈土。
高聳的穹頂之上,是模擬得足以以假亂真的藍天白雲。
光線還會隨著時間流轉模擬日光節律——清晨的柔和曦光、正午的明亮暖陽、傍晚的橘色餘暉,一應俱全。
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裹著泥土的腥甜與植物的鮮靈,徹底驅散了身上殘留的冰原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