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哀牢山靈力最弱的一條小翠蛇。
素以怯懦聞名。
凡是經過哀牢山者,皆可擒我戲弄一番。
某日,一位俊美的人族太子來哀牢山狩獵。
他抓住我的七寸,威脅道:「下回看見孤繞道而行,否則孤將你剁了燉粥喝!」
後來,他將我帶回皇宮,剝皮做藥引為他母后治病。
在我化形後,還要將我囚禁起來封做妃子。
三界之門打開,各路妖魔鬼怪都來為我撐腰:「我看誰敢動我們的團寵小蛇蛇!」
1
我叫綠織,是哀牢山一條小翠蛇。
渾身通體碧綠,盤在人的手腕上,像是品相上好的翡翠手鐲。
這日。
一位俊逸的人族男子進哀牢山狩獵。
彼時,我正盤於樹枝午寐。
他在逐鹿。
三箭齊發。
未射中鹿,倒是把我從樹上嚇飛了。
我落入他懷裡,被他捏住七寸。
他有一瞬間的晃神。
旋即威脅道:「下回看見孤繞道而行,否則孤將你剁了燉粥喝!」
你威脅歸威脅。
能不能別捏我七寸啊。
「嘶溜……」我朝他那張俊臉伸出蛇信子。
他微驚,將我扔出去。
我跌在落葉上,正欲逃走。
他翻下馬背,兩指將我死死按住,丟進一個竹筒里。
我抬頭,一個蓋子扣下來,將我摁了回去。
竹筒外,傳來對話聲。
太子陸嶸語氣透著一絲得意:「看來這哀牢山亦非傳聞中那麼可怖,孤一出手,便擒得一條小翠蛇。」
侍衛恭維:「殿下威武!」
嘁。
我乃哀牢山靈力最弱的小翠蛇。
素以怯懦聞名。
凡是經過哀牢山者,皆可擒我戲弄一番。
他能抓到我,並非因為他有多厲害。
我雖弱,然哀牢山強者如雲。
我這般弱者,實乃罕見。
陸嶸問侍衛:「可覓得藥獸蹤跡?」
侍衛稟告:「回殿下,尚未發現。」
陸嶸蹙眉:「不惜一切代價,尋得藥獸,哪怕將哀牢山翻過來!」
侍衛領命:「是。」
哈?
他方才大言不慚說要把哀牢山翻過來?
果然是無知者無畏。
哀牢山恐怖如斯,會懲罰每一個心無敬畏之心者。
話說,他口中的藥獸我認識。
我出聲問:「你尋藥獸作甚?」
陸嶸握緊腰間的佩劍,警覺道:「何人在言語?」
2
我答:「是你方才抓住的小翠蛇。」
陸嶸難以置信,執起竹筒,以指輕敲,「你區區一條小翠蛇,竟然會說人話?」
哼,太小覷我小翠蛇了。
「怎麼,瞧不起我?」我非但會說人話,連鳥語亦不在話下。
陸嶸將竹筒反覆翻轉。
我在裡面如翻天覆地,幾欲暈眩,「你住手,再翻我要吐了。」
陸嶸這才停下。
他將竹筒蓋揭開一道縫隙,眯著寒眸打量我。
「你方才說你認識藥獸?快告訴孤,它身在何處?」
我徐徐答:「藥獸三年前來哀牢山吃種子,只待了三月便離去。」
藥獸是一種頭上長角的獸。
角似樹枝,能長出各種珍稀藥材。
藥獸會化作醫女去各國施藥。
我猜到陸嶸為何要找藥獸了,「你找藥獸,是想求藥治病?」
「嗯,我母后身染怪疾,皮膚潰爛生瘡,腹部腫脹如臨盆婦人,御醫束手無策。」
「有人說藥獸角上長的綠靈草,能治癒我母后怪疾。」
看來還是個孝子。
聽他所述病症,似瘴毒。
哀牢山深處,瘴氣瀰漫。
若凡人被瘴氣侵體,會得瘴毒。
我懷疑他母后的瘴毒,與哀牢山有關。
若初染瘴毒,綠靈草確實可以清毒。
我又問:「你母后病了多久?她可曾來過哀牢山?或是去過別處深山老林?」
「病了三年,未曾來過哀牢山,亦未去過別的深山老林。」
這就怪了。
我很好奇他母后的瘴毒是如何感染的。
既已患病三年,想必已病入膏肓。
就連綠靈草亦不能徹底幫她驅清瘴毒。
不過,以我蛻的蛇皮為藥引,可以徹底解除瘴毒。
收起思緒,我對陸嶸說:「藥獸不在哀牢山,你且先回去,待明年春日再來哀牢山,我賜你藥引。」
3
陸嶸聽聞我有藥引,眸光乍亮。
迫不及待說:「我母后日日受病痛折磨,你既有藥引,何不現在拿出來?」
我下一次蛻皮是明年春日。
我不想讓他知曉藥引是我蛻的蛇皮。
故意混淆視聽:「有些草藥需明年春日方能長出來,現在我給不了。」
「既如此,那孤將你帶回皇宮,免得來年春天找不到你。」
他說罷,將蓋子密封起來。
他跨上馬背,在哀牢山疾馳。
竹筒之內,空氣微薄。
加上馬速極快,將我晃暈過去。
再醒來之時,是七日後。
我被裝在一個精美的盒子。
一雙手打開蓋子,將我自盒中拎出,捧於掌心,「醒了?」
我環顧四周,入目一片奢華:「此乃何處?」
「陸國皇宮。」陸嶸坐於榻上,「你眼下所在之處,乃孤的寢宮。」
我的天塌了。
陸嶸竟然真把我帶回了陸國。
按照他快馬加鞭趕路七日來算。
我慢悠悠地爬回去,若無意外,約需爬兩三年方能回到哀牢山。
一路尚需翻山越嶺,極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我心底那個悔啊。
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應該告訴陸嶸,我明年春日會給他藥引。
蛇果然不能太善良。
善良則被人欺。
我兇巴巴地說:「壞人,放我歸去!」
「孤知你無毒。」陸嶸對我毫無懼意,「在孤眼裡,你和一條蚯蚓無異。」
我怒。
他怎麼能把我和蚯蚓比呢?
我雖然又小又弱,可我的主人甚為厲害。
可惜我主人在沉眠,要明年立春才能醒來。
不然,豈容他如此欺負我?
「明年立春,孤送你回哀牢山,前提是你答應孤,將藥引給孤。」
「在此期間,孤非但不會為難你,還會以美酒佳肴款待你。」
聽起來似乎還不錯。
「好,我們拉鉤。」我說罷從他掌心爬到小拇指。
用身子將他小拇指纏成一圈麻花。
如此,便算是與他拉鉤了。
4
有了我們的約定。
而後之日,我與陸嶸相處甚為和諧。
他以美酒佳肴飼養我。
我第一次嘗到了美味糕點,嘗到了人間的美酒。
陸嶸白日走到哪,將我帶到哪。
我的身子蜷起來,僅若手鐲大小。
時而纏其腕,時而繞其袖,時而附其冠。
夜寐之時,他將我置於他的枕下。
我嫌枕頭壓著不舒服,遂鑽入他的被窩,穿梭其中。
他伸手將我從寢衣里抓起來。
寒眸打量著我,厲言道:「你給孤安分一些,不該碰的地方別碰。」
咳咳,我不就是從他大腿攀爬至胸膛嗎?
要不要這麼小氣。
我應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碰到高峰我繞開便是。」
「可以把我塞回被窩了嗎?好冷。」
他將我塞回被窩。
我鑽到他的胸膛,伏在胸口睡覺。
他呼吸間,胸口起伏有律。
宛如一雙手在輕撫我,哄我入睡。
他的心跳聲,猶如悅耳的催眠曲。
冬將至,我要冬眠了。
日漸寒冷,我不再外出活動。
不分晝夜在被窩裡睡覺。
待春至,我就會蛻皮。
轉瞬到了隆冬最寒冷這一日。
大雪覆蓋整座皇宮,天地白茫茫一片。
我正在被窩裡冬眠。
陸嶸將我捉起來,丟進一個陶瓷罐中。
罐中之水甚涼。
我冷得直發抖。
牙齒打顫道:「陸嶸,我好冷。」
「一會就熱了。」陸嶸命人點火。
我意識到,這是煲藥的罐子。
罐下生火。
水漸漸變溫。
我的身子暖和起來,可我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陸嶸,你幹什麼?你不會要把我煮熟吧?」
陸嶸聲音沙啞:「我母后快不行了。」
我追問:「所以呢?」
5
他緩緩道:「孤查出母后的瘴毒來自哀牢山。」
「三年前,哀牢國進獻過一塊墨綠色礦石。」
「聞此礦石能美容養顏,母后命人研磨成粉,每日取一勺兌水送服,遂得此怪疾。」
我聞言恍然大悟。
他所說礦石,乃哀牢山特有的異極礦。
異極礦分很多種。
墨綠色異極礦原本呈白色,長在瘴氣濃郁之地。
日積月累吸收瘴氣,變成墨綠色。
粉色異極礦若用法得當,確實能美容養顏。
可墨綠色異極礦若研粉服用,必會中瘴毒。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把我煮了啊?
陸嶸話鋒一轉:「御醫說,哀牢山小翠蛇的皮可作藥引,能愈母后瘴毒。」
周身的水越來越燙,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陸嶸,你再等等啊,我春日即可蛻皮給你母后當藥引了。」
「孤能等,可母后等不了。」
「今距立春尚有兩月,御醫說,若再不解瘴毒,母后最多撐一月。」
我大驚:「所以,你要提前剝我的皮?」
「綠織,你明知你的皮是藥引,為何當初不與孤說實話?從秋分至隆冬,白白令我母后受苦兩月。」
「孤若早知藥引是你的皮,早在第一次見你,便會將你的皮剝下!」
「你不過失去一身皮,卻能救我母后一命,你不覺得榮幸嗎?」
他說得理所應當。
可我卻不這麼認為。
萬物皆有靈,無貴賤之分,我的命也是命。
我蛻下來的皮,隨他怎麼用,對我沒有傷害。
可若是他強行剝我的皮,等於將我置於死地。
水將沸,我快要被煮熟了。
「你別聽御醫胡說,你母后瘴毒已發作三年,冬季瘴毒擴散慢,她能撐至春日來臨。」
陸嶸聽不進我的話:「母后每一日如置身地獄,孤不忍見她難受。」
「孤一日都等不了。」
他說罷,揭開藥罐蓋子,將一瓶藥水倒入水中。
藥水清涼,水似乎沒有那麼滾燙了。
可為何,我的身體卻傳來劇烈的疼痛,猶如在承受剔骨剝皮之刑。
好痛。
陸嶸,我們拉過鉤的。
你忘了嗎?
我氣若遊絲道:「此藥水有何用?」
「能使你皮肉分離。」他將蓋子再度蓋上,命人將火熄滅。
清涼藥水與滾燙開水混合。
我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中。
水汽將我熏暈過去。
昏迷中。
我感應到一雙手將我自水裡拎出,置於一塊布上。
陸嶸取出貼身匕首,將我的皮一點點剔下。
6
此後,我陷入漫長的昏迷。
我仿佛死過一次。
睡夢中,我似聽見主人在叫我:「綠織,堅持住,待春日來臨,你就會長出新皮。」
眼下是隆冬,主人在沉眠。
他沒辦法來救我,於是託夢給我。
有了主人的鼓勵,我每每要睡死過去,都咬牙堅持住。
僅憑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
這是我度過最漫長的冬季。
從大雪至立春,兩個月,像是過了二十年。
某日。
我矇矓間聽見陸嶸和太后的對話。
太后蘇娥神色憂慮:「嶸兒,母后瘴毒雖解,不過御醫說保不准哪日會再復發,不能掉以輕心。」
「蛇皮可再生,你切莫讓小翠蛇死了,讓它活下去,若他日母后瘴毒再發,尚可再用。」
陸嶸頷首:「母后言之有理,兒臣會將它救活,以備不時之需。」
太后露出欣慰之色:「嗯,此番多虧有你,母后才能擺脫瘴毒,母后沒有白養你。」
「母后客套了,兒臣願為母后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太后連忙擺了擺手,「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太后離開後。
陸嶸將我放回罐中,注入溫水。
隨後,往裡傾入一瓶藥水,「這瓶藥水能加速你長出新皮。」
我心想,哼,少假惺惺了。
讓我長出新皮,還不是為他所用?
我曾對他釋放過善意。
他也曾予我蜜糖,可誰知那蜜糖竟然是砒霜。
陸嶸每三日會給我換一次水,加一次藥水。
「此藥價值不菲,孤為了讓你長出新皮,傾注不少心血,你區區小蛇,得孤如此厚待,此生應當無憾了吧?」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