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封我為皇后那日,我用簪子刺瞎了他的雙眼。
臨死前,我才知道,我認錯了仇人。
我死後,三魂七魄變成一株明目草。
只要皇帝吃了我,雙目就會恢復光明。
皇帝重見光明後,滿天下尋找我。
太監總管稟道:「陛下,娘娘已經被您吃了啊。」
皇帝瞬間紅了眼眶,他親手剜去雙目。
鮮血淋漓,卻仿佛不知痛。
「映微,求你回來。」
1
容硯半躺在龍榻上。
他容貌英俊無雙,曾有著一雙勝過璀璨星辰的雙眸。
如今,他的雙眸上覆蓋著一層白紗。
我端著一碗藥,坐在龍榻旁,舀起一勺遞到他唇邊:「陛下,喝藥了。」
他張唇接住我喂來的藥,咽下。
這碗藥里,加了一片明目草的葉子。
明目草一共有十片葉子,待他喝完十服藥,雙目就會重見光明。
而我,也會徹底在這世上消失。
這是我欠他的,如今不過是回來贖罪。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我扶他躺下,起身告退:「陛下早些歇息,臣妾明日再來看你。」
剛要走,手腕被他握住。
他一用力,將我拉入懷中。
他雙手撫摸著我的背,聲音微啞:「映微,是你嗎?」
我趴在他身上,心底湧起一絲苦澀:「陛下,臣妾是茹妃啊,皇后不是已經……」
容硯雙手收緊,我感應到他的手在顫抖。
這是思念一個人到了極致時的表現。
他仿佛沒聽見我剛才的話,哽咽道:「映微,朕從未怪過你刺傷朕的雙眼,你為何要尋死?為何要丟下朕?」
2
「陛下想皇后了嗎?」我鼻尖泛酸。
當初我刺瞎他的雙眼後,太后要賜死我,他不顧一切護著我。
我得知自己認錯了殺父仇人,自責之下,自刎謝罪。
我死後,三魂七魄化作一株明目草。
這具身體是我借茹妃的,真正的茹妃已經死了。
我每摘下一片葉子喂給容硯,我的三魂七魄便會消逝一分。
如今這是我喂給容硯的第一片葉子,那是我其中一魄。
容硯捧著我的後腦勺,修長的手指擠進我的發縫。
我回想起新婚那夜,我在他動情時,將簪子刺進他左眼。
鮮血從他眼中流淌下來,滴在我臉上。
他疼得直抽氣,卻在侍衛衝進來護駕前,低聲安慰我:「別怕,是朕刺傷自己,不關你的事。」
他來奪我手中的簪子,試圖製造是他自己刺傷眼睛的假象。
我卻反手當著侍衛的面,刺傷了他另外一隻眼睛。
往事刺痛著我的心,我悔不當初。
3
此刻,容硯的唇尋到我的唇瓣,繾綣地吻著我。
是我虧欠他,無論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無怨無悔。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我知道,在外人眼裡他並非一個溫柔的人。
他將所有溫柔都給了我。
再醒來時,晨光熹微。
婢女在伺候他更衣,我翻了個身,渾身酸楚乏力。
他臨上早朝前,走到龍榻旁,摸了摸我的臉頰:「映微,朕上早朝去了,你再睡會兒。」
我頷首:「嗯。」
御前總管扶著他離去。
我沒了睡意。
容硯固執地喊我映微,不知是認出了我,還是將我當作替身,來寄託對映微的思念?
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儘快哄他服下十服藥。
這是我在人間僅剩的日子。
自己當自己的替身,也未嘗不可。
4
一魄消逝,我精神懨懨。
去給太后請安時,太后獨獨留下了我。
她打量著我,面色不善:「茹妃,哀家聽說硯兒將你認錯成死去的皇后,你是故意效仿已故皇后,還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心中一驚,連忙否認:「回母后,臣妾沒有,是陛下太過思念皇后,才會將臣妾認錯成她。」
「呵。」太后冷笑,眸底透露出對我的不喜,「哀家看你言行舉止確實有幾分像那個賤人,真是礙眼。
「你知道哀家此生最恨的人便是她,你還模仿她,存心和哀家作對?
「她刺瞎硯兒的雙眼,哀家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
太后越說越氣憤,將對蘇映微的怨恨遷怒到我身上。
她揚聲命道,「來人,灌茹妃喝下避子藥!」
芳嬤嬤上前,將一碗滾燙的避子藥端上來。
她正要灌我,我伸手接過:「我自己來吧。」
一碗避子藥下肚,太后臉色才緩和了一些。
「哀家不會容許硯兒在女人身上栽兩次跟頭,你是硯兒的枕邊人,別怪哀家防著你。」
她說罷,對芳嬤嬤使了個眼色。
5
芳嬤嬤拿著一隻瓷瓶向前。
她掐住我的下頜,迫使我的嘴唇張開。
她將瓷瓶的瓶口對準我的嘴巴,一隻滑膩的蟲子從我喉嚨里鑽進去。
我直欲作嘔,大驚失色:「母后,您喂臣妾吃了什麼?」
「無骨蠱。」太后冷聲道,「這隻蠱是為了防止你刺殺硯兒,它會讓你變得柔若無骨。
「從今往後,你只會是硯兒的一個玩物,供他取樂,沒有刺殺他的能力。
「哀家不會容許你誕下龍嗣,你每次侍完寢,哀家都會命人送去一碗避子藥。
「你若識相,就乖乖喝下。
「還有,不許在硯兒面前說哀家半句不是,否則,你們許家那麼多人將會給你陪葬。」
茹妃原名許如意,我借用了她這具身子,萬不可再給她的母族帶去禍患。
我忍氣吞聲應道:「是,母后。」
我渾身使不上勁,從太后寢宮回我的如意宮,要靠婢女攙扶著。
走一段路便已氣喘吁吁。
夜裡,容硯來到我的寢宮。
他上榻,將我摟進懷裡:「今日你去給母后請安,她可有為難你?」
我想起太后的告誡,不敢多言:「回陛下,太后不曾為難臣妾。」
容硯吻著我的唇瓣,啞聲道:「映微,替朕生個龍嗣吧……」
6
我含糊應下:「好。」
其實,我在人世間活不了多久,生龍嗣是不可能的。
容硯察覺出我柔若無骨,低聲問:「你身子怎麼這麼軟?可有不適?」
我不敢告訴他,是太后給我喂了無骨蠱。
只風輕雲淡道:「只是有些乏力,不礙事。」
他溫柔地說:「明日朕吩咐御醫給你請平安脈,開強身健體的方子給你補補。」
我苦澀應道:「好。」
翌日,容硯上早朝去了。
太后命芳嬤嬤送來一碗避子湯,親眼看著我服下,這才離開。
御醫來給我請平安脈,容硯下早朝後,召來御醫詢問我的身體情況。
太醫院的御醫們被太后控制了,他說的話皆是太后授意。
御醫回道:「回陛下,茹妃娘娘身子並無大礙,多休息便好。」
容硯問:「茹妃的身體能懷上身孕嗎?」
御醫搖頭:「回陛下,茹妃娘娘體寒體虛,體質柔弱,恐怕很難有孕。」
容硯蹙眉,命道:「用最好的藥,給她調理身子。」
「是。」御醫領命。
這日,容硯上早朝去了,婢女在外稟道:「娘娘,芳嬤嬤來了。」
我懨懨地起身,洗漱完畢,讓婢女將芳嬤嬤請進來。
芳嬤嬤身後的丫鬟呈上一碗溫熱的避子湯:「茹妃娘娘請服用。」
我接過避子湯,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太監公公通傳道:「皇上駕到——」
芳嬤嬤一愣,連忙向我使臉色,示意我快把避子湯服下,不可亂說話。
我將避子湯喝下,卻故意剩了一層底,將碗放在桌上。
容硯被手下攙扶著踏進寢殿。
芳嬤嬤和婢女跪下行禮:「奴婢見過陛下。」
「平身。」容硯朝我走來,牽住我的手。
他似乎聞到了空氣里殘餘的藥味,皺眉問,「什麼味道?」
屋裡鴉雀無聲,芳嬤嬤將頭壓得很低,不敢接話。
此時我無須再說什麼,我相信容硯自有方法辨認清楚,我只需相信他即可。
容硯點名問:「芳嬤嬤,你帶了什麼藥來給茹妃喝?」
芳嬤嬤額間冒著冷汗,答道:「回陛下,茹妃身子弱,奴婢奉太后之命,給茹妃送補身子的藥,助她早日懷上龍嗣。」
「哦?是嗎?」容硯明顯不信芳嬤嬤的話。
他揚聲,「承允,你進來。」
被喚作承允的男子在殿外等候,他聞言走進殿內。
從他的穿著打扮來看,應該是太醫院新來的御醫。
容硯的貼身侍衛無風將桌上的藥碗遞給承允。
容硯命道:「承允,你看看這是什麼藥。」
承允接過碗,輕嗅殘餘的藥汁,他稟道:「回陛下,這是避子湯。」
7
「什麼?」容硯面色一沉。
芳嬤嬤連忙磕頭認錯:「陛下饒命,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容硯冷聲道:「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芳嬤嬤和她帶來的那位婢女被拖下去各杖責五十大板,她們的慘叫聲響徹如意宮。
我目光偷偷打量著承允,從方才見他第一眼起,我便覺得他很熟悉。
可我分明不認識他。
「如意,你喝過幾次避子藥了?為何不告訴朕?」容硯的話將我的思緒拉回跟前。
「五次。」我收回思緒,低聲道,「回陛下,母后的話,臣妾不敢違抗。」
「以後不許再喝了,母后那邊朕會去說清楚。」容硯牽住我的手,讓我坐下,隨後命承允給我請平安脈。
看來,他已經察覺出太醫院別的御醫被太后收買了。
承允替我把脈,我餘光掃見他手背上有一道傷疤。
我不由得一怔。
他這張臉很陌生,可這隻手我卻認識。
難道,他是……
我壓下心頭的震撼。
承允給我把完脈後,神色凝重道:「陛下,茹妃娘娘體內有無骨蠱。」
容硯追問:「無骨蠱?這是什麼蠱?」
承允解釋:「回陛下,無骨蠱是一種能讓人柔若無骨的蠱,服下者是名副其實的手無縛雞之力。」
「朕說你最近怎麼身子那麼柔弱,原來竟是中了無骨蠱。」容硯問我,「是母后給你下的無骨蠱?」
「嗯。」我點了點頭。
「母后她簡直欺人太甚!」容硯龍顏大怒。
他克制住怒火,問承允,「承允,你可知怎麼解這無骨蠱?」
承允搖頭:「臣沒有法子解無骨蠱,不過臣知道南疆蠱師能解天下萬蠱,陛下不妨派人去打探南疆蠱師南祟的下落。」
容硯立刻吩咐貼身侍衛:「無風,你吩咐下去,務必在半月內找到南疆蠱師。」
「是。」無風領命。
我對承御醫說:「承御醫,以後有勞你來替本宮請平安脈。」
承允頷首:「是,娘娘。」
8
容硯一邊派人去找南疆蠱師給我解蠱,另外一邊去找太后。
太后的貼身丫鬟和芳嬤嬤被皇帝下令杖責五十大板,這打的是太后的臉。
容硯踏進太后寢宮時,她正在氣頭上。
聽說容硯和太后吵了一架。
容硯句句維護我,指責太后不該瞞著他給我送避子藥,更不應該給我下蠱蟲。
太后則口口聲聲說,她這麼做是為了容硯的安危考慮。
說到此處,她難免又提起當初容硯被枕邊人刺瞎雙眼的往事。
太后提起已故皇后「蘇映微」這個三個字,恨得牙痒痒。
「硯兒,萬一茹妃是第二個蘇映微,傷害你怎麼辦?哀家不敢用你的安危來賭。」
「朕自有分寸,不勞煩母后費心。」容硯臨走前放話,「母后,別怪兒臣沒有提醒您,若您再傷害茹妃一分一毫,便是傷害您和朕的母子之情。」
太后聞言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被她的侄女喬瑾攙扶住。
喬瑾是容硯的瑾妃,她進宮三年並未得寵過。
能坐上妃位得益於她背後有太后撐腰。
喬瑾幫太后理順氣,奉上一杯茶,火上澆油:「母后,陛下是真寵茹妃,上一次他這麼用心對待的人還是蘇映微,看來陛下已經將茹妃當作蘇映微的替身了呢。」
提起蘇映微,太后剛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她面露狠色:「蘇映微那個賤人,當初她死得太便宜了。現在又來一個許如意,好,很好!」
喬瑾接話:「母后,聽說陛下隔三差五就去臨幸茹妃,也不知她給陛下灌了什麼迷魂藥,現在避子湯斷了,茹妃懷上龍嗣豈不是指日可待?」
太后冷哼:「哀家不可能讓茹妃懷上龍嗣,瑾兒,這龍嗣只能你來生。」
喬瑾喜上眉梢:「謝姑母賞識。」
轉瞬卻又露出哀傷之色,嘆氣道,「是臣妾不爭氣,進宮三年,陛下都不拿正眼看臣妾。」
太后不急不緩道:「靜待時機。」
喬瑾乖巧應道:「是,母后。」
翌日,喬瑾的兄長喬雋進宮來求見太后。
太后遣退左右,問喬雋:「可有蘇昀禮的下落?」
喬雋搖頭:「回姑母,還沒找到蘇昀禮的下落,說不定他已經死了。」
太后半信半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再加派人手,繼續尋找!」
「是。」喬雋頷首。
太后和喬雋要找的人,是我的兄長,蘇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