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相交完整後續

沈遇頹然地倚靠在牆上。

他有些痛苦地看著我。

「能最後再抱一下嗎？」

他朝我張開雙臂。

努力露出一個和以前一樣洒脫的微笑。

「就當和以前告別了。」

是啊。

就當和以前告別了。

他看著我，然後猛地傾身向前。

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把我按入他的懷裡——

似乎想將我揉碎一般，滲入血液中。

淚水落入我的衣領。

他低聲喃喃著。

「江確。

「對不起，我當初食言了。」

17

我轉過身，離開了沈遇。

作品已經差不多結束，我今天就不想再回畫室了。

從樓梯上下去的時候，我看到了另一個人。

周祁。

他不知道在那邊站了多久，手指間夾著煙，腳下一地的煙灰。

看到我，他把煙按滅在垃圾桶里。

露出有些沉寂的表情。

「沈遇回來了。」

他這段時間很忙，挺久都沒來找過我。

應該真的是公司上出了一些問題吧。

他喉結滾動兩下，聲音有些沙啞。

「你怎麼想的，嗯？

「回去和他重修舊好？」

我扯了扯嘴角。

周祁自己都沒發現吧。

他現在這副樣子，焦躁、難耐，極力壓抑卻又惶惶不安——

像極了一個嫉妒的情人。

可是我不想安撫他了——

我們兩個的關係，也該結束了。

我聳聳肩，從他身邊走過。

「也許吧。

「畢竟是初戀，總要刻骨銘心一點。」

下一瞬。

周祁猛地攥緊我的手腕。

他眼眶泛紅，緊緊地看著我。

不可置信地說：

「江確，你他媽在耍我嗎？

「他都已經甩了你一次了……我到底哪裡不如他？

「哪裡……還不夠好？」

最後一句話，周祁的聲音幾乎發著顫。

我點了點頭。

嗯了一聲。

「他說當年錯了，地下戀沒意思，要正大光明牽著我的手出門。」

18

回到宿舍後，我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就在幾天前。

導師給我發來了一封郵件。

說把我剛剛完成的作品拍照後發給了歐洲的一個著名油畫大師。

對方回了一封很長的信。

說願意幫我引薦到當地一所上百年的著名藝術院校學習。

畢業後還有留校任教和開辦畫展的機會。

導師要我好好考慮考慮——

「你別急著拒絕。

「天賦不珍惜的話，老天都會給你收回的。」

這次。

我給老師回了電話。

「我去的。

「謝謝您。」

我把手腕上那款腕錶摘了下來，連同周祁送我的其他東西，一起掛到網上賣了。

這樣子。

我留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便湊齊了。

那個城市算是商業和藝術中心，消費並不低。

我需要提前給以後做打算。

做好這一切後，我坐在床上，給自己買下了出國的飛機票。

平心而論，我算個好人嗎？

不是。

我斤斤計較，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別人向我這邊邁出一百步，我才敢走出一步。

但誰要是得罪了我。

我能記仇一輩子。

這段日子的周祁，對我並不差。

甚至稱得上討好了。

可我一直記得他在酒吧里說的話——

只有拿走我身邊所有珍貴的東西，我才懂得依賴他。

所以家人，所以沈遇。

在我的低谷期，好像什麼東西都在離我遠去……

可是周祁啊。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那麼聽話。

做一個任你擺布的木偶呢？

19

我睡了一個好覺。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朦朦朧朧中拿過手機，突然發現裡面有好多條未讀消息。

其中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加的校友群，似乎炸鍋了一樣——

【你們知道以前金融系的那個學長嗎？沈遇。】

【富二代，家裡很有錢……後來出國了的。】

【臥槽，他竟然出櫃了！】

有人甩了一條連結出來。

我順著點了進去。

那是學校論壇的頁面。

沈遇用自己當年的學生帳號發布了一條帖子。

他沒有提到我的名字。

卻把我們當初經歷過的事情一一講述了一遍。

在最後，他似乎用很平靜的語氣寫下。

【我曾經說過我永遠不會拋下他。

【現在大概是老天，在讓我彌補當年的過錯吧。】

沈遇在學校的名氣很大，算是風雲人物。

這麼一條帖子炸出了許多人。

【這得擊碎多少學妹的心啊。】

【另一個人是誰，也是我們學校的？】

【所以現在你們兩個破鏡重圓了嗎？】

當然也有煞風景的。

一個問句直擊要點。

【沈家不是豪門嗎？他爸不得打死他？】

不論是哪條評論，沈遇都沒回。

他似乎就只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對當年的一切，做出回應罷了。

我嘆了口氣。

退出了論壇。

突兀地。

電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螢幕上是周祁的名字。

20

我想了想，接了起來。

周祁的聲音很沙啞，像是一整夜沒睡一般，低沉又乾澀。

「江確。

「沈遇和你在論壇上表白了。」

我愣了一下。

沈遇在網站上說的話，確實有些歧義——

我知道內情，所以明白那其實是一種道別。

在有些不明真相的人看來，反倒成了一種互訴衷腸。

他深吸了一口氣。

苦笑了一下。

「公開，你很看重這個是嗎？

「我也可以的。

「三天後，你來我創業的公司大廳找我，好嗎？」

三天後。

我看了眼手機。

正好是我的飛機離開的時間。

我說：「算了吧，周祁，結束了。」

他頓了下。

聲音哽咽了許多。

「我會等你。

「江確。

「我不想結束，我會等你。」

21

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我和國外的那位油畫大師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他很看好我的作品。

和我聊了一些未來的發展方向。

掛掉視頻後。

我本來還想再休息一會。

前排的一對朋友突然吵嚷了起來——

「誒，你玩那個遊戲嗎？就是很火的那個。

「最近好像要上市了。

「創始人風頭很盛，叫周祁。」

「現在好像還有他們的一個什麼新產品發布會。」

他們點開了視頻。

聲音傳了過來。

鏡頭中，似乎是一個演講廳。

有一個主持人站在前排，他高舉著話筒，聲音興奮。

「您能再重複一下您剛才說的話嗎？

「我想很多人對這件事情感興趣。」

周祁沉默了一下。

一字一頓地。

「是。

「我有一個男性戀人。

「我在等他，等他回來。」

場下坐著的觀眾似乎全都沸騰了。

議論聲太多，我幾乎聽不清楚。

有人似乎喊了一句。

「你等他到什麼時候？」

周祁看著演講廳大門的方向。

「會一直等下去。

「直到他出現。」

我看了一眼手錶。

是飛機起飛的時間了。

我拉著行李箱站了起來。

那對前排的旅客還在看著發布會，螢幕中，周祁被許多記者圍在中間。

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我想。

不會回去了。

我有我自己的未來。

番外：沈遇

1

我被驅逐出去的那幾年，是我最痛苦，最低谷的一段時間。

父親告訴我。

如果我不能和江確扯斷關係，做回一個正常人，以後安心聯姻的話。

那我乾脆就不要再回到沈家了——

我變得迷茫。

原來父親愛我。

不是因為我是他兒子，只是因為我能給他帶來利益啊。

在國外，我結交了一堆狐朋狗友。

我們常常喝酒、鬧事、打架。

無法無天。

我讓自己沉溺在酒精和暴躁之中。

仿佛這個樣子下去，我就可以把江確拋之腦後了。

確實有一段時間。

我一連幾個月都沒有想起過他。

直到有一次。

我和人在山路上飆車, 最後撞上了護欄。

進了醫院。

昏迷了大概一天一夜。

醒來的時候，醫生拿著病歷單，站在我的床頭, 用英語發著蹩腳的中文姓名。

「江確。

「江確是哪個人？你昨天晚上喊了這個名字四十多次。」

我一愣。

腦海中突然想起他答應和我在一起時的場景。

那時候也是在醫院。

我為他打架後，他守了我一天一夜。

我說：「我絕不會拋下他的。」

這次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

就算我流再多血, 也不會有人管我了——

我拿出手機，想要給他打個電話。

才想起他早就把我拉黑了。

我的眼淚落了下來。

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遺忘的。

我知道。

我得回國了。

2

在學校論壇發布帖子後, 我爸和我就幾乎算是徹底決裂了。

我搬出了別墅，用自己以前的積蓄買下了我和江確曾經住過的那間公寓。

那地方很偏。

所以這幾年來一直沒有新的租戶。

我搬著行李進去後, 里里外外把這裡打掃了一遍。

私心裡, 我是很希望能找出一些什麼東西的。

一些我和江確共同生活過的痕跡。

只可惜。

房東把這裡收拾得實在乾淨。

幾乎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找了許久, 才在臥室床頭的柜子上，發現了一張燒了一半的照片——是偷拍的。

我和江確兩個人, 站在路燈下。

擁抱在一起。

那是我們感情最好的時候，可是卻沒有留下一張合影。

這唯一的一張，也是因為沒被注意到，偶然剩下的。

我小心翼翼地撿了起來，把照片放進了錢夾里。

笑了。

笑的是我自己，好像拾回了一點過去的幻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有一瞬, 我還真的以為……

是江確回來了。

可當我打開門。

外面站著的卻是周祁。

他穿著白襯衫，衣衫微皺, 身上帶著一股酒氣。

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商業精英該有的樣子。

這時候距離他公開出櫃還沒有多久。

他抬起頭，防備地看著我。

提高了聲音問。

「江確呢？

「他在你這裡嗎？」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周祁卻似乎被我惹怒了一樣。

猛地向前傾過身子，拽住我的衣領。

「他在哪兒？

「你們兩個和好了是嗎？

「還買下了這套公寓，準備回憶回憶當年戀愛的時光？」

他眼眶泛紅。

老實說。

這樣子實在很像一個被戴了綠帽, 來酒店捉姦的老實老公。

見我無動於衷的樣子。

他似乎氣狠了。

一把把我推開。

在房間裡面不停地來回走。一邊走, 一邊喊著江確的名字。

問他到底哪裡比我差。

我受不了他這副發酒瘋的模樣。

更重要的是。

我討厭他, 厭惡他在這間公寓裡面留下痕跡。

我說。

「周祁。

「你別鬧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我們沒和好，他拒絕我了。」

周祁的腳步終於停下。

他慢慢轉過身。

看向我。

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你也沒贏啊。」

3

周祁發布會的影響算是相當大。

科技新貴, 年輕有為，早早創立公司, 還很快要上市了。

其實用戶倒是無所謂。

大部分覺得只要遊戲好玩，CEO 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根本無所謂。

但那個要給他投資的老牌投資人覺得被戲耍了一頓。

本來還想把女兒嫁給他的。

最後不僅撤了資, 還搞了一批黑通稿罵他——

如今。

周祁已經撤離了公司管理層。

只掌握一部分股份。

聽說離開了金融與科技圈，開始投身藝術收藏業。

四年後，江確回國了。

這個消息, 我是在新聞網站上看到的。

他師承著名的油畫大師，自己的作品也獲得了國際上著名的獎項。

評論家盛讚他, 稱他為近幾年國內少有的天賦畫家。

而這次回來，他會連開一周的畫展。

畫展開幕的當天，許多記者到場。

玻璃幕牆的場地里圍滿了藝術愛好者。

我看見江確站在最前面的台子上。

他的相貌其實和以前變化不大。

但比以前多了洒脫和自信。

旁邊有人小聲說道。

「你知道江老師旁邊那個先生嗎？中歐混血的，長得很高那個，聽說他和江老師是戀人。

「兩個人是在國外學習的時候認識的，他還是鋼琴家呢！」

我眨了眨眼, 把頭轉向一邊。

竟然看見了最邊上的周祁。

他垂著手，也在看向江確。

我們三個人就好像三條相交線。

短暫相交，又終究分離。

最終。

我和周祁。

誰都沒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