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周祁。
他矜貴、優秀,處處壓我一頭。
就連性取向都比我正常。
被迫出櫃的那一天,他掐著煙,笑得冷淡。
「現在江確一無所有,名聲都爛了,拿什麼和我爭家產?」
憤恨之下。
我把他撲倒到了床上——
後來我厭倦了。
主動結束這場混亂的關係。
可他卻瘋了一樣地追到機場,紅著眼睛看我。
「當初是你先來招惹我。
「江確。
「現在卻說走就走嗎?」
1
上小學的時候,我曾經走失過一次。
被人販子拐賣到偏遠的農村。
直到兩年後,才被警察找了回來。
等我重新被接到江家,卻發現別墅裡面多了一個少年。
和我一樣的歲數,穿著白色襯衫,打扮得一絲不苟。
清冷、好看。
一年多以前,我的父親和周祁的父親一起去外地出差,談一樁價值上億的生意。
沒想到中途起了爭執。
對方公司憤恨之下,在汽車上動了手腳。
兩個人回來的路上,差點就要撞上高壓電線——
最後是周祁的父親拚命往自己這邊打方向盤,才救下了我父親一命。
臨死之前。
周父把兒子托給了江家。
也就是現在的周祁。
就算沒有那句遺言,父親大概也會留下這個少年。
畢竟他和周父認識幾十年,從少年到中年,學校到公司。
一起創業,一起打拚。
當真是過命的交情了。
只是我不喜歡周祁。
他比我優秀太多。
年級第一,學生會幹部,處事得當,人緣極好。
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
就連我父親的目光也全部被他奪了過去——
再回來的時候,家裡面似乎已經沒了我的位置。
書架上擺的是他常看的外文雜誌,我喜歡的手辦、漫畫被收了起來,連臥室都蒙上了一層淺淡的灰塵。
因為走失的經歷。
我的性格變得怯懦寡言,畏畏縮縮。
學習也一落千丈。
父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常常帶著無奈與失望。
他是更喜歡周祁的。
巨大的落差下,我的心裡更加憤恨了——
他比我大兩個月。
按道理,我該稱呼他一聲哥哥。
可我從不這樣喊他。
久而久之,他也再沒叫過我弟弟。
2
高三那一年,我文化課發揮超常,通過藝考,上了和周祁同一所的大學。
父親把我們兩個叫到了一起。
宣布了一件事情。
他說家裡面的財產會一人一半。
至於公司的管理權,要看兩個人以後誰更有能力,就交到誰的手上。
我對周祁的怨怒達到了頂峰。
誰不知道他比我強太多。
他搶走我身邊的愛便罷了。
就連錢都要搶走。
從那以後,我開始自暴自棄地墮落下去。
逃課、遊戲、打架。
也不再試圖獲得父親的肯定——
直到有一天。
我遇到了沈遇。
沈家也是北方的豪門。
他是獨子。
比我高兩級。
自由、散漫,不受拘束。
萬眾矚目、嬌生慣養地長大。
按理說,他和周祁是一種人。
我應該如看見蛇蠍猛獸一般地避之不及。
可他偏偏如一道迅雷一般闖入了我的生命中。
在我被所有人鄙夷、厭棄的時候,朝我伸出了手。
「和我試試唄。
「江確。
「我絕不會拋下你。」
3
沈遇是第一個給我這種承諾的人。
他追了我很久。
倔強得不像他這個身份的公子哥。
我在學校被人霸凌。
他挺身而出。
一個人和四五個小混混纏鬥,大腿上被刀子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血流了很多。
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他扯了扯嘴角。
沖我露出一個混不吝的笑。
「怎麼樣?
「我果然沒有拋下你吧?」
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很蒼白了。
我嗯了一聲。
眼淚當時就流了下來——
有一刻。
我似乎覺得。
我的月亮,終於來了。
沈遇出院後,我們兩個同居了。
這件事情是一個秘密,瞞著所有人。
畢竟江家和沈家都是名門望族,有些事情還要考慮看法和影響。
有一段時間,我過得相當快樂。
白天在學校上學,畫畫素描,學學藝術史。
晚上回到公寓,就和沈遇廝混在一起。
把窗簾一拉。
我們可以一整個周末都不下床。
就好像外界所有的事情都和我們無關一樣——
這樣快活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個學期。
直到假期開始,我又要重新搬回江家別墅。
沈遇送我回來。
他幫我把行李拿下來。
在我轉身要走的時候,猛地拽住我的手腕。
「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了。
「怎麼,連個臨別擁抱都沒有?」
我抬起頭。
視線中的他俯身向我湊過來,碰觸我的嘴唇——
我們從沒有在外面做過任何親密的動作。
偽裝得就好像最普通不過的同學一般。
而這是唯一的一次。
就被打斷了。
下一瞬。
身後傳來周祁格外低沉清冷的聲音。
「江確。
「你在做什麼?」
4
沈遇走後。
周祁的表情相當難看。
他的嘴唇緊緊抿著,雙手攥成拳。
往前快速邁了兩步後,又突然停下。
轉過身,直直地、緊緊地看向我。
嗓音發沉。
「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
實在好笑。
他算什麼東西?
我歪了歪頭,倚靠在行李箱上。
對他現在這樣一副長輩的樣子感到厭倦又煩躁。
「怎麼,沒見過兩個男的接吻嗎?」
我一字一頓地說。
「周少爺。
「如你所見,我有對象了啊。」
我是很想在周祁面前出一口氣的。
雖然看起來幼稚得有些可憐——
但在他面前,我實在太自卑了。
我想說,起碼我有互相喜歡的人了。
不再是孤單一個。
但周祁似乎真的被我這句話氣狠了。
他深呼吸了兩口,似乎在平復自己的心情。
半晌,咬牙切齒地蹦出兩個字。
「分手。」
頓了頓,他又重複了一遍。
「他是沈家的吧?
「我當你什麼都不懂,玩玩就好。現在分手,一切都算沒發生過。」
空氣似乎都沉寂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如此執著地插手我的事情。
我沒理會。
推著行李箱從他旁邊擦肩而過——
下一瞬。
周祁拽住我的手腕。
又一次拉住了我。
「就算你不分手。
「我也有辦法。」
5
我拉黑了周祁的聯絡方式。
即使是暑假,沈遇仍會常常來找我。
我們出遊、約會,像往常一樣。
日子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
直到。
我被父親叫去了書房。
我終於知道周祁所謂要我分手的方法是什麼了——
巨大的紅木辦公桌上,是一疊各個角度的照片。
我和沈遇兩個人。
握手、擁抱、接吻。
一看便出自私家偵探的手筆。
父親整個人已經暴怒了。
他額頭上青筋鼓出,把照片全部甩到了我的臉上。
「不要臉!」
他罵道:「好歹你也是我江執安的兒子,竟然做出這麼丟人的事情。
「給他打電話……把話說清楚。
「現在就給我把關係斷了!」
他扔給我一個手機,聲音沉了下去。
看著我。
嚴肅地、冷淡地。
毫不留情。
「不然別說公司的管理權。
「家裡的財產,你一分也別想從我這裡拿。」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的父親不喜歡我了。
或許是我母親的原因。
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商業聯姻,聽說我媽還拆散了江執安和他的初戀。
但我沒想到父親會這樣恨我。
算了。
我也早就不對這個家抱有什麼期待了,不是嗎?
我把照片一張張撿起來,收好。
再直起身子,第一次抗拒曾經在我眼中無比威嚴的父親。
「反正你有周祁不是嗎?
「既然你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親兒子,那我們兩個——
「乾脆斷絕父子關係好了。」
我從學校和公寓拿回來的行李還沒怎麼拆開動過。
回到臥室後,不用多少時間,我就把自己為數不多、剩下的幾件東西歸置好了。
然後拖著箱子。
離開了別墅。
沒有人阻攔我。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仰起頭。
從二樓的窗戶上,可以看到周祁的臥室拉開了一個窗簾。
他似乎隱隱露出半邊身子,安靜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低頭拿出手機,打了一輛計程車。
車子很快來到,載著我,開向我和沈遇共同租住的那個公寓。
6
我在公寓的床上睡了一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雨還在下。
天色昏昏沉沉的。
沈遇不在——
沈家家教頗為嚴格。
每年寒暑假,他父親都會要求他去公司里的一些關鍵部門實習,為以後早些接手家族業務做準備。
我想了想。
還是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於是隨手發了一條微信過去——
「我爸知道我們的事情了。
「我搬出來,現在在公寓。」
他大概在開會。
沒回。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後……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我給他打去電話,是連續不斷的、無法接聽的忙音。
直到快要開學。
沈遇終於給我發來了一條簡訊。
只有幾行字,不長——
「嗯。
「我爸也知道我們兩個的事情了。
「還是分手吧,江確。
「你知道的,我還要繼承公司,家族聯姻,我們本來也走不長的。」
7
我坐在公寓的陽台上,坐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梅雨季的原因,雨又開始下了。
空氣潮濕,讓人身上黏膩一片。
我突然想起沈遇追我時候的樣子了。
替我打架,血順著額頭流下來,從頭到腳髒兮兮的。
他捧著我的手,像捧著什麼珍寶一樣。
一字一句地承諾。
「江確。
「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絕不會拋下你的。」
其實我已經被放棄過許多次了。
按理說早就不應該再抱有什麼希望的……但我竟然還是覺得難過啊。
那一晚。
我把從父親那裡拿回的照片翻了出來——
我們兩個很少一起拍照,這些僅有的幾張合影,還是被別人偷拍的。
本來還想等再見面,拿出給他看呢。
現在也沒必要了。
我拿出打火機。
一張、一張,全部燒掉。
我捂住臉。
火焰燃起,就好像把過去所有也一併吞噬掉一樣。
就如沈遇所說吧——
我和他。
就此分道揚鑣。
開學後,我照常去上學。
靜下心來畫畫後,我的專業水平倒是提高不少。
新選修的一門油畫課導師是業內的大拿,曾經獲得過不少國內國際上的獎項。
他翻了翻我交上去的作業後,專門把我叫去了辦公室。
手指點了點桌子,把我其中一幅作品推過來。
朝我露出和煦的表情。
「水平不錯。
「我認識幾個國外美術學院的教授,和你的風格很接近。要是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引薦。」
他頓了頓。
緊接著說出了幾個名字。
都是響噹噹的,可以放進教科書里的人物。
我愣住了。
導師確實是為我考慮。
我現在已經大四,面臨著畢業和升學。
按我的專業和風格來說,確實去國外進修會有更好的發展——
但是,學費呢?
自從和江執安鬧翻後,他已經徹底斷絕了我的經濟來源。
別說出國了,就連畫紙都要省著用。
我猶豫著,低著頭沒說話。
氣氛沉寂了下去。
導師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
他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
「沒事。
「也不用你現在做決定,你考慮好了,再告訴我。」
8
我把公寓退租了,重新搬回了學校宿舍。
為了賺錢,我開始出去兼職打工。
幾乎什麼我都嘗試。
美術老師、電話客服、餐廳服務員、酒吧侍應生……
到了周末,我剛輔導完一個女孩的藝考,晚上又要去市中心的一家高端飯店端盤子。
當我拿著水果一個一個包廂往裡面送的時候。
其中一個房間門沒關緊,議論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裡面似乎沒幾個人,像是在進行完某種商業會談後的閒聊。
我握著門把手,突然聽見了熟悉的名字。
有人在說話——
「周祁。
「別說,你是不是真的做得有點過分了……就你現在創立的那個公司,不用多久估計就超過江家了,還需要那一半家產嗎?
「你這又告訴江執安,又告訴沈家那邊的……是多討厭江確啊?」
……
有一會兒,沒人說話。
然後是打火機的聲音。
周祁似乎自嘲地笑了笑。
語氣聽起來帶了一些落寞與寂寥。
「討厭他?
「你說得對。
「我就是要把周圍他喜歡的、喜歡他的全部奪走。」
頓了頓,他聲音低下去。
似乎喃喃般。
「但他要是肯回來我這裡,江家的錢全給他也無所謂。
「他總該知道的,只有我……
「自己只能依賴我。」
後面他們再說什麼,我都聽不下去了。
整個人如同被重錘狠敲了一般,提線木偶似的走了下去。
機械般地換下衣服,機械般地把果盤交給了其他同事。
然後坐在飯店外面,一遍又一遍。
不停地復刻剛剛周祁在包廂里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