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門被敲得篤篤響。
我緊急藏起了手心的腕錶。
拉開門,裴江彥雙眸赤紅,湊上來將我死死摟住……滿身藥味。
外邊天黑得徹底。
他像是做噩夢了,埋在我脖頸間反覆喃喃:「寶寶,回家……」
我應該推開他的。
可許是肩頸旁的液體太滾燙,灼人。
最終我只拍了拍他的背,「別這樣,裴總。」
25
我帶著奶奶回了江城。
她不想住醫院,我就拿這些年存的錢在市裡買了套房,安定下來。
公寓離市中心很遠,偏僻但安靜,適合養老。
我特地選的這片地。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本該住在市中心的裴江彥敲開了我家房門……說「新領居請多指教」。
他還用我最愛的錢誘惑我:「設計師一個月兩百萬,干不幹?」
他看不起我。
偏偏我也不爭氣,上趕著問:「是正經設計師麼,老闆?」
裴江彥笑著咬破唇,舔了舔血。
才點頭說是。
入職第一天,裴江彥把二樓的我叫到頂樓,整整十九次。
只為送一瓶價值四百萬,曾經沒送出去的珍稀群青顏料。
我猜,是宋冉不要的。
我撿漏了。
第二天,他又命令我共同進餐,同出同入。
公司的風言風語瞬間漫天飛。
「嘖嘖,又是一個作死想攀高枝的,今年第幾個了?」
「以前來了那麼多美女帥哥都不行,就新來的這大眾臉,難不成還想著能頂替那位白月光感化裴總?」
「等著瞧吧,別看裴總最近情緒穩定,但等裴總在他面前發一次瘋,他估計得嚇到失禁,哈哈……」
角落裡的我聽到,想衝出去反駁。
但手臂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後拉住。
26
是裴江彥的秘書,顧則。
他沒好氣地甩給我一套高定,讓我今晚陪裴江彥參加一場宴會,還警告我老實點。
「不管你是從哪兒學來的模仿秀,替身的把戲對裴總都沒用的,放棄吧。」
我說我只是想要錢。
顧則愣了愣,又冷嗤:「立清醒愛財人設,實際拚命勾引裴總淪陷是吧?像你這種人,我見多了!」
不是啊我是真想要錢。
我還想解釋,顧則卻並不給我機會,甩了個晚宴地址給我就走了。
裴江彥一大早就在那邊開會。
我趕過去時,他正靠在邁巴赫前打電話,一張矜貴淡漠的臉驚為天人。
散漫的視線感應般望過來,他瞬間收斂了周遭那股冷意,雙眼放光朝我招手。
「寶寶,怎麼不等我來接你?」
「別叫我寶寶,老闆。」
裴江彥的目光仿佛釘在了我身上。
我不敢對視,微微側目瞥向車窗,看到反光鏡中才鬆了口氣。
非常普通一張臉。
襯得這一身高定西服,都黯然失色。
但裴江彥擒住我攥衣角的手,由衷勾唇:「你穿這個真好看,寶寶。」
我:……地鐵老人看手機.jpg
27
裴江彥死纏爛打要我挽著他進去時,不少人投來獵奇的目光。
「對面那人真是裴江彥?」
「是裴氏集團破產了,還是出了名的顏狗裴總眼瞎了?」
「這麼平平無奇,突然覺得我也能上……」
我默默垂下了頭。
裴江彥沒什麼反應,下一秒卻將手裡的香檳杯砸了出去,轉頭微笑:「別聽他們的,寶寶。」
「……」
宴會廳里瞬間安靜如雞。
身後的顧則扶額,收拾了爛攤子。
又在宴會進行到一半時,好說歹說勸裴江彥放開我,上二樓談生意。
他們走後,我獨自蹲在角落裡啃蘋果。
不料卻聽到不遠處露台上。玻璃破碎的聲音——
「裴江彥那死瘋子,今晚又發什麼顛!」
「他從小就是條瘋狗,有娘生沒娘養的怪物啊。你們第一天認識他?」
「哈哈,難怪他爸媽不要他只要他弟弟呢,簡直是條不能控制情緒的畜……靠,誰 tm 砸我?!」
「我。」
跟裴江彥學的,我把蘋果核精準砸到了那人臉上,笑著勸:「背後罵人,不太好吧?」
被砸的那個人怔了下。
旋即嗤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瘋狗的舔狗啊?正好,我有點事想告訴你。」
他湊近,我才發覺這人很眼熟——是曾經被裴江彥打進醫院的高中同學。
他撩開長袖,露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自顧自道:「這,是當初他為了給一個傻子出氣,弄出來的。」
他笑得很諷刺:「你不會真以為,那條瘋狗對你是真心的吧?他的真心早死了,喜歡他的都是傻缺!」
我蹙了蹙眉。
「當初不是你罵了他一句『怪物』,他才揍你的?」
「老子罵的是他身邊那個死娘炮!一個男的,竟然為了錢爬男人的床,惡……」
後邊的話我沒讓他說出口。
拳頭砸在豬腦上,真的很爽。
突然就能理解裴江彥了。
周圍幾個公子哥光顧著叫保鏢,沒一個敢上來攔我,又攔得住我的。
他們,真的很弱欸。
28
打到最後是顧則來拉我的。
要不是他說裴江彥出事了,我根本不想停。
他又扶額,讓我去車裡看看,他來收拾爛攤子。
我甩了甩血,倉促起身應好。
車子裡溫度很高。
近乎滾燙的空氣中,迴蕩著急促的喘息聲。
我以為裴江彥又和誰打架了,鑽進去要看他傷勢,卻猝不及防被拉著坐到了他身上。
這個姿勢,怪不舒服的。
我想下去,但掙扎著挪動到某處時,給我硌得慌。
「裴江彥,你手機嗎?好硬啊……」
他還在喘。
搖頭將臉埋進我胸前,難受的悶哼:「寶寶,我被人下藥了,好熱……」
「下藥?」我立刻捏緊拳頭,「誰給你下的藥?我現在就去揍死他!」
「寶寶,他沒有解藥,還是不要使用暴力了吧。」
裴江彥仰頭,眸子裡幾乎要折射出破碎的光,身下卻又毫不留情重重硌了我下。
「寶寶,幫我一下,好不好?」
「……」
我終於反應過來。
後知後覺紅了臉。
在他吻上來時,卻習慣性地遲鈍,沒有推開。
……
裴江彥很喜歡做這種事的時候發瘋。
發了瘋地嫉妒,質問些莫名其妙的話。
深夜我才明白,那幫同事說得對。
但我不是被嚇得。
29
第二天,裴江彥的心情很好。
我不太好。
第三天去了公司,辦公間的人誇我手段了得,能讓活閻王大赦公司下周放假。
放假的那一周,裴江彥把奶奶騙去了動物園水族館,又騙到了農家樂吃飯。
我自然是要陪同的。
該死的百年龍井。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裴江彥都在認真騷擾我。
仿佛他真的很愛許曳,非許曳不可。
可明明系統說過。
宋冉對他,才是獨特的。
就像那個親密稱呼,他能對池敘用,能對許曳用,往後也能對更多的人用。
他對我,只是圖新鮮玩玩而已。
夢醒終有時,我樂意奉陪。
遊戲結束那天,是顧則把我叫到了天台上。
開門見山:「你辭職吧,許曳。」
我問他為什麼。
「因為你有親人。」他推了推眼鏡,「如果你識趣,就不要再纏著他,打攪他用三年才過回的正常生活了。
「這是裴夫人讓我通知你的,不是協商。」
「……」
30
我辭職了。
討厭的裴夫人又拿我奶奶威脅我,正如當初逼我留在裴江彥身邊,故技重施。
所以趁裴江彥出差的空隙,我不辭而別了。
沒有回奶奶住的地方,也沒有帶行李。
我只帶著那塊始終捨不得扔的腕錶,獨自去了山上準備小住。
只有我走,等一切塵埃落定,奶奶才能清凈。
31
我走後,宋冉給我拍了張照片。
裴江彥砸了一地東西,憤然震怒的照片。
還配了個「撇嘴」的表情包調侃:【總裁深夜發瘋,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夫人的逃跑……】
我知道她並不喜歡裴江彥。
在公司里,她看我和裴江彥的眼神不是吃醋,而是吃瓜。
所以我猜,是她甩了裴江彥,裴江彥才退而求其次找許曳這個玩具。
可我不能繼續遊戲了。
怕她給裴江彥通風報信,最終我沒敢回她。
裴江彥是找不到我的。
有了錢,想要匿去自己的行蹤,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問遍了我奶奶身邊的護工和保鏢,也套不出話來。
兩天後,他把顧則揍了一頓。
又去裴家大鬧一場,和裴家人斷絕關係。
最後他回自家地下室,同一具屍體,待了兩天兩夜。
宋冉說,播報到此結束。
我不理解裴江彥的行為。
但還是回了個謝謝。
【再過兩天,他會恢復正常的。】
32
兩天後。
我的手機號像是被電詐集團包圍,整天輪番轟炸。
看來裴江彥還是沒恢復正常。
他甚至比之前更瘋了,在我拉黑他的前一刻,發來張滿地鮮紅的照片。
地上不僅有血,還混著什麼殘肢。
我不得不接了通他的電話。
「寶寶,黃昏之前不到這個地址來,你會後悔的。」
電磁波傳來的聲音很平靜,可我卻聽出了歇斯底里。
像是要殺人。
抑或是,同歸於盡。
我終究放心不下裴江彥這瘋子。
掛掉電話後,我就打車趕了過去。
他給的地址,是高中時我們在學校附近租的公寓,後來他把整棟樓都買了下來。
我按照他要求,回了曾經同居的那間房。
門虛掩著。
一打開,果真是滿地刺目的血和藥丸,斷斷續續流到了我腳下。
「寶寶,你終於來了?」
我踩著淋漓的鮮血衝進去,只見那血流的源頭竟是……裴江彥的手腕。
他坐在十四樓的陽台欄杆上,漫不經心把玩著一把匕首,沖我歪頭笑。
「好了寶寶,就站在那兒吧。
「再靠近一步,我就像你當初那樣跳下去……池敘。」
33
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刻,我甚至忘了否認,只顫聲求他快點下來。
再這麼下去,就算不跳樓也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但裴江彥不理我,只自嘲般,瘋狂地笑。
笑到肩膀發抖,他才沉下臉,問我。
「你愛過我嗎,池敘?」
我不敢再否認。
可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突然徒手攥緊那柄刀刃,怒吼:「別騙人了,池敘!
「你要是真的愛我,為什麼這次要不辭而別,根本就不找我商量?……你要是真的愛過我,又怎麼捨得拋棄離開我,不聞不問躲我整整三年?!
「池敘,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從未……」
說到最後,他當著我的面落了淚,豆大淚珠往下砸。
鮮血順著利刃迸出,在他抽開掌心那一刻,甚至濺到了我臉上。
直覺告訴我,不能再騙他了。
再裝傻,他或許真的會歇斯底里跳下去,又或者一刀捅死自己。
我深吸了口氣。
在最大程度內保持清醒,把當年的真相如實複述了出來。
包括,我看到了那晚宴會廳的錄像,認定他對宋冉一見鍾情。
聽完,他渾身僵住,終於冷靜下來。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確實有系統的存在,只是他暫時不見了而已……」
「你說的,是這個死玩意麼?」
裴江彥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從手邊花籃里拎出了個籠子,咬碎後槽牙般質問:「死東西,你不是說池敘是因為討厭我,才不肯見我的麼?」
籠子裡的系統打了個哆嗦。
嚇得快哭了:【宿主,你不是說自己只愛他的錢不愛他嗎?你說啊,死嘴快說啊!!】
……
34
我說不出來。
因為離開他我才發現,原來心可以這麼疼。
疼到整夜失眠噩夢,在手機上看到有關於他的消息就難以呼吸,仿佛被扼住了喉嚨。
那一刻我才發覺,原來這就是他們說的「喜歡」。
我開始整日整夜地想,裴江彥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有沒有按時看醫生吃藥,有沒有認清自己對宋冉的感情……和她好好在一起。
那一刻我甚至想,早知道就不死遁了。
就算只剩三年,又怎樣呢?
早知道,就趁他沒認清自己的感情,陪他最後三年。
我後悔了。
可一切為時已晚。
那麼多次趴在窗台,隔空望下去看到他們並肩路過的時候。
我意識到, 所有後悔都沒用了。
山長水闊,知何處。
35
裴江彥總算撂了那把刀。
但他還是不肯下來, 就那麼坐著徐徐道。
「我找你的那三年,有個大師告訴我, 你是被一個『系統』挾持了。
「所以即使我給你的腕錶里裝著定位器,他也能輕易屏蔽信號, 讓我始終搜不到你的精確位置。
「F 國那麼大, 我派人找了三年,最後定位器都沒電了……除了怕我討厭我, 我想不出任何一個,你要躲我三年的理由。
「於是我放出消息, 死馬當作活馬醫, 詐你公開露面。
「沒想到, 你真的出現了。
「我知道你不再會是原先那張臉,不再叫池敘, 甚至會刻意改掉一些習慣來騙我……但是沒關係。
「我的心,比我更先認出你,也比我更確定那是你。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你, 池敘。」
「……」
我沒出息地抹了把淚。
想把他拽下來包紮止血,他卻喋喋不休:
「宋冉和我只是朋友,她拿錢辦事, 替我擋了這些年湊上來的人。
「那次晚宴我並不是不想對宋冉發火, 其實我快被她愚蠢的行為氣炸了……但偏偏她衣角,沾了點顏料。
「那顏色很漂亮, 我聽你提起過,它叫青金石群青藍。為了拿到這種珍稀顏料, 我才憋著氣和她套近乎, 從她的追求者那兒得到消息, 最終在拍賣會上拍到了上個世紀的群青顏料。
「誰知道, 等我拿著那瓶顏料回國, 你就……」
「夠了。」我打斷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的他, 想要湊上前又被他止住。
他臉色蒼白,眸子裡卻溢出偏執:「說你愛我, 池敘。
「說你永遠愛我, 愛我的錢也是愛我,哪怕不愛我也不能再離開我……」
「我愛你,裴江彥。」我湊上前, 一把將他拽了下來,「不是因為其他原因, 是我真的愛你。」
36
去醫院包紮好後。
裴江彥很想爬起來整死系統,被我攔住了。
在他參加畫展當晚,他就按照大師的方法捉住了系統, 把他關起來嚴刑拷打了個遍。
系統嘴硬,沒敢說給我看了那晚的視頻, 非對裴江彥說我不愛他。
裴江彥不信, 試圖證明。
但當我再一次不辭而別後,裴江彥信了。
那兩天,他都沒吃藥。
想了兩天, 他想好了。
只要我一說不愛他,他就會毫不猶豫轉身跳下去……讓我記他一輩子。
好在。
即使他是個瘋子,我也愛他。
我甘願被他擒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