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回神,發現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面色古怪地看著我身後。
轉身的瞬間,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蕭北齊不知何時站在篝火旁,玄色大氅上落滿雪花。
「王、王爺......」
我腿軟。
「都退下。」
蕭北齊掃視眾人,最後落在我身上:「林校尉留下。」
24
「林不凡。
「明日就要攻打潼關,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麼?」
我低著頭:「末將知錯。」
蕭北齊皺著眉:「若再讓本王發現你行軍時分心,就趁早滾回江南去。」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我站在原地,心頭湧起一陣委屈。
這幾個月來我日日操練,從未懈怠,方才不過是……想起他了而已。
「林校尉別往心裡去。」
老張不知何時折返,拍拍我肩膀。
「王爺這是關心則亂。方才斥候來報,朝廷在潼關布了重兵,王爺是擔心我們。」
我嗯了一聲:「我都明白。」
第二日天未亮,大軍便向潼關進發。
風雪中,我率領驍騎營作為先鋒。
蕭北齊坐鎮中軍,隔著紛飛的雪片,我似乎看見他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殺——!」
攻城戰慘烈異常。
我們三次衝上城牆,又被三次擊退。
第四次衝鋒時,我們終於在城牆上撕開一道缺口。
「隨我上!」
我揮刀砍翻守軍,登上雲梯。
卻在快要爬上去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驚呼。
「林校尉小心!」
我抬頭,看見一塊大石頭落下。
緊接著又是一支利箭射來。
劇痛在胸口炸開的瞬間,我恍惚看見中軍大旗下,蕭北齊的白馬正不顧一切地朝城牆衝來。
25
再醒來時,我躺在營帳里。
渾身都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
「醒了?」
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
蕭北齊坐在榻邊,眼下青黑一片,手裡還拿著沾血的帕子。
我想起身行禮,卻被他按住肩膀:「別動,箭傷離心口只差一寸。」
帳內燭火搖曳,照得他眉目如畫。
我這才發現他鎧甲未卸,上面還沾著血跡。
「潼關......」
「拿下了。」
「那就好。」
我忍不住笑了,卻牽動傷口,疼得倒吸冷氣。
蕭北齊突然瞪著我:「下次再那麼不要命,本王就真把你趕回江南。」
我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發現他眼角有些發紅。
「王爺......」
「閉嘴!」
我閉上了嘴。
「王爺,藥來了。」
門外,侍從端了藥進來。
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苦澀的氣味。
蕭北齊接過藥碗,動作粗魯地往我嘴邊一遞:「喝了。」
我剛要伸手去接,他卻突然把碗往回一收:「別動,傷口會裂。」
說完,竟然親自把藥碗湊到我唇邊。
藥苦得我直皺眉,他語氣不善:「這麼大的人,居然還怕苦?」
他說完,起身就走。
帳簾落下,我聽見他在外面厲聲吩咐:「再加兩個火盆,這帳子裡冷得像冰窖!
「還有,下次送藥時,給他帶點糖。」
26
我慢慢躺回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枕邊還放著他落下的帕子,我悄悄攥在手裡,上面還殘留著松木的香氣。
聞著這個味道,身上再疼,我都不覺得難熬。
夜深時,我被傷口的疼痛驚醒。
朦朧中,感覺有人輕輕掀開我的被角,小心翼翼地查看傷處。
那人指尖微涼,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我假裝閉眼,卻從睫毛的縫隙里偷看。
蕭北齊背對著燭光,輪廓鍍上一層金邊,眉宇間的疲憊怎麼也藏不住。
他伸手想探我額頭的溫度,又在半空停住,像是怕驚醒我。
我再也忍不住,喊了他一聲:「王爺。」
蕭北齊慌忙直起身,卻因動作太急,被矮榻絆了一下。
我下意識去扶,他失去平衡整個人壓了下來。
唇瓣相貼的瞬間,我們同時睜大了眼睛。
他的唇和想像中的一樣軟,只是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這個意外的吻只持續了一瞬,蕭北齊就像被燙到般彈開,耳尖紅得滴血。
蕭北齊踉蹌著後退兩步,差點撞翻藥架。
最後只丟下一句「你好好養傷」。
然後就倉皇逃出了營帳。
夜風掀起帳簾的縫隙,送來他訓斥守衛的聲音:「看、看什麼看?都給本王站遠點!」
我摸了摸唇角,無聲地笑了。
27
我養傷的這段日子,蕭北齊率軍攻入了京城。
他本是先帝的弟弟,當今皇帝的親舅舅。
當年扶持幼帝登基,才成了攝政王。
可皇帝羽翼漸豐後,竟對他起了殺心。
聽聞,被他一手養大的皇帝匍匐在他腳下,顫抖著求饒。
蕭北齊垂眸看他,眼底沒有半分憐憫,只淡淡道:「陛下,臣教過您,斬草要除根。」
劍光一閃,血濺玉階。
昔日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尖叫著撲來,卻被他一刀割破喉嚨。
她倒在地上,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死死瞪著他,直到咽氣。
而曾經害過他的人,都被他一一斬殺。
仿佛他又成為了那個昔日人人懼怕的攝政王。
三日後,蕭北齊登基稱帝,改元「昭武」。
我則被封為了禁軍統領。
當我踏入金鑾殿,蕭北齊高坐龍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嗓音低沉,不辨喜怒:「林愛卿,傷可好了?」
我低頭抱拳:「回陛下,已無礙。」
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傷既已好,那就好好帶兵。」
「是!」
我俯身退下。
28
新帝登基後,政務繁忙。
我雖日日入宮當值,卻難得與蕭北齊說上話。
這日下朝,我聽見幾位大臣在廊下議論。
「陛下已過而立,後宮卻空無一人,這如何是好?」
「聽說禮部擬了名單,都是世家貴女……」
我攥緊佩刀,指節發白。
回到宮內房中,我搬來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灌。
醉眼朦朧間,我仿佛又看見蕭北齊站在點將台上,火光映亮他凌厲的側臉。
指尖不自覺滑向身下,腦海中全是他那夜在我身下隱忍喘息的模樣。
「蕭北齊......」
我無意識地呢喃出聲。
「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踹開。
「林不凡,你在做什麼?」
我醉醺醺地抬頭,看見蕭北齊一身明黃龍袍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酒精沖昏了頭腦,我竟痴痴地笑起來:「又夢見你了。」
想著這是夢,我便大著膽子,一把將蕭北齊摟入了懷中。
「蕭北齊,我想你,我好想你。」
我緊緊扣住了他的後腦勺,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舌尖探入了他的口中,我嘗到了久違的甘甜。
「唔——林不凡,你大膽!」
蕭北齊一腳將我踹在地上:「看清楚!朕是誰?」
龍涎香撲面而來,我這才驚覺不是夢。
酒瞬間醒了大半,慌忙跪地:「臣、臣該死……」
餘光瞥見蕭北齊凌亂的衣衫,如當頭棒喝。
我竟敢欺辱皇上!
下一刻,我猛地拔出佩刀就往脖子上抹。
29
鮮血噴涌而出的時候,只聽「鐺」的一聲,蕭北齊一腳踢飛了刀。
「想死?」
蕭北齊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眼中怒火滔天:「朕准了嗎?」
脖頸處流出了鮮血,瞬間浸滿了蕭北齊的手。
這刀是被封為禁軍統領後,我專門打造的。
鋒利無比。
雖說蕭北齊踹飛了這把刀。
但我當時太用力了,到底是割破了脖頸。
鮮血橫流,酒精上頭。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蕭北齊大喊:「來人,請御醫,請御醫!」
「林不凡,你要是敢死,我就拉著你弟弟給你陪葬!」
「林不凡,你給我撐住了!」
眼前一片血紅,耳邊蕭北齊的聲音忽遠忽近。
我感覺到溫熱的液體不斷從脖頸湧出,浸透了衣襟。
「陛下......」
我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卻只吐出一口血沫。
「閉嘴!」
蕭北齊一把撕下龍袍下擺,死死按住我的傷口。
明黃的布料瞬間被染成暗紅:「朕命令你不准死,聽到沒有。
「林不凡,你不准死!」
他的聲音在發抖。
我恍惚看見他眼角有淚光閃動.
想抬手替他擦去,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30
我終究是沒能解脫得了。
再醒來時,滿室藥香。
脖頸處傳來火辣辣的疼,我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被人緊緊握著。
轉頭看去,蕭北齊趴在床沿睡著了。
他眉頭緊鎖,眼下青黑一片,龍袍皺巴巴的,顯然守了很久。
「陛,陛下......」
我艱難開口,喉嚨像是被火燒過。
蕭北齊立刻驚醒,轉頭就喊了御醫。
後來御醫替我看過了,說我傷到了嗓子,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
蕭北齊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只是眼角通紅。
「疼嗎?」
半晌後,他低聲問道。
我搖搖頭。
卻見他突然紅了眼眶。
「林不凡,你知不知道那一刀要是再深半分……」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說不下去了。
我艱難地抬起手,想要觸碰他的臉,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按在榻上。
「別亂動。」
他俯身逼近,鼻尖幾乎貼上我的。
「朕警告你,若再有下次,朕……朕饒不了你。」
感受到蕭北齊哽咽著顫抖的時候,我怔住了。
這個在掖庭受盡酷刑都沒掉過一滴淚的男人,此刻竟在害怕。
「陛下。」
我啞著嗓子喚他。
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在他發梢鍍上一層金邊。
我望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如今萬人之上的帝王,突然覺得脖頸的傷也不那麼疼了。
心跳又快又急。
鬼使神差地,我仰頭,吻上他喉結那顆小痣。
蕭北齊渾身一顫。
而後慌忙地跑了。
31
後來半月內,我都未曾見過他。
直到半月後,宮中設宴,蕭北齊喝醉了。
是我扶著他回了房。
可他竟然……竟然勾著我的脖子要吻我。
嘴裡喊著:「林不凡,孤想你了。」
這我能忍得下去嗎?
當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陛下恕罪,臣……要以下犯上了。」
蕭北齊用力推搡著我:「林不凡,你踏馬敢上我?要上也是我上你。」
「行, 那我讓陛下上。」
可我剛一鬆手,蕭北齊卻因為酒精的作用,沒扶穩,差點掉下床去。
我輕笑一聲, 重新將他壓入身下:「陛下, 還是我來吧。」
床帳劇烈搖晃,蕭北齊起初還掙扎著要奪回主動權。
直到我找到他腰窩處那道疤, 輕輕一按。
「混帳!」
他仰頸喘息, 修長的腿卻纏上了我的腰。
情到濃時, 他一口咬在我肩上, 疼得我倒吸冷氣。
我將他翻過來。
從背後進入時, 他手指深深掐進錦被, 脖頸揚起一道脆弱的弧線。
32
不知糾纏了多久, 蕭北齊終於精疲力竭地趴在我懷裡。
月光透過窗紗, 照在他饜足的睡顏上。
我小心翼翼吻了吻他的眉心,卻聽見他迷迷糊糊道:「明日早朝……朕要下旨……」
「下什麼旨?」
我心頭一跳。
蕭北齊往我懷裡蹭了蹭, 聲音漸低:「立後……」
我渾身一僵, 卻聽他接著道:「立後的謠言, 該治罪了。」
懸著的心重重落下,我哭笑不得地摟緊他。
窗外更鼓敲過三響,我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 心裡滿足到了極致。
33
三年後, 春深時節。
御書房外, 幾位老臣跪了一地, 聲淚俱下地勸諫:「陛下,國不可無母、無嗣啊!」
蕭北齊煩躁地摔了奏摺,硃筆在摺子上劃出長長一道紅痕。
「朕這個皇帝當得憋屈,索性不當了!」
翌日,金鑾殿上,蕭北齊當眾宣布退位,將皇位傳給了遠在封地的靖王世子。
滿朝譁然,卻無人敢反對。
畢竟這位殺伐果決的帝王,連皇帝都能親手斬殺。
「太上皇, 咱們第一站去哪?」
離京那日,我牽著兩匹馬在城門外等他。
蕭北齊一身素白長袍,腰間懸著那把曾經救過我的短劍, 看起來像個閒散貴公子。
「先去江南。」
他翻身上馬,朝我伸出手:「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春風拂過他的發梢, 陽光下, 他眼角細紋里盛滿笑意。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掖庭初見時, 那個血肉模糊卻仍挺直脊背的囚犯。
如今,他終於可以做回自己了。
「發什麼呆?」
他不耐煩地催我。
我笑著握住他的手, 借力躍上馬背:「臣遵旨。」
「少來。」
他一夾馬腹, 白馬撒開四蹄:「今晚你讓我上,我就當你遵旨了。」
馬蹄聲碎, 官道兩旁的楊柳抽出新芽。
我摟著他的腰,感受著背後漸漸遠去的皇城。
那裡有血雨腥風,有權謀算計,有我們糾纏不清的過往。
而前方, 是萬里河山,是四海昇平,是我們即將共同書寫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