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又來了位新人,據說是犯了謀逆之罪。
牢頭大哥讓我提著刑具,再給他舒舒服服「伺候」一波。
進了大牢後,我上去就是狠狠一腳,踹在了血肉模糊的人身上:「來到這地了,就別想舒舒服服地過。」
那人悶哼了一聲,緩緩朝我轉過頭來,露出了一張讓我經久不忘的臉。
曾經隻手遮天、殺人如麻的攝政王蕭北齊。
卻是唯獨救了我那戰場上的弟弟,給了我安身立命之所的人。
1
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如今被打得皮開肉綻、四肢筋脈俱斷,像是一灘爛泥般趴在地上的時候。
沒人知道我的心裡翻湧著什麼樣的情緒。
「林不凡,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動手?」
牢頭王哥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握著刑具的手都在抖。
「林不凡,你他娘的發什麼愣?」
王哥走過來,一巴掌拍在我後腦勺上,打得我眼前一黑。
「這謀逆的狗賊不值得你可憐。
「上頭交代了,每天三頓『點心』,少一頓我拿你是問!」
「好的王哥,我馬上動手。」
常年的諂媚,讓我習慣了這樣低聲下氣地說話。
蕭北齊的白色囚衣已經被血染成了暗紅色,手腕和腳踝處露出森森白骨。
那是被鐵鏈磨穿的。
他趴在那裡,像一塊被丟棄的破布,唯有微微起伏的背部證明他還活著。
在王哥的注視下,我蹲下身,用鐵鉗夾住了蕭北齊骨節分明的手指。
2
三年前守衛雁門關的那個雨夜突然閃現在我眼前。
弟弟林不棄渾身是血被抬回來,軍醫搖著頭說沒救了。
是蕭北齊路過軍營,看了一眼就說:「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沒有被拋棄的道理,給我救!」
那日,他命人給我弟弟用了最珍藏的雪蓮丹。
當時我跪在泥水裡磕頭,他連馬都沒下。
只是吩咐人給了我一百兩銀子,淡淡說了句「好好活著」,便策馬而去。
後來,弟弟服用了雪蓮丹,我又拿著蕭北齊給的一百兩銀子安了家。
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我們兄弟倆的今日。
鐵鉗猛地收緊,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牢房裡格外清晰。
蕭北齊的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卻只發出一聲悶哼。
我死死咬住嘴唇內側,直到嘗到血腥味。
「哈哈哈,昔日的攝政王也有今天!」
王哥興奮地搓著手。
「林不凡,把他翻過來,讓老子看看這位『冷麵閻王』現在是什麼表情。」
我放下鐵鉗,伸手去扳蕭北齊的肩膀。
觸手的皮膚滾燙,顯然傷口已經發炎。
當我勉強將他翻過來時,一張慘白如紙的臉映入眼帘。
蕭北齊的嘴角有血,右眼腫得睜不開,但左眼卻清亮得可怕,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就是這一眼,讓我差點跪下來。
那眼神里沒有痛苦,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屈辱。
只有一種近乎恐怖的平靜。
仿佛這具正在受刑的身體與他無關。
3
「看什麼看!」
王哥一腳踹在蕭北齊腹部。
蕭北齊猛地弓起身子,噴出一口鮮血。
「還以為自己是那個生殺予奪的攝政王呢?告訴你,你們蕭家的好日子到頭了!」
蕭北齊咳嗽著,血沫從嘴角溢出,卻突然低低地笑了。
「王德海……我記得你。
「三年前你貪墨囚糧被我發現,本該處斬。
「是,是皇上特赦了你吧?」
王德海臉色大變,抄起牆上的皮鞭就抽:「閉嘴!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提皇上?」
鞭子雨點般落下,蕭北齊很快又成了血人。
我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每一鞭都像抽在我心上,但我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不能移開視線。
都怪我,怪我太弱小了,護不住他。
在鞭子落了第三十三下的時候,我攔住了王德海。
「王哥,再打下去就死了,你如何向上頭交代?」
王德海扔了鞭子,喘著粗氣:「行,今天就到這吧。」
說完,又看著我說:「學著點,明天就這樣招呼他。」
「嗯嗯,您放心,我知道的。」
我彎著腰連連點頭。
看到我,王德海心情大好:「我就喜歡你小子上道的模樣。
「我明日要出趟遠門,以後他就交給你伺候了。」
「嗯嗯,我保證好好『伺候』他!
「謝謝王哥器重我。」
4
有了王德海的允許,我便得了蕭北齊牢房的鑰匙,可以自由出入。
當晚,我跟值班的人換了個夜班,帶了乾淨的衣服和藥,去了蕭北齊的牢房。
我去的時候,蕭北齊被鐵鏈鎖在牆上,低垂著頭,呼吸微弱,像是昏了過去。
我從懷裡掏出偷藏的金瘡藥和清水,小心翼翼地靠近。
「又要……用什麼新花樣?」
蕭北齊突然開口,抬起眼睛虛弱地看向我。
「聽說過兩日有人要來看你,你這副樣子……不便見貴人,我來給你換一身。」
我撒了個謊。
蕭北齊哦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我擰濕布巾,輕輕擦拭他臉上的血污。
濕布觸到他胸膛時,蕭北齊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但是依舊閉著眼沒說話。
只是慢慢放鬆了身體。
我小心翼翼地解開蕭北齊血跡斑斑的囚衣,布料與傷口黏連處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我立刻放輕了力道,指尖只虛虛搭在布巾邊緣,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白日裡被鞭子抽裂的傷口已經結了薄薄一層血痂,稍一用力就會重新滲出血來。
我一點一點擦拭著,心裡疼得揪成了一團。
許是因為疼痛,蕭北齊的肌肉一直緊繃著。
但卻始終緊閉雙眼,連一聲悶哼都沒有泄露。
當碰到他腰側一道傷時,蕭北齊突然深吸一口氣。
我慌忙縮手,卻見他只是微微偏過頭。
凌亂的黑髮間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喉結上下滾動。
「弄疼你了?」
我下意識湊近查看。
蕭北齊輕咳了一聲:「沒有,不疼。」
「哦哦,那就好。」
我定了定神,繼續為他塗抹傷口。
5
我蘸了些清水,將他腰間凝結的血塊慢慢化開。
那裡的皮膚已經潰爛,混著碎布屑黏在傷口上。
每揭下一小塊,都能感覺到他腹部肌肉的劇烈收縮。
汗水從他額角一滴一滴滾落。
我從懷裡掏出偷藏的傷藥,抖著手撒在他前胸後背的傷口上。
「上面好了,換件衣服。」
蕭北齊嗯了一聲,任我擺布。
替他穿好上衣後,開始清理腰腹以下。
囚褲已經被血浸透,布料與傷口黏連在一起。
我從靴筒里摸出小刀。
「脫不下來了,你忍著點,我給你割開。」
蕭北齊又嗯了一聲。
刀尖挑開第一縷布料時,因為連著血肉,他大腿內側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不得不單手按住他的腿,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割開布料。
這個姿勢讓我幾乎半跪在他雙腿之間,鼻尖距離他的身體不過寸余。
近到我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里還混著某種清冷的松木氣息。
當最後一層布料被揭開時,我倒抽一口冷氣。
大腿內側的皮膚幾乎沒有完好處。
鞭痕交錯處已經化膿,黃白色的液體混著血水不斷滲出。
最嚴重的一道傷橫貫整個右腿內側,再偏半寸就會傷及命根。
6
我蘸了清水的布巾懸在那道傷上方,遲遲不敢落下。
這個部位太過私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得……得罪了。」
我輕聲道,布巾終於貼上那片傷痕累累的皮膚。
他的腿劇烈地抖了一下,膝蓋猛地抬起又重重砸回地面,鐵鏈嘩啦作響。
我下意識用掌心按住他顫抖的大腿,觸手一片滾燙。
「我……我再輕點。」
蕭北齊不說話,只是身體後仰,將下半身交給了我處理。
過了許久,我替他上好藥,穿好了新的囚褲。
「內服的藥我放在這裡,你吃完後記得把紙處理了。」
為了不被人發現,我將小瓷瓶的藥分成了一小包一小包。
就在我起身離開時,蕭北齊突然問我:「你是誰的人?想要做什麼?」
我停下了腳步:「為了我自己,還有我弟弟。」
「三年前雁門關,王爺救了一個小兵。
「那是我弟弟,林不棄。
「軍醫都說沒救了,是您賜了雪蓮丹才救活的他。」
蕭北齊眉頭微蹙,似是在做思考。
「抱歉,我不記得了。」
「沒關係。
「我會一直記得。」
7
從那日起,我就負責照顧蕭北齊。
白日裡做戲打給別人看,晚上再給他偷偷治傷。
半月後,蕭北齊身上的傷也漸漸好了起來。
立冬前一日,王德海要回來了。
當日,我特意製造出蕭北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樣子。
王德海回來的第一時間果然就來看了滿身傷痕、鮮血淋漓的蕭北齊。
看過後,掩著鼻對我說:「你這小子,下手倒是狠。
「不過以後別打了,上頭貴人吩咐,要好生養著。」
「貴人?哪位貴人?」
我諂媚著,想要套句話。
可王德海卻瞪了我一眼:「貴人的事,你少打聽。」
我當下閉了嘴,不敢多言。
心裡既忐忑,又覺得幸運。
至少蕭北齊不用日日挨打了。
可我沒想到,就在不久後,蕭北齊卻差點沒了命。
8
臘月初八,我僅僅只是休沐一日歸來,蕭北齊就不見了。
「哎喲,不凡可算回來了!」
同僚小李一把拉住我,眼睛亮得嚇人。
「你錯過好戲了。
「今兒個早上,長公主親自帶人,把你照顧的那位貴客提走了。」
我耳邊嗡的一聲,手中的紙包啪地掉在了地上。
小李沒注意我的異常,興奮地比划著。
「你是沒看見那陣仗。
「長公主穿著貂裘,十幾個侍衛開道,那叫一個威風。
「聽說啊,長公主早年求著要嫁那位,被當眾拒婚三次。
「這回可算逮著機會報仇了。」
不遠處傳來王哥等人的大笑聲,夾雜著污言穢語。
「說什麼冷麵閻王,到了長公主榻上,還不是條搖尾乞憐的狗?」
「聽說長公主特意命人打造了金籠子,就為關咱們這位攝政王。」
「哈哈,什麼攝政王,現在就是個玩物!」
腦子裡嗡嗡作響,腳下有千斤重。
王哥注意到我,咧嘴一笑:「怎麼,捨不得你的差事?
「別擔心,長公主說了,過些日子玩膩了還會送回來的。」
眾人鬨笑中,我勉強扯出個笑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9
當日晚上,我憑藉著曾經當過暗衛的技能,成功混進了公主府後院。
趴在房頂上,我掀開磚瓦,看到了蕭北齊。
他被關在一個三尺見方的鎏金籠子裡。
身上衣衫凌亂,脖頸套著鑲寶石的皮圈,細鏈拴在籠頂。
籠外散落著撕碎的錦衣和打翻的食盒,不遠處幾個侍女正議論著。
「他又不吃東西?」
「是,裝清高唄。
「公主說了,餓他三日,看他還硬不硬氣。」
「噓,別說了。」
就在這時候,長公主在一群婢女簇擁下款款而來,華貴的裙擺掃過地面積雪。
她站在籠前,高高在上。
「蕭北齊。
「本宮再問一次,當年拒婚時,可曾想過有今日?」
籠中的人一動不動,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長公主怒了。
她猛地伸手抓住鐵鏈一拽,蕭北齊的頭顱被迫後仰,露出脖頸上猙獰的淤青。
「你以為還是當年嗎?」
她聲音陡然尖利。
「現在我要你跪,你就得跪!要你叫,你就得叫!」
蕭北齊突然笑了。
那笑容冷得像刀,竟讓長公主下意識鬆了手。
「殿下。」
他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嘲諷。
「你現在的樣子,比當年求我娶你時還要難看。」
長公主暴怒而起,對著身後的人喊道:「給他灌藥!」
10
長公主一聲令下,侍從立刻端來鎏金酒壺。
我趴在屋頂,看著他們將液體強行灌入蕭北齊口中。
「本宮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幾時?」
我握緊了拳頭,悄然下了屋頂。
入了主院後,我摸出火摺子,點燃了屋內能點的物件。
不一會兒,火光沖天而起,長公主在侍女的帶領下匆匆而來。
我打暈了守著蕭北齊屋外的人。
鎏金籠的鎖在我手裡不過三息功夫就打開了。
「是你?」
蕭北齊抬起潮紅的臉,瞳孔已經散了大半。
「能走嗎?」
我割斷他脖頸上的皮圈。
「能......」
可他剛站起身,就踉蹌了一下。
「抓住我就行。」
我伸出手拖住了他。
蕭北齊滾燙的手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體溫高得嚇人,呼吸噴在我頸間像燒紅的炭。
跑出去不久,身後傳來長公主歇斯底里的尖叫。
「給我封鎖府門,一個都不准放出去!」
我趕忙拉著蕭北齊就走。
11
快要躍出院牆時,他突然把我猛地一推。
一支羽箭擦著我的前胸釘入樹幹。
是趕來的侍衛發現了我們。
「這邊,快抓住他們。」
「把我丟下,你快走。」
蕭北齊用力推搡著我。
「要走也是我們一起走。」
我執拗地拉上了蕭北齊,翻出了院牆。
他還想推我,被我摟住腰禁錮在了懷中。
蕭北齊腳步虛浮,喘息也越來越重。
無奈之下,只能任由我帶著他走。
可片刻後,公主府一隊侍衛趕了過來。
進退無路之時,突然暗處飛出了數十支箭。
「還愣著做什麼,帶著他快走。」
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突然跳了下來。
我下意識將蕭北齊護在身後,卻見來人掀開蒙面黑巾,竟然是新帝身邊最得寵的內侍李忠。
「跟我來。」
他伸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蕭北齊。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