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下一口,定定地望著他。
他似消瘦了許多,下頜線更加清晰凌厲。
見我醒來,他冷冷地瞥我一眼,面色陰沉。
「長安君厲害得很啊,搞個聯盟真是固若金湯。」
什麼固若金湯,他這是在諷刺我遭西召背刺。
「呵,寧可輕信西召蠻子也不信我!」
陸昭自嘲一聲,放下碗起身。
負手背對我,片刻,又陰惻惻地問:
「還是那西召女人的味道太好?」
「陸昭,我……」
這三年,我沒碰那西召公主一根手指。
她將她在西召的情郎藏在侍衛裡帶了來,兩人暗地幽會。
我只當看不見。
我張了張嘴,想要辯解。
陸昭卻打斷了我,聲音又沉又冷:
「顧長安,你現在後悔也晚了!」
「如今你被我擒了來,便是我陸昭的俘虜了!」
17
說完,陸昭頭也不回地掀簾而出。
我以為他不再管我死活了。
誰知很快便進來了兩名醫者,照顧我將剩餘的藥喝下。
我一眼便認出來,其中一人是我軍中的大夫。
我昏睡了這麼多天,本來就對戰況心急如焚。
又被陸昭這麼一唬,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拽住那人的袖子便問:
「南越軍現下如何?西召呢?」
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君上,西召已被北雍軍逼退。」
「南越軍目前只有君上和卑職被擒。」
原來北雍得知西召進犯南越後,趁機大舉進攻西召。
西召軍慌忙班師回朝。
但途中又被早就設好埋伏的一支北雍軍打得潰不成軍。
二十萬的西召軍回去時只剩了四五萬人。
而北雍的主力當時已快打到了西召的王都。
目前北雍軍還未撤出西召。
估計不日便能奪下西召王都。
我嘆了口氣。
不得不服,論帶兵作戰,陸昭當屬天下第一。
而且,陸昭這次並未親自領兵攻打西召。
一切都是他出兵前便已計劃好的。
他帶了五千騎兵親自來擒我。
擒了我後,便在關外安營紮寨。
不但不進攻,還摸了我的印,假傳我命令:
讓南越將領各司其職,該守城的守城,該重修城池的重修城池……
18
陸昭將我軟禁在他的帳中。
白天一副高冷模樣不待見我,半夜卻悄悄來鑽我被窩。
以為我睡熟了,將我摟到懷裡親,沒提防被我一腳踹了下去。
「陸昭,你到底什麼企圖?」
「什麼企圖?」
陸昭又被我惹毛了,翻身將我牢牢壓在下面。
「顧長安,你都是我俘虜了,難道不該任我予取予奪?」
他溫熱的鼻息撲在我臉上。
應是剛沐浴過,發梢濕漉漉的,還殘留著澡豆的香。
我別過臉,放軟了聲音。
「我是問你——」
「既不打算攻城,又不肯放我,到底要怎樣?」
陸昭抿唇不答,只用目光細細地撫摸著我的臉。
「陸昭!」
我掙了掙,沒掙脫開,兩隻手反被他鉗住舉過頭頂。
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
唇舌糾纏間,我看到陸昭雙睫輕顫。
「為何要攻城?顧長安,你還是不信我……」
19
短短不過數日,西召大敗。
西召王為了求和,按陸昭的要求,綁了個人送到陸昭營中。
據說此番西召背叛盟約,暗地裡和東魯聯手出兵,就是此人在中間挑唆。
我聽說此事後想一同見見此人。
陸昭便讓我在屏風後的軟榻上躺著。
不久,一人被反綁著推了進來。
竟是我「昔日好友」,曾經的晏國質子——梁歇。
「將軍,我所作所為皆是為你啊!」
梁歇失魂落魄地跪在陸昭腳邊。
眼中竟是對陸昭不加掩飾的慾念。
「為我?」我聽到陸昭嘴中冷冷碾出兩個字。
「是!我算過了!」
梁歇眼神灼灼地望著陸昭:
「西召和東魯聯手,南越腹背受敵,北雍便可趁機直取南越中路,滅掉南越!」
「屆時,將軍將擁有最為富饒的江南!」
「北雍的兵力加上江南的財富,相信不久之後,這天下盡納將軍囊中!」
「可惜……」
梁歇的目光由熱烈轉為痛惜和疑惑。
「將軍為何要置南越不顧,而攻打西召?」
20
我在屏風後聽得心驚膽戰。
梁歇說得沒錯!
南越被東魯和西召夾擊,緊鄰北雍的中部恰恰兵力最為空虛。
陸昭若趁機從中路攻打南越,此時的南越早就被他滅了!
他為何要捨近求遠?
放著富饒的江南不要,去搶西召那地廣人稀的草原?
而我呢……
出兵前我曾徹夜對著輿圖研究作戰策略。
東魯、西召,甚至周邊幾個彈丸小國,為防突襲,我都做了兵力部署。
唯獨空過了北雍。
為什麼?
是我的疏忽?還是我潛意識中從未懷疑過他?
「顧長安,你還是不信我……」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昨夜陸昭的低語和委屈的眼神。
不信嗎?
……信嗎?
我的心猛地一震。
21
「公子歇為我北雍還真是費心良苦啊!」
怔愣間,我聽到陸昭低沉嘲諷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為北雍,只為將軍!」梁歇急切地道。
「我在北雍時便對將軍……」
陸昭抬腳踹向梁歇心口。
「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你說你是為我?」
「我不需要你這種小人替我謀劃!」
梁歇頹廢地跌坐在地上,雙目赤紅。
不甘心地道:
「將軍難道還惦記長安君嗎?他早就立後了,他心裡沒你!」
「我願為將軍鞍前馬後,願為將軍暖床解乏!」
「陸昭,你看看我!我梁歇,論才情、論相貌哪點不如他?!」
「你哪點都不如他!」
陸昭猛地一腳踢在梁歇的腹部,將他踩在腳下。
「他君子如玉,行事光明磊落。他謙和仁德,愛民如子,是治世賢君。」
「而你,挑撥諸國戰火四起,不顧屍橫遍野,無視生靈塗炭!」
「梁歇,你不過是一攤我踩上都嫌髒的爛泥!」
22
梁歇如一條死狗般被侍衛拖了下去。
我從屏風後走出。
陸昭勾唇朝我笑笑。
依稀中我似又看到那個燦若驕陽的十四歲少年。
他滿臉傲氣地對我說:「看到了吧,他們都不可信!」
望著他,我輕笑出聲。
是啊,他們都不可信,但我可以信他!
十四歲時如此,現在仍是如此。
「病剛好,起來做什麼?躺著去!」
陸昭過來扶我。
我靠在他肩上,輕聲道:
「不躺了,我這治世賢君再躺下去非成了耽於美色的庸君不可……」
這幾日陸昭見我大好,忍不住夜夜對我磋磨。
還信誓旦旦地說讓我「采陽補陽」。
可去他的吧!
天下戰亂不斷,還是收心干點正事!
「陸昭。」
我拍了拍他胸前銀色的盔甲。
「送我回去。我等著你,以天下為聘,與君永結連理!」
我看清了,先一統天下,才能治理好天下。
而能一統天下者,非陸昭莫屬。
到那時,再沒有北雍南越之分。
只要能為萬民開創一個太平盛世,我與他誰為君,誰為臣,又有何妨?
因為他信我。
而我,亦信他。
23
回南越前一晚,陸昭簡直是要往死里整我。
好幾次我哭著求他,他將我的淚痕吻干,便又繼續賣力。
「長安君,回去後,你那西召王后怎麼辦?」
「我……送她走……」
「會不會捨不得?」
「不會……」
「真的?」
「真的……不要!不要碰那裡!」
「我不太信呢!證明給我看!」
「唔……陸昭……你個混蛋……」
我聲音陡然拔高,闖入雲端。
又落下來,毫不畏懼、心甘情願地墜入凡塵。
整顆心滿滿的,什麼都不怕,也再無困惑猶疑。
最後,我顫抖著抱緊他。
「我……從沒碰過她……從來沒有……」
「乖……我就知道……」
24
轉眼三年。
南越在我的治理下兵強馬壯,國泰民安。
那些年被陸昭搶走的十五個城池,我早有能力搶回,但我沒搶。
因為陸昭在北雍啟用的治國之策也大都經我之手。
那十五個城池在他那裡和在我這裡無異, 人民皆過得安樂富足。
中秋過後,東魯朝北雍遞上降書,俯首稱臣。
至此, 北雍吞併了除南越之外的所有諸侯國。
25
我批完手中的奏摺, 已是半夜。
回寢宮時, 便見常年照顧我的嬤嬤和宮女們在門口站成了一排。
我捏捏眉心,準是那傢伙又混了進來!
可我乏累得很, 哪有精力應付他?
「陸……」我推門而進。
下一秒, 他的名字便卡在了嗓子裡。
陸昭身穿輕透的紅色紗衣, 斜倚榻上, 正端著一杯酒小酌。
誘人的胸肌和修長的雙腿在紅衣中若隱若現。
見我進來, 濃密的鴉羽下一雙黑眸朝我勾來,薄唇微啟。
「君上, 臣又來伺候你了!」
淦!
我連忙關緊殿門。
今夜不睡又何妨!
26
事實證明,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滿。
陸昭這混蛋還真折騰得我一夜未眠!
臨到我要上朝時,陸昭親自為我更衣, 又不知從何處拿出一頂嶄新的冕旒。
不是諸國通用的九旒, 而是十二旒!
「陸昭, 這冕旒……」
「長安君今日便為這天下共主, 如何?」
陸昭仔細地幫我系上冕纓,垂著的眸子裡滿是柔光。
「陛下莫怕,從今往後,我便是你手中的劍。」
「你想幹什麼儘管去干,我都為你撐著!」
陸昭抬眸,目光細細地撫摸過我的臉, 又十分滿意地幫我正了正頭上的冕旒。
陸昭自廢太子後便從未恢復。
哪怕北雍王病逝,北雍朝中眾臣求他登基。
他也從未答應,而是一直以大將軍自居。
旁人都不理解他為何如此。
我原本也不理解的, 後來漸漸猜出幾分。
床笫間他那句「以天下為聘」是真心的。
但不是聘我入後宮,而是扶我做帝王!
「陸昭……」
我紅了眼眶,勾住他的脖子去狠狠吻他。
陸昭被我吻得氣息不穩, 緊緊擁著我忍了又忍,才輕聲道:
「陛下先去上朝,我很快便會帶北雍使臣前來歸降。」
我「嗯」了一聲, 臨走前又帶著笑問他:
「愛卿剛才所說, 仍是君無戲言?」
陸昭以為我說的是北雍歸降, 十分堅決地點點頭:
「自然。」
他理解錯了,我指的是另一句。
27
昭安元年,我正式登基稱帝。
任命陸昭為兵馬大元帥,統領三軍。
新朝剛建立, 我和陸昭皆忙得腳不沾地。
不是我徹夜批摺子,就是他帶兵去某地鎮壓平亂。
待一切捋順過來,已是幾個月後。
今日剛下朝,我便命人將他綁了帶入寢宮。
「之前愛卿信誓旦旦地說……」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 我得意地挑起他下巴:
「朕想幹什麼儘管去干。」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素了這麼多個月, 今日我終於逮到機會扳回一局了!
我急不可耐地將他撲倒。
卻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又被他壓在了下面。
陸昭將被他割斷的繩子扔在一旁。
盯著我, 如同一頭雄獅盯著將要入口的獵物。
幽幽地道:「臣是這麼說過,但臣還說過臣是陛下的劍。」
「劍都要入鞘的, 陛下說,對不對呢?」
「唔……」
這一局,我怕是一輩子也扳不回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