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是該好好表現,絕不讓娘子的湯白費了。」
……
直到天色泛白,我才沉沉睡去。
迷濛之中,溫熱濕潤的帕布在身上游移。
一身清爽的我,直睡到天光大亮。
黃武說的對,他確實不需要那個東西。
我捂著酸軟的腰,暗自慶幸那晚沒追上那頭雄鹿。
思緒間,飯香味飄來,我的肚子正合時宜地叫起來。
推開門,黃武站在院中,我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來,可心底卻隱隱有一絲不安。
「銀杏。」他的聲音喑啞。
我拿著筷子的手滯在空中。
「可是要走?」
他點了點頭,眼眶紅透,眼神卻溫柔而炙熱。
「娘子,等我回來,我會還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夾起一塊肉遞到他碗中:「好,我等你。」
9
雪下過了一場又一場。
樹枝開始抽芽,我在院中百無聊賴地理著狐皮。
爹沒回來,黃武也沒回來。
整整三個月了,黃武毫無音訊。
他該不會是什麼逃犯,被抓到獄中去了吧?
幾日後,我下山看到告示,才知道天下大變。
先皇駕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好吧,連這個藉口也不能幫他尋了。
他定是已經另娶他人,忘了我這號人物了!
我在山下漫無目的地閒逛,天將擦黑才回家。
走近才發現,院中又升起了炊煙。
我的心驟然一縮,隨即擂鼓般跳起來,幾乎要撞碎胸膛。
我踉蹌著撲到院門前,院門被猛地撞開。
院中央立著一個身影。
月光吝嗇地灑下來,只勾勒出他肩背挺闊的線條。
那身影聞聲,緩緩轉了過來,錦袍被輕風揚起。
「娘子。」
他的聲音喑啞。
我心頭一跳。
我緊緊攥住粗糙的門框,強忍著眼眶的熱涌:「你遲了五日才來,我不願做你的娘子了。」
他快步上前,將我顫抖的身軀擁進懷中:「對不起,我來遲了。」
「銀杏,我好想你。」
溫熱的淚流進脖頸,分不清是誰的。
是夜,久別的思念都化為了奮力的衝撞。
我仰著脖頸,窗上的喜字落進眼裡,一如三個月前,紅得耀眼。
……
隔日醒來,入目的是黃武的笑臉:「娘子,醒啦。」
渾身如車碾的酸痛,我氣呼呼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換來他更燦爛的笑。
他將我摟在懷中,手指繞著我的發尾:「娘子,我們換個地方生活,好嗎?」
「去哪?」
「去了你便知道了。」
我還是有所顧慮:「可我答應了爹要在這等他回來。」
我仰頭看他,他的吻順勢落在我的眉心。
「我安排人等在這,有消息我們即刻趕來,好嗎?」
「那好吧。」
宮門外。
我不禁震驚:「你的生意都做到宮裡去了?怪不得你的仇家眼紅呢。」
他眼中的笑意藏不住:「對啊,娘子,我的生意是全天下最大的。」
「有什麼可驕傲的,哪日我尋到千年人參,一樣能賣到這宮裡來。」
他的笑意更濃:「好,到時我來收。」
離宮門越來越近,我不免開始緊張,都說這宮裡規矩多得緊,隨隨便便就容易被砍頭。
我悄悄抓緊黃武的袖角,被他順勢牽回去:「別怕。」
行至宮門前,有守衛上前,在看清他臉的瞬間,黑壓壓跪了一片:「參見陛下!」
齊整的喊聲撞得我耳里嗡嗡作響,差點跟著一起跪下去。
「陛下?你是皇上?」
「是,但我先是你的夫君。」
「可這天下,不是李家的嗎?」
「我本名是李允諶。」
……
李允諶。
被先帝立為太子的五皇子,李允諶。
好一個黃武!
10
御書房內。
他戳了戳我氣鼓鼓的臉頰:「娘子,我錯了。」
「您可是天子,天子怎會有錯?」
我後退一步,卻被他一把拉住,終是沒站穩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從背後籠著我,臉埋在我的後頸:「惹娘子生氣了,我便是錯了。」
我氣呼呼地說:「那你最好解釋個明白。」
他將我身體轉過來,摟在他的胸前,下巴抵在我的發頂。
「父皇年邁,四哥意圖奪位,第一步便是要除去我這個太子。」
「當時我正奉父皇之命遠赴滄州巡查,半路卻遇四哥的人追殺,我寡不敵眾,中箭後逃進了大嵩山。」
原來那兩支幾乎奪去他性命的箭,竟來自血脈相連的兄長。
我的心底湧起一陣心疼,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
他立刻察覺,手臂穩穩地托住我:「幸虧遇見了你,娘子,現在我要感謝四哥了。」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讓他不要亂說,被他抓在了手裡。
「我當時一心只想快點回宮,你的話點醒了我,我若貿然現身,必是九死一生。」
「我要讓他以為我已死,讓他以為那張龍椅已是囊中之物,再無阻礙,讓他緊繃的弓弦鬆弛。」
「然後,」他的聲音陡然一沉,「一擊斃命。」
他低頭,目光落在我臉上:
「娘子,我並非存心瞞你,只是這皇權之爭,刀光劍影,骨肉相殘,每一步都踩著血,我怕把你卷進來,我怕我護不住你……」
他說的大事,原是這般大,關乎生死,關乎江山。
我如何還能怪他呢。
我把臉埋回他的胸前:「大嵩山是我們的家,今後這裡也是我們的家了。」
他輕撫我的頭:「我已派人去尋爹,想必很快便會有消息。」
我正沉溺在這久違的懷抱,殿外忽然通傳,宋將軍求見。
只見一個身披鎧甲,身材魁梧的將軍,進殿後跪地稟報:「啟稟陛下,允汜餘孽,已盡數盪清。」
只是這身形,這聲音,總覺得似曾相識。
我湊近一步。
「爹?」
看清將軍的臉,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不是我那大老粗的爹嗎,何時成了將軍?
「銀杏?」
估計爹也沒想到,他的鄉野毛丫頭何時進了宮。
「爹?」
「微臣不敢當。」
「打住打住!」我叫停凌亂的兩個人。
我看向爹:「先不說別的,你為什麼是宋將軍?」
爹低下頭,小聲地說:「因為我本名叫宋楚,是先帝的暗軍首領。」
「先帝曾下旨,命我們隱姓埋名,但若有國亂,將急召全軍,全力扶持太子登基。」
爹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躺著一枚虎符。
好一個楚松!
好好好,你們都有本名。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有什麼特殊的身份?」
我看向爹,也許我也有個隱藏身份。
「沒有,你就是獵戶的女兒。」
好吧,原是我不配了,你們談國事吧!
11
兩月後,允諶為我補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九重宮闕張燈結彩,山河同賀。
我被冊封為皇后。
半年後,我懷上龍胎,雙生子。
可生產時卻不順。
暖閣深處,疼痛似要將我撕裂開來。
裡衣被冷汗浸透,濕發狼狽地貼在臉頰與頸側,氣力幾乎耗盡。
混沌之中, 手被握住,力道大到仿佛是想要將我流逝的氣力重新灌注回來。
「陛下,龍體為重……產房血氣深重, 實非萬乘之尊所宜……」
有惶恐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 帶著戰慄。
「住口!」他滾燙的掌心卻因震怒而劇烈顫抖,「若皇后有任何不測,朕讓整個太醫院陪葬!」
字字如冰錐,裹挾著帝王的殺伐之氣。
他旋即俯身靠近我,另一隻手帶著微微的顫意, 一遍遍、極其輕柔地為我拭去額上不斷沁出的冰冷汗珠。
「銀杏。」他低聲喚著我的名字, 聲音沙啞得厲害,幾乎不成調,「別怕,我在這裡……」
燭火噼啪輕響, 我望著他映在燈火下的輪廓,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撞心口。
兩聲微弱的啼哭傳出,穩婆喜極而泣:「恭喜陛下娘娘, 喜得小皇子和小公主。」
他緊繃的身體猛地鬆懈下來。
滾燙的唇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深深印在我汗濕冰涼的額頭上。
「銀杏, 我怕死了, 以後再不生了。」
……
不出一載, 前朝卻又掀起了新的波瀾。
奏章如雪片飛來, 字字句句皆是「社稷之本,在於皇嗣昌盛」、「後宮空虛,宜廣選淑女, 以繁帝枝」。
他在朝堂上力排眾議。
「朕的皇兒, 朕自會傾心教導。他若成器, 這萬里河山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若不成器……」他輕輕哼了一聲, 「朕自會為這天下,擇選真正的賢能之君!」
彼時我正逗弄著咿呀學語的兒女, 消息通傳到我的耳中。
適逢他退朝歸來,我朝他伸出雙手, 他便跑起來。
明黃錦緞在晨風中飛舞,莊嚴威武的一國之君,在我眼裡仍是一副少年模樣。
我也跑起來, 撲進他的懷裡。
他摟緊我:「娘子這般少女模樣,當真是讓我情動不已, 不論何時, 我都會被你輕易俘獲。」
他的唇壓下,一吻結束仍捨不得分離:「自被你射中起, 此生,我便註定是你的獵物了。」
我輕笑出聲:「乖。」
他將那維繫萬世的皇權傳承法則,連同沉甸甸的江山,一併押在了「情」字之上。
這深宮如海, 浮沉皆不由己。
但有他這一線孤絕的暖,此後的幽深歲月,我便無懼。
備案號:YXXB1YjPmGkN38ibdNALzu8x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