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紀炎的第二年,我決定放棄了。
我換了座位,不再跟他說話,和他保持疏遠的距離。
剛好和我門當戶對的竹馬這時候轉學過來。
我和竹馬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形影不離。
有人開玩笑的問紀炎:「紀炎,沈安露那個難纏的大小姐終於放過你了,還換了個目標,請問你作何感想?」
紀炎沒說話。
直到我去退掉了當初為了他才加入的社團。
他才冷冷的看著我,問我:
「沈安露,你們這些豪門世家,是不是做什麼都這麼隨心所欲,永遠三分鐘熱度?」
1
韓葉麟轉學過來前,我正準備放棄紀炎。
其實這只是剎那間的一個決定。
因為那天我站在社團的後門,聽見有人和紀炎開玩笑:
「不是,紀炎,你還努力學什麼習啊,沈安露是不是喜歡你啊,你知道她什麼身家背景嗎?」
「她一進校她爹就給學校捐了一棟樓,擔心她吃不慣學校食堂,大手一揮又給她建了棟食堂,食堂廚子請的都是米其林掌勺,我聽說她還是獨生女,她喜歡你,你這直接少奮鬥六十年啊。」
「是啊,你還對她愛搭不理的,你是腦子進水了吧。」
「你不會是真的很討厭她吧?」
過了很久我才聽見紀炎清冷的聲音,壓抑著深深的不耐煩,他說:「是,我非常討厭她,我寧願多奮鬥八十年,也不願意走她那條捷徑。」
裡面誇張的笑成一團,我聽到譏諷的嘲笑聲。
我在門外靜靜的站了幾十秒,然後放下要推開門的手,轉身走了。
老實說,在聽見今天這番對話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紀炎如此討厭我。
我回想他剛剛說話時語氣里深痛惡絕的厭惡,不斷的回想,我究竟是做了什麼讓他如此厭惡?
我承認我喜歡紀炎,少女時期,誰沒對學校長得好看學習又好的男生心生過好感呢?
但我從沒有對紀炎死纏爛打或者糾纏不休,我只是儘自己的微薄之力幫助過他幾次。
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其實是在學校的榮譽牆上。
我爸爸送我入學,看見宣傳欄上紀炎的照片,隨口跟我說:「哎,女兒,你別說,你們學校第一名還真挺帥的,這個小伙子。」
我順著我爸的視線望過去,對紀炎的第一印象確實是一個長得很帥的學霸。
後來到班級報道,我才發現我和他是同班同學。
我爸爸當時看見他還挺開心,他自來熟的拍拍紀炎的肩膀,朝他豎起大拇指,夸:「小伙子,學校榮譽牆上的那個第一名是你吧,優秀優秀啊——」
身為紀炎的同齡人,我自己其實還蠻討厭這種不認識的人自來熟的攀談的,我爸爸向來沒什麼距離感,他幾十年前年輕做銷售時和路邊的流浪狗都能聊上一個小時。
我不好意思的對紀炎笑笑表示打擾,但是紀炎目光清冷的望過來,他沒有被陌生人打擾的不悅,只是禮貌的對我爸爸微笑,然後低頭客氣的道謝。
這一幕落到了我的班主任眼裡,大約是投其所好,所以班主任將我和紀炎安排成了同桌。
在一開始,我和紀炎的關係其實還可以。
他會給我講題,會在體育課跑 800 米時拽著死氣沉沉的我卡著點越過終點。
有時候課間我還會托他從小賣部給我帶瓶水,偶爾有時候我上課偷偷在課本下看小說他還會給我打掩護……
不過下課後他總是一邊嫌棄的跟我說:「沈安露,你這麼懶又這麼廢,成績成績不行,體力體力不行,你以後準備怎麼辦。」然後又一邊口嫌體直的冷著臉給我講題補課。
我總是不以為意的笑嘻嘻的看著他,說:「不是還有你嗎?我的大學霸同桌,以後混不下去我就去投奔你啊。」
「我要抱緊你的大腿,你甩都甩不掉我。」
紀炎就抬眸定定的看著我,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很淺的琥珀色,像我小時候玩的貓眼石,看的久的話會將人吸進去那種。
我莫名臉紅,然後開始結巴。
有笑意從紀炎臉上轉瞬即逝,然後他就恢復慣常的表情,低下頭去跟我講知識點。
在別人知道我爸爸就是 A 市首富之前,我和紀炎就像是最普通的同桌,相處的非常和睦和友好。
他開始對我疏遠,大概就是從《扒一扒高一六班那個沈安露的家世背景》這個帖子開始。
這個帖子裡面寫了學校新建的那棟樓是我爸爸捐贈的,西區那個好吃不怎麼貴的食堂是我爸爸專門給我建的,之所以定價那麼便宜是因為我爸爸自掏腰包貼錢進去……
而且整個食堂人滿為患的時候這個食堂有一個私人包廂是專門留給我的,我去吃就用,我不去的時候這間包廂永遠關著。
這些內容其實有些誇大其詞,我爸捐樓是因為他崇尚文化知識教育,因為他也是寒門子弟,知道讀書的重要性,食堂不是專門給我建的,是因為他認為學生營養要跟上,他以前上學時,因為家裡沒錢,每頓飯就是一個饅頭加一瓶辣椒醬。
用我爸的話來說,就是有錢後要及時反饋社會,希望現在的學生不要吃他那時候吃過的苦。
這個帖子發酵起來,不斷有相熟認識的同學過來問我:「沈安露,那個帖子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搞的我鬱悶不已。
我只好和紀炎抱怨。
他坐在我身邊,低頭安靜的看書,紀炎很聰明,他能一心三用,以前他看書的時候我不敢找他說話,是他自己說的沒關係,這麼簡單的題和我那些沒有營養的「廢話」,他不至於連這點神都分不過來。
後來我專門在他做數學大題的時候問他問題,他能一邊在草稿紙上做複雜的演算一邊回答我的問題。
可這天我說完後,他突然不耐煩的非常冷漠的打斷我的話,語氣也冷冷的,他說:「沈安露,不要煩我行不行。」
我的抱怨戛然而止,頓在嗓子裡,其實當時我有點難過的,但我頓了頓,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跟他道歉:「對不起啊紀炎,這題是不是很難啊,那我不煩你了。」
可是後來即使他沒在看書做題,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都態度冷淡,再漸漸的,我也就不愛跟他說話了。
然後我們就陷入某種莫名其妙的冷戰中了。
雖然沒在桌子上畫三八線,但也挺幼稚的,他不跟我說話,我也不跟他說話。
像小學生吵架。
可他本來就是一個大悶葫蘆,所以難受的大概只有我自己。
2
我們關係徹底變僵大概是因為班主任在班級發起對紀炎的捐款。
在這之前,我對紀炎的家庭狀況其實一直不太清楚。
因為穿著校服,而他清俊、成績好,言談舉止從容有度,身上的氣質也挺拔軒昂,所以很難想像他出身單親家庭,而媽媽還有腎病,每個月的透析都需要花費大量的錢。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說:「紀同學異常優秀,身處這樣艱苦的環境還能維持這樣厲害的成績,所以在了解到紀炎同學的現狀後,學校決定統一組織,發起對紀炎同學家庭的捐款,希望大家能發揮團結友愛的精神,幫助優秀的紀炎同學共度難關……」
紀炎人緣很好,他努力優秀成熟穩重又長得好看,所以大家都發出惋惜的「啊——」的聲音,然後回頭看紀炎。
我聽的心裡悶悶的,也顧不得是不是還跟紀炎在冷戰中了,我偏頭看向紀炎,然後小聲的問他:「你怎麼以前從來都沒提起過啊。」
他低頭看書,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
我那個時候其實沒多想,我和紀炎是朋友——好吧,好像是我自己這樣單方面認為的,我沒顧慮考慮到男生的自尊或者什麼,我只是想幫他解決他的問題。
所以我找了我爸爸。
我爸爸行動很快,甚至不用學校給紀炎捐款,他資助了紀炎從高中到大學的所有開銷,然後找人脈將紀炎的媽媽轉到私人醫院,所有的費用走他的帳戶——
紀炎和他媽媽一起到我家和我爸爸道謝那天是周末,我和我爸剛從外回去,他和他媽媽站在我家別墅外面的拱門前,天上的大太陽曬著,我爸爸一下車,紀炎媽媽就給我爸爸跪下了。
她說要感謝我爸爸的大恩大德。
紀炎穿著學校白色的校服,攙扶著他媽媽,我爸爸被搞的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去扶她,紀炎媽媽抓著我爸爸的手,說:「沈總您的大恩大德我們做牛做馬都還不上,以後紀炎就是您的人,您怎麼使喚他都可以。」
我跟在我爸爸身後一愣一愣的,有些手足無措,目光從紀炎身上掠過時,恰好他也抬頭朝我望過來,他的眸色深深,黑潭一樣深不見底。
只是定定的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在那刻,覺得紀炎身上有什麼東西消失了,雖然他以前就少年老成,待人接物穩重成熟,但偶爾有時候,身上還是有少年人的那種意氣。
可現在他身上的那種意氣似乎沒有了,少年老成的穩重凸顯出來,而且更加沉默寡言了。
我後知後覺的想,紀炎他……他大概是不想我在這個時候在場吧。
後來我努力的想要修補我和紀炎之間的關係。
我每天早上給他帶早餐,下課給他買水——這在我不是「沈安露」的時候我也做過,紀炎也從不跟我客氣,可自從我變成「沈安露」,他就不再接受我的這些東西了。
就好像……就好像接受就像是施捨一樣。
可這明明只是朋友同桌間順手表示友好的事情,一點早餐一瓶水——又能貴到哪裡呢?
他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他一雙鞋——他也沒收。
再後來,就是漫天的我暗戀紀炎的流言,我沒否認過,也沒解釋過,因為我對紀炎確實稱不上坦蕩磊落。
而且我以為紀炎至少也是喜歡過我的,畢竟以前他對我的那些遷就和照顧,都是獨一無二的特例。
直到我在攀岩社團外聽見他和別人說的那些話。
他說:「是,我非常討厭她。」
行吧,我雖然很想修復我和紀炎之間的關係,但我也知道君子不強人所難,討厭就討厭吧。
心當如竹林,遇風颯颯作響,風盡則轉瞬如常。
他討厭我。
那我也不要再去喜歡他了。
3
紀炎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一臉平靜的坐在座位上了。
我沒有再試圖和紀炎說話,自從他媽媽跟我爸爸道謝那天后,不管他對我的態度多冷漠,每天都是我絞盡腦汁的和他找話題。
可是現在我不想找了。
我其實沒什麼脾氣,從小到大都是一副傻乎乎的性子樂呵呵的,很少和人計較起爭執,小時候所有長輩都說我脾氣性子好。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在紀炎坐下來的時候,我甚至往邊上移了移,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紀炎身體似乎僵了僵,我能感覺他有些困惑的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但我眉觀眼、眼觀心的低頭看書,看也沒朝他那邊看一眼。
上數學課的時候我發了會呆,剛好老師在分析一道例題,叫我站起來回答。
我看著黑板上的題目支支吾吾,紀炎將自己的草稿本推過來,放到我眼皮下。
我們的這點小動作其實講台上都看的一清二楚,但老師沒過問,紀炎將每個步驟都寫的很清楚,像是怕我看不懂一樣。
我頓了頓,抬頭跟數學老師說:「老師對不起,我沒聽懂。」
數學老師也愣了一下,然後場面的說:「那我再說一遍吧,其它沒聽懂的同學要認真聽講啊,不要發獃,學習是自己的事情,沈安露你先坐下吧。」
我垂眼坐下的時候,看見紀炎握著筆的手一頓,他大概用了一些力氣,因為握著原子筆的骨節分明的指骨泛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默的將放在我面前的草稿本拿回去。
我沒和他說話。
就這樣一直到下課,其實我心裡有些難過,雖然下定了決心,但紀炎還坐在我旁邊,他那麼大的一個人,存在感那樣強,想忽視都難。
我想,等過一段時間,可以和老師說一下,申請換個座位,不和紀炎坐在一起了。
只是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不能顯得太刻意。
我心不在焉的想著,突然有人拍我這邊的窗戶,說是有人找。
拍窗戶的兩個女生對我擠眉弄眼,笑著說:「哇塞,沈安露,是個大帥哥啊,你快出來。」
我莫名其妙。
直到出去後,看見站在教室外過道上的那個「大帥哥」。
他個子很高,倚在牆上,沒穿校服,只穿一件白色襯衫,眉眼疏朗,過道上不斷有人朝他好奇的打量,但他一直氣定神閒的目不斜視。
只在我好奇出去抬眸朝他望過去的時候,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他輕柔的喊我的名字:「小露——」
「啊——」我猛地尖叫出來,然後興奮的兩步跨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興奮的問:「小韓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低頭看著我笑,溫柔的說:「就一周前,我回來先處理了一些國內的事情,今天才剛辦完轉學手續,以後就是你的學長了,所以來和你打聲招呼。」
我很激動:「轉學?叔叔阿姨也回國了嗎?」
他看著我這樣子笑起來,說:「是,這次定居下來,不用再出國了。」
我望著他驚喜的笑。
小韓哥哥——韓葉麟,小時候住我家隔壁,那時候我爸爸創業沒多久,正是最忙的時候,每天都將我託付給隔壁的韓阿姨,有時候韓阿姨出去,都是小韓哥哥照看我。
明明年紀都差不多,但我家裡現在還有本相冊,是他小時候蹣跚的站在我的搖籃旁,拿著奶瓶喂我。
後來他帶我爬樹掏鳥窩,每天給我講故事,帶我出去玩,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
這麼多年我們兩家一直都是鄰居,關係非常親近,直到五年前,韓叔叔升職,去國外任駐外外交官,舉家搬遷到國外,我當時抱著小韓哥哥哭了幾宿,後來他上飛機時,我去送機,聽我爸說我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險些誤機。
後來他經常給我寄東西,我們也一直斷斷續續的保持聯繫,只是這兩年肯定不像以前那樣頻繁了。
沒想到,他會突然回國。
想必是韓叔叔又升職了。
「其實我一個月前就和沈叔打過招呼了,我沒讓他告訴你,想突然回來站在你面前給你一個驚喜。」他噙著笑,拍拍我的頭頂,說:「行了,快回教室吧,我還有一些手續要辦,等下放學我來接你,一起回去。」
我嗯了一聲,在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才依依不捨的鬆開手,往教室里走。
在回自己座位的路上我唇角的笑意都沒收起來。
我抬眸往自己的位置望過去,猝不及防剛好對上紀炎從窗戶外面收回的視線,他目光冰冷的看著我,面若寒霜,比我們之前冷戰時的臉色還要差。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的看著我臉上的笑。
我愣了愣,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都沒動一下。
我的座位在他裡面,他不動,我就沒辦法進去,我說:「紀炎,麻煩讓一下。」
他恍若未聞一樣低著頭,巋然不動,他從來都沒有這樣過,我也不知道他又因為什麼不高興了,也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他了。
上課鈴聲已經打第二遍了,老師就要來了,我有些著急,不由加重了語氣,說:「紀炎——」
他卻突然笑了,輕輕的,有些嘲弄,他說:「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然後他往前靠了一下,讓我從他背後走進去,在老師來之前坐下。
他有些反常,我偏頭看著紀炎,他已經目視前方,恢復了正常,我想問他怎麼了,後來想想還是咽下了嗓子裡疑問,算了吧。
算了吧,和我沒關係,不問了。
4
小韓哥哥成了我的學長,感覺好像回到了五年前。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每天早上來我家等我一起去學校,然後下課到我教室門口接我下課,我們一起放學回家。
每天下課小韓哥哥在教室門口等我的時候,班級里的女生都會發出誇張的哇哦聲,然後興奮的起鬨,看著我說:「沈安露,你的小韓哥哥又來啦——」
當然也有人八卦的問我:「沈安露,你和韓葉麟什麼關係啊?」
我嘆氣,解釋:「他住我家隔壁,剛回國的,就像我哥哥一樣,你們不要瞎起鬨了。」
但我這樣解釋,大家好像反而會更興奮,拉長調子說:「哦——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原來你們是青梅竹馬啊,那韓葉麟家境也很好了?」
「長得帥,還這麼有錢,沈安露,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儘管我說過無數遍我和韓葉麟是單純的兄妹關係,也沒人相信。
「啪——」坐我旁邊的紀炎手裡的原子筆折成兩半,有藍色的墨水從筆芯溢出,染了他滿手都是。
我前面的女孩子面面相覷,起鬨聲淡下來,直到紀炎面無表情的說:「麻煩讓讓,我出去洗一下手。」
等他洗完手回來,圍著我起鬨的同學也散去了。
紀炎看著我,面無表情的說:「你們以後八卦聊天能不能出去或者換個地方,很吵。」
不管我是被動還是主動,打擾到別人總歸是不好的,所以我低下頭,和他道歉:「不好意思。」
紀炎看著我愣了愣,臉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冷漠的表情慢慢緩和,他張唇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又沒說出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望著我,若有所思。
頓了頓,我抬起頭望著他,鼓起勇氣說:「每天這樣吵到你學習也挺不好的,紀炎,我等下會和班主任說一下,讓他給我換一個位置。」
紀炎聽了這話看著我,本來稍有緩和的眉眼不知道為什麼,又一點點冷硬回去,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我,過了好久才冷冷的說:「隨便你。」
第二天我就換了座位,班主任還有些擔心的問我是不是和同學鬧矛盾了,我想了想才解釋說是不希望打擾紀炎學習。
紀炎就是他心裡的國寶,又涉及到他的成績,所以班主任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他問我想坐哪裡,紀炎的位置在左側靠窗戶邊——他喜歡陽光和微風,我想了想,讓老師幫我調到了最右邊靠教室外走道的位置。
一西一東,中間隔著六排距離,這下離得遠遠的,我想紀炎應該感到高興了。
紀炎旁邊的位置一直空著,好像是班主任問他希望誰來當他的同桌,他冷冷的拒絕了,說比較喜歡一個人坐。
班主任也就隨他了。
我的新同桌是個也挺聒噪的小胖子,他熱情的和我八卦,和他比,我話反而算少的,他還和我分享他放在桌肚裡的蛋糕和巧克力,比紀炎那個冷冰冰的死魚臉好多了。
可我坐在離紀炎遠遠的位置,還是覺得意興闌珊,像是心裡空落落一大塊一樣,只有在老師叫他上去給例題寫出三種不同解法的答案時,我才能光明正大的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發獃。
我和紀炎就陷入這種境地里,不坐一起後,我們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哦,我還去將之前為了他而參加的社團退掉了。
我不喜歡攀岩,當初參加本來就是為了接近他,我去退團那天,紀炎臉上是明晃晃的嘲諷,社團的其它人都斂聲屏息的看著我們,不敢說話。
紀炎問我:「沈安露,你是不是做什麼都這麼隨心所欲,永遠三分鐘熱度?」
我還沒說話,他就將退團申請書遞給我,冷冰冰的說:「簽好字拿給我。」
我默不作聲的接過來。
那之後我們就連最後一點交集都沒有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那點傷感漸漸癒合,又變成沒心沒肺的樣子,整天傻呵呵的傻樂。
直到林汀婉轉學過來。
5
林汀婉是我們學校從別的學校專門挖過來的。
我第一次看見她,是她站在我們班級的講台上做自我介紹,和印象中的學霸形象挺一致的,她剪著乾淨利索的短髮,整個人的氣場很足。
自我介紹做完後,她笑意盈盈的直直對上紀炎的視線,打招呼說:「紀炎,好久不見。」
我心裡很微妙的緊了一下。
林汀婉成了紀炎的新同桌。
他們應該在一些競賽場合遇見過很多次,而且有很多共同話題,所以才會那樣熟稔。
每次下課的間隙,我不小心往那邊看的時候,都能看見他們在小聲的討論什麼,紀炎有時候蹙眉,有時候嘴角還會噙著淡淡的笑。
林汀婉轉過來後的第一場全省聯考,班裡的同學還非常好奇的擺了個賭局,賭紀炎和林汀婉誰能考第一。
後來成績出來後,還是紀炎贏了,不過林汀婉和他總分的差距小於 20 分——以前紀炎的總分要比第二名至少高一百多分。
他學科上幾乎沒有弱項。
有人將紀炎和林汀婉的各科成績對比貼在教室里,所有的理科,他們幾乎都是勢均力敵的接近滿分。
紀炎和林汀婉的分數是最早出來的,因為我想大概連學校的老師也很好奇,所以專門將紀炎和林汀婉的試卷挑出來預先批改。
其他同學的試卷是第二天發下來的,紀炎是數學課代表,好死不死,我的試卷剛好是他發的。
走到我位置前時,我能感覺到他似乎頓了頓,然後他將我的試卷放在了我的課桌上,滿目刺眼的叉,還有一個大大的分數 68——滿分 150 分。
我對成績分數其實向來無所謂的,連我爸也一直都對我的學習沒什麼要求,他只希望我快快樂樂傻呵呵的過一生就好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那個大大的 68,突然覺得有些羞愧和懊惱,尤其還是在紀炎的眼皮子底下。
果然,我聽見紀炎譏諷的聲音,他說:「沈安露,你就準備用這個成績考大學嗎?」
這還是我們不再是同桌後他第一次和我說話。
我沉默的將試卷折起來夾近書里,很明顯不想交談的姿態,但不知道為什麼,紀炎還是沒走,他還站在我課桌前,說:「不會的題,你可以來問我。」
頓了頓,他重複解釋一句:「我受沈叔叔資助,你要是有不會的題,可以來問我。」
我沒說話。
紀炎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生氣了,他加重語氣說:「玩物喪志、不思進取,沈安露,你準備這樣靠你爸爸靠一輩子嗎?」
我終於抬頭,看著他,頭一次生氣,我說:「關你什麼事紀炎?我靠自己還是靠我爸爸,和你有關係嗎?你憑什麼管我?」
他頓了頓,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的看著我,眼裡划過一抹失望。
然後他沒說話,徑直走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心不在焉的踢石頭。
小韓哥哥問我是不是不開心,我搖搖頭,說沒有。
直到小韓哥哥問我未來有什麼打算。
我茫然的看著他,小韓哥哥對我微笑,說:「我還是準備出國念書,露露,今年考完試我就出國了,我給過沈叔叔提過建議,你若是跟我一塊出國讀書,我還能照應你幾年,直到你畢業。」
他說到這裡,溫柔的對我笑了笑,然後拍拍我的腦袋,他說:「高考不適合你,露露,沈叔叔也有這個意思,只是暫時沒和你說,你考慮一下。」
我有些沮喪,問他:「小韓哥哥,我是不是很差勁啊。」
他笑出來,手溫柔的落在我的發頂,揉了揉,說:「怎麼會,」他沒有敷衍我,而是很認真看著我說:「每個人的技能優點長處都是不一樣的,露露,你只是技能點不在學習上而已。」
我嘆口氣。
回去和我爸商量了一下,我爸確實是有這個意思,本來我一個人出國念書他是不放心的,但有小韓哥哥在,他就放心不少。
我有些茫然無措。
我爸說:「當然,主要還是你自己拿主意,我其實捨不得,你在國內高考,到時候不管考的怎麼樣,爸爸都有辦法讓你進到一個不錯的大學,只是露露,有時候爸爸又想是不是要讓你一個人自己出去獨立鍛鍊一下。」
他悵惘的嘆口氣,我知道他後面沒說出的話是什麼,他擔心以後萬一他不在了,我不夠獨立,沒人照顧。
我說:「讓我想想吧,爸爸。」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最後好不容易入睡前,我想到紀炎的那句話,他說:
「玩物喪志、不思進取,沈安露,你準備這樣靠你爸爸靠一輩子嗎?」
所以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跟我爸爸說我想出國試試——想去鍛鍊,想去獨立,想去接受新事物。
我爸有傷感又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
我開始準備申請學校和出國的手續。
我沒和任何人說這件事,其實也是因為我很不擅長處理那種離別的氛圍,我雖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是面對那種離別時的傷感氛圍還是有些手無足措。
我一邊上課一遍辦理手續,只是往老師辦公室去的次數頻繁了點。
等所有的手續辦好,給我準備時間已經很少了。
我其實有時候在心底幼稚的想偷偷出國不和紀炎說,這樣等某天我突然不在學校了,他去問我的消息,得知我已經一言不發的出國了,到時他會不會懊悔痛苦和傷心。
但想了想,不管他後面有沒有和別人說討厭我,但一開始他確實很照顧我,我也確實將他當過朋友,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好像是有點……有點不太禮貌。
我代入了一下我自己,我想即使我們現在關係很差,但紀炎要是一言不發的出國不告訴我,我大概還是會很難過的吧。
猶豫著就到了快要出國前,我在出國前一晚終於下定決心,在午休的時候回了一趟教室——紀炎一般喜歡在這個時候在教室午休。
可等我到教室的時候,發現他並不是一個人了,林汀婉也在,他們兩個人一人一個粉筆,並排站在黑板前,滿滿一牆的數學公式,兩個人針鋒相對的在討論什麼。
林汀婉在黑板上奮筆疾書,因為寫的太過激動忘記看腳下,她一腳踏空的時候紀炎說了句小心,然後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兩個人離的非常近,我站在走廊的窗戶前,看見林汀婉一點點紅起來的臉,過了一會,紀炎鬆開扶住她的手,然後偏過視線,冷靜的問:「沒事吧。」
林汀婉搖搖頭,連我這個外人都感覺到氣氛的曖昧,兩個人安靜片刻,然後同一時間默契的繼續在黑板上討論題目。
我頓了頓,腳步輕輕的退回去了。
人家根本沒在意這麼多,我想,他沒注意到我為什麼這段時間這麼頻繁的去老師辦公室,沒注意到我請假。
他有了新的同桌,新的朋友,他們勢均力敵。
算了吧。
我轉頭靜悄悄的走了,就像我來時那樣。
6
等我準備回國,已經是九年後的事了。
其實我當時出國的時候,誰都沒想到我能在國外待那樣久。
按照我爸爸的想法,就是去國外混個好一點大學的文憑,回來耳濡目染,我若是喜歡就接手他的事業,不喜歡的話就找點我自己喜歡的事情,開個店什麼的。
總之全憑自己的喜好,不要閒著就好了。
但是在國外上了兩年高中後,畢業我進了哥倫比亞大學——當然不是考進去的,進入大學後,我認識了很多學習很差但在有些地方非常厲害的朋友們。
開始做小眾畫展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她的家境並不是那麼好,每年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幾乎讓她吃了上頓沒下頓。
但她畫的畫非常好看,大膽絢爛的色彩,抽象的線條,怪誕的表達,後來就是突如其來的靈感,我和另外幾個朋友尋思著找個場地給她做個小畫展。
我們選畫,在社交媒體上宣傳——沒想到誤打誤撞的有了小小的熱度。
我朋友的幾幅畫甚至被人以不算低的價格買下來,後來我和幾個朋友就開始專門做畫廊和藝術投資。
我們挖掘各種新銳不出名的畫家,幫他們宣傳做畫展拍賣。
藝術的價值通常會根據其背後的故事而升值,我們就根據這個買一些潛力畫,包裝後再以至少十幾倍的價格賣出去——規模其實並不太大,有效果好的,也有效果不好的,但整體其實做的還不錯,大三的時候,我賺的錢已經能完全覆蓋我當年的生活費了。
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畢業後我和幾個朋友成立藝術投資公司,在國外又待了兩年——總之我不用再跟家裡伸手要錢了。
然後就到了我爸天天催我儘快回去的時候了。
一開始剛出來的時候,異國他鄉,我天天想家想國內的美食,我爸那時候就天天鼓勵我讓我再堅持堅持。
後來我畢業後他就催我回去,但我捨不得手頭上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們正在做的事,所以總是沒想好,一個月一個月的拖著。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我每次給我爸爸打電話的時候,他也沒怎麼提讓我回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