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完整後續

2025-06-0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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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那天我收到一條陌生的祝福簡訊。

我惡作劇般回覆:【不喜歡新年快樂。】

那頭緊接著發了一串【元宵快樂、端午安康、中秋快樂……】

把一年的節日祝福都發完了也沒見我再回復。

試探性發來一句:【那,生日快樂?】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祝福。

號碼主人承諾會每年都給我送祝福,祝我生日快樂每天無憂。

可他最終還是失約了。

1

新年那天晚上,我手機的消息提示鈴響了。

有幾道碎痕的螢幕自動亮起,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祝福簡訊:

【新春佳節到,人人俱歡笑。一年新開始,心愿少不了。我把簡訊送,句短情誼重。願你萬事百般順,熱鬧團圓過大年。祝你新年快樂!】

我用力把手機按息屏,什麼群發祝福誤發到我這破手機上了。

冷眼看著對面幾張正熱火朝天摸牌的麻將桌,煙霧繚繞的空氣雜糅著吵吵嚷嚷的調笑怒罵聲。

真是好一場熱鬧的團圓。

【不喜歡新年快樂。】

說不清我的回覆是不是惡作劇,也許是號碼主人輸錯了數字,這人粗心到新年祝福也能發錯,我這回復算是變相提醒。

誰知那號碼主人好像時刻蹲守著,秒回信息:

【那提前祝你元宵快樂?】

【端午安康?】

【中秋團圓?】

【國慶同樂,舉國同歡?】

……

一條接一條,破手機就沒停止過震動,這人都快把中國人一年要過的節日祝福完了。

躺在沙發上打遊戲的林懿軒從手機里抬起頭來,面色譏諷地看著我那消息不斷的手機:

「這是和哪個街邊的小混混聊得火熱呢,還是又勾搭上了你們學校誰?之前爸去學校當眾揭發你還沒長教訓?難不成今年升了高中,再想體驗一把醜事人盡皆知的滋味啊?」

他語氣里儘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我剛被祝福信息調起的興趣全無,扯出個諷刺的笑回擊僅是親緣意義上的「弟弟」:

「先把你名字寫對了再來說教我,六年級還能寫錯,要不是九年義務教育,真擔心你連初中都上不了,你想在中學被人汙衊也沒那機會。」

「林冬你這賤人嘴巴真惡毒!怪不得爸說你是掃把星,這種日子連媽也跑出去眼不見心為靜,大過年的和你待一塊兒真是晦氣!」

遊戲里傳來他被擊殺的消息,林懿軒爆了個粗口,又把注意力放到手機上,那沉迷遊戲的樣子和他沉迷牌桌的父母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抬頭看了眼對面林國華輸錢輸急了眼青筋綻出的模樣,頓覺解氣。

2

手機停止震動好一會兒。

估計是什麼節日祝福都被說完了,那人熱情過頭後也發現自己發錯了人。

誰知一分鐘後,手機螢幕再次亮起:

【那,祝你生日快樂?】

試探般的遲疑語氣,我目光卻停滯了許久,死死盯著那幾個字,眼也不眨,捧著手機都快看乾澀了。

最後抬手回了一個【。】

在禮花漫天齊放、闔家團聚的這許多個新年裡,除了無休止的詛咒謾罵,我首次得到了一份生日祝福。

雖然是陰差陽錯。

【今天真是你生日啊?】

不知道簡訊那頭的人是如何根據一個句號推斷出這個看似荒唐實則卻正確的答案來的。

手機又接著響個不停:

【祝你快樂!不止生日!】

【希望你平安順利!學業有成!】

……

叮噹響不停的信息提示鈴在一眾搓牌聲和遊戲音中顯得微弱,但好像在提醒我——

此刻正在接收一份特別際遇的生日祝福,而非春晚里一貫的新年快樂。

一聲接連一聲,快把我十多年來的生日祝福給補齊了。

「老子真是服了,這什麼臭手氣!我就沒贏過......接著來啊,我怎麼沒錢了!我們家嬌嬌過年都沒回來,知道這兩天廠里加班費多高嗎!等著我打個電話。」

林國華把煙滅了隨口往地上吐口痰,抹抹嘴,裝模作樣地清嗓子撥電話。

「喂?嬌嬌啊,還在忙嗎?我正和你大伯三叔他們搓把牌放鬆放鬆呢。沒打算通宵,這不跨年嘛!唉老爸今晚手氣太差了,本來想贏點錢給你和軒軒包個大紅包,結果本錢都快輸光了……好好好,反正你看著發唄,等著爸翻盤贏回來給你發新年紅包!」

掛完電話的他一臉喜色,揮手招呼著他那堆牌友繼續碼牌,邊碼邊吹牛:

「是啊我大閨女!嬌嬌可太爭氣了,上了大學就不用我們給生活費,寒假也想著進廠趕上過年多賺點。哎喲從沒讓人操心過,讀的211啊!這可是咱老林家這代最厲害的大學生了……」

真是父女情深啊。我冷眼看著這一幕,只覺那炫耀的聲音尖銳刺耳,

3

砰!

林懿軒打遊戲晃得激烈的腳碰倒了桌上的果盤,一個蘋果滾到林國華腳邊,沉浸於遊戲的林懿軒恍若未覺。

眾人眼光被吸引過來,林國華扭頭看到我倏地變了臉,一臉嫌惡:

「我說今晚牌運這麼差!大過年的你個賠錢貨頂著張面癱臉給誰看啊?老子真是造了孽攤上你這麼個倒霉玩意兒!大晚上乒桌球乓搞什麼鬼!還不快撿起來洗乾淨放好!」

太過熟悉的咒罵流程,讓我懷疑剛才收到的一串祝福都是夢。

一語罵醒夢中人。

今天是新年,也是我生日。

討厭新年好,沒有生日快樂。

我充耳不聞持續的謾罵,木然彎腰去撿那個乾癟的蘋果。

這個蘋果很像我。

青澀尚不成熟的年紀,無法自我掌握便滾到滿是煙蒂和瓜子皮地上、被踢來踢去的命運。

低頭撿蘋果時頭頂被狠戳了一下,我踉蹌幾下才站穩。

「成天像個啞巴一樣,這不是給人添晦氣是什麼!要我說她媽那時候大過年的摔一跤,提前把這小畜生生出來就是來討債的!身體也給她媽整垮了,三四年才給咱老林家生下一個帶把的,你說這不是晦氣到家是什麼……」

我咬緊牙按下想把蘋果砸到林國華頭上的衝動,不去聽早已爛熟於心的怨懟和眾人場面性的勸阻,我拿上手機和果盤去了廚房。

水聲嘩啦中我又聽到了消息鈴響。

【你怎麼一直都不回啊?】

【我是不是發錯人了?】

那個號碼主人終於發現自己發錯了。

【請問你是林冬嗎?】

這是發給我的信息?

【但是我沒記錯號碼啊。】

【不願意回消息,一回就是句號,這明明就是林冬平時的風格啊。】

我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個人傻錢多到把信息當日常對話發的人了?再逐一滑看信息欄里的幾十條祝福信息,那些傻氣又直愣愣的語氣莫名熟悉。

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電話鈴急促響起,來電顯示是剛給我發了連串消息的號碼,我捧著手機,在掛斷的按鍵處反覆動作。

此刻內心的震動一如窗外突然升空的煙花,零點了,又是新的一年新一歲。

距離蘋果成熟主動脫落枝條又近一步。

電話沒有被掛斷,鈴聲仍響個不停。

4

我最終沒有接通那個電話,由它反覆響過幾次,手機就徹底安靜下來。最後我又清空了那些信息記錄,只保留著垃圾簡訊。

元宵節那晚我在飯館再次收到了信息:

【元宵節快樂!記得吃個元宵許願。】

【許直,別再發給我了。】

發完這幾個字我就把手機扔進儲物間不再去管,回到一片狼藉的飯桌上收拾餐盤端去廚房,在冷掉的膩水盆里洗盤子。

快十二點飯館才安靜下來,客人們陸續離開,留下一堆滿是冷油的碗盞。

「小林啊,今天辛苦了,把這些洗完,姨給你今天一共算100的工資!」

「謝謝劉姐。」

我頭也不抬地回答,忽然發現頭頂的昏黃燈光暗了下來,抬眼一看,許直站在我面前。

燈光投下的陰影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們都沒有說話,他只是突然急促地蹲下身,把手伸進幾乎是冰沁的盆里,撈過幾個碗就開始洗。

他業務顯然生疏,動作快到袖子也沒有捲起來,泡沫因大力而濺上衣袖。

許直埋頭說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此後便無話,只埋頭洗碗。

我在圍裙上隨便擦乾了手,把他的袖子層層捲起來,冬天穿的衣服有點多,捲起來有點費力。

許直變得僵硬,停下手裡的動作,一動不動等著我給他挽袖子。察覺到我態度的軟化,終於忍不住嘟囔:

「認識這麼久,我都不知道你是新年那天生日。」

「你一共就回了我兩條信息,一個是句號,一個連十個字也不到。」

「元宵你也不喜歡嗎?」

「還是說你更喜歡收到生日祝福啊,要不我每年都給你發……」

終於卷好了許直穿的三件衣服,我淡聲打斷他:「許直,你今天話好多。」

「還不是因為你又一句話都不說,我們好歹是前後桌,不是陌生人。」

竟從許直這話里聽出一點委屈。

我靜靜看著對面那人。

眉眼還是那個眉眼,看起來斯文又傻乎乎的許直,穿著簇新的黑色羽絨服,不顧狹窄廚房滿地油污蹲下來洗盤子。

再走出飯館時已是凌晨,元宵氛圍濃厚,四處張燈結彩,路上還有些結伴的行人。

「大晚上跑出來你家裡人不會擔心嗎?」

許直出來仍一路跟著我,我忍不住發問。

「那你呢,這麼晚還在飯館兼職,這次有什麼急用嗎?要不我先支持你一點,你什麼時候給我都行,別那麼辛苦了。」

「那麼爛的藉口你也相信啊。」

回想到許直第一次在飯館看到我的驚訝,我當時隨口扯了個不想依賴父母、想自己掙錢旅遊的藉口敷衍他。

實際上,我哪有什麼靠譜的父母可依靠,麵包都吃不上了,還有閒錢去遠方麼。

「那個老闆娘太過分了!你辛苦幹一整天快到凌晨,就給你100,加班費也不是這麼算的,壓榨員工剋扣工資,她違反勞動法了。」

「未來的許大律師,我能找到這份動作已經很不容易了。」

旁邊人有些懊惱地閉了嘴。

「你別送我,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

路燈下的雪幾近透明,看著耷拉著腦袋的許直,莫名想揉他的頭,讓他恢復成平時挺拔的小白楊。

「林冬,你為什麼總把人推得遠遠的?」

「對不起,我那天發的新年簡訊,是不是說錯話了?」

許直抬起頭看我,一字一頓的樣子很認真:

「那些祝福簡訊不是群發,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打的,但我不知道是你生日,也不知道你討厭新年。」

他停頓了片刻,接著說:

「我當面再說一次吧。林冬,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想要的都能簡單得到,想去的地方終能輕易到達。」

許直在他的羽絨服里摸出一雙很好看的長絨手套,看起來很暖和,還有一根生日專用的蠟燭,一併遞給我。

「上次在學校我請你吃我的生日蛋糕,但你好像不喜歡,我留了一根蠟燭。這是唯一一根我沒有吹滅的蠟燭,肯定還有許願效力,你拿著吧。我當時只許了一個願望,還有兩個,你一起許。」

說完,許直好像怕我拒絕,一股腦把手套和蠟燭塞到我手裡就跑了。跑到下一個路燈處他回了頭,對我笑著大聲喊了一句:

「記得許願!林冬!開學見啊!我給你看春天!」

許直站在路燈投下的光里笑得眉眼舒展,是生機勃勃的小白楊。他說完轉身跑到另一個街道,一路上都有長燈相伴。

而我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那是一片老舊居民巷子,只有閃爍著發出「茲拉」的昏暗提示燈牌。

雪越下越大,許直有帽子,應該不會被淋到。

我把手套和蠟燭捂在兜里,頭頂紛揚大雪緩慢挪動「回家」。

5

回到家還是一陣麻將嘩啦的碰撞聲,而這次坐在那裡的是我媽。

「這麼晚才回來你個小賤蹄子!這兩三桌人打麻將快一天了餓得要死,還不快去搞點宵夜給我們吃啊!」

飯桌上堆滿鍋碗油碟殘羹冷炙,回想起半小時前飯館裡那堆泡在冷水裡的碗,我沒吃什麼東西卻覺有些反胃。

開學的學費已經掙到了,我只當沒聽到。路過麻將桌,徑直走進我和林嬌的屋子,鎖門。我媽那穿透力極強的聲音還是穿過了門板,鑽進我耳朵:

「要死啊!我當時就不該生下這討命的死丫頭,哎喲我當時真是鬼門關走一遭,差點一屍兩命,過個年都有陰影。我身體不好全賴這討債的,你們看看她什麼態度!翅膀硬了……誒等等!詐老娘是吧!胡了哈哈來給錢給錢!」

入耳的抱怨、咒罵,從小到大我已經倒背如流了,我靠在門上滑坐在地,太累了。

林嬌是林國華李淑華年輕時濃情蜜意的【愛情結晶】,林懿軒是他們老林家的【根】。寓意一個嬌嬌一個美好,整整齊齊一家四口。

而林冬呢,是生於林冬的【追命符】,是被迫繳納超生稅費的討債鬼和多餘人。

厭倦和木然席捲大腦,讓我有種頭重腳輕的飄忽感,「我存在」似乎是種錯覺。

手機消息提示鈴又響起,是許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許直的蠟燭林冬許願!今天許願一定靈驗!】

許願,真的會有用嗎?

我掏出手套和藍色蠟燭,緊握在手中。手套暖和柔軟,蠟燭握在溫暖的羊毛里好像已經燃起燭光,冰冷黑暗的房間也有些明亮。

我討厭很長很冷的冬天。

那我可不可以祈禱,以後能生活在一個溫暖些的地方生活,就算孤單死掉也滿足。

我反覆讀著許直那條順口溜般的信息,深深記在腦海里才刪掉。

藍色蠟燭被我握得很緊,你聽到我的願望了嗎?

6

二月底這座小城還是冷,雪會下很久,接著是漫長的雨,倏而轉烈日晴天,一下由冬進夏。

沒有過渡,我沒見過書里寫「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春天。

費力找出好幾件薄衣服套在身上,和外套一起湊齊五件才背著書包去學校,走前看著枕頭上的手套,我最終沒有戴上。

班裡是單人單桌,大家稀稀拉拉地湊幾團趕寒假作業,我正檢查作業有無錯漏,背後傳來凳子被拉開的聲音。

是許直,我下意識挺起背,和後桌隔開距離。身後的人卻不放過我,他湊上前來時我耳朵還能感受到熱氣。

「林冬,你許願了嗎?」

我偏頭往牆壁靠:「沒有。」

「你信我,真的很有效!我當時許願想快速攢錢買一套念了很久的樂高,都沒告訴家裡人,我哥當天就送我了。」

傻子,那是因為你的家人在意你,關注你啊。

「你一定得許!不然蠟燭就浪費了。」

「許直。」

兩個字像定身丸,他又默默退回到座位上,只聽到書本有氣無力被翻開的聲音。

我微嘆一口氣:「知道了,我會許的。」

小白楊突然抖擻起來,書翻得嘩嘩作響。

許直閒不下來,又用慣常的方法偷偷從桌子和牆壁的縫隙給我塞紙條:

【還記得我說要給你看春天嗎?】

我沒管,他又扔來一團,展開:

【相信我,一定是你喜歡的那首詞里描繪的春天。】

再一團:【你回頭看看,看一眼也行!】

我忍無可忍回了個【。】想給他扔回去,轉頭看到的不是許直,而是一副畫,準確來說是一副動植物標本。

細柳枝條彎彎,粉嫩杏花片片,彩蝶振翅翩躚,軟葉作綠波,竹片作浮船。

這些標本仿佛在最生動的時候被折下留存,拼接成一副生動柔美的春景圖,好像是真的春天。

許直似乎很滿意我的怔愣,標本挪開方寸,露出他的爍亮眼睛。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許直一字不差背出《玉樓春》上闕,「怎麼樣!這個標本是不是完美契合你喜歡的那首詞寫的春天。」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我默不作聲在心底補足下闕。

所以許直,你只是想讓我笑一笑嗎?

許直把紙團從我手裡拿出來,交換似的把標本塞過來,像是知道我內心所想,他否認道:

「別誤會啊,這沒花千金,是我哥在南方讀大學給我帶回來的,他說這就是南方春天的樣子,美得像畫一樣。但我還是更喜歡樂高,這東西太脆弱了,我容易弄壞,你先替我保管著吧,以後有機會,我們......我們一家要去南方看真正的春天。」

「你也一起可以去。」他眼神閃爍著補充道。

他展開那紙團看完又摺疊好將它裝進筆袋,嘴裡嘟囔著:

「上學期你一共給我回了七個句號,這是新學期第一個,你說我能不能在你十八歲湊滿十八個句號回贈給你,讓你反省下自己對後桌到底有多冷漠。」

我輕輕碰著標本上觸感柔嫩的杏花瓣,留戀再流連,心也軟塌下來。

但最終只認真將那標本記在心裡,努力硬下心腸歸還給許直又坐回去。

後背與後桌又成涇渭分明的兩條線。

許直還想說什麼,班主任已經領著兩個男生走進教室。

「同學們,這是咱們班轉來的兩位新同學,大家鼓掌歡迎一下。」

抬眼與講台上的一人撞上目光,皆是一愣,我瞳孔猛然擴散,手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7

班裡轉來兩位帥氣同學,氛圍在歡呼中高漲起來,我卻好像置身室外寒冬,渾身僵冷。

班主任讓兩位新同學做自我介紹,一人率先站出來:

「大家好,我叫葉深,初中曾就讀一中,後面因事轉去外地,很高興又能回到家鄉讀書,和大家成為同學,還請你們多多指教。」

彬彬有禮,和從前一樣,誰不喜歡這樣的同學,大家的掌聲愈發誇張。

葉深,一中,同學。

我暈眩地閉上眼,腦子一片混沌。

老師給他們安排座位,隨手一指就在我斜後方。我屏住呼吸,想說些什麼卻好似被膠水黏住嘴,發不出聲音,是熟悉的無力感。

只看到葉深露出熟悉的、清潤的微笑:「老師,我不習慣坐在那個視角,方便換一個位置嗎?」

他們被安排到我的直對角,教室南北之別,令我短暫鬆了一口氣。

課後那個角落被團團圍住,大家好奇地追問兩人怎麼下學期才轉學回來、外地的雪是不是也這麼大。

只有許直還念著我退還了那副標本,將它夾在題冊里裝樣子,看來像在討論題目,他不依不饒湊到桌前要我先保管著,

角落裡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我聽到,葉深沒有回答,而是另一個新同學,趙祁。

是我曾經的同學,也是葉深的好朋友。的確足夠好,好到一起轉學,好到他為葉深打抱不平,率先向我發難。

「我和阿深也是迫不得已才轉走的,還是咱們這地兒好啊,大家都熱情,」他話音一轉,「沒想到這麼巧,還碰上了老同學呢。」

他側身看向我,驚呼一聲:「林冬,你變了好多,和同學關係不錯呀,我差點沒認出是你,對吧阿深。」

葉深沒答話,只靜靜地看著我,還有桌旁的許直。

那目光像雪崩時的大片雪花,洋洋洒洒落下來就能將我埋住,冷冽而窒息。

一雙溫熱的手沒用大力卻穩穩握住我輕顫的手腕,許直聲音像從遙遠南方的暖春傳來:

「林冬,你怎麼了?是不是太冷了,我給你的手套怎麼不戴上?」

我回過神來,見同學都好奇地往這邊看,葉深神色不明,趙祁一臉玩味表情。我很少在人前和許直近距離接觸,慌忙甩開他的手。

「我沒事。」

許直佇立片刻,傾身關上我身後的窗戶再坐回位置,冷風不再灌進來。

有同學打破沉默:「林冬和你倆以前一個初中啊。」

「不僅是同班,林冬和阿深還是同桌呢,倆人關係好到全校都......」

「阿祁。」

葉深及時的打斷並沒有遏止眾人的好奇,兩個同桌關係好到全校都怎樣?

看不出來,一向在班裡和同學尤其異性保持距離、沉默到透明的林冬有一段令人遐想的過往。

上課鈴響,大家各歸座位,直到老師開始板書,我才意識到許直被我甩開手後再沒有說一句話。

這也很好,本來就要保持距離。

我用力滾動喉嚨,發現嗓子乾得像枯冬。

8

直到放學前,葉深和趙祁沒再和我扯上一句關係,他們和周圍人談笑風生,倒像多年同學般熟稔。

輪到我們組值日,我拎著拖把去清理池,許直也拿著拖把默不作聲跟在後面。他在努力遵守我制定的約法三章:不多交流,不打電話,保持距離。

他偶爾偷偷在桌下傳來紙條,我們對外比鄰桌關係還陌生冷淡。

只是從新年的祝福簡訊和電話,到元宵燈下和春景標本,我們之間有什麼桎梏被心照不宣地打破了。

但葉深的出現,讓我驟然回神,這樣的改變,並非一件好事。

許直不是葉深,也正因他不是葉深,所以我才要吸取教訓不步後塵,至少,不要牽連許直。

本以為許直會好奇發問趙祁沒說完的話,我也打定主意不開口,但許直什麼也沒問,清理池只剩水流沖刷拖把的聲音。

一片沉寂中,我的目光也無法聚焦,一些被刻意忘卻的事開了閘般轟泄出來,好像真的有洪流濺到身上,將我卷進去。

直到一雙手將我拉開,遞上紙巾:「離遠點,水濺開了。」

「哦。」我回過神胡亂擦著臉上的水珠,看許直關小水龍頭,看許直一人清理兩個拖把,看許直。

「許直!輪到你倒垃圾,你怎麼跑去洗拖把啦,快來!」教室門口有人遙遙叫著他。

我上前接替他:「快去吧。」

身旁人靜默佇立一段後我才聽到遠去的腳步聲。沒想到片刻後腳步聲又逼近,我以為他忍不住想泄點委屈。今天確實對他太冷漠,我軟下心輕聲哄他:

「一會兒你先走,在老地方等我,我借餐館的烤箱給你做了點餅乾......」

話音戛然而止。

葉深噙著笑彎腰湊近我,在他瞳孔看到驚恐的自己,我忍住嘔吐的翻湧疾步後退。

「老地方是哪裡,還是你家巷子旁邊的大榕樹嗎?阿祁說得不錯,你確實變了很多啊,還會烤餅乾,我能嘗嘗你的手藝嗎?」

葉深似閒庭漫步逼近我,斯文有禮的皮下卻是惡魔的醜惡靈魂。

他無所謂我回答,自顧自呢喃道:「那個許直,是這個名字吧?」

葉深微微一笑,「他給了你爸多少錢,能讓你上趕著去貼他,有沒有我給的錢多?嗯?」

理智轟然倒塌,意識碎片四散——

有熱心腸給我補課的同桌葉深,有被死死按在榕樹下發不出聲音的我,有露著貪婪嘴臉大鬧學校的林國華,還有葉深離開時幽深如毒蛇的目光。

正如此刻,他用冰涼的目光纏著我,仿佛又讓我置身當時的處境,恐懼,難堪,還有噁心。

兩年後的我還是沒有太大進步,仍然不能鼓足勇氣與他抗衡,只能強忍害怕獨自跑開。

跑到哪裡呢,入目都是冰天雪地的冬天。

沒人在放學的寒冷室外逗留,我最後滑了一跤摔倒在學校跑道。不顧膝蓋鑽心的痛,索性癱倒在化了些雪濕漉漉的地上,自棄般祈禱一場大雪將我掩埋,讓所有齷齪都湮滅。

9

「林冬?林冬!你怎麼了?摔倒了是嗎,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

又是熟悉的聲音,再一次把我的理智拉回。我睜眼看到一臉焦急的許直。他扶起我要去校醫室,注意到我的走姿怪異,學校里沒幾個蹤影,他不管不顧地將我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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