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歲,我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吞了幾片最便宜的胃藥,我又馬不停蹄兼職送外賣。
再苦一年,忍一忍,我就能攢夠兒子高昂的手術費用。
這一單,是送到五星級酒店,送的是小雨傘。
沒想到,開門的人是我丈夫,他身後的女人是借住在我家的同鄉。
女人訕訕解釋:「工作需要,我們為了省錢才只開一間房的。」
十八歲的兒子質問我。
「這十來年,是江姨在我們身邊,我需要媽媽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當然是在賺錢啊。
丈夫想當和事佬,我甩了他一巴掌:「離婚吧,但你要凈身出戶。」
這一次,我不忍了。
01
見到顧言瑾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
他不是帶著兒子去京城治病了嗎,又怎麼會住在五星級酒店點保險套呢?
憤怒席捲了全身,我下意識地給了顧言瑾一個耳光。
滿腦子都是顧言瑾拿兒子的救命錢花天酒地。
他驚慌失措:「寧寧,你聽我解釋。」
我喪失了理智,猩紅著眼對他又打又罵。
他狼狽躲避,鬧出了不小動靜。
屋內的人終於反應過來,驚呼:「不是送外賣的嗎,怎麼還打人啊,小心我們報警抓你……」
餘下的話,在女人見到我的那刻戛然而止。
「寧姐。」
她顫抖著聲音,頭髮半濕地裹著浴袍。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我也認出了她。
江曉慧,丈夫一直借住在我家的同鄉。
太陽穴突突作響,我怒意達到了頂峰。
將手中的保險套劈頭蓋臉地向她砸去:「你怎麼敢的!我兒子把你當成親媽一樣尊敬,可你轉頭就和他親爸廝混在一起。還住五星級酒店,你知不知道,你們花的每一分都是我兒子的救命錢!」
我恨得咬牙切齒。
兒子患有罕見的心臟病,不能輕易手術,只能靠天價特效藥維持。
今年好不容易各項指標達成,終於能動手術了。
我幾乎不眠不休地工作湊手術費。
可他們一晚的住宿費都抵得上我送三個月的閃送了,若是耽誤了兒子的手術,我怎能不恨!
江曉慧漲紅著臉解釋:「寧姐,你誤會了。」
我冷哼一聲:「非要把你們捉姦在床,才不是誤會嗎?」
「爸爸,媽媽,你們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吵?」
兒子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更憤怒了。
看著顧言瑾幾乎目眥欲裂:「你不帶兒子去看病,竟帶他來親眼見證你的醜事!」
他面上閃過難堪:「陸寧,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媽,您怎麼在這兒?」
說話間,兒子已經進來了。
我一愣,他也看見了地上的保險套,眼裡閃過瞭然。
「我當什麼事呢?媽你誤會了,保險套是我給爸和媽,」他停頓一瞬,極快改口:「是我給爸和江姨點的。」
02
我幾乎氣懵了。
「什麼叫你點的?」
「給你爸和別的女人點保險套?」
「你剛才叫誰媽呢?你早就知道你爸的姦情?」
我連珠炮似的逼問兒子,面色越來越難看。
兒子翻了個白眼,和他爸一樣不滿:「媽,別把話說那麼難聽。」
「江姨照顧了我十來年,我叫她一聲媽不行嗎?」
「至於她和我爸。」
兒子看向我,神色變得嚴肅:「這麼多年了,你就成全他們吧。」
話音落地,全場寂靜。
我渾身戰慄,已經氣到極點。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顫著聲音。
一時不知是該先氣顧言瑾出軌多年,還是兒子明明知道卻瞞著我,甚至認賊作母。
「寧寧,小孩子胡說的,你別放心上。」
顧言瑾眉頭緊皺,隔開我和兒子。
「我們本來打算出發京城看病的,兒子突然身體不舒服才改了行程。」
「寧寧,兒子的身體你也知道,我為了他才定的五星級酒店。至於保險套,小孩子不懂事,你還要和他計較嗎?」
說到最後,顧言瑾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好似我冤枉了他一般。
「對啊,寧姐,這就是個誤會。我們為了省錢才只開一間房的。」
江曉慧也訕訕道。
我冷笑這是將我當傻子糊弄呢。
沒等我爆發,兒子先不樂意了。
他斜眼看顧言瑾,不滿道:「爸爸,今天多好的機會啊,直接和媽媽坦白不好嗎?這麼多年,你也該給江姨一個名分了。」
兒子擲地有聲。
他護在江曉慧身前,像座小山般堅不可移。
我才發現,原來兒子已經這樣大了。
他十八歲了,已經是個男子漢了,可以保護媽媽了。
只是他認定的媽媽卻另有其人。
我一顆心,猶墜冰窟。
伸出手顫顫巍巍指著兒子。
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顧時安,你胡說什麼!給媽媽道歉!」
顧言瑾一下一下地給我順氣。
他疾言厲色的模樣讓兒子紅了眼眶。
他像小獸一樣倔強:「我沒錯,為什麼道歉?這十來年,是江姨一直照顧咱們父子,我們需要媽媽的時候她在哪裡?」
「江姨沒名沒份的跟了你這麼多年,你不該給她一個交待嗎?」
03
我的兒子在給別的女人要名分。
氣上心頭,我沒忍住甩了他一耳光。
下一秒卻眼前一黑,我死死握住桌角才堪堪穩住身體,不至於栽倒。
胃裡卻一抽一抽的痛。
兒子被我打得一愣,反應過來後一雙眼睛恨極了我。
他沉默著跑進房間。
江曉慧畏縮地看了看我,最終跟上了兒子。
顧言瑾扶我坐下,看著兒子的方向,滿臉無奈。
「寧寧,兒子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他計較什麼,真氣出病了,擔心的不還是你。」
「這段時間,你忙於工作忽略了他,故意引你注意才這麼說的,咱們做父母的何必跟他計較呢。」
我冷笑,顧言瑾這是在把我當傻子糊弄。
胃裡的疼痛讓我說不出話。
心裡剛剛打了兒子的愧疚也煙消雲散。
喝了杯熱水,我才緩過來。
兒子也頂著巴掌印出來了。
他冷哼一聲把手裡的東西甩給我。
語氣不善:「媽,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也怨你,你看這些東西就知道了。」
「顧時安,你在搗什麼亂!」
顧言瑾瞳孔緊縮,他想阻止我,卻被我搶先一步撿起地上的東西。
好像一本相冊。
兒子看了一眼顧言瑾,沒理他。
轉頭對我紅了眼眶:「我八歲那年學了課文想去看天安門,可你只會敷衍,不耐煩了甚至呵斥我。」
「十歲那年,我想去冰島看極光,你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可我的同學們都不知道游遍多少地方了。他們聊天時我從來參與不進去。」
「我想吃的菜和你說永遠沒用,你總告訴我你太累了。」
「家長會你也從來不參加,甚至好多同學都認為我是孤兒。」
「因為這些,我一度很自卑。」
兒子說了這些話,幾度哽咽,眼裡也閃現淚光。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卻又被兒子打斷。
他吸吸鼻子,終於釋然般:「好在江姨來了,她會和我爸帶我去天安門看升旗,去冰島看極光。」
「也會準備我喜歡的菜色,陪我參加家長會。」
「這些年,是江姨滿足了我對母親的所有幻想。是她和爸爸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
「所以我喜歡她,想讓她當我媽媽有錯嗎?」
04
兒子的語氣有些激動。
隨著他亮出手中的視頻,我的臉色徹底難看到極點。
我看到兒子左手攬著顧言瑾,右手抱著江曉慧。
他們對著鏡頭笑得一臉燦爛,好像真正的一家三口。
我又匆匆翻過那本相冊。
他們在極光下相擁,見過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一頁頁滿載他們的回憶。
我才知道,這些年我賺的每一筆血汗錢都被他們如此揮霍。
我氣得眼前發黑,那可是兒子的救命錢。
憤怒地看向顧言瑾。
他臉色越來越白,不敢看我。
江曉慧也畏縮著向他身後躲去。
偏偏兒子無所察覺,他還在義正言辭地質問我:「這些年,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臉上頓時血色全無,氣得渾身發抖。
恰好此時鈴聲響起,我下意識地接通:「您好,哪位?」
「閃送超時了多久,你看不見嗎?」
顧客帶著怒意的聲音響起,重重砸在我的心窩。
我不合時宜的想起,兒子問,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哪裡。
我在賺錢啊。
在酒桌上不要命似地拼酒,就為了多些提成。
下班後,我兼職外賣,擺過地攤,就為了多掙一分錢。
維持家庭開銷,給他看病。
可我的付出在他嘴裡就成了不負責任。
當真可笑。
「你在聽嗎?還不回話,是不是不想乾了!」
我的走神讓顧客越來越憤怒。
趕走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回神,下意識的要安撫顧客。
兒子帶著不屑的聲音又響起:「你鑽錢眼裡了。」
他瞥了我一眼,很看不上我的行為。
「錢錢錢!你知道掙錢,從來不知道關心我!」
他有些激動,那雙像極了我的眼睛裡寫滿了不滿。
心裡突然感到一陣疲憊,我搖頭苦笑。
於是話到嘴邊變成了:「嗯,不想乾了。我原價賠償,你找別人送吧。」
說完,不給顧客罵我的機會,我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看著兒子,我第一次如此嚴肅,連名帶姓地叫他:「顧時安,我掉錢眼裡是為誰?我究竟做到什麼地步你才能滿意?」
05
他並不懼我,反而一臉正色:「離婚,成全我爸和江姨。」
看著我生的好兒子滿臉的理所應當。
我滿是痛心,第一次質疑當年的決定。
顧時安七歲那年,給他治病弄得傾家蕩產。
顧言瑾的工資根本不夠支撐家庭開銷。
為了生活,也為了繼續給兒子治病,我必須出去工作。
可如果我出去,顧時安又沒人照顧。
我陷入了兩難境地。
恰好此時顧言瑾的同鄉江曉慧前來投奔。
她說丈夫出軌,將她趕出家門,她在城市難以為繼。
只要我們提供她一個住處,她可以免費給我們帶孩子。
我同意了又感覺有些對不住她,此後更加拚命地工作賺錢。
江曉慧在我家的第三年,我補上了她前兩年的工資,之後更是按月付錢,只求她能好好照顧兒子。
眼下看來,她的確將顧時安照顧得很好,都恨不得認她當媽了。
我輕笑一聲,在氣頭上答應:「離婚可以,但顧言瑾得凈身出戶。」
顧言瑾當即變了臉色:「寧寧,兒子胡鬧,你怎麼也跟著胡鬧。」
不待我回話,顧時安搶先道:「爸爸,我沒有胡鬧。」
他濡慕地看向顧言瑾,一臉喜意:「媽媽同意了,你還不開心嗎?你和江姨蹉跎了大半輩子,該有個結局了。」
顧言瑾臉色變了又變,很是糾結:「可是你的病怎麼辦?」
我滿心悲哀。
這就是和我歷經半輩子風雨的枕邊人。
我冷笑:「顧言瑾,你不是不承認出軌嗎?眼下在糾結什麼?」
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顧時安看出他的顧慮。
給他打了一劑強心劑:「爸爸,我的病這些年不是維持的很好嗎?」
「即使有事,我相信您也能力挽狂瀾,您可是一家之主啊。」
顧言瑾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歉疚地看向我:「陸寧,對不起。可是這些年你真的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些年,我何止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我連一個好女人都不是了。
當初顧言瑾自認為人師表,放不下身份去賺快錢。
是我扎進男人堆里拼酒。
為了掙錢,我忍下了被揩油。
什麼髒活累活都搶著干。
回到家又將所有的痛苦打碎伴著眼淚獨自咽下。
這些年,我將所有人都養的好好的。
唯獨虧待了自己。
今年我才四十五,比顧言瑾小五歲,比江曉慧小三歲。
可是儘管頭髮染得再黑也蓋不住臉上的皺紋。
雙手更是皸裂的猶如斑駁的老樹皮。
看起來比他們大了十歲不止。
為了這個家,我如此嘔心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