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勢從臉上牽過我的手,低垂著頭。
「你會不會不要我?
「我知道被當成怪胎不好受,你生來就要御蛇,收養我這頭熊,別人會怎麼看你?」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戳了戳那雙耷拉的熊耳。
「我不會不要你。
「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
他還是低著頭,兩滴豆大的淚珠滴到我的腳背。
我扯了扯他短短的熊尾。
「別瞎想了,抱我去臥室。」
他有些愣,下意識地就說:「還沒到晚上呢……」
我一掌就拍到他的屁股上。
「叫你別瞎想那些,也沒叫你瞎想這個。」
偌大的全身鏡,照著我和謝融。
謝融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西裝,胸口露出一大片棕銅色的肌膚,身後還有個小洞特意露出他的小尾巴。
我穿著一身小短裙,就這麼被他扛到肩上。
這一次,我的臉在全身鏡的頂端,但我好像不在意了。
看著鏡子中的謝融和我,我驀然地閃過蘇菁潼御蛇的畫面,那時我覺得安景和蘇菁潼很是般配。
我問謝融:「你覺得我們般配麼?」
謝融鄭重地點點頭,回了我個「嗯」。
我笑,「我也覺得我們般配。」
13
我還是吃掉了那兩碟肉菜。
我知道「怪胎」二字,是他一生的夢魘。
哪怕他現在功成名就,有了金錢傍身。
刻在骨子裡的不安,就像狗皮膏藥,稍不留神,又會沾上。
他會害怕這兩個字,也會害怕這兩個字困擾我。
所以才會下意識地不信我愛吃素,給我做起了葷菜。
但其實我不在乎吃什麼,沒覺得陪謝融吃素是為了遷就他的心結,吃葷也只是為了不浪費糧食。
比起這些,我只記得謝融每次做飯都會少掂兩勺鹽。
在我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喜歡什麼口味時,他就已經記住了我的偏好。
我拌了一份蔬果沙拉坐到流理台看他洗碗。
他這一身黑西裝和晃來晃去的熊耳有些可愛的反差。
我伸出手戳了他的臉,慢慢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生在御蛇世家沒錯,但我確實不適合御蛇,我有個妹妹,她卻和我相反。
「她很高很適合御蛇,那些蛇獸纏在她身上特別美,和她特別般配。
「他們都說我是怪胎,我也覺得自己是。」
謝融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聽,甩乾了手上的水,一隻熊掌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順勢滾進他的懷裡。
「可是剛剛,我們也很般配,般配到我忘記了自己是個怪胎。」
謝融摟著我的手收緊。
「你不是。」
我笑,捧起他的臉,「對啊,我不是,你也不是。
「我們只是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生在哪裡,長在何處。
「你不吃肉不是你的錯,我長得矮也不是我的錯。
「錯的是那些要求著我們如何成長的標準。
「我們只是沒有活成大家期待的模樣,但我們也活得好好的,不是麼?」
謝融倏地笑了,他就著我的手,親吻了我的額頭。
「我們果然很相配。」
14
再後來,謝融的飯桌上不會再糾結要葷還是要素,更多的是葷素搭配。
肉大半是我吃,他偶爾也會吃一小口。
我也不再執拗於高跟鞋,鞋架上多了更多我喜歡又舒適的鞋。
蘇菁潼結婚那天,我帶著謝融回去了。
倒不是為了她結婚,而是爸媽老了,要在蘇菁潼的婚禮上宣布她為接班人。
我再怎麼說也是他們的女兒,不看僧面看佛面,要去走個過場。
蘇菁潼是新娘,是第一個碰到我的人。
「天啊——阿姐,我真是開了眼了。你拋下安景,就換了這樣一個獸人?你要放棄御蛇了嗎?」
她言辭懇切,像在勸解,眼底卻有藏不住的欣喜和興奮。
我沒顧她後面的陰陽怪氣,只回答了她前半句。
「謝融很好,有他我很幸福。」
她旁邊的小少爺黎聞上下掃了我一眼,嗤笑一聲。
「果真如傳聞一般,這小身板,也怪不得你那蛇獸不喜歡你。」
謝融攥緊了拳頭,就要發作。
卻見一道黑影閃了過去,張開了嘴露出長長的尖牙就撲了上去。
是一條斷尾蛇。
蘇菁潼大驚失色,尖叫一聲也撲了上去,一把抓起那條蛇就甩出去。
但黎聞的半邊臉被咬破了,兩道長長的傷口從眼睛劃到下巴,很是瘮人。
再回頭去看那條倒在地上的蛇,斷尾的蛇獸沒有及時醫治就再也不能化為獸人。
那一身蛇皮我認得,是安景。
他的目光還呆呆地望著我這邊。
可我知道,蘇菁潼是御蛇高手,剛剛那一摔,力氣不小,他應該是快死了。
蘇菁潼的白色婚紗都被染紅,她崩潰大哭。
引得聚在裡頭的賓客和爸媽都熙熙攘攘地跑出來。
看著大哭的蘇菁潼和倒地的黎聞,媽媽沒氣色的臉瞬間紅了,指著我的鼻子就罵:「蘇玲瓏,你這個禍害,要麼不回家,一回家就闖禍。」
周圍的賓客聞聲也跟著指指點點。
一如過去,不管我和蘇菁潼發生了什麼,只要蘇菁潼一哭,他們不問緣由就直接偏向蘇菁潼。
我每次解釋,都會說成是狡辯。
我百口莫辯,又會被認為是默認。
沒有人站在我這邊。
「阿姨,菁洺不是禍害,她也沒有闖禍。
「是他們先來挑釁她,她什麼都沒做,甚至沒還嘴。」
是謝融,他面色平靜,但我隱隱地感覺,他周身都冒著寒氣。
媽媽被唬了一跳,但愛女心切的爸爸才不會怕他,他梗著脖子就譏諷:「早聽說我女兒換了個獸人,卻沒想到怪胎配怪胎,蛇獸不要去要你這麼一頭熊,真是丟我的臉!」
謝融一把推倒他。
「她不是禍害,不是怪胎。
「是她找獸人還是你們找獸人,能讓她開心不就夠了麼?
「女兒開心難道不比你的面子重要麼?」
15
啪啪啪——
另一邊響起了掌聲,我順著聲音看去,發現是林曉曉。
她牽著她身旁的雪豹就走向我。
「說得好,誰規定找獸人不准找熊了?」
她對上我疑惑的眼神,悄咪咪地對我眨了眨眼。
「不用謝,當我還你的。」
我這才想起,我當年是和她一塊撿的安景,只不過她撿的是陰溝渠旁奄奄一息的小雪豹。
她家也御蛇,但她非要養那隻雪豹,家裡人也罵她是怪胎。
或許是怪胎間的惺惺相惜,我當時也不知道哪裡生出的勇氣,捏著衣角說了一句:「誰規定獸人不准找雪豹了?」
把她爸媽噎得不吭聲。
她這話也算一語驚醒夢中人,更有賓客喃喃低語。
「是啊,誰規定獸人不能養熊了?一口一個怪胎,多少有些難聽了。」
「你是不知道,這家人因為大女兒小個子,不適合御蛇,偏心得很。」
「早聽說這家人偏心,卻沒想到偏心這麼多。」
「就是,沒聽那獸人說啊,是那個小的先來挑釁的,這不分青紅皂白就罵大的。」
「哪是偏心,單純就是好面子。」
這些話說得爸媽臉是青一陣紫一陣,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他們的嘴。
場面被蘇菁潼又一聲尖叫生生打斷。
只見黎聞口吐白沫,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差點忘了,安景好像是條毒蛇。
但這場兵荒馬亂並沒有讓我好受很多,也沒有大仇得報的感受。
就像剝洋蔥,雖然你知道剝下它的過程會流淚,也知道剝到最後它沒有心。
但當真正看到家人撕下溫情的面孔,還是會很難過。
鬧成這樣,想來也用不著我走過場了。
我撓了撓謝融的手心。
「我們走吧。」
謝融牽過我的手,熊掌渡過來點點熱源,漸漸暖著我冰冷的心。
16
我和謝融回到了我們的小家,也回到了我們的生活。
我坐在流理台上晃著腳,聞著鍋鏟翻騰起來的香味,不由得暗嘆:謝融果然很會賺錢,就算哪日公司倒閉,他還可以出去賣炒飯掙錢。
想到這,我的笑容愈發猥瑣。
謝融啪一下一隻熊掌扣著我兩條亂晃的腿。
「憋什麼壞呢?」
「沒,就是餓了,飯什麼時候好啊?」
話音一落我和謝融都愣了一下。
我、好、像、在、撒、嬌?
謝融勾了勾唇,自顧自地就開始解扣子,脫上衣。
我連忙捂著燙得發紅的臉,「大白天的,你幹嗎?!」
「想什麼呢,我就是炒熱了。」
騙鬼,算算日子這熊都快冬眠了。
這赤裸上身穿條小圍裙,跟把「就是勾引你」寫在臉上有什麼區別。
我沒忍住用腳勾了勾他側腰。
剛碰到謝融,他整個人停勺、熄火、把我打橫抱起、打開臥室門……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夜晚的月光很亮,就是有些晃。
我眨了眨眼想看清,卻突然發現落下一顆流星。
一個星期後,謝融冬眠了。
他每天除了強撐起一絲精神給我做飯,另一絲精神就是抱著我睡覺。
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了我身上。
直到連洗手間沒紙巾都報到我這了,我真誠發問:「這怎麼也問我啊?」
王姐調侃一笑,「你以為你手上那枚鴿子蛋是擺設嗎?」
我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低頭看了看這枚鴿子蛋,是那天謝融戴在我手上的。
他慢慢親著我的髮絲。
「蘇玲瓏,我還是一樣,什麼活都可以干。」
「你能不能和我成為更好的好朋友?」
我知道他在求婚,對「更好的好朋友」這個詞有些不滿。
pia一下給了他一掌。
「重新說。」
他輕笑,「蘇玲瓏,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成為我的好朋友。
「現在,能不能得你允許,讓你做我的妻子。」
我嘆了口氣,認命出門買紙巾。
誰叫我是老闆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