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
父親怒不可遏。
「玉容,你真是糊塗啊!當年沒有哪家敢把女兒嫁給林宴,你點頭,我就嫁了!沒有哪家敢觸聖上眉頭,給他牽線搭橋,你在我門外苦苦跪了一下午,我也為他安排了。好不容易熬到他林家東山再起,你怎麼就和林宴和離了呢?!
「便是做小,你也該賴在林家!」
我仰首望著父親與母親,淚慢慢地流了下來,「林宴,他心裡有別人了。
「父親,林家這樣重規矩的人家,是斷不會做出貶妻為妾的事情。可林宴心裡只愛慕他過去的未婚妻芳娘,女兒若留在林家,只會成為林宴與芳娘的眼中釘、肉中刺。還不如識趣些,讓出妻位,往後我謝家仍對林家有恩。」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又拿出林閣老親筆信。
信也是我求著他寫的。
無非是他林崇感念謝家大恩,往後謝家若有所求,定然竭盡全力。
父親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人。
他用一樁婚事,換了林家兩代人承情,責罵的話也再說不出口了,他嘆口氣:
「這樣大的事,你總該先和家裡說一聲。
「不然林宴上門要人。
「爹娘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他讓我起來,又問我今後是怎麼打算的,我又落了兩滴淚,只說想自己住在外面給謝家祈福,免得家裡有個和離的老姑娘,影響了侄女們婚嫁。
至於往後——
「父親,我不想再嫁人了。」
因著林閣老這封信,父親並沒有為難我。
我一應要求他都准了。
陪著母親說了會兒話,又逗了逗小侄子,正想開口告辭,下人通稟。
林宴要見我。
我其實是不想見他的,但母親勸我見見,她說這幾日林宴日日上門,再怎麼說從前也是夫妻一場,該把話說開的。
她說得也有道理,於是我讓人迎林宴進門。
就在當初相看的花廳。
林宴看著有些憔悴,他進門後問我的第一句話是——
「為什麼?」
我為他斟茶,「林宴,你心裡清楚的。」
「就因為芳娘?可是我和你說過的,芳娘在家可憐,又因為我三年未嫁拖累了名聲,我不可能對她置之不理,我待她從沒有逾矩之舉,就因為那些閒言碎語,你就請父親替我寫和離書嗎?
「謝玉容,你到底有沒有心!」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站起身冷靜地直視他,「事實真的如此嗎?
「林宴,你對芳娘真的清白嗎?護著一個女人有那麼多種方法,可你對她從來都不避嫌,你從來只讓我委屈,讓我退一步。是,芳娘是為你付出了很多,可這說到底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她為你付出,該為她委屈的不是我,而是你!
「成婚當晚,我們就約法三章,待你父親平反就和離,可你反覆推諉。說到底你不過是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的小人。」
林宴臉色霎時蒼白,他往後仰了一步。
「玉容,在你眼中,我竟是這樣的。」
「林宴,回去罷。
「三年前,我不後悔嫁給你,如今我也不後悔同你和離。往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死生不復相見。」
在我再無迴轉的目光下,林宴轉身。
他一步、一步走出花廳。
站在院中。
回頭。
「玉容,這三年沒能好好待你。
「抱歉。」
14
我同林宴和離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
宴請我的帖子如雪花飄來。
人人都想從我口中探出究竟,所以我回絕了每家拜帖,除了長公主,她帖子上有要事相商,去了才發現是給我介紹小青年。
「你青春正好,有錢有田,何必辜負好時光,來瞧瞧。」
我一個個從他們面前看去。
覺得不行。
這個太黑、那個太瘦,那個又太精明。
「該不會還對林宴賊心不死吧?
「只喜歡他?」
「那也不是,當初我的確喜歡他的臉,不過我們實在不合適。這一生這麼長,合適的人總會出現的。」
長公主又笑了,春日啊正正好。
灑在身上,暖洋洋。
15
許久以後,我才聽到芳娘的消息。
她二十歲那年出嫁。
卻不是嫁給林宴,方公榜下捉婿,令她嫁了新科榜眼,我去觀過禮,據說榜眼本身考的狀元,因著樣貌平平被新帝不喜,才指了榜眼。
其實,她沒嫁林宴我挺意外的。
那年轟轟烈烈的流言,卻沒如我預料中走下去,林大人本想在宴後,同方家商量婚事,但林宴不肯點頭。
他說已有髮妻玉容,此生不會再娶旁人。
他待芳娘有虧欠,願意認她做妹妹,往後芳娘一應事務,都有他這個做兄長的做主。
芳娘等了林宴兩年,還是等不下去了。
她出嫁那天,林宴來找了我。
自己帶了壺酒。
「芳娘也嫁人了,玉容,我們真的再無可能了嗎?」他問。
「是啊。」
「我猜到了。」林宴笑了。
他掏出一枚玉佩,說他向天子求了外放,想多走些路,多看些人,想治下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往後我若有難處,可以拿著玉佩找林家幫我,抑或者到六里橋下去找石家人。
我沒收。
「林宴,當初同你成婚,我們是各取所需,你不欠我什麼。」
林宴堅持:「就當往後你成親的賀禮了。
「祝你得覓良人,子孫滿堂。」
「那謝謝你啊。」
這是這一生,我同林宴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我離開了京都。
去聽了小樓煙雨、見了長河落日、嘗了多汁荔枝。二十七歲那年嫁給了一個戍邊的武將,他哪哪都好。
那對巨乳深得我心。
終究是。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
番外(林宴視角)
後來,林宴終生未娶。
想嫁他的姑娘很多,但他都拒絕了,早有髮妻,斷不敢忘,連皇帝親自保媒,他也不肯應。
天子有些惱,你這髮妻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怎麼讓你惦記成這樣?
林宴想玉容到底是怎樣的,時間過了這麼久,她的面容反而在他腦海里愈來愈清晰。最開始成婚時,玉容和他曾幻想過的妻子天差地別。
她不膽怯,自己掀了紅蓋頭,打開房門同他約法三章。
她不柔弱, 錘魚丸時胳膊掄得虎虎生威。
她不迂腐, 甚至書都沒讀幾本。
她自有自己的生命力, 像一株野草, 在哪裡都能生根。那是林宴此生最低谷的日子, 但他每日晨起推開門,都能看到玉容。
不大的院子, 她想種地。
想養雞。
指著角落裡, 問他這裡壘雞窩好不好?
林宴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 從侯府出來跟著他過苦日子,還依舊樂此不疲。於是, 那一聲玉容就這樣喊出來了。
「別忙這些了, 我教你讀書吧。」
他們也聊天, 慢慢地林宴知道玉容是後來才認回侯府的, 她不迴避也不自卑, 更沒想隱瞞。
「有什麼好瞞的?反正你都騙上賊船了。
「快和我說說,這個帳怎麼記?」
她不在意,林宴卻憐惜她。
他在心裡賭咒, 這一生定要好好待玉容。
可林宴還是食言了。
那是天子為林家平反之後的事, 從前那些對他避之不及的人, 又尋了上來, 方家也是其中之一。
這些年, 芳娘因為他, 一直沒有議親。
她在他面前淚流不止。
「阿宴哥哥,除了你我再不想嫁別人,你幫幫我。」
林宴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但他想他虧欠芳娘良多,自然得庇護她,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芳娘本也曾是他的妻。
所以,林宴也沒有拒絕。
直到玉容給他遞來和離書, 林宴頭一回有些慌,這麼些年了,玉容都陪著他。
他不想放手。
他太貪婪了, 既想占著玉容, 又不想推開芳娘,他的兄嫂感情這樣好,家中也有幾個妾室,他不過求個兩全。
直到林宴發現玉容的決絕, 可那時候他已經找不回她了。
許多次夢回,林宴發現了那些他當時未能察覺的細節——
長公主賞花宴的讓花, 煙雨樓的譏誚, 和離後的決絕……
夢裡,他跪在玉容面前。
求她不要放手。
可醒來時,枕邊空空, 窗外是一輪孤月。
後來,林宴最愛的去處,並非亭台樓閣。
而是住了三年的小院。
哪怕玉容將所有嫁妝都搬走,院中空空, 再也尋不到她留下的印記,但那些東西都刻在林宴腦海中了。
他走在空曠院中。
站在廊下。
看鞦韆在風裡輕輕地搖晃。
從別後,憶相逢。
幾番魂夢與君同。
(全文完)
備案號:YXXBB991LNyMavCWWDo95sz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