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我聽到重重地一聲嘆息。
他說:
「我不碰你。」
10
林宴說不碰我,卻沒有離開。
這一夜,他是宿在我身邊的,年輕男子渾身浸潤著墨香,明明睡著也非要一隻手攥著我,我躺在榻上,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從始至終,我要的一直都不多。
甚至把我能做的都做了,為什麼還是事與願違。我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醒來林宴躺在我身邊,側著身子看我。
「父親他們過幾日就回來了。
「到時候我們搬去林府。」
林府是林家在永平巷的大宅子,新帝給林大人平反時,就把宅子還給了林家。林宴沒急著搬過去,只等著林大人回來,一起搬。
「好。」
「這屋子我已經買下,不喜歡的東西就不用帶了,往後再添新的。」
我問林宴,「你出錢嗎?」
林宴先前還面無表情的,聽了這句話眼睛突然亮了,他微微彎唇,「這種東西自然有公中出錢,我的俸祿也給你,往後逢年過節還接著給你打新頭面。」
我笑了笑,「那好啊。」
「玉容,待父親回京,我帶你拜見他們。往後我們住在林府,就一直這樣罷。」
我不知道林宴說的是哪樣。
但肯定和我想得不一樣。
我沒有駁嘴。
「林府又大又好看,自然是好的。」
林閣老一行人回京時,是在月底。
林宴親自去長亭等著,將他迎回了林府,這是我頭一回見林家人。三年流放並沒有折斷他們的脊樑,只在臉上添了幾筆風霜。
林大人正氣,林家兄長嫂嫂們和善。
林夫人溫婉。
如果不是三年前那樁錯案,我這樣半途認回侯府的野丫頭,是斷然進不了林家這樣的家門。
這一晚,林宴喝了很多酒。
我和侍女送他回房,他躺在榻上時攥住我的手腕,口中喃喃。
「別走、別走。
「玉容。」
我狠心地一根根掰開了林宴的手指,前去拜見了林大人和林夫人。
天這樣晚。
我這個為人兒媳的,怎麼也不該在舟車勞頓的時候去打擾翁姑,但我怕再晚就來不及了。
林大人書房中,我跪在他和林夫人面前。
向他們陳情。
「有件事,玉容想了許久,還是得告訴林大人,求林大人與夫人為玉容做主。我和林宴是假成親,這三年,我們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既然開了一個頭,後面的話也就容易說了。
「我和林宴貌合神離,他心裡惦記著芳娘,卻因為這份恩情不願與我和離,請林大人做主,代子休妻。」
林大人俯視著我。
「這份恩情既是阿宴的,也是林家的。
「他不願同你和離。
「我又如何能做他的主,拆散一對鴛侶?」
11
這晚的對話,林大人應是沒有透露給林宴。
林宴突然變得很忙。
所以,他不知道我每天白天都會回那間逼仄小院,指揮著把我的嫁妝都搬進我新買的宅子,一點一點把小宅子裝成我喜歡的模樣。
也不知道在京都不起眼的小角落裡。
流言漸漸起了。
甚至有戲班子排成了折子戲,小範圍地唱了起來。
最後一次回小院時,我先去聽了場折子戲,講的是一對未婚夫妻被迫分離,從此男子一心讀書考取功名,女子絕食要等男子功成名就取她的故事。
這期間,二人飽受折磨與相思之苦。
卻斷不了一心相守的志向。
台上謝幕時,台下看客都紅了眼眶,唏噓不已。有人適時出聲,提到了聖眷正濃的林家,說這看著分明是林宴和方姑娘啊!如今林家回京,他二人也該重歸舊好了!
我滿意地離開了戲班子,又去了小院,這一趟是把我的嫁妝床抬走,眼下院中再沒有我存在過的痕跡了。
除了——一架鞦韆。
侍女問我,「小姐看了這麼久,這個要不要也挖過去?」
我說算了。
往後,我還會有更好的鞦韆,會刷上我喜歡的顏色,安在我喜歡的、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這天我回去時,拖得有些晚。
林宴已經回來了。
他才從浴中出來,見我回來塞了發巾坐在我面前,讓我給他擦乾。
這些日子總是這樣,林宴總會拜託我做一點很小的、不起眼的,又很親密的事情,我並沒有抗拒,惹怒他。
乖順地接過發巾,站在他身後。
「爹娘回來有些日子了,後日家裡要辦一場賞花宴,邀京中同僚家眷一道來,你跟在母親或者嫂嫂們身後,不要亂跑。」
「知道了。」
「若見了芳娘,不要同她置氣,且為我忍一忍、讓一讓。旁人說什麼你都不要聽,反正我是站你這邊的。」
我想那些流言,應當也傳到了林宴耳中。
於是,點頭。
「好。」
末了,林宴突然轉身,抱住我。
年輕男子火力旺盛,渾身上下都燙得嚇人,他虛虛攬住我的腰,仰首望著我,眼神殷切。
「玉容,你這些日子像是變了一個人。
「倒讓我有些心慌。」
我笑,「從前沒有人教,不知道正經夫妻是怎麼過日子的,如今見了母親和嫂嫂,才有所悟,你不樂意?」
林宴搖頭,他指尖點了點我的下頜。
「今天……可以嗎?」
12
我拒絕了林宴,又哄他還沒準備好。
他也不惱。
「也是,如今搬回林府,我們來日方長。
「只是玉容,別讓我等太久。」
兩日時光眨眼便過,終於到了林家大宴賓客那日,林家掛上了新牌匾,假山流水沖洗乾淨,從暖房裡搬了不少花到花園中。
林宴跟隨父兄在前廳宴客。
臨去前,他特意將我託付給林夫人,說母親玉容自小養在外頭,你幫我多看顧一下。
林夫人應了。
他不知道,他離去後,林夫人從袖中拿出了兩封信,其中一封是和離書。
署名卻是——
林崇。
「玉容,如今我竟不知自己做得是對是錯,究竟是助你脫離苦海,還是害了我兒。他自小就孤傲,尋常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可他真的在意你。縱使有誤會,兩口子說清楚,日子還是一樣過。」
「夫人說得都對,只是玉容貪心了。」
從前,在村裡當二丫時,我只想往後嫁個身體好、不打人、能讓我吃飽的。後來回了侯府,也見過這樣多的姐妹嫁人、過日子,夫妻或和睦或爭執,總沒有過成我和林宴這樣的。
我向林夫人行禮告別,趁亂離開林府。
去了自家小宅。
那天夜裡,我跪在林大人夫婦面前。
並非向他們哭訴。
而是陳清利弊,林宴同我和離有三利:一則芳娘的父親位列三公,是天子近臣,而侯府到了我兄長這一代,便要削爵,與方家不可相提並論。二則,芳娘為了等林宴,絕食反抗,等他三年,不娶她,林宴便成了不仁不義之人,可方公嫡女如何給人做小,同我和離,正好給芳娘讓位。
三則,林宴待芳娘情深義重,正好成全他們。
林大人聽著,輕輕叩擊著几案。
「你說得都對,可阿宴不願,又有何用?」
「林宴初入官場,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經歷得不如您多,還不知道君心難測的道理。也不知道有一個有力的岳家,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眼下,正是需要您為他決斷的時候。」
林大人明顯鬆動了,他又問:
「那你呢?
「你說芳娘待阿宴情深義重,這三年你陪在阿宴身邊,扶他青雲直上,若和離另娶,我林家難道不是不仁不義之輩?」
我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落回原位。
「這事容易。
「可以提前造勢,將林方兩家淵源擺出,讓林宴同芳娘成婚成為眾望所歸,便沒有人會記得我,不會有人說林家不仁不義,只會感嘆天定姻緣,好事多磨。」
這夜最後,林大人也沒有給我一個準話。
只說讓他再想想。
所幸,利益足夠打動人心,終於讓我等到這封和離書。
出了林府,我埋頭往前走。
不再回頭。
13
我在小宅中躲了幾日,還是沒有躲過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