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貼得久了,有些變化是自然出現的。
他氣息越來越重,怕被發現似的翻身背對著我。
「我挺喜歡你的周邢,你也很值得被喜歡。」我翻身抱住他的腰問,「那你呢?你覺得我怎麼樣?」
「很好,我很喜歡你。」
他沒想到我還醒著,語氣有些驚慌,轉身想抱我,卻又帶著猶豫和顧慮地不肯貼緊。
我不知道他的顧慮是什麼,心裡隱隱有些失落。
我並不重欲,但也在乎自己在丈夫面前是否有吸引力。
周邢的身體沒問題,但他不肯和我發生親密關係,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打擊。
我們都離過婚,又不是需要守身的小姑娘。就算是,我們現在也是合法夫妻了。
「睡吧。」
我抬頭吻他唇角,牽起一抹苦笑,翻過身去,再不多說什麼。
16
「老周!老周快起來看看吧!起浪了。」
靠近國門,所有人都以為能相安無事地回家團圓,誰知凌晨時分卻出了變故。
漁船被海浪高高拋起,外面風浪的聲音像萬鬼號哭。
「待在裡面別出去。」
周邢迅速裹了衣服去看情況。
我在裡面被顛起落下,也能感覺到此刻兇險,但我幫不上忙,只能默默希望著千萬別出事。
「沒聽說晚上有風暴啊!」
「不知道,船下可能有東西,小心點!」
「都綁好繩子!趕緊弄好了回艙,浪來了!」
外面是船員們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隨著船隻在大浪里的起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忽然砰!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我聽到有個聲音說:「見鬼!貨艙的門被撞開了,胡三,你沒上鎖嗎?」
「快快!救貨艙啊!那可是我們所有的收成……」
「你閉嘴吧,誰騰得出手!」
上船的時候周邢帶我和周梨廷參觀過這艘漁船,我們都知道貨艙的門在哪裡。
我推開小門出來,果然見到周梨廷在往身上綁繩子,準備出去關貨艙門。
「繩子給我,我去。」
「你添什麼亂!」
我不理會他咬牙切齒的表情,把繩子搶過來往自己身上拴:「你在這頭能幫我控制繩子長短。」
周梨廷說不過我,也沒時間和我爭論。我在牆上取了把鎖,轉身衝進風浪里。
「楊淺!」
周邢在上方掌船,看見我穿著件單衣衝出來,嚇得差點丟了魂,大喊:「梨廷!快把你媽拉回來!」
「別聽他的,放繩子!」
好在周梨廷知道我的性子,乖乖在那頭幫我掌著繩子,一點點把我放到靠近貨艙門的位置。
風浪下的漁船就是個瘋子,就算我抓得再穩,也磕出一身傷,不過情急之下也不知道疼,我奮力掰著艙門,頂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海洋魚貨,將門上閂鎖死。
「行了,拉我……」
就在我準備讓周梨廷拉我回去的時候,沒想到狀況陡生。
一個巨浪扑打過來,將整艘漁船都卷進浪里。
這麼大的力周梨廷那邊根本就拉不住繩子,我被浪沖刷出甲板,掉下船圍。
「媽!」
海水沖刷的覆蓋中,我聽見周梨廷聲嘶力竭的嘶吼聲。
聽錯了吧,那傢伙字典里可沒有「媽」。
苦笑了一聲,就當是叫我了。
我扯著腰上的繩子,緊緊抓住船上的欄杆回應:「我沒事!先管好你自己,別被拋出來了!」
好在一浪過後有個喘息時間,周梨廷用力拉拽繩子,把我從側面拉上甲板。
隨後有船員解決完手裡的事跑來幫忙,很快將我拉回船艙里。
等船隻駛過風浪,周邢從上面磕磕碰碰地跑下來,一把將我抱在懷裡,緊得像要把我骨頭碾碎一樣。
我感覺到男人身上的顫抖,他手腳冰涼,把頭埋在我肩膀上時卻有溫熱落進我肩窩。
「你知不知道這種情況掉下去就撿不回來了!」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17
「這次真是多虧老周媳婦了,那可是我們,是我們……本來這趟就……」
「少說兩句,胡三個狗東西能不能長點心,說你多少次不記得鎖門。」
風浪平息後誰都沒有睡意,貨艙里的魚貨少了三分之一,有船員抬手抹了把臉,好像要哭出來。
周邢低著頭沉默地坐在我旁邊,一隻手緊緊抓著我,眼睫垂下來遮住裡面的神色,卻遮不住外面的薄紅。
周梨廷把頭埋在手臂中,我戳了戳他肩膀,故意調侃他說:「在外面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媽呢,是不是你?」
他轉個方向背對著我,不吭聲。
「再來一聲,我不嫌你把我叫老了。」
「……」
「快點兒,聽完我去補眠了。」
「……」
「你不會是等著你爸再給你換個年輕漂亮的後媽吧?」
「媽!媽!媽!行了吧楊淺,再說我回家把你書房掀了!」
某個彆扭的少年終於忍無可忍,把腦袋從胳膊上抬起來,怒氣沖沖地瞪著我。
可那白皙的皮膚上眼眶紅得像天邊的朝霞,實在沒什麼威懾力,看著倒像只可憐兮兮的狗子。
「哈哈哈……」
我一笑,整個船艙里都跟著笑起來。
到港口下了船,周邢和船員們去出貨分帳,我帶著周梨廷先去訂民宿。
天快黑的時候,周邢才背著沉重的行李,舉著手機導航,騎著共享單車過來。
我看他累得不輕,趕緊跟周梨廷上前幫他接行李。
「怎麼不打車?」
他把我的手攥在掌心,把行李交給周梨廷,隨口道:「沒多遠,打車還要等。」
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心疼錢,藉口倒找得不錯,我也懶得揭穿他。
「歇會兒吃飯吧,我訂了外賣,都懶得出去了。」
「哎好。」
這邊夜裡很安靜,海浪聲不遠不近剛剛好,聽得人內心很安穩。
民宿房間裡放著些輕音樂,我裹在被子裡用手機寫稿子。
周邢洗澡洗了很久,出來時裹著一身水汽,眉眼低垂著,也沒見身上的肌肉放鬆下來。
「看你心情不好,怎麼了?」
他走到床邊,我坐直摟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緊緻的腹肌上蹭了蹭。
「別。」他輕輕抬著我的下巴,將我推開,「我有事跟你說。」
看他挺嚴肅的樣子,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其實這次我們出海……」
他坐在床沿低著頭,咽了口唾沫,像喉間哽著什麼。
「就是……這次可能沒掙……沒掙多少錢……」
話語間他眼尾又有些泛紅,修長粗糙的手指絞在一起,用力到泛白,像個交代罪行的囚犯。
「我知道啊,你們提前返程,路上又損失了不少魚,肯定比不上以前的。」
「不僅比不上,我們這次……也就分了……分了五六萬。」
他像是驚慌的鳥闖入獵人的圍堵,如臨大敵,如履薄冰,整個人都繃緊了,忽然側身緊緊握著我的手腕。
「楊淺,我保證就這一次,明年就好了,開年就能像以前掙得一樣多,我……我承諾你的不會變的。」
18
結婚那天周邢給了我一百五十萬,並承諾以後每年都有一百萬的進帳給我支配,只要我幫他照顧好周梨廷。
我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看著他的慌亂和緊張,看著他的小心翼翼。
我想到他滿柜子不值錢的衣服,為了省那幾塊錢的打車費寧可辛苦地背著行李騎共享單車……
「周邢,你知道一百五十萬夠一個普通家庭開支多久嗎?」
「我……我知道,我知道……」
他不知道,他的手在抖,他不敢再抓著我,他連頭也低下去,埋在掌心裡。
他太需要這一百萬的年薪了,他想用這筆錢留住一段感情,留住一個家庭。
我似乎能聽到他心底的悲鳴。
「十年。」
他的背脊一僵。
「正常開支的情況下,可以花十年。」我說,「你在擔心什麼?就算這半年只有五六萬的收入,也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正常收入了。」
我抱住他,將男人顫抖緊繃的身軀裹進懷裡。
「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周梨廷也很努力,每次月考都能考班裡第一,你們給了我一個很安心的家。」
房間門外忽然有一陣匆忙凌亂的腳步聲遠去,我猜是在門口偷聽的周梨廷。
他知道周邢會跟我說起收入的事。
周邢要提前回家的時候他並沒有很開心,想必也在為錢發愁。
「淺淺,你……會走嗎?」周邢還沒放鬆,但眼眸里亮起了點點光斑,小心翼翼地含著那點希望看著我。
我捧起他的臉,看著被歲月磋磨的男人。
他年輕時候應該挺俊的,現在只是黑了些,臉上添了些傷疤和歲月的刻痕。
「周邢,不要用錢去買感情,更不要妄圖用錢去換一個家庭。」
「我喜歡你,你的辛苦和努力我都看在眼裡。」
「若我不喜歡,或你故意苛待我,就算每年給我一百萬,我也留不住。」
「淺淺……」
夜裡的海風很大,很涼,身邊的人卻像火爐一樣炙熱,被包裹在懷裡的充實和安全感令人著迷。
歲月奪走了周邢身上的陽光,但他自己散發著燦爛,被海水洗刷沉澱後,厚重得像一顆寶石。
一夜風雨飄搖,他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累。
入睡前我迷迷糊糊地抱怨:「還以為你瞧不上我,不願意碰我呢。」
「怎麼會?我……我一直都很想……」
「嘁,在船上的時候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生怕我吃了你。」
男人沉默了許久,直到我以為他不會回應,快要沉入夢鄉之時,耳邊才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我沒掙到錢,我以為你會走,不想讓你覺得吃了虧……」
「傻子。」
番外一:
兩個人夜裡太瘋,醒的時候已經快到第二天下午。
我陡然坐起來,把旁邊周邢嚇了一跳。
「怎麼了?」
「三點了,我們一晚上帶半天都沒管周梨廷啊。」
放鬆警惕的時候最容易出事,一旦他夜裡起了自殺的念頭,過去這麼久,連搶救的機會都沒了。
這一說周邢也慌,我倆趕緊套了件酒店的厚浴袍,著急忙慌的往周梨廷房間沖。
這間民宿是個套間,兩個房間門相對著,中間是個客廳。
今天,周梨廷關了門……
路過客廳的短短距離,我們的心差點沒從嗓子裡跳出來。
好在門沒鎖,被周邢一把擰開來。
窗簾嚴實的密閉著,房間裡光線昏暗,只能看清柔軟的大床上癱著個人,被褥只蓋到腰間。
「梨廷!梨廷!你起來啊,你別嚇爸!」
周邢衝到床邊時險些被地上的運動鞋絆倒,整個人撲到周梨廷身上,抱著他肩膀大力搖晃,大聲呼喊。
我趕緊把窗簾拉開,讓陽光透進來,好查看周梨廷的情況。
「檢查下呼吸,我現在叫救護……」
「操……海嘯還是地震了?」
結果我話還沒說完,一個沙啞朦朧的少年音在周邢懷裡響起。
周梨廷本來就沒清醒,被周邢一晃,滿腦子漿糊。
他看到周邢,隨後整個人一驚,瞪大眼拽著周邢衣領沙啞又慌亂的吼:「楊淺呢?是不是跑了?我去找!我把她找回來……」
「……」
他推開周邢下床,要衝出去找我,一條腿落地才發現我站在落地窗前,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時間好像靜止了似的,他就那樣僵在床邊。
「我是你後媽,不是長跑運動員,謝謝你看得起我。」
「別慌別慌,你媽在呢。」看他沒事,周邢總算長出一口氣,拍著他的後背安撫。
我這口氣剛準備放鬆,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撲來,我陡然腰間一緊,落入一個熱烈的懷抱中。
周梨廷沒有出聲,就這樣緊緊抱著我。
他個子比周邢都高了,男孩子像一座山一樣,筋骨緊繃,好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貴之物。
「好了好了, 我不會走的。我跟你爸昨晚沒管你,怕你出事, 今天慌神了。」
我和走到跟前的周邢一起拍著他的背脊, 讓他從剛剛的「噩夢」中回神。
好幾分鐘後, 周梨廷終於緩過來,放開我揉了揉臉, 又將我和周邢抱在一起,嘟嘟囔囔的小聲說了句什麼。
好像是:媽,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
我們一家人。
這聲「媽」, 和「我們一家人」五個字雖然聲音小到幾乎聽不清, 卻像是什麼擊中了我心底最柔軟最孤寂的角落。
挺好, 就這樣好好的過下去。
番外二:
周梨廷挺爭氣, 後來沒再起過自殺苗頭, 在家也知道乖乖把衣服穿好,幫忙整理屋子。
我說什麼他總要嗆兩句,嗆完還是會乖乖聽話。我也樂意陪他互懟, 然後看他氣到滿臉通紅的樣子。
後來他保送一流大學, 選了電氣工程專業。
我在家附近開了個花店,把路子跑通後改包田地種植花卉批發,行情好的時候一年也有四五十萬。
海上的活辛苦又危險,周梨廷畢業那年,我就不讓周邢去了, 把田地交給他管理,我窩在花店裡寫寫稿子。
本來想著這樣就很不錯了, 結果周邢比我會做生意, 他為人厚道實誠, 半年不到客戶量翻了兩倍,不得不又包了幾百畝地擴大產量。
「我要能早點遇見你爸, 簡直少走上十年彎路。」
我和周梨廷一人抱著半個冰西瓜,坐在田邊的大楊樹下炫著。
他這次沒有懟我,眺望著遠處火辣的太陽,眼裡星星點點,嘴角帶著點苦澀又安然的弧度。
要能早點遇見周邢, 周梨廷的童年應該會幸福很多吧,至少像普通孩子那樣。
「媽, 我這一生,也就承認你是我媽了。」
「每次別人聽說我兒子都大學畢業了,總會誇我長得年輕哈哈哈……」
「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周邢從大棚里出來, 在水桶里洗了手, 尋找安全感一般習慣性把我裹進懷裡。
我挖了勺冰西瓜送進他嘴裡,把人推開些:「熱死了。」
「真的很熱,但是想抱你。」
「爸!」周梨廷覺得自己像一隻閃亮的電燈泡, 臉當即拉下來, 「知道你倆感情好, 別當著單身的人炫好嗎?我服了。」
「又沒人攔著你找對象,挑好了爸媽去給你提親。」
我故意嘖嘖:「小廷廷不急,慢慢找, 又不是急著要人帶孩子。」
一句話把周邢說得啞口無言,窘迫地紅著臉嘿嘿兩聲,把我懷裡的西瓜搶走蹲一旁吃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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