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下就好,行嗎?」
「嗯。」我停下手裡的動作,仰頭看著天空。
兩分鐘後,他終於鬆開了手,沒有跟我多說一句,拉了拉自己的口罩,快步離開。
我在他身後喊出了聲:「林閱川!」
林閱川腳步亂了,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想回來又好似想到了什麼,還是堅定地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跌跌撞撞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心空落落地難受。
我掏出手機給他發消息:【昨天,你也這麼難受嗎?】
林閱川回復得很快,一句語音,帶著微微的喘氣聲。
他說:「其實開心的比例更大,因為昨天你答應跟我在一起了。」
我心裡酸酸澀澀的,想再說些什麼林閱川卻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手忙腳亂地接起,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喘氣聲。
良久,我聽到林閱川問:「你今天看到我,是不是沒有把我看成豬?」
我呆怔住,忽然回憶起剛才的畫面,林閱川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那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他今天晚上確實沒有在我的眼裡變成豬。
「那我好像有點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了。」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手機那頭的林閱川悶悶的笑聲也傳到我的耳邊。
「姜滿,你有病,我想辦法陪你治,別不理我好嗎?」
我攥緊手機,小聲地對對面說:「好。」
5
林閱川約我第二天在圖書館見面。
我應約而來,遠遠地就看到兩個男生一左一右地坐在角落,互相不看對方,各自側身玩手機。
我認出了左邊那個裹得嚴實的男生是林閱川,大步走過去。
剛落座,看到右邊何毅松的臉,嚇得吸了口冷氣。
何毅松臉上都是瘀青,眼角貼著大大的醫用貼,就連嘴角都有一道明晃晃的傷口,直接裂到臉頰,看上去傷得不輕,又戴著個鴨舌帽,眼神陰鬱到不行。
「同學,你還好嗎?」我試探性地問著。
這一看都是新傷,搞不好是被人打成這樣的。
何毅松冷哼一聲,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吐出一口濁氣:
「挺好的,不勞您費心我哈。
「我傷得也不重,比旁邊這位傷得輕多了,你說是吧,閱川?」
我聽得有點蒙,下意識看向林閱川:「你也受傷了?」
「沒有,你別擔心。」林閱川立即解釋。
可偏偏他話音落下,一旁的何毅松就冷哼一聲,頗有些陰陽怪氣:「是了,沒受傷,一點也沒受傷,昨天也不知道是誰跟我打了一架,差點就要打到 120 和 110 都來了。」
何毅松不爽地嘟囔道:「這麼多年的兄弟,說動手就動手,下手還那麼重。」
我嚇了一跳,想把林閱川臉上的口罩拉下來看看他臉上的情況。
但是林閱川不肯,握住我的手道:「真沒事,沒他說得那麼嚴重。」
何毅松撇撇嘴,還想再說什麼,桌下的腳被林閱川踹了一下,默默轉移了話題。
「妹子啊,我先跟你說一聲對不起,當時拍你確實是我的不對,我真沒想到事情會發酵成這樣,我只是想開個玩笑。
「這件事我認識到錯誤了,視頻我都刪了,帳號都註銷了,也吃了林閱川的拳頭了,如果你還不高興,那你也扇我兩巴掌吧。」
何毅松大咧咧地跟我道歉,還把臉湊到我面前,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我身子往後退了退,面對何毅松這種性格的人,實在是有點招架不住。
還好林閱川看出了我的窘況,把人給拉了回來:
「行了,你別嚇到她。
「我今天拜託他來,主要是想讓他幫你看一下。」
林閱川的視線落在我身上,輕聲安慰我:「別怕,我現在只是懷疑。」
「懷疑什麼?」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懷疑你心理有問題。」何毅松吸溜了一口自己的奶茶,替林閱川回答了。
「我沒有心理問題啊。」我滿頭黑線。
我有沒有心理問題,我自己能不知道嗎?
從小到大我按部就班地長大,除了跟男生親近一點,對方就會在我的眼裡變成豬頭人之外,我沒有任何別的情況出現。
而且只要我和對方疏遠,他的臉就會恢復成正常人的樣子。
我家裡曾經以為是神經中樞的問題,檢查過好幾次,沒檢查出所以然來。
加上這個問題對我的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只需要我和男生保持一定的距離就行,所以這麼多年也沒有特意去管。
所以當何毅松說我的心理有問題時,我下意識就有些牴觸和抗拒。
我本想直接扭頭就走,可視線落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林閱川身上,我又遲疑了。
林閱川看向我,沒急著要我做決定,可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渴望。
他好像很希望我能好起來,很想扯掉這些偽裝,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邊。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後應了聲:「好,你們要怎麼做?我都配合。」
6
何毅松問了我一些問題,又拉著我做了幾套測試題。
我越做,何毅松的眉頭就皺得越緊,時不時低低地吸一口涼氣,聽得我膽戰心驚。
林閱川也有些慌了,問:「怎麼了,會很嚴重嗎?有什麼傾向嗎?」
「不是啊。」何毅松吐出一口濁氣,慢悠悠地回答。
這句話就相當於醫生對癌症患者說「沒什麼大事的,你讓你家裡人進來一趟吧」。
林閱川頓時急了,不敢讓何毅松把話說完,要拉扯著他往旁邊走。
「真沒事。」何毅松哭笑不得,「她做的所有測試在我看來都很正常,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所以我看不出什麼來。」
我和林閱川都有些無語,我哭笑不得地問:「那我這個題還要繼續做嗎?」
「不用了。」何毅松擺擺手,掏出自己的手機道,「你這件事,有點棘手,我學藝不精,給你招個外援,你等會兒。」
說完,何毅松走到角落去打電話。
這片小空間裡只餘下我和林閱川兩個人。
我很緊張,一直低著頭,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豬腦袋的事情。
林閱川也沒說話,只是將大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似是想給我一些安慰。
可是他沒發現,自己的掌心中其實全是黏膩的汗水,在碰到我肌膚的那一剎那,我的身上頓時傳來了強烈的嘔吐反應。
我捂住嘴巴,再抬頭,看到的不是林閱川那雙漂亮的眼睛,而是一對圓溜溜的豬眼!
令我反胃的味道不斷地襲來,好似要將我整個人都包圍,讓我渾身戰慄不止。
我哆嗦得太過厲害,被林閱川發覺,他愣了一下,而後毫不遲疑,立即起身往圖書館外面跑出去。
一直到林閱川離開我的視線,跑出去很遠很遠,我才感覺自己找回了一點神智,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奮力汲取著新鮮空氣。
何毅松打完電話,回頭看到我們的情況,皺了皺眉。
林閱川在圖書館外面,給我發信息:【沒事的,我走遠了,你好點了嗎?】
我有些虛弱地給他發了個 OK 的表情。
十五分鐘之後,何毅松請的那個外援終於來了。
那個身材高挑、五官艷麗的御姐李清研踏進圖書館時,何毅松趕忙迎了上去,一派狗腿子作風的引路,把人帶到我面前,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學姐,很厲害的心理醫生,人美心善能力強,今天難得回校講座,我讓她幫你做一下檢測。」
何毅松將我的狀況詳細地跟李清研說了一遍,著重點明了我在沒發現對方是男朋友前就好像不會有問題,但是一旦發現林閱川是自己的男朋友,情緒就開始不受控制。
「包括肌膚接觸也會讓你產生強烈的不適?」李清研出聲詢問。
她的氣場好強,我有點緊張,但還是點點頭。
「你,去拍一下她的肩膀。」李清研給何毅松使了個眼色。
何毅松沒有二話,過來拍了一下,我沒有反應。
「拍胳膊。」
何毅松拍了下我的胳膊,我只因為他的力氣太大而皺了皺眉,其他情緒十分正常。
「擊掌,握手。」
我們兩個依樣照做,沒有任何變化。
李清研挑眉,看了眼躲在窗戶後面不放心偷看的林閱川,摸了摸下巴:「這次,你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不好吧。」我還沒出聲,何毅松就滿臉抗拒了。
「這是我兄弟的女朋友,而且我還是個純情男大呢,學姐。」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最後叫的那聲學姐,叫得好嬌氣。
李清研一腳過去,何毅松就沒法了,在下手之前還看了看我,在看到我點頭同意後,才將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和何毅松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然後又一起把視線落到李清研的身上。
她點了一根煙,對何毅松說:「猥瑣點。」
「清湯大老爺,我冤枉啊!我是正人君子,我不懂猥瑣啊!」
何毅松哭天喊地,李清研無語道:「你把她想像成我,用對我的態度來對她。」
我不明所以,然後就看到何毅鬆動作非常快地貼了過來。
明明沒有任何越矩的舉動,但是就是很讓人不舒服。
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要躲開,卻猝不及防地跌入何毅松的懷裡。
下一秒,我看到那明晃晃的豬頭在我眼前放大,只覺得天旋地轉,這一瞬間連尖叫都抑制在喉嚨里,只能扒著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跟我沒關係啊,跟我沒關係!」何毅松嗷嗷叫著「冤枉」,被李清研趕了出去。
我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李清研給我遞了一瓶水。
她問我:「你小時候是不是有被性侵的經歷?」
「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的記憶力很好,幼兒園的很多事情都記得很清楚,如果有那種經歷我不可能會不記得。
「你先別緊張啊,我根據你的那些情況,發現你是有一些 PTSD,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你幼年時可能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導致你的身體觸發了自我保護機制。
「包括但不限於,你選擇性遺忘了那段不好的記憶,以及凡是你大腦判定可能會跟你產生親密關係的男生,會在你的眼裡變成豬的幻覺。
「你的大腦讓你對男性的接觸產生抗拒和厭惡的情緒,讓你遠離男性以保護自己安全。
「這是一種消極性保護機制,以逃避和消極的方法試圖讓自己不再經歷同樣的痛苦。」
我愣愣地看著李清研,看見她嘴巴一張一合的,我腦子裡卻什麼都聽不進去。
最後我看到她摁滅手裡的煙,給了我一張名片。
「你這是精神病初期的徵兆。
「讓你家裡人帶你來看看。」
7
我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圖書館的。
明明外面是那麼大的太陽,可我卻渾身冰冷。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這個問題,竟然是精神病。
精神病人在我的眼裡就是危險的代名詞,是不應該出現在正常人生活中的異類。
他們會大喊大叫,會瘋狂地打人,有時候又會像小孩一樣四處亂拉,拿著自己的排泄物亂塗亂畫。
而如今,李清研告訴我,說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我在日光下打了個冷戰,仰頭看著天空,看得眼睛刺痛、眼淚順著臉頰落下來,也無法停止。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可能因為,我確實瘋了。
直到有一個人從角落衝出來,用外套把我罩住,然後小心又克制地將我擁住。
他的力道很小,並沒有完全把我抱住,甚至特意避開了我的肌膚,不會太緊,不會讓我覺得侷促。
林閱川什麼都沒說,而我的眼淚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多。
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他的外套上,從剛開始無聲地落淚到後面號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我哭著不斷重複著。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精神病。
我不該去招惹你的。
林閱川手微微攥緊,聲音也有點哽咽。
他依舊是那一句:「沒事,我陪你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