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帳之內,衣衫半解,擁在懷裡的佳人,抬頭看他,眸光流轉,眉眼皆是艷光……
然後夏湛就醒了,一身的汗,暗道一聲荒唐。
深更半夜,在院子裡練了半宿的劍。
後來他還乾了件更荒唐的事。
只無意間見了周家嫡長子一面,又無意間問了一句可知這女子叫什麼。
周家嫡長子人精似的,立刻派了四公子親自去一趟揚州,叮囑不管多少價錢,一定要將人買下。
但他們低估了揚州那些縉紳之家,尤其是富可敵國的鹽商高家。
最終無功而返,周家嫡子也無奈:「高家不肯賣人,條件都沒開,只問了句可知西晉石崇寧死也不願把綠珠拱手讓人的道理。」
夏湛挑了下眉:「我只問了你可知這女子叫什麼?」
周家嫡子聞言一愣,面對這位捉摸不透心性的世子爺起了汗,道:「只聽,高家喚她阿玉。」
夏湛「嗯」了一聲,未再多言,直到周家嫡子走了,才緩緩地呼了口氣。
到此為止吧,惦記一個賤籍出身的揚州瘦馬,何其荒唐。
那幅畫,從此收在書架暗格,再也不曾拿出來。
但他喜歡上了海棠,甚至在一次去了紫薇閣,看著那暗沉沉的院子,對趙明玉道:「阿姊院裡應當種海棠,海棠明艷,且花開似錦。」
趙明玉掩唇一笑,眼中難得透著光亮:「阿湛所言甚是,可惜我這身子骨,是無力地盯著他們打理了。」
「無妨,我來找人替阿姊打理。」
後來府里管事果真受他吩咐,專門找人在紫薇閣種了一片海棠,用心打理。
春日暖陽,趙明玉望著那片海棠,連眉眼間多愁善感的憂鬱都少了很多。
江南之地,蓄奴成風,兩年後,奴變起義震驚朝野。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各地響應,江西總督因養了一千奴隸兵,被屠殺滿門。
消息傳到京中,趙明玉吐血倒地。
江南世族人心惶惶,屠殺每日都在發生。
皇帝派兵鎮壓,可惜那幫人有組織、有紀律,且規模龐大,竟不好對付。
直到派去鎮壓的西寧府將軍也被殺,權貴才明白了他們的決心。
若不是被逼急了,焉能如此激烈的反抗?
內閣首輔楊大人道,拔葵去織,為官者應當反思,追本溯源解決根本問題。
但也有主戰方,人的尊卑貴賤是生來註定,此次若不鎮壓,難不成讓這幫賤奴翻了天?
他們造的是權貴的反,掀起的是皇室的威嚴。
朝堂之上,皇帝神情疲憊,開口問:「定國公世子,可有話說?」
身穿一品仙鶴朝服的夏湛,芝蘭玉樹般地站在大殿上,朝皇帝行禮,聲線清冷且恭敬:「臣認為,當務之急,先派使臣和談,穩定局勢之後,再行追責。」
抓的自然是那幫奴變頭子。
皇帝有了定奪,當下散朝。
然而半個月後,夏湛身穿鎧甲,整兵上馬,直下江南。
朝廷派出的使臣,根本沒能搭上話,青幫的人不願和談。
事已至此,非武力不能解決了。
徽州城外,太守封城。
流民四起,夏世子於心不忍,散粥、散褥。
最後還在城外不遠處一棵抽芽柳樹下,發現一名奄奄一息的女乞丐。
天寒地凍,經此一夜,她會死掉。
上位者慈悲於民。
夏湛走過去,將她抱起在懷,以大氅護之。
月下柳樹垂條,夜裡冷,女乞丐攀住了他的身子,將頭埋在他胸膛,昏昏欲睡。
夏世子閉目,如寒崖青松,一動不動。
天亮之後,他將大氅留下,蓋在了女乞丐身上。
一年之後,青幫被瓦解,班師回朝。
皇帝很高興,想賞賜他些什麼,思來想去,表弟乃朝中翹楚,定國公府聲名顯赫,實在沒什麼好賞賜了的。
於是封了個長信候。
邑王家的平陽郡主哭喊著要嫁他,皇帝與太后都上了心。
夏世子年齡不小了,這樣一樁好婚事,卻仍是給婉拒了。
太后嘆息著對他道:「別以為姑母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你母親養在身邊的明玉是不錯,但是身子實在太弱,擔不起主母之責,就她那病怏怏的樣子,將來如何能為定國公府誕下嫡子?」
人人都以為他心儀表姐趙明玉。
只有夏湛自己知道,他只是,還未曾遇到過喜歡的女子。
可這世間,向來是真心難得,喜歡也難得。
他想,興許他該有個女人了。
結果從宮中回去的路上,女人送上了門。
那個遍體鱗傷、從勾欄瓦舍跑出來的女子,抱著他的靴子不撒手。
夏湛看她有些眼熟。
用手捻起她的下巴,再仔細地一看,愣了。
是藏在書房暗格里的那幅畫,揚州瘦馬。
其實他都已經忘了。
但此刻記憶復甦,女子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抬頭看他,盈盈含淚的眼眸,楚楚可憐,也倔強強硬。
雖然模樣很慘,她的眼睛真的好美,如一泓幽泉,生機盎然,攝人心魄。
夏湛覺得自己的心又動了一動。
當年她的一幅畫,價值一萬五千兩黃金,如今她的人,五十兩就可以買下。
定國公府,她在紙上寫下她的名字——柳兒。
夏湛微微地側頭看她,眯著眼睛打量,看她低垂眉眼,一言不發。
重新在紙上寫下「玉姿」二字。
冰銷遠硐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玉姿還是站在了他的面前,可惜,成了一個啞巴。
夏世子閒暇之餘,習慣了打量她。
穿著一身婢女服侍的她,規矩本身,向來是眉眼低垂,神態謙卑。
很有趣,明明看起來老實,可他心裡認定了她並不老實。
揚州瘦馬,勾引男人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事。
寬衣時她的手不經意地碰到他,又很快慌亂地收回,輕咬嘴唇,神情嬌怯。
奉茶時眉眼低垂,見他遲遲不接,抬頭望來,四目相對,眸光流轉且瀲灩,但她很快地又會遮掩神色,將那一抹艷光藏於眼底。
有趣,像是在勾引他,又像是他想多了。
夏湛的心越來越癢。
三個月後,他伸手將她拽到了浴桶。
落湯雞一般,全身浸濕,水滴順著睫毛划下,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百轉千回,將驚慌、惶恐、委屈、可憐,訴說得淋漓盡致。
那雙拳頭還緊張地握著,仿佛是她最後的倔強。
夏世子未曾碰過女人。
他向來是理性、克制、冷靜的君子。
也從不認為自己會有昏了頭的時候。
卻原來,冷靜自持是因為未曾嘗過其中滋味。
一旦開了葷,頭也跟著昏了,人也跟著放浪了。
饜足之後,看著玉姿睡在懷裡,會嘆息一聲——
為何偏偏是妓奴呢?
若她不是揚州瘦馬,該有多好。
他第一次睡一個女人,也是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動心。
玉姿身世坎坷,這不是她的錯。
她甚至曾經為求自保,吞了炭火,變成了啞巴。
是的,玉姿沒錯,既來到他身邊,今後他便好好地待她。
她的新衣皆是白色,因在他心裡,玉姿本就該纖塵不染。
得空的時候,他帶她在書房練字,也作畫。
玉姿很安靜,也很乖巧,他貼著她的鬢間,若有若無的香味縈繞,恍惚得令他覺得無比安心。
趙明玉回京之前,他接到了母親寄來的書信。
饒是有心理準備,聽聞她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仍是心裡窒息了下。
自幼一同長大的阿姊,情誼總是有的。
趙明玉對他的那點心思,母親也是知道的。
私心裡,她也一直將這個外甥女當作兒媳般對待。
她懇切地對夏湛道,人都要死了,就全了她的心思吧。
夏湛同意了。
如此也好,玉姿那種身份,是註定做不成他的妻的。
與明玉完婚後,抬她為妾,也算待她不薄。
趙明玉是真的時日不多了。
她在書房看到了他畫的那副花紅海棠,眼神悽然,提出要親眼看一看原畫。
未等夏湛回答,她便捂著帕子吐了血。
夏湛嘆息一聲,心道她已時日無多,他能為她做的不多了,圓了她的念想也罷。
玉姿性情向來柔順,聞言也只是惶然,接著乖乖聽話地褪去衣衫。
卻不料,趙明玉說了那樣一番話。
夏湛心裡不喜,但也不會反駁她,何必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呢。
但是玉姿不知道啊,她神情惶惶,那樣無助。
夏湛當晚去了她房中。
也便是那晚,刑部大牢,有人拿著他的手諭,提審了陳四發和崔匠本。
定國公府世子爺夏湛,派兵追擊,途中中了埋伏。
那幫人下的是死手。
他一直未曾相信青幫那麼大的一個組織,真的瓦解乾淨。
也一直在調查幕後真正的領頭人。
在此之前,劉青魚的名字已經浮現了出來。
直到有人拿了蓋著戳子的手諭行事,夏湛終於相信,青幫細作就在他身邊。
能進定國公府書房的,除了趙明玉,還有玉姿。
連夜調查卷宗,將之前關押的青幫黨羽提出來審訊,終於讓他知道了劉青柳這個名字。
揚州高家養的瘦馬,是個啞巴。
他的心,一瞬間涼了個透。
本以為的緣分,佳人傾心以待,原來都是一場騙局。
玉姿利用了他的真心,多麼可笑。
夏湛一心要捉劉青魚和蕭遠山。
當年在江南,人人都以為他用兵如神,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與青幫對抗的過程中吃了多少虧。
蕭遠山太狡猾,總是無法一網打盡。
更準確地說,是他背後的劉青魚更狡猾,總能準確地預判他的陷阱,關鍵時刻救蕭遠山出桎梏。
他從來沒想過殺玉姿,但是用玉姿來引出劉青魚,卻是不得不做的事。
玉姿被吊在城門。
第三日趙明玉來了,她說臨死之前,想看著他圍剿青幫餘孽。
誰也不曾料到,第四日,被圍剿的成了他們。
玉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睥睨,令他震驚得回不過神。
原來,心心念念要捉拿的造反頭子劉青魚,竟是他的女人。
她可真是好狠的心。
裝了一年的啞巴,然後手起刀落,斬下他的胳膊。
玉姿恨他們,這份恨意燃燒在眼睛裡,讓她整個人都鮮活無比。
夏湛被關在山裡一個月。
他也想恨玉姿,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玉姿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她真的好美。
她不是啞巴,她的聲音那麼動聽,她也不是想像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她內心強大,聰慧得令人吃驚。
一定是瘋了,他喜歡上一個一心想殺他的造反頭子。
逃出嶺南並無意外,在此之前,為了剿匪,朝廷早有探子混入西嶺。
那探子可不是普通人,禁軍副統領胡都尉,他在土匪頭子祖朝身邊潛伏一年半,是個有勇有謀的聰明人。
回京之後,顧不上太后和皇帝表兄對他傷勢的關心,他督促著皇帝先頒布了廢除佃奴制度的明令。
細說起來,他與玉姿之間隔著深仇大恨,玉姿一心殺他,是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但他要拼一把。
恩怨情仇皆可放下,他只想告訴玉姿,他想跟她在一起,想一直做她的男人。
朝廷調了兵馬,直逼嶺南。
胡都尉剿殺了西嶺的土匪,殺祖朝之後,幫他收了屍,在墳前端了一碗酒。
雁山已人去寨空。
夏湛調遣兵馬,人人都以為他是要報那一臂之仇,殺了青幫的人。
只有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只為了與那青幫的造反頭子,還有故事可言。
【番外:青柳篇】
我姐姐劉青魚反了。
在我成為啞巴的第二年,她與遠山哥哥做足了準備,號召幾千奴隸,奮起反擊,屠了揚州首富高家。
而這僅僅是個開端。
我知道,她是為我反的。
我姐姐這個人,美麗、聰明、堅韌、勇敢,她像那不死的太陽花,哪怕被人踩在污泥下,也會向陽而生。
十歲那年,她被管婆帶入高府,我曾害怕地拉著她的衣角,眼淚直流。
姐姐回頭看我,明明她也是個孩子,卻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地哄我——
「青柳,乖,回頭姐姐給你帶糖糕吃。」
她那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一本正經地對遠山哥哥說:「蕭遠山,我妹妹青柳,就拜託你了。」
後來她進了高府,好幾年,我很少能見到她。
但她一直惦記著我,託人給我帶錢,帶吃的,帶書信。
她說:「青柳,姐姐很好,大老爺很喜歡我,他答應了我不會讓你入府為奴,我們雖都是賤籍出身,但你可以留在莊子裡做佃農。放心,姐姐會照顧你的。」
父母早亡,我姐姐一向疼我,像個小大人一樣,事無巨細,將我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
後來遠山哥哥也去了高府做家奴。
我一個人在農莊上,與那幫同樣賤奴出身的叔嬸、大伯一起下地幹活。
他們很照顧我,因為姐姐總是託人帶出很多衣食錢財,她叮囑我分給鄰居嬸子們,這樣下地幹活的時候,她們會幫襯我一起干。
我很想我姐姐。
但姐姐從不准我去高府看她。
遠山哥哥倒是經常回來,他跟姐姐一樣,每次都是帶好吃的給我,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乖乖地聽話。
我問他姐姐好不好,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了句「好」。
遠山哥哥不像從前那般活潑愛笑了,我發覺他有些陰鬱,讓人看著怕怕的。
我按著姐姐安排的路子,生活在農莊。
可是突然有一天,高府的公子帶著管家來了莊子上,當時我正坐在田間水塘邊,赤著腳在水裡晃啊晃,唱了一首幼時姐姐教我的童謠。
公子看到我後,說了句:「竟然還有條漏網之魚。」
接著他將我帶回了府里。
他看起來很和藹,讓我洗了澡,穿了新衣服,問我叫什麼。
然後他帶我去了宴席,在一眾公子哥面前唱歌。
後來發生的一切,姐姐不讓我回想,她說都過去了,讓我忘掉。
可是怎麼能忘呢?
被人凌辱、虐待,喊啞了嗓子,直到我吞了火炭,一切歸於平靜。
還有遠山哥哥,他衝過來阻止過,被公子爺下令當場打死。
第二年,我姐姐和遠山哥哥造反了。
高家的那些人,我看著他們死的。
接著是那些同樣蓄奴成風的官紳之家,幾天之內,大火焚燒,燒得他們痛苦哀號,不斷求饒。
姐姐捂住我的耳朵,她從背後擁著我,將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望著我笑。
她輕聲地說:「青柳,從今往後,姐姐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們踏上了那條路,越走越遠。
越來越多的奴隸響應,青幫最盛的時候,僅在揚州城就有兩萬多人。
但是好景不長,朝廷派兵圍剿。
姐姐和遠山哥哥他們很厲害,將朝廷派來的人弔死在揚州城。
後來聽說皇帝願意和談。
但也只是聽說,姐姐說朝廷派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爺來江南,她要去探一探。
她去了徽州城。
回來後她說:「青柳,世子爺有慈悲心腸,我們應該很快就能休戰了。」
可是後來,這位慈悲心腸的世子爺將青幫暗風堂一百多人弔死在揚州城外的樟樹林。
姐姐他們弔死了西寧府的將軍,朝廷哪裡會真的放過我們?
所謂的和談,都是迷惑人的幌子。
我從未見過姐姐這副模樣,她恨一個人的時候,眼裡像火在燒。
她說,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他。
我知道,她說的是那位慈悲心腸的世子爺。
因為他的緣故,青幫東躲西藏,連連敗退。
最後我們躲進了嶺南山里。
姐姐變得沉默寡言,性情陰鬱。
我知道,青幫陷入了困境。
後來姐姐離開了,整整一年。
她走的時候對我說:「青柳,好好地待在山裡,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然後如同多年以前去了高府那般,轉身又對遠山哥哥說:「蕭遠山,我妹妹就拜託你了。」
遠山哥哥一貫的沉默,我看的出來,他不捨得姐姐離開,也不願姐姐離開。
姐姐離開一年。
我雖身在青幫,但姐姐一直將我保護得很好,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做著怎樣的計劃。
直到遠山哥哥說:「青柳,我們去接青魚回來。」
京郊西門,一年未見的姐姐,赤著腳,緩緩地勾起嘴角,毫不猶豫地砍下那位世子爺的手臂。
我看到她長長地呼了口氣。
她說過的,會親手宰了他。
後來,那位世子爺被帶回了雁山。
姐姐確實是要宰了他的,但最後他還是跑了。
朝廷頒布了佃奴廢除明令。
姐姐鬆了口氣,這是當初奴變起義的最終目的,螻蟻潰千里之堤,她曾說過,為的是螻蟻的自由。
一切都該結束了,是嗎?
姐姐不知道,在她不在的那些日子裡,遠山哥哥已經跟魏王搭上了線。
前往晉陽的路上,果不其然,他們鬧翻了。
姐姐要帶阿卡他們回江南,她騎在馬背上,兩次朝我伸出了手——
「青柳,只當是姐姐求你,跟我走!」
我其實真的,好想去握她的手。
但我最終選擇了站在遠山哥哥身邊。
姐姐知道的,我一直喜歡著遠山哥哥,她不在的日子裡,都是遠山哥哥在照顧我。
遠山哥哥也握住了我的手,他一定以為,只要我不走,姐姐最終也會留下。
可他錯了,姐姐這個人,有自己的責任,也有自己的信仰和想法。
她對我道:「你既做了抉擇,從今往後,我只當從未有過你這個妹妹。」
我捨棄了她,所以,她也捨棄了我。
她義無反顧地離開,我聽到遠山哥哥在慌亂地喊她:「劉青魚!你回來!」
我張了張嘴巴,啞巴不會說話,但啞巴很想告訴他,我姐姐,是不會回來的。
她是一朵太陽花,向著太陽的方向,一路前行。
誰也別想阻止她。
哪怕是我喜歡的遠山哥哥也不行。
姐姐曾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魏王身邊的那位孫先生,率先派出了人馬追殺。
我聽到青幫那些人也在跟遠山哥哥說,劉青魚已經背叛青幫,不得不殺。
是啊,我姐姐這個人,美麗、聰明、堅韌、勇敢,她總是有很強的凝聚力,想做的事沒人能夠阻攔。
他們怕她。
遠山哥哥也怕。
我就知道,連他也不會放過我姐姐的。
他挑了青幫最出色的殺手,整頓待發,準備將我姐姐和阿卡他們,一個不留地殺掉。
出發之前,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我。
我披著姐姐的紅色披風,笑著看他。
他遲疑著喚了我一聲:「青柳。」
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如幼時一般,調皮地看著他。
我手裡拿著一把刀,遞給了他,他眼神迷惑,不知我要做什麼。
若他還記得,這把刀曾是他送給我的。
那是在揚州郊外農莊,田裡有蛐蛐,水裡有青魚。
現在我將這把刀遞給了他,在他輕輕地握住的時候,徑直撲了上去。
遠山哥哥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哆嗦著聲音道:「青柳。」
是的,他做夢也想不到,我沒有選擇我姐姐,而是選擇了留在他身邊,是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姐姐。
現在蕭遠山親手殺了我。
我躺在他懷裡,緩緩地倒下,嘴巴動了動——
「放—過—我—姐—姐—」
他一定看得懂我想說什麼。
也一定做得到。
因為他的眼淚滾燙地落在我臉上,他貼著我的臉,號啕大哭,像個迷了路不知所蹤的孩子——
「青柳……」
我知道他做得到,我也做到了。
姐姐,山高路遠,你說哪怕豁出性命,也要送阿卡他們一程。
現在,青柳也豁出了性命,來送你一程。
姐姐,姐姐……
其實我真的好想牽著你的手,跟你翻身上馬。
因為有你的地方,才是青柳的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