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自己是女主的死對頭。
可看她為情愛心甘情願困於後院,我才知道戀愛腦究竟有多可怕。
她輕撫小腹勸我擇一良人,感受一番情愛滋味。
我搖頭,依舊堅定選擇我的道。
後來她在後院為愛迷失初心,而我卻踩著情愛磐石登上了至高位。
1
自出生起。
我就和周曦月是死對頭。
雖一胎雙生,可她運氣比我好些,早了片刻從母后腹中出來。
所以她是尊貴的嫡長公主。
而我只占嫡這一字。
這也便罷了。
周曦月出生時,眉間一朵雪蓮印記若隱若現。
當時所有接生婆子都說她是仙子下凡塵,才會如此異於常人。
就連寒冬臘月的太液池,也在同一時間綻放了無數朵帶著璀璨光澤的蓮花。
而我普普通通,站在她身邊,活脫脫的一個陪襯。
所以哪怕是一母雙生的親姐妹,但我們之間並沒有多少溫情,從小便是死對頭。
恨不得將對方踩在腳底才肯甘心的那種。
夫子的課晦澀難懂,我便夜夜挑燈苦讀,她也不甘落後,學業永遠甲等。
大周尚武。
她騎射一絕,我亦可以百步穿楊。
從來也不肯遜色半分。
大周自開國以來就有公主能繼承大統的律法,能者居之。
雖這律法實行得艱難。
除了開國女帝外,一百三十二任帝王皆是男子。
但那又如何?
我和她皆將一眾皇兄皇弟甩在身後,是皇室子女中最為出色的存在。
出色到征服了所有大臣。
民間百姓都曾言——
大周得此雙姝。
女帝繼位亦能夠令天下臣服。
我原以為自己也未曾比她差半分,對這皇儲之位,自然也是勢在必得。
可父王母后自幼便更加偏心於她,就因為出生時的祥瑞之兆,便認定了她是大周的有福之人。
所以在十五歲那年,周曦月被封了皇太女,成為大周王朝即將繼位的第二位女帝。
彼時我剛拿到國子監的榜首,在學業之上終於能夠狠狠壓她一頭。
原以為父王母后終於也能看見我。
結果一道聖旨,就磨滅了我所有的努力。
我不願,亦不甘。
2
聖旨頒布的那天。
周曦月穿著明黃色的羅裙,裙擺處繡著只有皇儲才能穿戴的四爪金龍,盡顯天家尊貴。
她走到我跟前,用指尖挑起我的下巴。
「周曦瑜,你還是輸了呢。」
周曦月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皇儲之爭。
本來就是兇險萬分。
現如今她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太女,擁有父皇母后的寵愛以及無上的權力。
對於我這個旗鼓相當,甚至一度想要和她搶皇位的妹妹,自然也不會心軟。
所以皇太女的第一道命令。
便是讓我去塞外和親,想要徹底杜絕了我爭奪皇位的可能。
回厥一族,民風向來兇狠彪悍。
在曠野原野之上,回厥族擁有著十分強悍的兵力,擁有號令整個草原民族的能力,是大周最需要忌憚的對手。
能拉攏就絕對不強攻,所以用上百利而無一害的和親,便能夠不費一兵一卒,多保大周百年的和平。
然而大周王朝只有兩位公主。
周曦月是皇太女,日後若不出意外,便能夠登上人人驚羨的皇位。
那剩下的和親之人,就只剩下我。
「用和親斷了我所有的路。周曦月,你當真是好心計。」
我這位皇姐,向來心狠手辣。
周曦月不置可否地笑笑,還伸手扶了扶髮髻上象徵皇儲的蟒龍金釵。
「若此時贏的是你,你不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嗎?」
她還是如此了解我。
3
去往塞外和親那天。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我身上。
這種感覺我很喜歡。
周曦月穿著蟒袍走到我跟前,親手為我蓋上紅蓋頭:「你終究是我的親妹妹,願你在塞外安好一生。」
安好一生?
我笑了。
誰說我周曦瑜的命運只能停留在塞外?
我只是缺了那份氣運,沒有眉間雪蓮稱作祥瑞,但我周曦瑜絕不可能就此認輸。
所以我反握住周曦月的手腕,字字堅定:「究竟誰能贏,還未可知呢。」
父皇如今身體康健,若想要順利登上皇位,那還需多年光景。
可誰又能知道,我不會從塞外歸來呢?
周曦月知曉我的意思,瞧我的目光淬了三分冷意。
「周曦瑜,你大可試試。」
4
幼年時我曾看過話本子。
話本子中說,每一個故事必定有一個主角。我曾經認真想過,倘若我現身處的地方也是一個書中世界,那麼主角必定就是周曦月。
她擁有著絕對的氣運和天賦,所以才能夠這麼順利登上皇儲之位。
我原以為自己將會費許多周折才能輾轉歸來,然後繼續同周曦月爭一爭皇位。
我卻沒想到。
不過三年光景,從前那個心裡眼裡有野心,想要同我爭天下的周曦月。
竟然心甘情願放棄皇太女的尊榮,以普通公主的身份下嫁侯府世子顧源。
「周曦月,你瘋了嗎?」
這是我三年後,同她見面時說的第一句話。
5
回厥族三年一次的進京拜見。
在我得知周曦月嫁人後,便主動請纓,以回厥王后的身份,帶領回厥族人進宮拜見帝王。
入宮後,我先拜見了父皇,然後去母后宮中請安。
鳳鸞殿內,母后高坐鳳位。
周曦月穿著華麗宮裝,和世子顧源坐在一塊。
她雙手輕撫腹部,瞧見我來,面上帶著些許溫柔淺笑。
「阿瑜,三年未見了。」
我目光緊緊落在她臉上。
三年前那個眼中藏不住傲氣和野心的周曦月,現如今只剩下滿眼溫柔。被那虛假的愛意磨平了所有稜角,和後宮裡所有祈求父皇寵愛的女人沒什麼不同。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你竟會安於後院。」
我是很討厭她。
因為她多了那份氣運,就將我的所有努力踩在腳底。
但我同樣也欽佩這個對手。
因為除了氣運,她本身也是一個優秀到可以成為一個千古明君的女子。
所以便是最後我輸了。
我也絕不會擔憂這大周的未來,因為只要有周曦月在,這大周只會比之前更加繁榮強大。
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她為了嫁給顧源,竟然願意捨棄一切榮耀。
捨棄,曾經的夢。
更願意將自己困在四四方方的後院裡。
為了一個男人和小妾們爭風吃醋。
這本不該是周曦月的結局。
面對我的質問,周曦月滿不在乎,竟然還能柔聲勸我。
「阿瑜,情愛滋味曼妙難言。往前那些年我只知道爭權奪利,現如今我才發現,情愛才是我的一生追求。」
我搖頭,依舊堅定選擇我的道。
「我與你不同,情愛一字不過錦上添花。我想要的又怎會是這區區兒女情長?」
許是我嘲諷的意味有些濃郁。
周曦月氣急敗壞:「曦瑜,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笑了。
究竟誰會後悔,還未可知。
但鳳凰自願折斷羽翼困於後院兒女情長。
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6
回厥一族派遣使者覲見大周帝王。
宜修兩族之好。
父皇自然也是要為其舉辦宴會,向所有百姓宣示著大周和回厥族情誼長存。
宴會之上,我看見了周玖。
父皇近日頭風發作,今日更是嚴重。無法下龍榻,便將宴會所有事宜全權交給了三皇子周玖。他替父皇招待著宴會上的重臣們,頗有帝王之相。
據我打探到的消息,自從周曦月決定放棄皇太女身份下嫁世子顧源後,我這位皇兄仿佛一夜之間變得聰慧機敏。
又或者說,他之前是在故意藏拙。
先前有我和周曦月在,便是他才能出眾,也會在我們的映襯之下顯得黯然無光。
周曦月一朝退位嫁為人妻,皇儲的位置空了下來,周玖就在一眾皇子當中凸顯了出來。
一改往日憨態,父皇交代的公務都辦得十分漂亮,手段雷厲風行,又娶了林相的嫡女,得了丞相這一大助力。
有了林相鋪路,所有人都說周玖是最好的太子人選。
便是我父皇,也起了這份心思。
周曦月主動放棄皇位,而我也被迫遠嫁塞外。唯一能夠堪當大任的,便只剩下周玖。
封周玖為太子的那道聖旨,我估摸著不久了。
收斂心緒,我又瞧了一眼宴會眾人。
宮廷宴會向來奢靡無度,歌舞奏樂更是沒有停歇。舞姬身段輕柔飄逸,一雙水袖更是舞到了人心坎上。
盛裝打扮的宮女們挨個坐在大成和回厥使者身側,時不時替他們斟酒。
而總會有喝醉了的大臣,借著酒勁上頭,看宮女貌美,手上便開始不乾不淨。
摟一下宮女的腰,又或者摸摸臉。膽子更大些的,手慢慢往下伸了進去。
噁心至極!
然而宮女的地位實在過於卑微了些,便是這般蓄意調戲,也只能含著淚硬生生忍下來。
否則一旦惹了這些大臣使者不快,輕則罰月例銀子,重則自己這條小命也得因此丟掉。
沒有什麼理由。
因為宮女,命賤。
因為女子,天生就該服侍男子。
這一幕瞧著有些刺眼,但此時的我做不了什麼。
我原也有機會改變這一局面的。
但周曦月贏了。
我便以為她能夠做到。
可她最後卻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情放棄了。
現如今的我,作為回厥王后,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口一口喝著酒。
可偏偏有人不願意讓我好過。
戶部侍郎許大人,舉著酒杯搖搖晃晃站起身:「二公主嫁到回厥多年,已成為他人婦,怎還拋頭露面做兩國使者?」
他此話一出,宴會裡邊有其他大臣竊竊私語。
「女子應當安於後院,相夫教子,服侍夫君,方才是正道。」
「兩國使者讓一女子出面,回厥莫不是看不上我們大周?」
這話說得就有些嚴重了。
我看向說話那人,正是周玖的岳父林相。
突然朝我發難,貶低女子是一回事兒,也是想趁機敲打我切莫再打皇位的念頭。
畢竟我是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自然沒有繼承皇位的機會。
當初讓我和親,便是想讓我絕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然而不過短短三年,我在回厥便擁有了自己的勢力,甚至可以代表回厥王來大周覲見。
倘若時間更長一些呢?
我是不是就能夠掌握回厥族大權,到時候以大周公主的身份帶著兵權回到大周,這眼看就要到手的皇位,或許就有我同他分一杯羹。
誰輸誰贏,將會再次成謎。
他自然不願了。
我讓周玖感受到了危機感。
所以他借著這些大臣的口,想要來敲打我。
安分守己,我或許能夠活得更長些。
可我偏不想讓他們如意。
我舉著酒杯站起身,眼睛直直盯著林相,沒有半分膽怯。
「林相此言差矣。咱們大周開國帝王便是女子,先祖以女子之身在戰場上廝殺,風采絲毫不遜男兒郎,更甚至讓大軍心悅誠服。最後才成功建立了大周,令天下臣服!」
「先祖更是留了一道聖旨。至高皇權,皇室子女,能者居之,從不拘於什麼男女尊卑。先祖尚且不認為女子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有才能者便是皇位都能坐。怎麼如今才過百年,林相便將開國女帝的話忘了一乾二淨?」
女子。
亦可相夫教子,同樣也能定國安邦。
譬如我,從來只想做後者!
我以先祖的話來嗆他,林相心裡便是有一萬分的怒火,也得硬生生吞下去。
終究是先祖,咱們這些後輩對她的話,只能遵守。
林相臉色極其難看,好半晌才冷笑著開口:「公主當真伶牙俐齒!」
我沖他微微行了一個禮。
「林相,過謙。」
宴會還在繼續著,我原以為鬧了剛才這麼一出,周玖便會歇了心思,但我沒想到他竟然將主意又打到了周曦月身上。
那個曾經一出現,便讓所有皇室子女黯淡失色的周曦月。
「回厥使者前來,本皇子也應當盡地主之誼。大周公主獻舞一曲,不知這份禮物回厥可否歡喜?」
周玖盯著我笑,這話說得那叫一個坦然,絲毫沒覺得這是把周曦月的臉往地上踩。
又或者說,當年周曦月力壓一眾皇子成為皇太女,同樣打了周玖的臉。
如今有機會能夠踩她的臉面,自尊心極強的周玖又如何會放過?
堂堂大周嫡長公主,在使者面前獻舞。
說好聽點是為了修兩族之好,可是若說難聽些,那便是大周公主地位卑微,竟然能同舞姬一般當場獻舞。
大周明明是女帝開國,然而不過百年光景,女子地位竟然這般低下。
堂堂一國公主,竟與舞姬無異?
我不知道周曦月為什麼會同意獻舞,她舞技一向卓絕,可她一直都是個高傲的人。
我原以為她會拒絕的。
直到我看著她身穿舞服隨著一眾舞姬上場。
我盯著她:「周曦月,你真是瘋了。」
這場舞,她還是跳了。
大臣和使者都看得如痴如醉,那眼神說不上清白。
更多則是讓我作嘔的情慾。
可全程周曦月都不敢同我對視,直到一舞畢,臨退場時才抬眸瞧了我一眼。
那眼神,複雜至極。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我直接拉著周曦月去了後花園。
我依舊不敢相信當年那個自信明媚的周曦月,會如此自甘墮落。
「周曦月,你瘋了嗎?堂堂一國公主,竟然在這種宴會上獻舞,當真不要臉面了嗎?」
周曦月手裡絞著帕子,或許是被我吼得有些心虛,好半晌才開口解釋:「夫君和三皇兄是至交好友,今日獻舞能夠幫到他,也是在幫我夫君。」
又是顧源。
我實在想像不出,一個才情容貌皆不如我的世子,是如何讓周曦月芳心暗許的。
終究我們做了這些年的對手,我以為她的目光能夠略微高些。
卻不想還是瞎了眼。
「困於後院,為情愛所累,放棄從小的追求。周曦月,你當真快活嗎?」
她沒來得及回答我這個問題,顧源就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他看我的目光帶著些許戒備,又當著我的面握住周曦月的手:「回厥王妃,你似乎管得太多了些。」
顧源是在提醒我注意身份。
我笑了。
「本宮亦是大周公主,也是周曦月的妹妹,便是問上一句皇姐的幸福,世子又能奈我如何?」
「曦瑜!」
周曦月站了出來,小小的身軀護在顧源面前,竟是那般刺眼。
還有些恨鐵不成鋼。
她說:「他終究是你的姐夫,你該給他應有的尊重!」
呵,可不是什麼人都配當我姐夫的。
周曦月見我神色未變,又轉頭去瞧他心上之人:「夫君,我們回去吧。」
顧源看我的目光依舊不善,但周曦月開了口,他也只能點頭,然後牽著她的手直接從我身邊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我終是沒忍住問出了心底疑惑。
「周曦月,你當真忘了我們幼年說過的話嗎?」
幼年時那個牽著我的手登上城牆,同我看萬里江山、說心中抱負的周曦月,當真不見了嗎?
不,我不相信。
她明明見過世間疾苦,也知曉這個世道對女子而言究竟有多難。更加知道若是我和她其中之一能夠登上皇位,便能夠盡我們所能扭轉如今這個局面。
她腳步微頓,未曾回頭。
但她的語氣我竟然聽出了一絲輕快。
「那條路太累了,我不過一介女流,只想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
曦瑜,皇姐也希望你不要過於執著,江山萬里,終究不是我們女人所能掌控的。那倒不如擇一良人相伴一生,日子更快活。」
說完,她直接拉著顧源離開。
「你做不到,又怎會知道我不行?」
我冷冷盯著她離去的身影,忽然覺得幼年時的那句誓言,在此刻竟都成了笑話。
但我不甘心。
她可以忘了看過的萬里江山,忘記幼嫩之軀的豪言壯志,可我不會忘。
也絕不能忘!
我逐漸平復心中情緒,正準備轉身回宮時,父皇身邊的太監攔住了我的路。
「公主,皇上召見。」
7
這次使者來朝。
在京城居住不過半月。
時間一到,我就必須跟著回厥使者回到塞外。
拜別父皇母后,我又去見了周曦月。
原以為她被情愛所迷雙眼,顧源就算再不堪,至少也該是真心對待她。
誰曾想,顧家後院鶯鶯燕燕不曾斷。
我去看望周曦月時,顧源正在其中一個妾室的房間裡用午膳。
至於她,那雙本該執掌玉筆的手,此時握著繡花針正在替顧源繡鞋襪。
當真是個好賢良的世子妃!
「作為堂堂大周嫡長公主,竟和一群女人爭風吃醋。周曦月,你倒是真讓我刮目相看!」
臨走之前,我只給她留下了這句話。
8
回到塞外,入了回厥族的地盤。
回厥族人見到我紛紛下跪行禮,我出嫁時帶來的丫鬟珍珠聽到動靜,連忙迎了出來。
「公主,您回來了。」
作為自幼服侍我長大的丫鬟,我同珍珠之間的情誼,甚至比周曦月這個孿生姐姐還要更親近些。
她知曉我今日回來,便早早將帳篷收拾妥帖。
又親自替我沏了一壺茶,捧到我面前。
「回厥王呢?」
我回來已經幾個時辰,依舊沒看見呼延容沖。
回厥族這幾日並無大事發生,按道理他應該待在自己帳篷里處理公務。
可我並未看見他回來。
珍珠有些憤憤不平,指著西側那個新帳篷:「公主,您不過是去大周兩月,回厥王又納了兩個侍妾,此時正在侍妾房中呢。」
「誰送的?」
呼延容沖一向貪戀女色,但這三年我使盡了手段,我才穩坐了王后的寶座。
下面那些人,便是再想給他送美人,也得顧及著我這位王后的臉面。
沒有本後的授意,誰敢送美人?
當真是不要命了。
明珠低下頭,又看了一眼四周,確定無人過後才在我耳邊說:「呼延將軍送的。」
呼延容邇,回厥王的親弟。
趁著我不在給呼延容沖送美人,看樣子是覺得日子過得太逍遙了些。
我指著珍珠為我泡的一壺苦茶:「去,送給呼延容邇。說本後賞的,他必須得喝。」
珍珠點點頭,捧著尚且溫熱的苦茶離開了帳篷去找呼延容邇。
我等了整整一宿,呼延容沖都未回到帳篷里。
倒是那小妾的帳篷內,一整晚都是歡聲笑語。
長夜漫漫。
閒來無事我便替呼延容沖處理公務。
他本質上就是個莽夫,當初能夠拿下回厥王的尊位,靠的也是他母后母家勢力強大,才讓這個莽夫上了位。
便是當了回厥王,也是個頭腦簡單的王。
而每日所要處理的公文,則是他最頭疼的事情。
三年前我初到回厥,他對我滿心警惕。卻又貪圖我的美色,一步步淪陷溫柔鄉,我便趁機提出替他處理公務。
他雖開始有所戒備,但整整三年我都未曾向外界傳遞任何信息。
甚至還在我的幫助之下,又成功拿下了兩個狡猾的塞外小族,令他們俯首稱臣。
仗著這份功勞,我坐穩了回厥王后的寶座,也成功得到了他的信任。
這些瑣碎的公務,後來都是我一個人在處理。至於呼延容沖,得了空閒便去找他的那些侍妾,絕不會在這些公務上浪費時間。
我對那些侍妾,既不妒忌也不為難。
只要不惦記我王后的位置,隨她們怎麼爭寵我都不會管。
可若惦記了不該惦記的東西。
那下場,大概就是在某個漆黑的夜晚被扔出去,然後……喂狼。
我周曦瑜可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血腥味,只會讓我夜晚睡得更加安穩。
處理完公務,我又將布防圖拿出來仔細瞧了瞧。回厥族在草原上,為了防止其他小族的偷襲,布防向來都十分嚴謹。
我拿著布防圖在燭光下看著,身後忽然出現了一雙手,直接從身後抱住了我的腰。
「這麼晚過來,當真是不要命了。」
我甚至不需要回頭看,便知道抱住我的人是呼延容邇。
說來可笑。
堂堂回厥王后,竟然和回厥王的親弟弟有姦情。
這裡綠油油的綠帽子,呼延容沖一戴就是三年。
但我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可以有無數姬妾,我為什麼不可以有別的男人?
只因為我是女子?
那可真不公平。
「便是被王兄發現,嫂嫂一定會護著我的對不對?」
一向在外人面前裝得紈絝的呼延容邇,才是最大的野心家。
不過是出身差了些,罪奴之子又怎麼能爭得過母家勢力強大的呼延容沖?
所以他登不了王位,只能憑藉王弟的身份成為回厥小將軍。
還要裝得紈絝些,才能讓呼延容沖放心。
而我和他。
話說得難聽些,那便是三年前就勾搭在了一起。
我想掌權,他想要回厥王的位置。
我倆一拍即合。
他助我一步步得到呼延榮沖的信任,坐穩了王后的寶座。
而他則在我的幫助之下,偷偷培養了一批精銳軍隊。甚至有了我的掩護,和先前收復的邊塞小族更是有了聯繫。
奪權不過是朝夕之間。
至於我,根據塞外的規矩。
夫死從叔也未嘗不可,我依舊是手握大權的回厥王后!
「這次去大周,可探到什麼情報了?」
呼延容邇收斂了玩笑的神情,伸手拿過我手裡的布防圖,像是漫不經心,但卻又在時時刻刻觀察著我的舉動。
唯恐我有絲毫隱瞞。
這人啊。
床榻之上抵死纏綿,可一旦穿了衣服就只剩下滿心算計。
可真是令我傷心。
我搖搖頭,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字。
「戰?」
呼延容邇又看了我一眼。
放下毛筆,我指著這個字說:「回來之前,父皇曾找過我,說回厥一族始終是大周的心腹之患,而我這個大周公主嫁入回厥,則是最好的內應。他日若戰事再起,我便可以為大周傳遞消息。」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從一開始,我就是作為一枚棋子被送入回厥族的。
「你原可以按照你父皇說的做,為何要告訴我?」
瞧著呼延容邇與我耳鬢廝磨,看似情意纏綿,但他實際上才是那個最謹慎的人。
我轉身,慢慢伸手撫上他的眉骨。
那處有塊傷疤。
我刺的。
三年前他偷偷潛入我營帳,直接摸上了我的床。
我可是堂堂大周公主,豈容宵小放肆?
所以我給了他一點小教訓。
「大周隨時可以和親的公主,以及回厥族擁有權力的王后,你猜我會怎麼選?」
前者看似榮耀,但榮耀背後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而後者,我擁有了絕對的權力,又有了尊榮。
我是大周公主。
便是如何充滿野心,能夠坐上最高的位置也不過是後位。
所以他許我擁有實權的後位。
我究竟如何選擇,呼延容邇心裡也是清楚的。
「那瑜兒,有何好計謀?」
我將明珠倒的苦茶遞給了他一杯,自己則重新舉起一杯茶水。
碰杯、酌飲。
「那便……戰!」
9
有我和呼延容邇雙雙使力。
本就對大周虎視眈眈的呼延容沖,拿到我帶回來的情報,毅然決定出兵攻打大周。
他原也有遲疑,但呼延容邇同一時間在大洲間諜手裡帶回來的情報,同我的一般無二。
回厥族雖有重臣提出異議,但不過一個晚上的工夫,自會有人讓他們閉上嘴。
可是還學不會沉默,那麼草原上就是再多一具屍體而已。
不出三個月,回厥族起兵攻打大周。
得知這個消息的周曦月竟然還寫信來罵我。
說我沒有勸住回厥王,才使戰事再起。
「你這位皇姐,當真是有趣得緊。」
「三年前你同我說周曦月有帝王之相,極有可能是大周開國以來第二位女帝。結果不出三年工夫,她竟然為了情愛拋棄了皇太女的身份,當真是對世子顧源一片痴心啊。」
打仗前夕,呼延容邇竟還有閒情雅致來我帳篷那喝茶。恰好瞧見了周曦月寫給我的這封信,我便當著他的面將這封信丟進火爐子裡。
看著火星子一點點吞噬掉這封信。
我又轉頭看著呼延容邇:「為情愛所累,愚蠢至極。」
這場註定要起的戰事,哪怕沒有我跟呼延容沖在中間推動。回厥王在三年之內也一定會大舉進攻大周。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野心。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無限放大他的野心,讓他早日做出這個決定。
但奈何我終究是大周公主,便是已經成為了回厥王后,在這場大戰中也是須得迴避的。
呼延容沖哄著我,特意差人給我買了上好的金簪玉器。
「阿瑜,這些時日你就待在帳篷里。需要什麼就讓其他人去買,乖乖等我回來。」
他話說得溫柔,但帳篷外看著我的心腹並不少。
終究我是大周公主,而這場仗打的又是大周,我不值得信任。
所以他派著心腹來看著我,以防我向外面傳遞情報。
我沖他微微一拜,乖巧至極:「妾,自當遵命。」
處理完了我的事,回厥王呼延容沖就帶著大軍奔赴前線。
我倒也不急,呼延容沖前腳剛走,後腳呼延容邇便帶著軍隊控制住了主營帳。
我也培養了一批心腹和手下,留了大半在主營帳內。
「當真要去前線?」
呼延容邇一路上問了我許多遍,他終究還是覺得我一個女子應當鎮守後方。
「我大周開國便是女帝,一桿銀槍建立起了大周,戰場之上英姿颯爽,我為何不可?」
我舉著手裡的劍,眼裡躍躍欲試。
我亦有在戰場之上建功立業的願望。
他不再多言。
帶著我儘快趕往戰場。
這場大戰避無可避,但雙方都早有準備,又是顧源親自帶領顧家軍守關,浩浩蕩蕩大軍壓境,回厥兵便是再英勇,這場仗也打得格外艱難了些。
大戰的第十七日,呼延容沖滿身疲憊回到駐紮營地。還沒來得及休息,又有軍報傳來,他只得趕緊重新穿好盔甲再度奔赴戰場。
「王,喝了妾身親手為您沖泡的茶水再走吧。」
媚眼如絲的小妾阿茹舉著茶水。
作為回厥族人,在這般情景之下,呼延容沖信任她顯然要大過於信任我。
因此上了戰場,也不忘帶這位剛得的美人兒。
單單瞧著這張臉,呼延容沖便沒了脾氣,伸手在小妾臉上摸了一把,然後舉著茶水一飲而盡。
「待本王得勝回來,便封美人當側妃。」
阿茹趕緊謝恩,又親自將人送出了帳篷,這才小心翼翼掀開後面的帘子,將我迎了出來。
「公主,一切都準備好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茶杯,正是呼延容沖喝下的茶。
杯中還殘留了一些茶漬。
我伸手接過茶杯,然後猛地一鬆手。
「那把消息放出去吧。」
的確是回厥人,心也在回厥。
可惜,阿茹認的主子只有呼延容邇一人。
10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經過激烈拼殺過後,依舊沒有個勝負結論。
雙方大軍壓陣。
顧源領著顧家軍守在關口,一柄長劍直指呼延容沖。
「我大周對回厥族不薄,你們便是這般報答我大周?」
呼延容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依舊沒改掉那副莽夫的性子。坐在馬上,雙手舉著大錘在空中揮起了一個弧度,烈風陣陣,還帶著殺氣。
「顧家小兒,你切莫囂張!」
「大周占著最好的城池地界百年,如今也該讓我回厥族人入駐京城,享一享這無邊富貴哈哈哈……」
這般囂張模樣,還真是讓人討厭。
所以當呼延容沖準備上前打頭陣的時候,身後馬蹄聲響起。他一個回頭,一桿長槍直接刺破他喉嚨。
鮮血噴涌,身軀赫然倒地。
就喝了帶毒的茶水麻痹了反應,能夠讓這次的計劃更加順利進行。
就那麼一瞬間,威風凜凜的呼延容沖就死在了親弟弟的手上。
浩浩蕩蕩的回厥大軍,瞬間亂作一團。
「回厥和大周修秦晉之好,大周更是將尊貴的嫡公主下嫁回厥,給足了誠意。」
「然!我王兄野心昭著,本王勸解無果。便只能在戰場之上,做最後的彌補!」
呼延容邇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激烈。
大軍之中自也有不服之人,然而呼延容沖並未留下一兒半女。他一朝身死後,這回厥王位,自然是落在了唯一有著血緣關係的呼延容邇身上。
而主帥身死,回厥大軍早就軍心潰散。
只是這一變故讓顧源同樣意外,但終究是領兵多年,呼延容邇的示好之舉,他自然也不能視而不見。
這場大戰,能不打起來最好。
畢竟誰輸誰尚未可知,便是贏了,那也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呼延容邇看了一眼藏在大軍中央的我,我點點頭,取下帽子,解開一頭秀髮,騎馬來到他身邊。
他又轉身看著顧源:「本王願意跟大周重修舊好,大周公主依舊會是回厥王后,不知顧將軍意下如何?」
同意。
就此雙方罷戰,邊疆百姓不再飽受戰亂之苦。
不同意。
狼煙四起,終將會分個你死我活。
回厥軍的兇狠,便是顧源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打贏這場戰役。
既如此,講和勢在必行。
而我和呼延容邇最初的計劃,便是想在戰場之上斬殺呼延容沖,藉此向大周示好,再借大周勢力讓整個回厥族必須承認他為新王!
一切都在計劃中。
除了……
我手中這一劍。
11
我在千軍萬馬前,將劍刺進了呼延容邇的心口。
鮮血淋漓。
如同他剛死的王兄一樣。
「為……為何?」
他捂著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眼裡滿是不可置信,似乎到這一刻還是不肯相信我居然會為了大周而殺他。
畢竟我已經成了回厥王后,只要同他計謀成功,日後我就可以執掌兵權,同他一樣有著無邊權力。
這偌大回厥,我也能占一半。
我將劍狠狠拔了出來,看著已經從馬上滾落到地的呼延容邇,慢慢俯身靠近他。
「一半回厥,的確很誘人。」
誘人到,我差一點就要動搖了呢。
「可我周曦瑜,遠比你想像的還要貪心。我想要的,可遠不止小小回厥。」
還有這江山萬里!
我於千萬人前斬殺呼延容邇,身披銀白鎧甲,顧源早就接到了旨意,一桿銀槍遞到我手中。
銀槍寒意驟現,我轉身看著亂作一團的回厥大軍,字字鏗鏘:「回厥王族血脈如今只剩我腹中之子,你們若是放下武器投降,我依舊可以作為回厥王妃承諾你們,絕不傷你們分毫!」
大軍中亦有對我憤恨者。
舉著劍衝上前來:「妖女!今日你殺我回厥王族,便是不死不休,我也要殺了你們。這場大戰勢在必得!」
「是嗎?」
我輕笑。
銀槍慢慢舉起,指向回厥族主營帳的位置。
「那你們的家人呢?剛出生的幼子、剛娶的新婚妻子,以及年邁等待你們回去的父母,可都要為你們今日舉動陪葬了。
你們……當真想好了嗎?」
我本就培養了自己的實力,更是留了大半在主營帳,就是為了藉此控制住那些孤兒寡母,以此用來威脅大軍。
為的,便是這一刻。
回厥兒郎的確熱血英勇,但終究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妻子兒女的,又怎麼能不顧呢?
所以這場大戰我勢在必得。
我周曦瑜。
賭的便是人心。
12
史書記載:
公元景和十八年,大周公主周曦瑜一桿銀槍立於戰場之上斬殺呼延容邇,不費一兵一卒,令回厥一族臣服。
世人皆言:瑜,有帝王之相。
13
我終於回到了大周。
這個我闊別了三年的故土。
現如今歸來,戰功赫赫,更是大周帝王親封的鎮國公主,享親王尊榮。
本該是無限風光,但總會有人讓我不痛快。
譬如周玖。
我回到大周不過一月,他就向父皇進言,提出要為我擇一駙馬,以彌補我這三年為大周做出的犧牲。
說得冠冕堂皇,實則就是想讓我離開皇宮。
女子和男子不同。
皇子和公主更是不一樣。
皇子娶妻,那便能夠得到岳父家的勢力,對登上皇位有著極大的幫助。
然而公主嫁娶,那便是別家人了。
除非身披龍袍,立於萬人之巔,否則想要坐上那皇位,就絕不可以在此之前成親。
我知道這個道理,周玖也明白。
所以他想趕緊為我找一個駙馬。
御書房內,我跪在父皇跟前。
「瑜兒,你有何想法?」
父皇親自將我扶了起來,又賜了座。
我這父皇向來喜形不露於色,他亦知曉我的野心,但卻依舊放手讓我和周玖斗。
便是上次召見,也不過是想試探我如今心是在大周,還是在回厥。
前者,我依舊是他手裡的劍。
是他算計整個回厥最重要的棋子。
若是後者,那我便成了父皇的敵人。
能否順利走出皇城,都是未知數。
現如今面對周玖的算計,父皇既沒有立馬同意他的請求,但也沒有為我拒絕親事。
只是召我覲見,來探一探我的口風。
「女兒為了大周在回厥隱忍三年,現如今雖無限風光,但外面的風言風語終究太多。不如讓女兒自己離宮,修一座公主府。至於駙馬……」
我低頭輕撫著小腹,臉上帶著淺笑。
「如今我腹中懷著孩子,再身披嫁衣,只會是笑話一場。就算是再嫁,駙馬忌憚我腹中孩兒,到時候夫妻不和睦,嚴重些新婚之夜見了血光,丟的也是我皇家的臉面。」
說白了,我不想再嫁。
可若父皇逼我,我自然也得乖乖遵命。
但新婚之夜,新郎官因我腹中孩子爭執,爭吵之間動了手丟了命,那也是有可能的。
我已經當著父皇的面表明了決心。
父皇不再說話,而是擺擺手讓我離開。
我又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這才轉身慢慢往外走。只是即將踏出御書房時,父皇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當初月兒要捨棄皇太女身份,朕雖然震怒,但也心安。」
「你們終究是女子,是朕的掌上明珠。能享一世榮華,無憂無慮過完一輩子便是最好的。這江山雖好,可充斥著太多危險,並不是你們輕易能夠應付得來的。」
我打斷了他的話:「父皇,您究竟想說什麼?」
父皇默然。
「朕只是希望你,當一個真正的公主。」
我轉身,直直盯著父皇。
「女兒,一直都是真正的公主。」
一個想要登上皇位、坐擁天下的公主。
14
我自請搬離了皇宮。
父皇在我和周曦月及笄那年,就已經在宮外為我們修建好了各自的公主府。
我直接搬了進去,又大搖大擺養了幾個面首。
日子過得倒是好不快活。
誰曾想知曉這件事情的周曦月竟然帶著丫鬟翡翠跑了過來,看著我和面首在湖亭中嬉戲,當即指著我罵:「三皇兄給你找駙馬你不要,你居然在這裡養面首?」
「周曦瑜,擇一良人平淡過完一生,你為何非要如此作踐自己?」
我看著眼前為我斟酒的面首,右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他眉眼酷似呼延容邇,所以我對他格外喜愛了些。
「作踐嗎?」
「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本公主為什麼不行?」
「擇一良人?」
我笑了,怎樣的良人才能配得上我?
配得上我的那份野心?
我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面前的主僕二人。
「周曦月,我不是你。」
「我從來不信什麼真心,也不屑擁有什麼真心。更加不會像你那樣依賴夫君。我周曦瑜的人生,便只能由我自己掌握。」
父皇不行。
周曦月不行。
未來夫婿更不行。
誰都不可以,除了我自己。
15
終究是不歡而散。
但我也沒有放在心上,不過聽了她回府之後就動了胎氣。終究是我的親姐姐,我還是派人給她送去了補品。
雖然,直接就被丟了出來。
但心意到了,就行。
周曦月沒能勸得了我,周玖便坐不住了。
一個又一個昏招朝我使了過來。
這次更是聯合林相,當朝奏請父皇讓我去青州平復叛亂。
青州是大周和塞外的交界處,我雖不費一兵一卒就收服了回厥大軍,但終究有些人依舊對我恨之入骨,更不怕妻女被牽連,聯合了一批人,一次又一次騷擾青州。
而周玖在朝堂之上,同樣說得冠冕堂皇。
「鎮國公主頗有先祖風範,青州之亂百姓動盪不安。
罪魁禍首是那不肯臣服的部分回厥軍,若讓公主率軍前往鎮壓,必定是最好的人選。」
這話說得可笑。
往日總說女子不宜參政,就該待在閨房之內繡花穿針。
如今卻讓我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去平復叛亂。
可偏偏丞相也進言。
這偌大的朝堂,林相的學生至少占了一半。
黑壓壓的人群跪在大殿之上,請求父皇下旨讓我去往青州。
這道旨意,傍晚時我便接到了。
「皇上當真不憐惜公主,竟讓公主明日就啟程去青州。」
新收的面首卿若正在為我煮茶,瞧著那道聖旨,止不住搖頭。
「丞相率領百官上奏,這就證明我未得大臣支持。在父皇眼裡亦是沒有能力,那倒不如讓我這個公主去青州,也免得整日空有野心卻毫無能力,平白讓人笑掉大牙。」
「那公主,當真要去青州嗎?」
卿若將茶水遞給了我。
「父皇下了聖旨,我當然得去了。」
我將那杯茶水一飲而盡。
可若……
我身受重傷呢?
16
鎮國公主率軍去往青州。
然而還未出京城,就在城門口遭遇了刺殺,身受重傷還因此滑了胎。
本該奉命送大軍出城的三皇子周玖卻姍姍來遲,眼看著刺殺發生卻無能為力,最後導致鎮國公主重傷。
且刺殺之人原是衝著周玖而來,我不過是替他擋著這無妄之災。
當真是可憐吶。
帝王大怒,當朝訓斥三皇子周玖。
又下旨送了不少珍貴補品去了鎮國公主府,以表慰問。
17
「用一身傷和孩子換留在京城的機會,當真值得嗎?」
卿若正坐在床榻旁喂我喝藥,我還未曾回答他這個問題,周曦月便急匆匆跑了進來。
「周曦瑜,往日你總罵我為情愛放棄皇位。如今你倒是做得真好,為了留在皇城,居然親自殺了自己的孩子!難道你心中就沒有半點對孩子的愧疚嗎?」
她似乎十分生氣,一進來便指著我鼻子罵。可看我模樣十分虛弱,又軟了三分語氣,連忙讓她的丫鬟翡翠將補品遞給我。
「不過是尚未成形的孩子,又是回厥血脈,若是生下來才是麻煩。我日後或許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孩兒,我為何要內疚傷心?」
這副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生便生。
不生,誰又能夠奈我何呢?
況且這孩子是呼延容邇的,倘若生下來,必定會引起父皇猜忌,又給了周玖藉口打壓我。
若是男胎,都未必能夠活著長大。
與其看著他生下後被他親祖父忌憚掐死。
不如我這個當娘的親自送他離開。
若在孩子有怨氣,那就讓他半夜來找我索命。
我不怕的。
周曦月被我氣得似乎有些說不出話,又將目光落在服侍我喝完的卿若臉上:「昨兒一個面首,今兒又一個。不過今天這位,為何要戴面具?」
我低頭看著卿若。
「前兩天將他撿回公主府,誰曾想和我養的那批狼崽子相處不好,被別人撓了臉。我瞧著礙眼,便讓他戴著面具,等到傷好時再摘下來。」
面首養太多,作為公主也是非常苦惱的。
不過周曦月體會不了這種苦惱。
她也沒再多說什麼,丟下了補品過後,就離開了公主府。
卿若繼續喂我喝藥,平淡如水的眸被隱匿在面具之下,那張臉我實在瞧不清。
「公主,當真不內疚嗎?」
他問我。
我將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這個孩子不過一月有餘,並沒有顯懷,我也並不太能夠感受到這個孩子的存在。
會愧疚嗎?
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吧。
不過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依舊會作此選擇。
18
我擺了周玖一道。
他自然不可能就此罷休。
不過三天時間,講我是天煞孤星的傳言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說我命中帶煞,去往塞外不過三年便傾覆了回厥一族。
回到京城不過一月,遭受刺殺又滑了胎。
命格太差了。
活脫脫的天煞孤星,誰碰誰死。
謠言總是這樣,百姓可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當是飯後談資。
我贏了大戰,百姓便稱頌我有開國女帝的風采。
如今這則謠言一出,他們就又開始議論我是災星降臨。
不需要任何事實。
靠那一張張的嘴,就企圖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可我周曦瑜又怎會如此脆弱?
他既然能夠擺我一道。
我自然也能算計他。
19
五年一次的祭神大典。
帝王會帶領著皇室子女登上祭神台,按著尊卑秩序依次上香,然後將魚放生,用來祈求國運昌隆。
而祭神大典上,向來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第二位上香的人,便是帝王認定的下一任君主。
祭神大典如期而至。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想要看一看第二位上香的究竟會是誰。
父皇上香結束,又在太監的伺候之下放生了幾十條紅鯉魚。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身慢慢走向我們一眾兒女。他看了我一眼,含著些許複雜神情,但很快又離開了視線,最後停在了周玖面前。
將象徵皇儲的那三炷清香,親自遞到他手上。
「玖兒,去上香吧。」
周玖雖然極力掩飾,但是他眼裡流露出的激動情緒依舊還是被我瞧見了。
更甚至拿著三炷清香,還故意和我對視。眉眼微挑,像是在炫耀他的勝利。
這副欠揍的模樣,倒還真像極了三年前的周曦月。
但她今日並沒有前來祭神,據說是跟顧源後院裡的那群小妾發生了矛盾,受了點輕傷,正在世子府里休養。
「兒臣謹遵父命!」
周玖開始上香,然後接過一旁太監遞的小盆,盆中數十條吐著泡的紅鯉魚正在水中暢遊。
他將那些魚放生在池中。
然而下一秒,池中連帶著父皇先前放的那些魚,在一個轉瞬之間全都泛起了白肚,烏泱泱地白了一片。
實乃不祥之兆。
「魚都死光了!」
站在神台下的百姓,不知誰眼尖竟然瞧見了這一幕,當即就喊了起來。
一傳十、十傳百。
「祭神大典上的紅鯉魚都死光了,這是不是上天的懲罰?」
「這是上天在說三皇子不宜繼承大統,他才是那個天煞孤星!」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
百姓議論紛紛,周玖臉色同樣大變。
直接一腳踹到了捧著魚缸的太監腿上:「蠢貨,祭祀大典的魚竟都沒有悉心照料!」
一句話就把所有的責任推到了太監身上。
太監嚇得當即跪在地上不斷磕頭,祈求帝王饒命。可如今這現象自然是觸了霉頭,帝王不會將這個責任歸咎到皇子身上,那就定有一個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