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嫡姐嫁了她不願意嫁的落魄竹馬。
成婚以來,我盡心操持家務,與他相敬如賓。
等到凌衍高中狀元,所有人祝賀我苦盡甘來。
卻傳來他重聘求娶嫡姐為平妻的消息。
坊間瘋傳他的那句話:
「蘇大小姐明媚矜貴,合該受萬千寵愛,如今凌某金榜題名,今後絕不讓她吃半點苦頭。」
他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活該吃苦。
當夜我這糟糠妻就收拾了包袱給嫡姐騰地方。
遠赴他鄉,銷聲匿跡。
當朝新科狀元郎找髮妻找到瘋了,終於在犄角旮旯找到人。
我望著眼前眼睛發紅的凌衍,疑惑開口:「找我幹什麼,我們又沒有感情。」
他定定望著我,淚珠從眼眶滾落,他卻氣笑了:「你是說,你不愛我?」
01
凌衍與嫡姐幼時便定下娃娃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在婚期前半月,凌家出了變故,所有家產盡數充公。幸而凌衍那個做妃子的姑姑求情,皇上留下凌家一家老小性命。
嫡姐去了凌家住的茅屋一趟,回家便哭鬧絕食不肯嫁人,甚至蘇家上下都不能提起凌這個字。
爹娘疼惜嫡姐,便將目光投向了我。
姐姐明媚驕傲,一道眼神就有無數的人把她想要的東西捧到她面前。
而我,只是爹爹酒醉認錯人的產物。
我原不能出生,是嫡母憐惜生命,我跟娘才可以在偏僻的小院裡苟活。
在嫡姐絕食一天後,爹爹第一次紆尊降貴進了我跟娘的小院,並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既然是蘇家女兒,就要為蘇家盡一份心力。」
嫡母握著我的手,她不捨得女兒受苦,微紅著眼睛望著我:「姝兒,母親疼過你,如今你幫幫母親。」
於是我就被匆匆推上花轎。
在破舊的茅草屋裡被掀起蓋頭。
油燈火苗忽明忽暗,襯得凌衍的神情也看不清。
他喜歡的人是嫡姐。
可他掀開蓋頭看見的人卻是我。
良久,我聽見他一聲嘆息。
「夜深了,早點安寢。」
02
凌衍不問為什麼嫁進來的是我。
也不沒有問過一句有關嫡姐的事。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他白日去村口學堂教書,晚上挑燈夜讀。
凌母總是以淚洗面,說凌衍淪落到此境地何等屈才。
回回都是凌衍平穩地安撫了她。
凌父跟著一支商隊在外走商,時不時寄回一些銀錢。
家中沒有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卻也並不富裕,需要精打細算。
爹在我出嫁前叮囑我要討得凌家喜歡,因他知道凌衍絕非池中物,終有化龍出頭那一日。
凌家不能與他交惡。
我若做得好了,我娘在蘇府的日子才會過得好。
凌母不會洗衣做飯,家中一應事務便由我操持。
可她不喜歡我,總說若是嫡姐嫁進來,家裡一定會井井有條,凌衍也不會這樣沉默冷淡。
並非我不想讓凌衍開心。
只是他滿腹經綸,而我只會想今晚吃食如何做,菜地的蟲該捉了。
實在說不到一起去。
若是嫡姐在的話,他們可以討論詩詞歌賦,或許會有許多趣味。
但我不會。
自我被生下,偏居蘇府一隅,我想的都是明天是否依舊可以在勢利刻薄的婆子手底下討到些吃的。
他們追求靈魂相契,志同道合,而我還在求活。
凌母每每挑剔我,我都左耳進右耳出,威脅不到我生存的,都不是什麼事。
凌衍多數不會管,只有在凌母的話過於刺耳的時候放下手中的筷子。
啪嗒一聲響後。
凌母就噤聲了。
03
我有自知之明,凌衍不是心疼我,只是凌母的聲音吵到他吃飯。
他對我總是冷若冰霜,從不靠近我半步。
我只在嫡姐面前見他笑過,冰雪消融,萬物失色。
可是在我眼裡不如一個窩窩頭。
一文錢兩個。
他把他學堂的月錢都給我置辦飯食。
原來不是給我的,是給凌母的,在她一兩銀子買了匹布之後,凌衍就給我了。
我多受凌母的白眼,更遭她的不順眼。
我把她當成吵鬧的蛤蟆。
凌衍倒不挑食,好養活,給什麼吃什麼,從不評價。
總的來說我日子過得還是順心的,有吃有喝,偶爾還能收到娘親的來信。
她不識字,應該是父親找人幫她寫的。
我也不識字,收到信只能懷著希冀去找凌衍。
他會暫時放下手中的書,拿過那張紙,用清朗的聲音念給我聽:
「姝兒,娘在家中一切都好,王婆子被老爺調走,如今我……」
他不念了,我急著催促,雖不認字,也湊近去看那張信紙。
他的身形一頓,微微遠離了我一些。
「如今我在家中有的吃喝,夫人還為我做了新的衣裳,分了炭火,身上頑疾也有大夫診治,今年冬日不會難熬,姝兒,你過得如何,老爺說凌姑爺青年才俊,日後定會出頭,你好好跟著姑爺,有好日子過。」
他垂著眸子,目光似乎落到了我受凍皸裂的手指上。
我抬手擦了擦眼淚,忍著鼻酸。
「凌衍,你幫我寫封回信好嗎?」
「你在家中過得不好?」
我跟他同時出口。
我點了點頭。
他也點頭。
那句話似乎只是他隨口一問,便提起了筆,抬眸看向我:「你要寫什麼?」
我抽了抽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就寫,我過得很好,吃飽穿暖,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他略微思索一下,便下了筆,寫了好多,晾乾墨跡之後裝進信封遞給我。
我緊緊拿著那封信,向他道謝。
我跟他沒有夫妻情誼,我也從沒奢望過獲得他的感情。
顯然我的識趣讓他很滿意。
夜間,我洗漱好回房,在我的床頭看見了一小罐油膏。
塗在手上,裂口的乾燥痛感就減輕了一點。
第二天,這罐油膏就被凌母發現搜羅了去,打罵我不知儉省,自私自利。
她還想上手擰我胳膊,被我靈活地躲了過去。
「是凌衍給我的。」
她更是生氣:「你說謊也不照照鏡子,衍兒會給你買東西?你有你姐姐半分好嗎?你配嗎?」
「是我給她的。」
04
凌衍今日回來得比往常早。
他進門放下書本,淡淡地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凌母便如同被水澆熄了火焰。
我從她手裡拿回油膏,跟著凌衍進了他的屋子。
他解衣裳的手一頓,蹙眉看著我,眼裡帶著淡淡的不悅。
「拿著就好,不用道謝。」
我擺了擺手,我為這家忙裡忙外,這是我應得的,跟他道什麼謝。
「我是想問,你能教我認字嗎?」
母女體己話總讓他看見,怪不好意思的。
他沉默許久。
我的希望漸漸落空,垂下了眼帘。
「算了,李秀才有時會在村頭念書,我問他好了。」
凌衍從他的書箱中找出一本遞給我:「每日晚飯後,隨我念書半個時辰。」
我喜不自勝,捧著那本書出去。
家中的夫子不用白不用,眼前這本書我一個字都不認得,但以後我一定可以通讀沒有障礙。
因這讀書的半個時辰,我跟凌衍的關係似乎近了一點。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凌衍也照常冷臉對我。
凌母卻受不得了,生怕我搶了她的兒子。
連飯都不讓我做,要讓凌衍感受到母親的關愛。
我樂得清閒。
可這位母親並不擅廚藝,她煮了一鍋野菜湯。
沒捨得給我喝。
到半夜,她跟凌衍開始吐白沫,我連夜把大夫拉進家裡來,給他們清腸催吐,忙活一整夜,他們才呼吸平穩。
我提起來的心才落回肚子裡。
凌母酣眠,我守在凌衍的床前給他擦拭額上的冷汗。
時不時將手指湊到他的鼻子底下試探他的呼吸,擔憂地呢喃:「你不能有事。」
凌衍似乎聽到了,眉心微動,薄唇微微開合,我附耳湊近了去聽。
「雨嫣。」
他的吐息灑在我的耳朵上,我摸了摸耳垂,坐了回去。
都能夢到嫡姐了,想來不會再有事了。
我趴在他的床邊,實在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朦朧醒來時,脖子酸疼得動不了,我捏著脖子睜開眼睛。
下意識看向凌衍的方向。
正撞進他幽深的眸子裡,不知看著我在想我什麼。
我抬手覆上他的額頭,吐出一口氣:「還好,沒有起熱,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的臉色憔悴蒼白,卻沒有減損他的風度,反而更有了種病弱美感。
「你照顧了我一夜?」
我點點頭,這樣顯而易見的事,他還要問,莫不是中毒一次腦子傻了。
我面露驚恐,捧著他的臉慌張開口:「你真的沒事嗎?腦子疼不疼?有沒有忘記什麼事?」
他的腦子不能出事,他要出人頭地,我才有可能把娘接出蘇家。
他要是腦子壞了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他微微吐息,握住我的一隻手,從他的臉上拿下來,低聲開口:「我沒事,不用擔心。」
我大鬆了一口氣,驚出一身冷汗,都忘記把手抽回來:「沒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抿著唇,望著我的目光似乎有些複雜。
我無心分辨他這種聰明人的腦子裡在想什麼,抽出手,他似乎虛虛抓了一下,垂手落在床面。
我扶著脖子,咬牙扭了扭:「學堂那裡我去拜託李秀才幫你幾天,你現在就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其他的都不用管。」
他的眉梢微動,憔悴的面容又恢復了往常的冷意。
「你跟李秀才相熟?」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再三確認他腦子有沒有壞。
「學堂里只有你們兩個教書夫子,你要養病,不就只能他代勞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覺他的身體微僵,想起他不喜歡跟我接觸,連忙收回了手。
「你心裡過意不去,便把那幾日的代課錢給他好了。」
我把他的書箱放到了他的床頭,便於他取書。
「若是無聊,便讀書吧。」
他看向書箱,又將目光落到我身上,神色仿佛多了幾分柔軟:「多謝……雨姝。」
我愣了一下。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勾起唇角對他彎了彎眼睛。
「應該的。」
05
他望著我,有些出神。
我心情很好地轉身出門。
他既然還沒死,就往死里學。
凌母也要養病,病歪歪的,難得安分幾天。
ŧûₒ她好像認清了她不再是前呼後擁的凌夫人,她也不會有蘇雨嫣這個稱心體面的兒媳婦。
她只是一個飯都做不好,差點害死自己跟兒子的農婦。
她眼中的神採光芒黯淡了。
我挺高興的,她消停了。
凌衍在房中養病,我找他認字更加方便。
可是家中兩個人病倒,家中只有我一個人操持,腰間酸麻快要斷掉。
看見凌衍認真讀書的側臉,心道好看之餘又提起了精神。
這麼用功,何愁不會金榜題名。
他拿書的手微微用力,羽睫輕顫,並未移開視線,低聲問我:「看我做什麼?」
我回了神,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凌衍許久,摸了摸鼻尖,隨意在他的頭髮上揮了兩下:「有東西落到你頭髮上了。」
忽然間,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我,看得我的心慌亂了一下。
「已……已經弄掉了。」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神情卻沒有多大變化。
「多謝雨姝。」
我扯著嘴角,把手腕從他手裡抽出來。
凌母消停了些,可是凌衍變得怪怪的。
往常需得距離三步遠,如今他好了,倒是願意站到我身邊,在我幹活時搭把手。
不過他明顯是做少爺做習慣了,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礙手礙腳,我還得措辭語言,不傷人心地把他趕走。
有時從學堂回來,他會給我帶一些從賣貨郎那裡買的頭繩跟口脂。
我趴在桌子上,盯著他給我買的東西,蹙眉陷入怔忪。
他轉性了?
窗子被風雪吹開,我去關上,想起凌衍今日去學堂沒帶傘。
便撐了一把傘,拿了一把傘,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雪地里。
風雪把我的手凍得通紅。
誰也沒想到今天突然下這麼大的雪。
我站在學堂門口,把傘夾在腋下,對著自己的手哈氣。
衣服不太保暖,把自己裹成蘿蔔粽子,冷風還是嗖嗖地往骨頭縫裡吹。Ṱų₀
好在沒讓我等多久,學生陸陸續續地從學堂里出來。
凌衍最後出來,立於風雪,眉眼清絕。
他看向我的目光微怔。
我縮著脖子走過去,把傘給他。
可不能吹壞了這個金疙瘩,我跟娘的未來生活還指望他。
他的唇角微動,卻沒說什麼,接過我手中的傘,手掌擦過我的手指。
「下次不要送了。」
我應了一聲,習慣他這種冷淡的態度。
轉眼看見李秀才同樣縮著脖子,凍得臉白鼻子紅的模樣。
我沒忍住笑,這才是正常人挨凍的表現嘛。
秀才哥身體不好,聽說學堂發的月錢他都買書了,藥都捨不得買。
我想了想,把手中的傘給他。
他詫異地看著我:「女子體弱,你留著用便好。」
我把傘柄塞他手裡:「你家離得遠,拿著用吧。」
他還想推拒,目光錯過我,越到身後撐傘的凌衍身上。
終是收下了我的傘:「改日奉還道謝。」
李秀才說話溫和,學堂里的孩子都不怎麼怕他。
他撐著傘遠行,我回頭瞅了瞅凌衍,他的傘底下還有空餘。
他立在那裡沒動,我想了想,還是不厚著臉皮討嫌了:「早些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說完便轉了身,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我撥開眼前的頭髮。
領口忽然一緊,不受控制地倒退。
後背抵上一堵人牆。
凌衍垂眸,眸子幽深,神色莫名:「你倒是大方,誰都能送傘。」
06
我被他拉到傘底,站穩身體,跟他拉開一點距離。
「不是送,是借,家裡一共兩把傘,哪能說送人就送人。」
我似乎聽見了一聲輕哼,揉了揉凍發麻的耳朵,跟著凌衍慢慢往家裡走。
雪地路滑,需得小心。
不知不覺間,我的胳膊被他穩穩地攙著。
在冰天雪地里挨著走,步伐穩當,倒真有幾分患難與共的感覺。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笑到了。
去看凌衍,他的側臉也意外地柔和。
冬去春來,我跟凌衍的關係也似春水破冰,不再是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很滿意現在這個局面,日後等他飛黃騰達,求他救母親出來應該沒有問題。
春闈前,家中來了一個人。
精緻的繡花鞋,衣料不菲的衣裙,光彩動人的模樣與這個灰撲撲的家格格不入。
嫡姐難掩對這地方的嫌棄,在看到灰頭土臉的我之後,眼中有慶幸,有嘲笑,隨即看向從前甚是喜愛她的凌母。
握住她的手:「先前雨嫣生了場病,現在才能來看望伯母,伯母過得還好嗎?」
凌母似是受寵若驚,說著這些年的委屈,便不由得哽咽。
蘇雨嫣心不在焉地聽著,時不時看向門外。
凌衍還要小半個時辰才回來。
她指使我:「去把凌衍叫回來。」
凌母也揮手向我催促,我垂眸向外走,神情麻木。
她是爹的女兒。
我也是。
從出生就這樣天差地別。
如何能不嫉妒。
可是人心是偏的,不偏向我,我做什麼都沒用,我早就認清楚了這點。
凌衍看見我,微微蹙眉:「怎麼了?」
他抬手似乎想要探上我的額頭。
我躲開:「有人來找你。」
「我這還沒結束。」
我盯著他:「你會想見的。」
是他朝思暮想,中毒昏迷也要呼喊的人。
在破舊的小院,他們的視線甫一相撞,蘇雨嫣便紅了眼睛。
凌衍的身體繃得很緊,聲音僵硬沒有起伏:「你來做什麼?」
蘇雨嫣被這冷淡的聲音所驚,淚珠滾落。
凌母便瞪了凌衍一眼:「怎麼跟雨嫣說話呢?」
蘇雨嫣向凌衍走過來,哀泣解釋:「凌衍,當初是我生病了,爹娘心疼我,怕我嫁進來熬不住身體,不是我不想……」
華麗的馬車已經吸引了不少村人的注意,他們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越過籬笆,聚集在這個小院。
凌母將蘇雨嫣拉著回屋內,又給凌衍遞了一個眼色:「你們進去談。」
凌衍的神色微動,邁腳進去了。
青梅竹馬的情誼到底並未被短短的分別消磨。
我坐在院子裡挑豆子,凌母守在門口,生怕我進去搗亂似的。
但這破房子並不隔音。
能聽見蘇雨嫣的哭泣,美人落淚,ţū₌哭得叫人心都軟了。
她解釋自己生病不能嫁給他,唯恐拖累,如今身體好了,只盼他前途似錦,再不奢求其他。
裡面安靜了一會兒,蘇雨嫣紅著眼出來,嘴角噙著一點笑。
她到我跟前,遞來一封信:「林姨娘給妹妹的,妹妹不用擔心,林姨娘在府里安分守己,過得很好。」
我把信接過來。
她彎下身子湊到我的耳邊:「你跟凌衍至今沒有同房吧?」
我的身子僵住。
雖是疑問,語氣卻篤定。
她輕笑一聲:「他挑剔得很,筆墨紙硯都有講究,更何況枕邊人,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他的眼。」
我低下頭,把豆子扔進筐里,很想回一句,姐姐不知道,人沒到困境是可以挑挑揀揀,但現在沒得挑,凌衍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有什麼就用什麼。
可現在不能意氣用事,娘還在他們手上,不能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蘇雨嫣摸了摸我的衣襟:「妹妹領口歪了,我給你擺正了,下次記得自己攬鏡整理,讓人看見了總歸不體面。」
我乖順地點頭:「我知道的姐姐。」
她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轉身跟凌母話別。
凌衍一直在屋內,沒有送蘇雨嫣,我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中已然多出了一個沒有見過的精美香囊。
香囊跟蘇雨嫣一樣漂亮,精緻,華貴。
看著就不該沾染上塵埃。
他垂眸望著香囊,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回屋子把繡筐里的香包系在腰間,只是一個粗糙的布包里塞了點藥草,沒有半點花樣,不是很美觀。
自己用還好,不打算再送給凌衍。
他自小金尊玉貴,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什麼是好東西。
落魄了沒得挑,現在有了選擇,我就不巴巴上去找沒意思了。
況且,蘇雨嫣都忍著嫌棄踏足鄉間,明里暗裡敲打我,讓我安分守己,說明凌衍只是一時落魄。
春闈在望,凌衍翻身的時機就要到了。
07
可時間越近,我越加焦躁。
李秀才辭了學堂的事,專心念書。
凌衍忙了起來,眼底漸漸多了層青黑。
一個學堂的學生都靠他,費心費力。
我跟他提議,先把學堂的事放一放。
他按著眉心搖頭:「爹數月不曾來信了。」
凌父走商在外,沒有信件,也沒有銀錢。
家裡的花費都靠凌衍的月錢。
積攢到現在,並沒有多少。
我嘆了口氣,蘇雨嫣,你來一趟好歹也留下點什麼啊,一個香囊不能用來吃,不能用來喝。
有情飲水飽。
就靠著少時情意,讓凌衍喝西北風去吧。
大概我的臉色難看得緊,凌衍放低了聲音:「沒事。」
我抿唇看著他:「這麼累,書不能好好讀,再把身子熬壞了。」
那麼多的學子寒窗苦讀,都鉚足勁準備春闈,盼著嶄露頭角。
凌衍的對手那樣多,萬一身子垮了,或者準備不夠充分,落榜也不是沒可能。
我的憂慮顯而易見。
他的唇角微勾,抬手為我理了一下碎發。
我怔了一下,身子僵直,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他收回手,神色不見異常。
他這麼坦然,我倒不好因為他的突然舉動大驚小怪了:「你休息吧,我再去看看還有什麼沒做完。」
成婚以來他一直睡在書房。
當時的理由是深夜讀書,對兩個人都有影響。
沒人對他這個行為有意見。
他要清凈。
我對他這個人沒想法。
凌母盼著他高中再娶高門嫡女。
各有各的心思。
我從書房離開,熬眼補了幾件衣裳,針刺到手指上,冒出一串血珠。
我放進嘴裡吸著,細微的痛感讓我渙散的精神凝聚起來。
之前寄給蘇府要錢的信都石沉大海。
我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要跟凌衍交好,卻不願意出這點小錢。
我放下衣服,翻出了自己的嫁妝。
當時出嫁,蘇家給了我一些東西,我原本想留著,以後把娘接出來,給她開一家小店。
但是也得能接出來。
凌衍需要養精蓄銳備考。
第二天,我去當了一個玉鐲子,換了二十兩回來,夠用好久。
凌衍拿著那個錢袋,沒露出感激不說,反倒眉眼沉了下來。
「現在有錢了,你安心在家裡讀書,學堂的事讓村長操心去。」
他握緊了手,深深地看著我。沒有問這錢哪裡來的,對著我微微頷首。
他投身讀書,我變著花樣給他煲湯補身子。
凌母對我的意見都小了很多,很少來挑我的刺。
臨近考前,蘇府來人,爹爹親自來了。
他以為他的出現會是雪中送炭,救人於水火,卻沒想到凌衍依舊不卑不亢,情況並沒有我信中描述的那樣糟糕。
甚至,凌衍沒有收下他那筆錢。
爹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審視與不喜。
我心道老狐狸非要玩弄那點心術,等他神兵天降,凌衍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他在走前,要跟我單獨說話。
我進了他的馬車,馬車裡乾淨整潔,我一腳踏上去就踩出一層灰。
「凌衍對你如何?」
我低著頭回答:「他對我挺好的。」
半晌沒有聲音,我悄悄掀起眼皮看向他,幽深的眸子中,我看不出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不過,凌衍從來沒有碰過我,想來他的心裡還是只有姐姐。」
他揮了揮手,讓我下馬車。
我出去後,後背已經出了冷汗。
起碼沒有責備我,這說明我做得還不錯。
我鬆了口氣。
而在這一天之後,村子裡傳出了謠言。
我成了別人口中未出閣就與男子私相授受,甚至說出我在蘇府哪個角門與人來往。
我的名聲毀於一旦。
08
我心知這是爹爹授意放出來的流言。
他要控制我,威脅我,表明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捏死我。
凌衍並未提起過這個流言,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在乎。
但有好事的嬸子來家裡跟凌母說道。
我心不在焉地燒火做飯,等到飯好時,那個嬸子還沒走,留下來看好戲。
凌母看向我的眼神再度刻薄。
她冷冷地看著我:「最近的謠言是怎麼回事?」
那嬸子添火:「是啊,有誤會就儘早說清楚,這樣不明不白的,對名聲多不好啊。」
我嘆了口氣。
這個謠言不假。
但我跟人交易只是為了換取一些必需用品。
半真半假才讓人難以澄清。
「我……」
凌衍漆黑的眸子掃向那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不需要她向任何人證明她的品行,也用不著你來說教。」
嬸子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訕訕開口:「我也是好心,萬一是你被蒙在鼓裡呢?」
凌衍微微側身,讓出路來:「不送。」
嬸子黑著臉,念叨著不識好人心,憤憤離開。
我怔怔望著他,有片刻的出神。
「娘如果無事可做就安心養著,不要人云亦云,聽風就是雨。」
凌母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凌衍看向我。
我眨了眨眼,輪到我了?
「其實我……」
「吃飯。」
「哦。」
他不問問我嗎?
飯後,我跟著他進了書房,他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不開口,我說:「我是跟人交易過,不過是托外院小廝買東西,內院的婆子把東西都剋扣了,到不了我們手上。」
他坐下去,拿起書:「不用解釋。」
我雙手撐到他的桌上,試探性地問:「你這麼信我啊?」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壓到他的宣紙了。
我鬆開。
他莫名笑了一聲:
「牆倒眾人推,那麼多人自詡正義,又有幾個在乎真相,不過是群無聊的人找些樂子。」
此時他的神色格外的冷,冰冷的視線觸及到我,似乎有了點變化。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村子的議論熱烈,凌家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我為凌衍收拾包袱,在一日清晨送他出門趕考。
在臨別前,他低聲跟我說:「家裡辛苦你了。」
我點頭。
「等我回來。」
我真的能等到他回來嗎?
在我恍惚的一瞬間,我感覺到額頭有一抹溫軟落下。
像是一陣和風吹拂琴弦,顫顫撥動出輕微的聲響。
讓我升起一股未來可期的希冀。
09
春闈有三場。
凌母日夜求神拜佛。
這個關頭,我反倒沒有那麼緊張了。
每天ţüₓ事情幹完了,我就鑽進凌衍的書房看書。
識字卻不解其中意思,我把不懂的地方都打上Ţũ̂ₕ書折,準備等凌衍回來問他。
春闈結束他沒回來,寫信說是在京城等到放榜。
放榜還要半個月。
我數著日子過,一天更比一天盼望。
除了希望得到凌衍高中的消息,似乎還有些別的。
我也不清楚,陌生的感覺充斥在我的心田,讓我夜晚輾轉反側,一次又一次去凌衍的書房看書。
比凌衍先到家的是官家的報喜。
聖人欽點新科狀元,風光無兩。
凌母喜不自勝,準備在家裡大擺宴席。
我按捺著喜悅等凌衍回家。
人沒見到,他的消息再次傳來。
他向蘇府提親了。
「蘇大小姐明媚矜貴,合該受萬千寵愛,如今凌某金榜題名,今後絕不讓她吃半點苦頭。」
這句話人人都知道,傳遍街頭巷尾。
原本艷羨我的眼神都帶上了些憐憫之色。
「這就是新科狀元的髮妻。」
「要下堂的那個?」
「不是下堂,是娶她姐姐做平妻,聽說她姐姐跟她夫君以前就有情誼。」
我不奇怪,也不意外。
只是有一陣恍惚。
幸好,我沒有讓自己去喜歡凌衍,朝夕相伴產生的感情只讓我心抽疼了一會會兒。
蘇府派人來接我走的時候,我沒有一點猶豫。
他高中狀元,前途似錦。
我知道,我可以退場了。
凌衍風光回鄉後只見一臉喜色的母親,書房中的書籍有經常閱讀的痕跡,家中一切如舊。
而陪著他吃苦受難的那位髮妻不知所終。
10
來見我的是嫡母。
我看見了我娘,她的氣色還不錯。
「姝兒,你做得很好,凌衍不僅不記恨蘇家,心裡還仍挂念著嫣兒。」
嫡母的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她掀開一個托盤。
托盤上放滿了一排排銀錠。
「只是你也知道,嫣兒自小嬌生慣養長大,受不了與別人共享,你能體諒的吧?」
我的目光從那排銀錠掃過,握緊了娘的手:「姝兒知道分寸。」
嫡母的笑意加深,讓婢女將托盤給我。
「母親知道你是個聽話的乖孩子,我給你,還有你娘安排了新身份,你們可以去其他好地方定居,只是這京城……別再回來了。」
我接過兩個新的文契,上面寫著兩個陌生的名字。
嫡母吹了吹熱茶,垂眸時斂了笑意:「你知道我信佛,但你爹不信,若是我沒有處理好你們的事,那你下次見到的就是你爹了。」
那我下次見到的,就是閻王爺了。
無所謂她的威脅,能跟娘去別處生活已經是我期盼中最好的場景。
心狠手辣如蘇庭,他親手殺女也不無可能,斬草除根才是他的手段,唯有嫡母能拴住他一二。
蘇庭殺人,他妻子救人,真是一組古怪的搭配。
「蘇夫人放心,我無意京城繁華,只想跟娘安度餘生,沒有旁的念頭。」
她很滿意我的聽話,遣人送我跟娘離開。
我壓下心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跟娘乘上南下的船。
被河風一吹,我的心就輕快了,笑意浮上臉頰。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凌衍教的這句詩,我現在理解了。
凌家蘇家那堆亂糟糟的事跟我不再有關係。
就當我是憑空消失,蘇家那邊總會找到合適的理由。
大機率再給我扣幾頂帽子,跟姘頭私奔什麼的。
以訛傳訛,他們很拿手。
至於凌衍……
春風得意,佳人在懷,想來沒工夫顧及粗俗的糟糠妻。
11
江南氣候舒適,民風淳樸,吳儂軟語罵人都動聽。
我把當初的嫁妝都換成銀票,在一個鎮子上給娘開了間繡坊。
她的繡法與這裡的大不相同,生意極好。
當地富商望族都會上門預定繡品。
我們暫居的小院逐漸變成宅院,請了護衛丫鬟。
再不用親自操勞。
粗糙的手在每日的滋養中變得白嫩,我前些年累壞的腰背也得到調養,不會動不動酸疼。
娘閒下來就喜歡盯著我看,抬手撫摸我的臉:「我家姝兒長得也好看,之前是受苦了才幹癟得像小猴子一樣。」
我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氣色很好白裡透紅。
以前的人站在我跟前不一定能認得出我。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從沒有去打聽過往的人如今過得如何。
江南養人,這裡的男子也出眾水靈,我娘意欲為我招一個上門婿。
我沒意見,整日樂顛顛地跟娘看男子畫像。
瞧中了哪個面貌,再私下相處相處。
可惜大多數人眼裡的精明算計都不加以掩飾,明晃晃地告訴我,他在算計我們娘倆的家產。
左看右看,沒有一個稱心。
我娘嘆了口氣:「有點本事的誰想當上門婿啊,來給我們遞畫像的可不都是牙口不好的嗎?」
我嫌棄地拿出一幅畫像,給娘看:「那這四十歲的牙口也太不行了點吧。」
我娘也嫌棄,把那幅畫像團吧團吧扔遠了。
只是一個晃眼的工夫,我隱約在畫像里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
面容清秀,神態乖順。
我盯的時間有些長,我娘過來看:「這個啊,爹娘死得早,家裡哥嫂苛待,性情倒是不錯,就是小了點,才十六。」
我娘不太贊同。
我指著這張畫像:「就他了,我見一見。」
來人比畫像上還要顯小一些。
身材單薄,身量不高,面頰瘦削,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些微的怯懦與討好。
這麼一看又不像了。
只是眼型有些相像,凌衍無論何時都不會露出這種神情。
我給他推了盤糕點:「多吃點,你太瘦了。」
不知不覺,語氣中帶上了點慈愛。
娘說得不錯,太小了點。
原本有些好奇,想見見長得像凌衍的人,現在只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個小可憐。
他吃相也秀氣,眼中分明藏著對食物的渴望,卻因我在面前而強忍著。
我撐著臉頰看著他,他的身體越發僵直。
我的閒適跟他的緊張形成鮮明的反差。
我移開視線,看向樓下的說書人。
這半年以來,有一折子戲十分受歡迎。
家道中落的讀書人榜上有名,髮妻卻不知所終,他在朝中處處受掣肘,暗中的尋找都一無所獲。
幾乎每日都在新出章回,說書人拉足了懸念——狀元夫人今日找到了嗎?
12
我聽得挺起勁,總覺著跟我和凌衍的情況有些相似。
書里的狀元郎痴情,書外的狀元郎也痴情。
就是痴情的對象不一樣。
我嘆了口氣。
對面吃糕點的少年動作一頓,默默把東西放了下來:「我吃飽了。」
他應該是誤會了。
我對他笑了笑:「沒事,還有好多呢。」
他抿唇,搖了搖頭,把他面前的糕點往前推了推。
盤子滑出噪響,他的袖口被蹭得向上了一截,露出小臂的淤青。
我蹙了蹙眉。
早死的爹娘,兇惡的兄嫂,破碎的他。
「夏生。」
他看向我,神色侷促。
我應該沒有記錯名字。
「繡坊還缺夥計,包伙食跟住宿,月錢還不錯,你願意來做嗎?」
若是我直言不合適,他回家肯定會因我沒看上他受折磨。
可我又不能隨便把他招成上門婿,別的不說,他那一對兄嫂就很難纏,若是真選了夏生,少不得應付他們。
這個折中的法子還好。
幫人一把也不會引火上身。
夏生望著我,黯淡的眼神中好像在頃刻間注入了一道光。
「多謝,多謝小姐。」
他低聲向我道謝。
隔天他到了繡坊,掌柜給他安排食宿。
吃飽穿暖休息足,夏生長得很快,眉眼張開,在繡坊門前一站,還能吸引一些姑娘進來。
賺了。
我也跟著繡娘織繡,不比別人差,閒工夫多了,還會繡一些討巧的花樣當作贈品。
娘還在給我安排相看,連年看下來都沒有合適的。
反倒是去茶樓多了,茶樓老闆屬意起了我娘。
我去茶樓相看聽書都不用花錢。
賺了。
安穩了三年,又一批學子在春闈放榜後歸家。
途經這裡,他們在茶樓歇腳,聽著說書人說到狀元郎尋妻三年未果,有一人忽地訝然:
「這說的……怎麼這麼像凌大人?」
我嗑瓜子的手一頓。
「自從凌大人進了內閣之後,就開始廣而找他的髮妻,多少官家小姐對他有意,他都婉拒了。
「據聞是凌大人微末時相互扶持走來的妻子,對他痴心一片,可是大人高中之後她就不知所終了。」
什麼痴心一片?
我怎麼不知道。
「我知道點內情,凌大人那髮妻在嫁給他之前就有一個相好,無奈門第不對,蘇家是官宦人家,怎麼能隨意將女兒嫁人,她才嫁給了凌大人,趁凌大人外出那段時間,她那相好便找到機會帶她私奔。」
好一個內情。
我沒忍住笑了一下。
被那幾個學子聽見,他們向我看過來,文質彬彬:「姑娘何故發笑?」
我擺了擺手:「我也知道點內情,其實吧,是凌大人在跟他髮妻成婚前心裡就有人了,在他高中之後,迫不及待向意中人提親,他那髮妻知曉後心灰意冷這才遠走他鄉。」
其中一學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姑娘聽的是哪的內情,凌大人不曾向別人提親,反倒是在他被欽點狀元後,便與蘇家商議,想要為她重辦一個風光大婚。」
我呆愣住,神情空白。
「而且這些年,凌大人拒絕續弦的原因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髮妻未知生死便另娶他人,他做不到。」
……
凌衍沒有娶蘇雨嫣?
13
我在恍惚一會兒之後,後背立刻生出冷汗。
在這幾個學子錯愕的目光中快步回家。
凌衍找我可不是好事。
蘇家一直惦念著他這個乘龍快婿,若他明目張胆地來尋我,以蘇庭的性子,找到我,我就是一個死。
我死得乾淨,凌衍妻子的位置騰得乾淨,蘇雨嫣才能坐得安穩。
當初他金榜題名,我不是沒想過留在京城做他的狀元夫人。
可是等凌衍回家的日子裡思來想去,留在他身邊並不一定是享清福。
若我執意留在他身邊,娘的安危不定,蘇家也會視我為眼中釘,屆時蘇夫人不一定還能攔住蘇庭殺我的心。
再者凌衍剛入官場根基不穩,需要人的扶持,意味著他並不能為了我跟蘇家撕破臉。
遠不如拿蘇夫人一筆錢遠走高飛來得舒坦。
也許凌衍如今有可能跟蘇庭抗衡來保我平安,可先找到我的人又不一定是他。
凌衍也並不一定會在我跟蘇雨嫣之間選擇我。
我不想去賭在他心裡的情分高低。
這群該死的高官,非要牽連我這個平頭小老百姓幹什麼。
我一點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種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在家裡收拾了一通包袱,丫鬟以為我瘋了,叫來了我娘。
娘迷茫地握住我的手:「姝兒,你這是幹什麼,要出遠門嗎?」
我抿了抿唇,反手握住娘:「娘,不是我,是我們。」
蘇夫人當年給的兩個文契我早就銷毀。
花了銀錢買了新身份。
就是為了讓蘇家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可如今在這裡生活了太久,留下痕跡太多。
尤其是娘的繡品,若是傳到京城,極有可能被蘇家的人發現。
我跟娘必須隱到人後。
冷靜一會兒,我把包袱放下。
倉促逃走沒有用,自亂陣腳只會留下更多破綻。
蘇庭跟凌衍沒有一個是蠢的。
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春季乾燥,易起火,可我家宅子跟繡坊都在人煙密集處,容易誤傷他人。
那還有什麼名正言順的死法?
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魂不守舍,想著怎麼找死。
娘倆一起死太過離奇,可以先把娘送走。
近日恰好她有些咳嗽,以急症的名頭將娘風光大葬了。
全縣的人都見證我為娘披麻戴孝,守靈七日。
實則早早把娘送到了一個山明水秀的小山村。
再以不願踏足傷心地的名義,將繡坊賣了,有的是人看中繡坊。
賣的價錢不錯,原先的女工也不會丟了飯碗。
變Ṱŭₛ賣家產,手上有一大筆銀Ŧù⁶票,我沒有存在錢莊。
現在這個身份也遲早會丟掉。
在上馬車離開之際,身後忽地有人叫我。
「小姐。」
我扶著馬車回頭。
夏生站在我身後,微抿著唇,欲言又止。
他的身量長了起來,體格有點往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
掌柜說他的飯沒白吃一口。
現在的夏生,很壯,我站在他身邊,只到他的肩膀。
感覺一拳能打死我。
這樣的他應該不會再擔心兄嫂苛待。
「繡坊的新主人答應我不會替換你們,你安心待著就是了。」
他搖了搖頭,面對我時,褪去了之前的怯懦,卻依舊緊張侷促,與他的大塊頭很是不協調:「小姐,之後你打算去哪裡?」
「先回娘的家鄉看一看。」
我胡謅的。
「那小姐,你能帶上我嗎?」
14
我怔了一下,也不是因為心疼他吃的那口飯。
反正我現在很有錢。
只是……
對著那雙含著期冀的眼睛。
我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是去逃命,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
而且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要是見到我死而復生的娘,我要怎麼解釋。
在我的沉默中,夏生的臉色變得黯淡:「出縣的路不好走,我送小姐一程吧。」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沒有拒絕他最後的請求。
而我的這個決定,救了我一條命。
在出縣幾十里後,山匪圍堵。
我一個年輕的,懷揣巨款的女子,應該早就被他們盯上了。
他們是有備而來,我請的鏢師都不能抵擋。
土匪碩大的刀朝我的臉劈來,小山一樣的陰影覆在我身前。
我被夏生緊緊抱在懷裡,聽到刀刃切入皮肉的噗呲聲與身前人壓抑的悶哼。
血腥味瀰漫。
我顫著手抓著夏生:「夏生。」
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將我全身護住,卻回不了我的話,只能發出痛的急促呼吸。
我抬手撐著夏生的身體大喊:「我把錢都給你們,要什麼我都給你們,不要再傷人了!」
我的心頭一陣絕望。
土匪殺紅了眼,錢要,命也要。
就在這時,一隊官差圍了過來,土匪貌似不想跟官差對上,憤憤逃走。
我抱著夏生坐在地上,他的血染了我滿身。
我被嚇得失了魂,都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求求各位官爺,救救他,救救他。」
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下,車夫掀開車簾,自裡面走出一個清瘦頎長的人。
15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聽到穩健的腳步聲停在我身側,帶著憂慮的嗓音響起:「此處剿匪一事該提上日程,先為傷者止血。」
官差領命,從我懷中接過已經昏厥的夏生,他的後背上有一道刀傷,從肩胛骨貫穿到腰際,血肉外翻。
我不敢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