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是我學生時代的霸凌噩夢。
他曾經把我拖進廢棄工廠圍毆,鎖在學校廁所過夜。
甚至在同學的生日宴上灌了我三瓶啤酒,在我此生最狼狽的時刻,當眾宣布我是個喜歡同性的異類。
直到多年後,我在酒吧花天酒地時,點男模點到了張林。
這次我開了三瓶高濃度威士忌。
「全喝了,今天全場的奢酒提成都歸你…」
我興致盎然地笑起來。
「用下面。」
1
酒吧包廂昏暗的環境中,閃爍的彩色燈光盡情舞動著。
在張林進來的第一時間我就發現了他。
他跟在幾個時尚帥氣的男模最後面,端著我剛點的幾瓶奢酒低眉順眼地站到邊上不起眼的地方。
他跟我記憶中的樣子變化很大,更高、更瘦,凌厲的氣質卻淡化很多。
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而且我肯定,他一定也認出我了,在進門的那一刻,除了和我對視的那一眼,他就再沒抬起過頭。
真有意思,我在心裡哂笑。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酒吧經理開始賣力推銷進門的幾位男模,我吊兒郎當地笑納了幾個男模的眼波流轉,腳下調轉方向,走到張林面前。
我抬手猛攥住張林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
「我怎麼看就他還能看得過去眼呢。」
酒吧經理忙笑著過來,「霍少,這是咱們星天新來的侍應生,就會端個酒,打個雜,笨嘴拙舌的不會說話,您要是願意就讓他在這幫忙倒個酒…」
我嗤得冷笑一聲。
「你的意思就是賣藝不賣身唄?」
這話說的挺難聽,站在邊上的一排男模瞧著氣氛神色各異,酒吧經理僵著一張笑臉。
「在咱們星天幹活的那都是為客人服務的嘛……」
我手上沒鬆勁兒,還是讓張林的臉高高仰著,他神色一覽無餘,很冷靜,依然面無表情。
我瞧著那張熟悉的臉,心裡想,看你能狂到什麼時候。
除了酒吧經理,幾個男模和張林我都讓留下了。
男模坐在我邊上跟我嘻嘻哈哈地耍笑著,時不時讓我把手鑽進他衣服里撫摸著光滑的肌膚,另一個男模搶著擠進我懷裡用嘴給我渡了一杯酒。
微醺曖昧的氣氛伴隨著激烈的音樂聲,徜徉在整個包廂里。
張林站在邊上,時不時過來續上未滿的酒,眼神從頭到尾沒有抬起來過。
我知道他挺噁心我這副做派的,中學的時候他噁心,所以他盡情地霸凌我、圍毆我,讓我在整個圈子裡身敗名裂。
但是現在不行了,現在他噁心,也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續酒。
我推開身邊的男模,指著張林,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道。
「你過來。」
張林可能是沒想到我會叫他,楞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坐過來。
我面對面逼近張林,讓他被迫後仰,笑道。
「怎麼?多年不見,來這做侍應生?挺缺錢吧?」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被霸凌者更了解當年的霸凌者了。
我知道張林,他家境不算好,父母雙亡,就一個奶奶拉扯著他長大,成績估計也上不了什麼好大學,況且在星天上班的,都知道這來錢快,不為了錢誰來這?
「咱們玩個遊戲吧,干喝酒多沒意思,氣氛搞起來嘛。」
幾個男模在一旁起鬨附和我。
「也不玩複雜的,就骰子猜大小點,咱們一人一次,猜錯的要麼罰酒三杯,要麼脫一件衣服,全憑贏的那一方決定。」
「怎麼樣,玩起來嘛?」
我看著張林一臉的不情願,又加了個條件,這三瓶酒喝完,今天我點的全部奢酒提成都歸他。
我的碼已經加得差不多了,今天張林就是不想玩,我也有一百種方法讓他玩。
第一輪結束,張林猜錯,我讓他自罰了三杯。
第二輪又是張林猜錯,我興致盎然地讓男模給他灌了三杯混酒。
接下來幾輪也幾乎都是他猜錯,有幾次我猜錯的時候,我讓幾個男模替我分攤了酒。
第一瓶酒見底的時候,張林喝不下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顯然已經快吐了。
「霍少,我調班的時間到了,出去換別人陪你。」
「站住。」我笑著叫住他。
「我點的就是你,喝不下去也行啊,脫一件衣服,頂你三杯酒。」
張林猛地頓住,回頭看著我,拳頭握起又放鬆下來。
「霍少,我的時間到了。」
「我讓你走了嗎?」
我的臉色逐漸冷了下來。
站起來靠近張林的耳邊,又曖昧地笑起來。
「上面喝不下去了,你用下面喝也行啊…」
2
我是在初中那年發現自己喜歡同性的,可經歷的並不是躲躲藏藏自我懷疑的青春期,而是轟轟烈烈的家庭排斥。
因為性取向的問題,我爸早早把我發配到了偏遠縣城的奶奶家上學,他跟我媽一心一意地鬧起了離婚。
縣城好啊,縣城沒人認識我,沒人知道我的破事,我當時以為自己終於能過段清凈日子。
只不過張林出現了。
一中是當時小縣城裡最好的學校,但是好學校里的學生也分個三六九等,張林當時在老師眼裡算第九等,但在學生眼裡卻是第一等。
一中有名的校霸,朋友遍地,張揚跋扈,沒人敢惹他。
除了我。
誰讓我是個清高的好學生,目下無塵的轉學生。
校霸是看不上學霸的,更何況還是個極為吸引女生注意的學霸。
恩怨就是這麼起來的。
張林看我極為不順眼,欺負和排擠也就隨之而來。
從聚眾群毆,到把我鎖在漆黑的廁所過夜,我逐漸成了被張林霸凌的固定對象。
但這不算什麼,我也沒少回擊過張林,他以為我弱不禁風,卻沒想到群架時一條腿能被我踹成骨裂。
直到那天孟妍的生日會。
孟妍是我的鄰居,也是張林的鄰居。
我能感覺到孟妍喜歡我,不然她不會天天圍著我轉,我也不至於因為張林的嫉妒頻頻被他找麻煩。
所以我雖然當時刻意保持距離,但還是勉為其難答應了參加孟妍的生日會。
就在這次生日會上,噩夢重現。
相似的包廂,相同的主角,我被當眾灌了三瓶啤酒。
然後,在孟妍幾個女同學的強烈制止下,張林身邊的一個人拿出我上一個學校的開除理由大聲念了出來。
「他就是個噁心的變態!孟妍你喜歡他什麼啊?!」
張林一把扯過那張紙,反覆看了幾遍,質問那個人。
「你哪弄來的這東西?」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大,我早跟你說他是個變態了!」
他就是個噁心的變態!
我不想承認自己的脆弱,但不得不承認,這相同的噩夢我經歷了兩次,每次都記憶猶新,痛徹心扉。
導致我現在再次看到張林時,我腦子裡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生日會上他給我灌酒的那一幕。
我看著他那雙憤恨的眼睛,笑著重新問了一遍。
「上面喝不下了,就用下面喝啊?」
聲音不大,但足以傳進在場的每一個人耳朵里。
張林死死地盯著我,胸口開始明顯上下起伏,但很快又克制住自己,轉身就走。
我給身邊幾個男模眼神示意,男模們心領神會,把張林齊手拽回來按在沙發上。
張林力氣不小,但到底是喝了整整一瓶威士忌,走路頭暈目眩,根本掙扎不過。
「霍祁!你要幹什麼?!」
「別緊張啊,我說了今天的提成都給你,這酒總得喝完啊。」
我的笑容大概在張林眼裡像個惡魔,因為我看到他有些害怕了,這就是我想要的。
張林當了我很多年的噩夢,我怎麼也得禮尚往來。
幾個男模在我的示意下,把剩下的兩瓶酒死死按住張林灌了下去,酒水灑了張林滿臉滿身,嗆得他滿臉通紅。
在最後一滴酒灌乾淨後,張林用僅剩的力氣推開壓在他身上的男模,從沙發上滑落到地上,掐著脖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嘔吐起來。
他臉漲得通紅,酒水和眼淚在臉上蔓延流淌到地上,猩紅的眼角掛著淚,終於毫不避諱地用厭惡的眼神盯著我。
「嘔啊!咳咳咳!!咳咳!!」
我滿意地上前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昂貴的皮鞋攆在他的左腿小腿腿骨的位置上,果不其然看到他痛苦的神色,終於裝不下去開始大聲謾罵我。
我開心地笑起來,這個位置是我當年親手拿著板磚砸成骨裂的。
「這才像當年的你啊,裝成一副好孩子的樣子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張林,我可真想你啊。」
「咱們可有的是時間好好敘敘同學情。」
3
我站在后街拐角的角落裡,遠處的酒吧傳來激烈嘈雜的音樂歌聲,閃爍的霓虹燈光將一條街照的格外亮堂,襯得拐角的胡同里陰暗得只剩下淺淺的月光。
我抬起左手手腕上昂貴的手錶看了一眼:23:30。
我專門問過酒吧經理,星期三張林上早班,這個時間就差不多下班了。
我一邊注意著拐角出來的人影,一邊漫不經心地在兩隻手上都戴上了裝飾的銀色戒指。
張林出來了,還是那一身不顯眼的黑色外套,把酒吧後廚的大袋垃圾分類扔進了垃圾桶,又拿出手機回了幾條消息。
我注意著他的動作,等人到了拐角時一把將人拖進陰暗的胡同里,在肚子上猛砸了幾拳,趁著他痛苦地彎下腰就一腳踹倒,狠狠踢打了起來。
等張林回過神來,長腿把我橫掃在地,嘴裡氣得罵了幾句不乾不淨的,把我壓在地上揚起拳頭就要打。
我手疾眼快地掐住他的手臂。
「你打算還手?」
張林一愣,腰上的勁兒有一瞬間的泄氣,我趁著機會猛踢了他小腿一下,爬起來。
我整理整理身上的灰塵,愉快地看著地上的張林顫抖著按著小腿。
張林這次反應得很迅速,在發現是我偷襲之後很快就放棄了抵抗,還記得第一次打他的時候他可給了我個大教訓,讓我渾身疼了好幾天。
我能打過張林,只不過得費挺大勁兒,兩個成年人真互毆上了,沒人能討得了好,只不過我有鈔能力,那就沒辦法了。
第一次在這條巷子裡打張林的時候我就說了,被我打有小費拿,不讓我打,整個A城的酒吧誰也不敢留你。
張林不再是當年獨霸一方的校霸了,成年人都得為了這五斗米折腰,雖然我不知道張林為什麼這麼缺錢,但只要我有錢能拿捏住他,其他都不是我需要考慮的事。
我心情大好,點了根煙靠著牆抽。
「霍祁。」張林叫我。
我有些新奇,張林每次被我毆打後幾乎不會有反應,至於他心裡怎麼恨毒了我,倒是不用想也知道,所以他突然開口說話,我還挺好奇的。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在他臉上吐了兩個煙圈。
剛才月光昏暗還沒看出來,這一離近了我才發現他臉側有一道紅印,我伸手掐住他下巴強迫他側過臉面向我,不顧他皺眉反抗,用手在那處紅印摩挲兩下,才發現是血。
怎麼回事?
我目光移向手上的銀戒指,恍然大悟,剛才戒指刮到他臉上了,不過是在臉頰一側,還不至於毀容。
張林皺眉掙開了我的手。
「霍祁,你可以打我,我不要錢,但是請你下次別打臉。」
我故意笑出聲來。
「怎麼陽剛男子漢也怕毀容啊,怕你臉毀了孟妍不喜歡你?」
要說張林除了自己奶奶還在乎誰,估計也就是孟妍了,當初照顧她照顧得堪比親妹妹,要說不喜歡,我是不信,更何況張林手機掉在地上的時候我掃過一眼,置頂還是孟妍。
張林推開我,自顧自掀起褲管查看腿上的傷。
「我還要上課,臉上有傷影響不好。」
上課?
酒吧小混混需要上課?
「你考上大學了?」
不得不說,我是真的有點震驚,張林當年成績不算差到地心,但是說實話,能當校霸的沒有幾個成績能看的過去的,要不然也不至於我每次一考年級第一,張林那群小團體就來堵我。
張林瞪了我一眼,收拾好地上的東西,一瘸一拐地越過我走了。
我在原地看著張林的背影,越看越稀奇。
4
在連著守了張林一個月後,我終於對揍他這件事失去了興趣。
我最愛看他被揍時不甘的、憤怒的眼神,剛開始他會回擊,會用豹子一樣的憤怒打回來,但漸漸又只能在我的話語下屈從,厭煩仇恨但是又無可奈何,只能隱忍的趴在地下,屈辱地一張一張撿起我扔下的錢。
只是很可惜,張林的適應能力太強了,他鮮活的反應停留時間太短了,我還沒玩夠,他就已經麻木了,任我怎麼打罵也不反駁。
我只好換個方式玩。
我問過酒吧經理,把張林所有的排班情況都掌握了,並且雷打不動地保持讓張林的工作時間服務的客戶只有我一個。
我不給他灌酒,也不打他,更不讓他服務,只讓他在包廂里站著,不給他任何小費。
在星天做侍應生為什麼來錢快,因為點奢酒的高級客戶很多,提成也就更多,不想靠潛規則,就只能靠會來事了。
但是張林怎麼看也不像是會來事的類型,所以說,沒有小費,對他來說很公平。
當然,這是我的新玩法。
我喝了一口身邊男模親手喂的酒,目光毫不避諱地盯著一旁站著的張林。
他比初中時高不少,身材更抽條,但是沒那時候白了,膚色看起來很健康,默默低著頭顯得整個人沉靜不少。
這麼看確實像個大學生,可能還真沒撒謊,我心裡默默想,反正跟我比起來,張林看著純情多了。
我的目光不可克制地在張林的下三路附近逡巡起來。
跟旁邊的男模附耳說了幾句話,那人就心領神會地開門走出了包廂。
我又招呼張林坐到我身邊來,他明顯有些警惕,我笑盈盈地安慰他。
「干站著多沒意思,陪我喝兩杯。」
我眼看著張林利落地乾了一杯我剛倒的酒愉悅得勾起了嘴角。
「張林,有女朋友嗎?」
張林一愣,臉色不虞。
「沒有。」
「怎麼都上大學了還不交個女朋友啊,實在不行……這酒吧里漂亮姑娘也不少啊……」
張林可能是有點被我噁心到了,沒控制住回懟了我。
「不是誰都像你一樣噁心。」
「哈哈哈哈哈,確實。」
我沒表現出生氣的樣子,反而好脾氣的撫摸上他的臉側,那邊上還有沒恢復的一道短短的紅痕。
「你可不像我,你不噁心,你是喜歡女人的,對吧?」
張林皺眉想扔開我的手,剛一抬手就軟軟地垂了下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