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大婚那天,準確來說,是我們冥婚那天。
我叫招娣,現在我是只剛死的鬼,一隻飄在自己喜堂上的鬼。
我看著那喜堂上陳列著一具合衾棺材,我和他著喜服同枕躺在裡面。
我娘坐在高堂上抹著眼淚,我那賭鬼老爹卻是暗自拍拍鼓鼓的腰包,竊笑勸道, 「別哭啊,這可是喜事。」
想來,如果不是我採藥墜崖身亡,他也早晚會把我賣到青樓里。
可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捨得浪費了我這具屍體,著急地把我賣到王員外家結了個 冥婚。
棺材裡與我共枕的新婚丈夫,我其實是第一次見他。
他容貌生得極好,只是面色蒼白,躺在那裡像是俊美易碎的瓷娃娃。
我從前聽他們說鎮上的王公子溫文爾雅,文采斐然,只可惜自幼病弱,只是沒想 到如此年輕便殞了命。
我一個窮人家的女兒死後能嫁入豪門,也算不虧了。
只是可憐了我娘,以前祖母在時嫌棄她生不齣兒子,後來老爹賭博酗酒又時常打 罵我們,好不容易有了弟弟,我卻意外亡了命。
那些招魂的法師甩著鈴鐺,叮叮鈴鈴地吵得我頭疼。
只是沒過多久,便有黑白無常銬著我離開了鬧哄哄的喜堂。
2
等他們停下來,我只覺周圍四處駭著綠光,著實陰森驚懼的很。
那黑無常打開生死簿,例行公事核對道,「蕭招娣,年16,死於意外墜崖。」
「是,大人。」我應聲。
「你就在冥界呆著吧。」
呆著?話本里不都說飲孟婆湯,過奈何橋,去往生嗎?
「確實是這麼個流程,」那白無常應了我的話,「不過且得等等。」
「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又是問道。
「等到人世間再無人記得你了,你便可去往生了。」
那黑無常又是道,「入夜後,冥界隨處都有攝魂鬼吸攝凡人的魂魄,你要是被他 們攝了去,便就魂飛魄散入不了輪迴了。」
我既盼著我娘和弟弟多活些年歲,多念著我些,可又怕我在這些年間被攝了去。
那黑無常又是翻了翻簿子,好意給我指了祖母草屋的位置。
我祖母在世時常刁難我娘,我有時看不下去,也會頂撞她兩句。
果然,她毫不留情地把我趕了出來,邊趕還是邊罵,「死了也是個賠錢貨!」
冥界即將入夜,我越來越驚懼,可還是在外遊蕩著無處可去。 還好,最後有位好心的姐姐讓我去她家先避避。
阿緋姐姐說,她是和心上人殉了情,可那人來了冥界卻又和其他女鬼跑了,她便 一人住在這裡。
「為什麼還能和其他女鬼結親?」我不解問道。
阿緋眯著她的桃花眼,同我道,「這裡也可算做另一世間,魂魄在此不必再受凡 間身份的束縛。有些伉儷夫妻在此依然恩愛,還有些就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了。
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我也是有個新婚丈夫的。 「那凡間成了親,在冥界是不是就不作數了?」
「凡間成婚自然不算數。」阿緋道。
那他估計也沒什麼義務收留我了。
「不過..凡間的冥婚是作數的。」
哈?剛來冥界,就被通知我嫁人了?!
我聽著阿緋的指示,確實看到手腕上縛著條紅繩,「為何會這樣?」
「這是姻緣結,便是在冥界結親的印記。」
看來,我確實應該先去見見我素未謀面的新婚丈夫了。
只是還未等我出發,他便先順著那紅繩找到了我。
4
隨他而來的還有黑白無常,甚至閻羅王也恭敬地跟著他,烏泱泱地來了一群人, 哦不,一群鬼。
我還未弄清局勢,他便捉住我的手腕瞧著那同源的紅線,有些著急道,「蕭招娣 是吧,能和離嗎?」
我懵逼地點了點頭。
我和他立在冥界斷情台前,把和離誓詞一別兩寬了許多遍,可是那紅繩就是不斷。
最後急得他把刀槍劍戟都使了個遍,甚至在我不明覺厲的眼神中,喚出火燒雷 劈,可那紅繩依舊連接如新。
我看他急出一身汗,嘴裡還不住地「臥槽」,哪點還有半分病弱的樣子。
良久,我終於看不下去了,好意想安慰他。
「王福貴公子。」好像是叫這個名吧?
「不許叫我王福貴!」他好像受了什麼奇恥大辱般抗拒,然後一字字頓道,「 本,殿,下,叫,敖,夜!」
熬夜?還沒王福貴好聽呢。
「敖公子,這紅繩不斷也不打緊,我不會過多糾纏你的。」
他又是氣憤填膺,「都是這紅繩妨得我!歷個劫而已,本殿下還出不去冥界了!
這時那黑無常又做小伏低道,「小殿下,這紅繩可能….可能一時半會兒斷不了
了。」
他卻是徑直拽上那黑無常的領口,「它斷不了,我就斷了你!」
那白無常也是汗涔涔來勸架,我就生怕他再出冷汗,臉上的顏料就得花。
「小殿下,這姻緣結在人間就牽上了,這確實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
「還有什麼別的辦法?!」他有些不耐煩問道。 「除非蕭姑娘去往生,否則這姻緣結解不了。」
「那要多久?」
「卑職測算了一下,若要凡人都忘記蕭姑娘,大概….」白無常的汗滴了一滴又 一滴,這下我確認了,無常的黑白臉確實是顏料畫上去的。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聲如蚊納道了句,「大概……一個甲子。」
「給我想辦法!!」敖夜聽後不住對兩無常拳打腳踢。
最後還是閻羅王趕來規勸,「賢侄,稍安勿躁,打傷他們還得算工傷。」
「一個甲子,他跟我說一個甲子!」被攔著的敖夜又氣不過補了兩腳。
一個甲子是多少年?怎麼還說得如此文縐縐?
敖夜給一臉不明所以的我普及知識,「一個甲子六十年!他讓我在這再等六十年
六十年?!往生路上很堵嗎?為什麼要等這麼久!
氣得我都想上去補兩腳了!
5
敖夜蹲在門口,惡狠狠地又啃了一根人參,「等我修為再精進些,一定能出去!
我瞧著閻羅王這富麗堂皇的行宮,還有些不真實。
我以為我死後嫁入豪門已經算高攀了,結果我嫁進的是仙門,這真的不是在做夢 嗎?
此時,我的新婚丈夫,東海龍王的小兒子敖夜公子又拿了一顆靈芝開始啃。
「黑心神仙!黑心司命!」他邊啃邊負氣道,「說好了歷劫只是玩玩,還答
應我不設情劫,死了竟然給我搞冥婚!結果害得小爺被這根破繩子困在冥界!」
「敖夜公子,想開點。」我這麼安慰他道。
六十年對你們神仙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對我們鬼來說就是這輩子了。
可他卻是撒起了潑,「我想我父王,我想我阿姐,我想吃魚,我想回家!」
你認命吧,我都認了。
後來,他灰頭土臉地從冥界邊緣回來幾次,便慢慢開始接受現實了。
他甚至做好和我共度六十年的打算了,比如先劃清了各種界限,分房分床,分割 領地。
比如制訂了各種規矩,不能嘮叨他熬夜,不能打擾他賴床。
再比如嫌棄我的名字。
「蕭招娣是吧,這取得啥名?」他一臉無語,「不如就叫蕭蕭吧。」
「蕭蕭?我喜歡這個名字。」我這麼同他說。
生前,我是家裡最卑微的存在,死後,我想做一隻自由快樂的鬼。
「還有,不許叫我熬夜!」他義正言辭道,「容易暴露我的習慣,叫我阿夜就
行 。」
「好。」我應下了他。
其實叫什麼無所謂,只要能有一個蔽身之所,我獨自也能度過六十年。
我原以為神仙都是宅心仁厚、普渡眾生的,不過現在看來敖夜是個例外。
這位小殿下絲毫不食人間煙火,甚至可以說沒有自理能力。
我原是好意,洗衣做飯都帶他一份,他倒是直接頤指氣使地把我當成了粗使丫頭。
沒辦法,誰讓我寄人籬下呢。
他念叨了許久想要吃魚,我只得出門去尋。
可是找來找去,卻發現冥界只有忘川這一條河。
我立在岸邊,看著那渾濁血黃的忘川河水,心裡卻是泛起了嘀咕。
這污染嚴重超標了吧,這水能養出魚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就近問問擺渡的船夫。
只不過我剛喊出「老伯」來,就看清那斗篷下原是張少年儒雅俊俏的臉。
話本害人,誰說忘川擺渡的都是老頭來著?
那少年聞此卻是燦然一笑,「我叫阿渡。」
我道了聲不好意思,又是問他魚的事。
阿渡驚異地望著我,道:「這忘川里都是不入輪迴的鬼靈,哪裡能活得下生魂。
那沒有魚,它叫什麼河啊。
不過阿渡又是同我道,忘川上有一沙洲,洲上有鬼市,只要有錢什麼東西都能買 到。
錢?怎麼冥界也有銅臭味兒?
「難道你的親人沒有給你燒紙錢嗎?」
還….真沒有。
和敖夜同住這幾日,我倒是看到他的小號「王福貴」帳上的錢越來越多,至於我 的帳上始終空空如也。
還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竟然連紙錢都懶得給我燒了。
不過這也太不公平了,生前有錢的人家自然會多燒些紙錢,這不就是富人越富, 窮鬼越窮嗎?
就比如我,從人間到冥界,從窮人變窮鬼。
阿渡又是安慰我道,這世事講究個輪迴,你連窮個幾世,准能投個富胎。
「辦個卡吧,蕭蕭姑娘,下次清明中元渡忘川回人間,我給你打折。」
不了不了,我是個窮鬼,我不配。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一位闊氣大叔包了他的船,阿渡載著他搖著槳就走了。
還真是鬼和鬼的差距,比人和鬼都大。
我本來可以很快樂的,可是因為沒有錢,我只得灰溜溜回來。
只是剛進行宮,一位氣質如蘭的藍衣姑娘便趕上前親切地握住了我的手。
「這就是我弟媳婦兒吧,長得真好看。」
敖夜在一旁啃著黃花魚,吞咽間擠出話來,「我姐。」
不是冥婚嗎?怎麼還帶見家長的?
我乖巧地叫了聲姐姐。
剛叫完,她便是給我套上了個珊瑚鐲子,「姐姐給的見面禮。」
這鐲子真不錯,不過在冥界好像沒啥用。
姐,你忙嗎?不忙的話,不如去人間給我燒點紙錢吧。
不過我還沒說出來,敖夜就開口了,「敖心小姐,你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不然嘞?父王說要趁機磨練你的心性,我看閻叔對你也不錯,這麼好的行宮都
給你住。」
敖夜殿下又是跺跺腳撒了嬌,「你幫我想個轍兒~」
「沒轍兒,」姐姐攤了攤手,又是道,「老么啊,有哥哥們在,我們也不指望你 繼承父業,不如你就趁此機會幫咱家開枝散葉吧。」
開枝?散葉?不會是我想的哪個意思吧?!
姐姐又是道,「三年抱倆,六十年的話,少說也得二三十個吧。」
姐姐,你當我是母豬嗎?
敖夜則是一臉不可思議指著她,「你神經病啊!」
姐姐卻是徑直忽略他,自話自說道,「名字我都想好了,男孩就叫敖利給,女孩 叫敖利奧。」
這下我明白了,你倆能成姐弟還是有點道理的。
8
姐姐又在行宮小住了幾日,只是見我們分房睡,她又搬出了長姐如母的氣勢,把 敖夜生拽進了我房裡。
敖夜也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徑直就要上床。
我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說出了原因。
「我娘說了,和男人躺在一起,是會..會懷寶寶的。」
聞此,他竟然笑得前仰後合。
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難道你還真信,我們都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你娘騙你的,純睡覺而已,哪來的寶寶。」
別想誰我,我娘還說了,男人總會想各種法子把你騙到床上,一般常用的說法 是,我們去床上躺著聊天。
我這想法剛落,他便說道,「那我們床上躺著聊天,總行吧。」
你看,被我娘說中了吧。
他想上床,我偏不讓,拉鋸了一番,我倆各退一步。
上床可以,聊天也可以,躺不行,只能坐著。
坐定他又是感慨,「人都說「生不同床死同衾」,咱倆是「死同衾生不同床」。
糾正一下,我已經死了,死可以,同床不可以。
他又是好奇問道,「你怎麼死的?」 「墜崖摔死的。」
「漬漬漬」,他惋惜了一番,又是道,「你說你一個小姑娘爬那麼高做什麼?」
采草藥做染料啊,把碎布染色做成帛花頭飾,一個能賣兩文錢呢。
「帛花?哪是什麼?」
他又是探究起了帛花的扎法,纏著我教他,可他沒扎到一半就嫌麻煩放棄了。
我卻是看著我手上紮好的小白帛花,嘆息道,「要是染上色就更好看了。」
他頓時來了興趣,道,「我們東海有種水母,吐出的汁液在陽光下會閃出七彩, 改天我幫你染。」
他就這樣理直氣壯地奪走了我紮好的帛花。
不懂人間疾苦的仙人就在天上飄著啊,「你為何要下凡來?」
「無聊唄,」他百無聊賴地吹了吹前簾,「整個東海我翻來覆去都玩遍了,想找 點新奇的打發下時間。」
我驚美看著他,「做神仙真好,沒有生老病死,也不用為生計發愁。」
他又是少年老成地感嘆一句,「有什麼好,除了漫長的生命,我們其實一無所有。
好了,可以了,再秀就煩了。
可他卻是滔滔不絕地凡爾賽了起來,「我在家是老么,我父王母后自小就寵 著我,對我就兩個要求,一不墮仙,二不自殺。」
「好不容易下凡來玩,還被黑心司命給坑了。」
我著實有些睏了,便不自覺倚上床邊接著聽他說。
「他給我寫了個文弱書生的命格,這不就是譏諷我不學無術嗎?!」
「我同他說,女人最是麻煩,我不要情劫,他竟然給我整冥婚..!
我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聽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不過有一句我聽清了。
他說,你也是個麻煩。
9
姐姐雖然走了,不過她留下的海珍著實美味,我不覺間便貪食了許多。
敖夜瞧著我鼓鼓的小肚子,臨時起意般拽著我去遛彎消食。
他拉著我七拐八繞走了好一陣,後來我看著天臨近黃昏,便是催促著回去,可再 一轉身就尋不到他了。
「阿夜,你在哪兒?」
我在林子裡找了他許久,可不知為何,兜兜轉轉又是回了原點。
夜幕降臨,林子又起了迷障,我越發焦急了。
「阿夜,你到底在哪兒啊?!」
恍惚間,我看到有個與他身量相似的人影立在那裡,可我走近才驚覺,那是具披 著黑色斗篷的骷髏。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怪物便是要吸攝我的魂魄。
我抬手護住頭,驚懼地不住大叫。
可是良久也沒覺魂魄被撕扯,我試探著睜眼,卻只看到姐姐給的鐲子泛著紅光, 將那怪物震出了好遠。
我趁著這空檔,抬腿就跑。
可不知為何,追我的怪物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大片把我團團圍住。
那鐲子結出了個罩護住了我,我在罩子裡看著鋪天蓋地的骷髏沖我伸著爪子。
敖夜是故意丟下我的,我早該想到的。
他想要離開冥界,他覺得我是麻煩,他想讓我.…灰飛煙滅。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沒想到他竟然討厭到,想讓我不得超生。
那紅光愈發微弱,霎時間突然熄滅,鐲子徑直碎成了麵粉,那些骷髏洶湧地向我 撲了過來。
難道我就這麼被攝魂鬼吸了去,從此再不入輪迴,永墮閻羅了嗎?
可突然天色異變,接連降下幾道驚雷,不偏不倚地把那群怪物劈成了飛灰。
敖夜慌忙趕來扶我起身,「你沒事吧?」
我卻是徑直撇開他,不言不語地獨自往前走。
「喂,蕭蕭,你有沒有事啊?」
我頓下腳步回過身,同他嘲諷道,「我沒事,你很失望吧。」
他臉色也沉了下來,轉瞬卻是道,「蕭蕭,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你不是故意把我扔在林子裡?還是你從沒想過借攝魂鬼擺脫我?
「是!我承認我是想撇下你,可我沒想真的害你,我想著等我回到家,再找個靈 器給你重聚魂魄。」
「後來,我聽說被攝去的魂魄不能重聚,我就連忙趕回來救你了。」
趕回來?如果沒有姐姐的鐲子,你趕得回來嗎?
我還是沒給他好臉色看,扭頭便走。
他追著我,又是道,「你看你又沒有事,幹嘛還生氣?!」
我不該生氣嗎,我不能生氣嗎,我差點就永墮閻羅了啊!
你的語氣從來都是這麼不容置否,你一直都這麼自以為是,從來不會顧及別人的 感受。
「既然敖夜殿下這麼討厭我,那我們從此便一刀兩斷吧。」
他晃晃手腕的紅繩,又是無奈道,「斷不了啊!」
「我往生之後,姻緣結自然會斷,在此之前,也還請敖夜殿下別再糾纏著我了。
語畢,我決絕地便走了。
可他依舊跟著我,直到我進了阿緋的屋子才離開。
10
第二日,我去地府找無常鬼,我問他有無辦法能讓我早些去往生。
他卻是極為官方地跟我說了句,你回去等消息吧。
一般這種說法後面都沒消息,我又不傻。
阿緋說,讓我安心留下陪她做個伴,可我總不能一直叨擾她。
不過,我蕭蕭就是餓死,死外邊,從忘川跳下去,也絕對不會再去找那個壞心眼 的神仙。
所以啊,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冥界,我得開始自力更生了。
好在,天無絕人,哦不,絕鬼之路。
我在街上百無聊賴的遊蕩時,有位大姐說我天資不錯,問我想不想去「牡丹花 下」工作。
這大姐還真是慧眼如炬,竟然一眼就看出我會種花?
她又是說包吃包住,是我的好去處。
我自然更樂意了,就這般跟著她走了。
我本來想著,我這樣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姑娘,她能騙我什麼。
不過來了之後,我想明白了,騙色。
「牡丹花下」難道不該是個花店嗎,怎麼是個妓館?
誰能想到,皮肉都腐爛了的鬼,還能做起來這麼大的皮肉生意呢?
我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不過也大致懂得禮義廉恥,再三聲明道,我只賣藝不賣身。
不過老鴇審查了一番,發現我好像沒什麼藝可以賣。
不過也不至於這麼著急,把我打扮成艷鬼出來拍賣吧?
我不明所以地瞧著自己飆成了天價,心裡卻是盤算著一會兒怎麼逃跑。
眼瞧著我馬上就拍給一個猥瑣老頭了,此時那個壞心眼的神仙卻是氣勢洶洶地沖 了進來。
敖夜徑直攥緊我的手想拉著我走,卻被一群惡鬼攔住了去路。
他把我抱進了懷裡,理直氣壯地道:「她是我娘子。」
我撇開了他,又是道,「我不認識他。」
那猥瑣老頭趾高氣揚地同他道,「聽到了沒,蕭蕭姑娘說不認識你。」
他皺起眉,有些焦急道,「蕭蕭,別鬧了,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做什麼,讓你殺,讓你剮,剮完再給你劈個叉?
那些護衛鬼趕著他,他卻又是搬出他的優越感,威逼道,「她要是在此出了什麼 事,我們東海龍族和你們冥界,不死不休。」
大哥,你這狠話能放得有水準點嗎?
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冥界都是死過的鬼,誰怕和你不死不休?
「你是東海龍族,我還玉皇大帝呢,」那老鴇似乎也不信他這套說辭,「實話告
訴你,我這店就是閻羅王開的。」 啊,這是我免費能聽的嗎?
敖夜也懶得再和他們辯解什麼,揮手炸出了幾個火花,然後趁亂就把我拉走了。
等到甩開了追兵,他立定便慍色道,「你生氣歸生氣,為何要作踐自己?!」
那,誰知道「牡丹花下」是個妓館呢?
他卻是一臉無奈地瞧著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聽過沒,笨蛋蕭蕭!」
唉,果然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對不起,」他又聲如蚊納地嗡了一聲。
「你說什麼?」你大點聲,我眼睛不好聽不到。
他又是虔誠道,「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以後不會了。」 他真的道歉了,今天人間的太陽是從南邊出來的嗎?
「嘚,」他又喟嘆一聲,「行宮也回不去了,另謀出路吧。」 「為什麼回不去了?」
「我剛炸了閻叔的妓館,他要是報復我,在人家的地盤上,我是叫天天不應,叫 地地不靈啊。」
我又是不解問道,「你們不是叔侄情深嗎?」
他又是湊近些道,「蕭蕭,你知道他當年是怎麼死的嗎?」
這有什麼關係嗎?
「當年他是為了撿一個銅板墜河淹死的,死了之後還惦記那個銅板,不肯和無常 走,結果被困在了河底,做了個水鬼。」
我懷疑你在騙我,但我找不到證據。
「我父王當年就是那條河的河伯,瞧他可憐,便給他指了個黃泉路,他這才到了 冥界,多年水鬼熬成了閻羅王。」
那,他這一個銅板撿得還挺值。
「那是他熬出來了啊,他要是熬不出來,就得跌進十八層地獄層層受折磨。」
「不對,」他又是暗啐一聲,「你怎麼完全沒搞清重點!這件事要告訴我們的 是,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守財奴!」
所以,行宮回不去了,咱倆一起流落街頭?
「怎麼可能!」他沖我挑挑眉,「你忘了,哥還有小號。」
那錢莊掌柜翻了翻帳簿,卻是道,「王福貴公子,你帳上一文錢都沒有。」
怎麼可能,我前幾天還看到,那上面的數字大的驚人。
掌柜的有條不紊地拿出帳單,一條條解釋。
「打碎「牡丹花下」琉璃盞10個,燒毀蠶絲帳幔50米,毀壞桌椅20套..
還真是很巧呢,最後總計所有的賠償,剛好就是他帳戶上的數字,分釐不差。
還算你父王有點面子,你叔沒給整成負的。
我看著他氣得鐵青的臉,又是揶揄道,「看來你閻叔也知道你有小號。」
「破,財,消,災!」他咬牙切齒地——頓出。
可臨走前,那掌柜的又攔住我們,「查詢手續費結一下。」 好了,現在資產是負的了。
我當了那身艷鬼的行頭,付清了這筆債務後,還剩兩文錢。
蔥油餅一文錢一個,我倆落魄地蹲在街頭,一人啃著一個。
「官,商,勾,結!」他惡狠狠地撕扯著蔥油餅,「等我回去,我一定讓父王去 天庭彈劾他!」
沒有錢,咱倆能安然度過今晚都是問題,還回去,你在想屁吃。
「你能說點有建設性的話嗎?」
他又是一身傲骨高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聽不懂,說人話!
「通俗點就是,再過幾天就是清明了,熬過這幾天咱就有錢了!」
合著你就等著人給你燒紙呢?!說好的自力更生呢?!
「你不是還有法術嗎?」我問道。
他卻是尷尬地笑道,「火花好看不,在妓館最後那點靈力都炸完了。」
「那也不能怪我啊,也沒人跟我說,冥界的陰氣壓制神仙靈力啊!」
自己修為低就低,別扯那麼多藉口。
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麼孽,死了還能攤上這個活祖宗。
冥婚害人害鬼!
「誒?」我打量了打量他,又同他道,「我有辦法了。」
13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他被奶奶緊按在懷裡,假笑著比哭還難看。
有小號為何不用,難道還真流落街頭?
「福貴兒啊,我的乖孫,你怎麼就這麼英年早逝了!」奶奶抱著他不住地感慨。
「我這不想奶奶了嘛~」他裝得乖巧,又是把我推了出去,「還給您帶了孫媳婦 兒。」
「孫媳婦兒?」奶奶聞此起了興致,徑直懷裡的他撇到了一邊,擁上了我,刨根 問底地問了起來。
我只好把冥婚的前後原委講了一遍。
「真是個可憐的姑娘,」奶奶撫撫我的頭,又是道,「既然嫁進了我老王家,奶 奶就不會讓你再吃苦。」
說完便是塞給了我一個厚厚的見面紅包。
有錢了,有錢了!
奶奶又是意味深長地拍著我的手,「你和福貴兒就住在這陪奶奶吧,早日讓我抱 上重孫。」
啊這,這是另外的價錢。
「得嘞!」敖夜壞心眼地笑著,答應的爽快!
他帶我回了他的房間,坐定又是感慨,「又回到了我生活戰鬥過的地方啊!」
他這麼一說我才發覺,這宅子和王家人間的宅子不能說是相差無幾,可以說是一 模一樣。
「我那王老爹孝順,給奶奶燒了個一比一完美復刻的宅子。」
一比一完美復刻?這王員外到底是吃了多少鹽。
他又是翻箱倒櫃,熟練地摸出來一本書扔給我,而後邪魅挑眉。
「好好學習學習怎麼生重孫,別再說躺一起就懷孕的傻話了。」
生什麼生,你是仙,我是鬼,那生出來的是啥?
不人不鬼,半仙半鬼?
不過,我最不解的是冥界為何還能新增人口,哦不,鬼口。
他又是給我普及知識,「有善鬼飛升天堂,也有惡鬼墮入地獄,還有不少倒霉蛋 兒被攝去魂魄,冥界有折損也得有進項啊!」
「你沒看到街上貼的大字報,「鼓勵生育,支持二胎」!」 可以,這很冥界。
本著敖夜經常不幹陽間事的原則,他那書我也沒看。
不過他翻了幾頁,我也就順道瞥了兩眼。
原來躺床上不能懷寶寶,還得脫衣服才行。
可我說完他又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後來,他厚著臉皮想要上床睡,反正不脫衣服,我也就忍了。
過了幾日便是到了清明。
奶奶說,清明那日鬼魂可渡忘川回人間,與親人團聚。
奶奶又說,她年歲大了不便折騰,去鬼市買顆託夢丹便是了,倒是我們該回去看 看。
敖夜自然樂意得很,「離不了冥界,去人間一天,給我的靈力回回血也行啊!」
敖夜單獨確實出不了冥界,不過我用姻緣結牽著他倒是安然渡過了忘川。
在擺渡的船上,他卻是眯著眼不住打量著阿渡。
看什麼,沒見過長得帥的船夫啊?
他思索了一番,而後竟是驚呼,「小叔叔?!」 阿渡也是回身打了個招呼,「你好啊,大侄子。」
在忘川河上認親,這河裡嗎?
敖夜又是悄悄同我嘀咕,「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不過他確實是我七舅姥爺家表舅 爺爺的兒子,按輩分我得叫他聲,叔叔。」
我無語地看著他,你到底有多少好叔叔?
「叔啊,你不是去當河神了嗎?」
阿渡卻是晃晃手中的槳,笑笑,「不當神仙了,下海經商。」
就他媽離譜,不好好做神仙,一個個都來冥界湊熱鬧。
「辦卡不,大侄子?」
「不了不了,這冥界我再不想來了。」
只是下了船,敖夜卻是著急忙慌地拉我走,又是同我道,「渡夫那麼多,你 以後不許再坐他的船了。」
為什麼?你不照顧你叔叔生意嗎?
「叫他聲叔叔,只是看在我七舅姥爺的面子上,他是蛟,我是龍,這檔次還是不 一樣的。」
嘚,又是一段塑膠叔侄情。
「蛟族男子最是狠戾薄情,雲渡叱吒長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狠戾薄情?可是他的眼睛溫柔似水,根本不像敖夜說得那般凶神惡煞。
「誰知道他怎麼就突然轉了性。」
敖夜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拉著我往前走。
「不管他了,你不是想你娘了嗎,就一天時間,咱們快走吧。」
我原以為把我賣了,家裡多少能好過些。
沒想到啊,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我那賭鬼老爹在冥婚那日喝大了,直接掉溝里落了個半身不遂。
我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敖夜卻是感慨道,「這種丈夫還不和離,留著過清明嗎?」
我當然也勸過我娘,不過我娘對我爹多少還是有些情分的,不然也不會不離不棄 地照顧了這大半年。
我爹性子似乎也溫和了許多,竟然還破天荒地說對不起我。
對不起我,還一分紙錢都不給我燒?!
看到如此景象,我心裡很不舒服,可又奈何只是個鬼魂,只能幹看著。 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該離開冥界。
「你干預不了,我可以啊!」敖夜得意地叉著肩,「說吧,想怎麼整?」
「能把他的腿治好嗎?」要不是心疼我娘,我才不會管他。
「這倒是不難,不過治好了,他又變回從前那般又如何?」
「那就再打斷!」
我也就是賭氣一說,沒想到他真這麼乾了。
他幻化成一個老道,治好了賭鬼老爹的腿,逼他發了毒誓,又是教給我娘了一串
咒語。
他裝得清高脫俗道,「若他以後有違誓言,再去賭博喝酒,那便再斷了他的腿。
真有你的。
我爹娘哪裡見過這場面,連忙磕頭道謝。
他卻是得意洋洋差點說漏嘴,「不客氣,誰讓你是我丈母娘呢。」
我覺得給你個杆子,你能竄上天。
我爹娘懵逼地抬起頭,他又是戰術一咳,「我說帳.…帳沒結呢。」
我爹娘把全部身家都拿出來了,可到最後他也就象徵性地拿了兩個銅板。
神仙救人不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嗎?!
敢情,除了一針一線,啥都能拿。
他看著漸落的太陽又是惋惜,「本來還想帶你去東海捉水母染帛花呢,現在吹了。
「你不去王員外家看看嗎?」
他倒是看得開,「清明之後還有中元,中元之後還能等明年,總會見到的。」
我卻是嘆惋,「要是太陽不落山就好了。」
我很想看看,七彩汁液染出的帛花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我也很想陪他,去幫奶奶回家看看。
「太陽啊,一直都在天上,」他又是伸手掏出兩顆糖來,「糖也永遠是甜的。」
「你剛才就是去買這個了?」可他怎麼知道我想吃糖的?!
「誒呀,不知道是誰每天晚上都說夢話,說想吃糖。」
小時候,只能過年才能吃到糖,後來有了弟弟,過年也吃不到了。
可那個味道在記憶里越發香甜,我想著等我有錢了,我一定要每天都吃糖。
可是我伸手去拿卻終是觸碰不到,這時我才想起,我已經離開了這美麗的人世。
一步之差,我還是沒能吃到糖。
「你拿不到啊?那我幫你吃嘍。」
聽聽,汝人言否?
「甜嗎?」
他吧唧著嘴,「說不太清,不然還是你自己嘗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是堵上了我的唇。
我也說不太清,嘴裡很甜,可是心口卻又很酸很脹。
太陽落山了,可糖永遠都會是甜的。
15
從人間回來後,我覺得敖夜有些不對勁。
他這個槓精竟然變得乖巧又聽話,有時和他說著話,他突然就漲紅了臉,不再言 語。
我姑且認為他這是接受了生活的毒打,又或者是在冥界的水土不服。
可是他竟然背著我,讓無常鬼給我弟弟加了二十年陽壽,美其名曰照顧小舅子。
神經病啊!
這種相看兩相厭的日子,一個甲子他還嫌不夠啊!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藉口什麼怕冷抱著我。
反正沒脫衣服,我忍!
可是迷濛間,我只覺得他用下巴磨蹭著我的鬢髮,還用唇瓣在上面壓了壓。
我頓時就清醒了,徑直推開他,詰問道,「你幹嘛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