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完整後續

2025-03-05     游啊游     反饋
1/3
男朋友死後第五年,我在採訪中遇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樣的男人。

工作結束,我把他堵在會議室:「既然沒死,這五年為什麼不聯繫我?」

他整理領帶,笑容輕佻又疏離:「這種搭訕方式未免落俗,孟小姐不如直接獻身?」

我置若罔聞,伸手摸到他耳骨後一處微微的凸起。

他瞬間僵住。

我笑起來:「怎麼,長得像,現在連敏感點都一樣嗎?」

1

工作調度到A市的第二個月,我接到了一場採訪通知。

對方是某商業集團目前的掌權人盛川。

沒到而立之年,已經事業有成,與門當戶對的世家千金的婚事,同樣也在商談之中。

下車前,我最後整理了一遍手中的採訪稿,然後跟著上司一路走進去。

推開會議室大門的一瞬間,禮貌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對面,幾步之遙的地方,男人西裝革履,正襟危坐。

他目光淡漠地掃過我,仿佛只是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好像有什麼聲音嗡嗡作響。

想像里,我應該奔過去,在他肩上用力咬一口,然後扯著領子惡狠狠地吻上去——就像從前戀愛時,每一次分別後又重逢那樣。

可事實上,我只是僵在原地,張了張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上司禮貌地和盛川握了手,回過頭看著我,皺眉:「小孟,愣著幹什麼?過來採訪了。」

「……對不起,盛總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我回過神,輕聲道了歉,然後打開攝影機和話筒。

像這樣例行公事的專訪,問題大都是提前對過的,結束時我卻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盛總是從小就在A市長大,從沒去過別的地方嗎?」

問完我就緊緊盯著盛川的眼睛,他不閃不避,反而轉著指尖的鋼筆,輕輕地笑:「是啊。」

騙人。

採訪結束,我故意落下兩頁資料,走到樓下時又折返回去,盛川甚至站在會議室里沒走。

就好像,專門在等我。

門在身後咔噠一聲鎖上,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洶湧的情緒,欺身上前,將他抵在桌前。

「你既然沒死,為什麼不回來找我?」我咬著牙,攥緊他前襟的那隻手幾乎在顫抖,「哪怕是跟我說一聲,讓我知道你還活著……這五年……這五年……」

視線模糊,我還沒來得及擦掉眼淚,盛川已經抬手,在我手腕用力捏了一下。

尖銳的劇痛傳來,我忍不住卸了力。

他則向後退了一步,慢條斯理地整理起領帶和襯衣。

「這種搭訕方式未免落俗,孟小姐如果有意,不如直接獻身?」

盛川勾著唇角,笑容輕佻,可眼睛裡是一片冰冷的疏離。

我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他把我當作了某種膚淺又貪慕富貴的女人。

心裡厚重到快要吞沒我的情緒如潮水般褪去,我擦掉眼淚,抬起頭,認真地打量他。

其實是不一樣的。

我的男朋友程寄川,有一雙陰鬱又冷冽的眼睛,望向我時會有笑意泛開。

程寄川眼尾有一顆不太明顯的淚痣,睫羽又長又密,輪廓和體態都更偏向少年。

可眼前的盛川。

挺括的白襯衣,藍寶石袖扣,系得一絲不茍的領帶,渾身都是上位者特有的冷漠和從容。

沒有淚痣,沒有笑,他打量我的眼神帶著傲慢和憐憫,一下子擊碎了記憶的錯覺。

我冷靜下來,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盛川近前,伸手摸到他耳骨後面一處微微的凸起。

他臉上輕慢的表情忽然僵住,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耳尖也紅了。

是我萬分熟悉的反應。

我忽然笑起來:「怎麼,長得像,現在連敏感點都一樣嗎?」

盛川沒說話,他捉住我的手腕,微一用力,我整個人就撲進他懷裡。

陌生的氣味鋪天蓋地鑽進鼻息,他的聲音低沉沉的,響在我耳邊,像是某種魅惑的低語:

「孟小姐是想讓我做死人的替身嗎?」

2

第一次見到程寄川,是我七歲那年。

一入學我就和他坐了同桌,卻一個月都沒說過一句話。

直到第二個月,我找回的零錢丟了。

回家後,我媽醉醺醺地把我從小區門口踹到樹下,逼著我承認錢是自己偷偷花了。

露在外面的皮膚蹭得滿是血痕,我咬著牙,就是不肯承認,可一抬眼就看到了程寄川。

目光相對,他愣了一下,然後轉頭對我媽說:「阿姨,孟星瀾沒說謊。」

「她的錢,是我拿的。」

那天下午,我媽揪著程寄川的衣領罵了一個小時。

最後搜颳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零花錢,看都沒看我一眼,搖搖晃晃地去外面買酒了。

我很害怕我媽。

她總是喝酒,喝醉了就會一個耳光甩過來,指著我大罵:「你毀了我一輩子,你知不知道?!」

程寄川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懼,把我帶回了他家。

他媽媽是個溫柔的女人,耐心地替我處理完傷口,又留我在她家吃飯寫作業。

一直到她離奇失蹤之前,我在程家待的時間都要遠遠多於自己家。

我從記憶里回過神,看著近在咫尺的盛川的臉,慢慢扯出一個笑:「那麼,盛總願意做替身嗎?」

回答我的,是他落在我嘴唇上的吻。

灼熱,旖旎,帶著一絲陌生又苦澀的香氣。

那天我跟著盛川回了家。

為了壯膽,我甚至喝了酒。

夕陽西下,被厚重窗簾遮蔽的光芒從縫隙透出一線,恰巧照在盛川深棕色的瞳孔里。

我們像是兩朵海面相逢的泡沫那樣融在一起。

驀然亮起的燈光下,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臉,喃喃叫了一聲:「……川哥。」

他抬手遮住我的眼睛,咬牙道:「別這麼叫我。」

「為什麼?你害怕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嗎?」

醉意上涌,我忍不住聲嘶力竭地質問,

「程寄川,我們認識十八年了,你想回來做你的高貴盛總,大可以直接跟我提分手,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為什麼要裝作自己已經死了,你就不怕會成真嗎?」

他似乎失去耐心,翻身坐起來:「孟星瀾,你的話太多了。」

天花板的頂燈光芒帶著某種冷意,照下來的時候,我打了個冷顫,忽然清醒過來:「……對不起。」

「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他了。」

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如果你還想維持這段關係,就少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我就這樣成為了盛川的女伴。

其實別人形容我,還有更難聽的詞。

某天晚上,在公司園區的便利店,我彎腰拿咖啡,隔著一排貨架,聽到有人提起我的名字:

「誰有那個孟星瀾有本事?去採訪了一次,就勾搭上了盛總,這不得少奮鬥幾十年。」

「玩玩而已,盛川有未婚妻的,她還真以為會娶她?」

「蠢唄。」

我放下手裡的咖啡,當著她們的面走出去,坐進盛川停在門外的賓利里。

車內亮著昏昧的光,還有淡淡的酒氣蔓延。

聽到動靜,盛川睜開眼,向我看過來:「工作結束了?」

「嗯。」

我應了聲,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頭微笑:「今晚去哪裡?」

和盛川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大多是去酒店,或者他位於市郊的一棟別墅。

然而他沉默片刻,卻說:「去你家吧。」

因為剛來A市時被中介誆騙,我租住在南郊一片破舊的老小區。

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雨,小區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坑。

唯恐弄髒他昂貴的西裝,我打開手機手電,小心翼翼照著地面。

不知為何,盛川今晚似乎心情不佳。

我剛開了門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抵在一旁的牆壁上。

猝不及防下,我以為自己後腦會撞上去,然而卻只是碰到他墊過來的溫熱掌心。

黑夜遮蔽視線,卻放大了其他感官體驗。

我仰起頭,頸線繃緊,聽見他問我:「孟星瀾,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問這話時,他的指尖停留在我肩頭。

那裡有幾處煙頭燙過的傷疤。

知道他不喜歡,在一起這三個月,我沒在盛川面前提過程寄川的名字,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提及。

明知道他看不見,我還是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不。」

「……我是恨他。」

3

程寄川失蹤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春日下午。

五年前那一天,他陪我在圖書館待了一早上,中午一起去了學校食堂,然後把我送到宿舍樓下。

我往前跑了兩步,心下忽然不安,回頭望去。

程寄川仍然站在原地,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挑眉笑道:「不捨得我啊?」

我搖搖頭:「晚上一起跑步。」

然後就再也沒見過他。

午睡起床後,我給他發消息,發現自己的好友已經被刪掉了,手機號變成了空號,所有互相關注的社交平台都變成了我的單向關注。

短短三個小時,世界天翻地覆。

我報了警,通知了學校,校方和警方都讓我回去等消息。

等了三天,等來了程寄川的死訊。

他們說,他去爬了A市城郊的相靈山,突逢大雨,人從懸崖掉下去,屍骨無存,只有旁邊的隨身物品證實了他的身份。

我根本不相信,一趟又一趟地往警察局跑。

直到最後他們看到我,視若無睹,任由我在警局的長椅上坐一整天。

最後舍友哭著把我拖回去,抱著我小聲地勸:「星瀾,星瀾,別為了一個男人這樣。」

我動了動眼珠子,失神地看著他。

從七歲到二十歲,程寄川對我來說,怎麼可能只意味著一個男人?

回過神的時候,盛川已經放開我,自顧自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我靠在牆邊,喘了兩口氣,也跟過去,從他面前的煙盒裡取了支煙,爾後撐著沙發俯下身去。

「借個火。」

盛川抬起眼,隔著纏綿的燈光與我目光相對:「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盛總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我以前不抽?」

他像是難以忍受我的情緒,別開眼,又扯散了原本系得一絲不茍的領帶:「……這幾個月,沒見你碰過。」

這是幾個月來,他鎮定到冷漠的面具,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現裂痕。

我扯著唇角,有些艱難地笑了一下,可心裡的情緒已經湧上來,快要忍不住揪著他領子,再次質問五年前的真相。

「……盛總沒見過的事情還多著呢。」

我直起身子,逃避似的咬著煙,去一旁的餐邊櫃翻找,

「盛總要喝什麼?這麼晚了,來杯紅酒還是牛奶?」

「紅酒吧。」

家裡的確有半瓶紅酒,是兩個月前公司作為節日福利發下來的。

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盛川那喝慣了好酒的舌頭,竟也嘗不出半分不妥。

他放下杯子,好像終於忍不住了那樣:「你為什麼恨他?」

「誰?」

「你的……前男友。」

「因為他死了,卻沒死在我面前。」

我酒量一直算不得好,一杯紅酒就足夠不清醒,

「盛總不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向我承諾過,未來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眼前,讓我別錯過他臨終前的任何一秒鐘、任何一句話。」

「……」

「盛總不是問我什麼時候學會了抽煙嗎?就是在他死後第三個月。其實我也沒有很想他,他死後沒多久我就交了新男朋友,抽煙這件事,就是我的新歡教會我的。」

隔著醉意浸染的視線,盛川不虞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孟星瀾,你喝醉了。」

我勾著唇角笑了一下:「抱歉盛總,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初戀人都沒了,我交幾個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盛川沒說話,他只是豁然起身,大步走過來,俯下身,惡狠狠地吻住我。

廉價紅酒的味道彼此傳遞間,漸漸帶上了某種情緒。

說不清道不明,可又好像很熟悉。

狹窄的沙發容納下兩個成年人有些勉強,盛川卻好像完全不嫌棄,動作間甚至發了狠。

我閉上眼睛,用力咬住他肩頭,狠到沒有半分鬆口,直到血的甜腥味在口腔內蔓延開。

「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好像僵了一下,沒有回答我,任由我們被夜色吞沒。

沉入夢鄉前的最後一秒,我才聽到他含糊不清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意味:「是你。」

「是你又出現在我面前的,孟星瀾。」

再醒來的時候,盛川已經不見蹤影。

餐桌上放著一個三明治,和一杯已經晾到溫涼的熱美式,和盛川之前偶爾給我帶的早餐一模一樣。

我笑了一下,把東西掃進垃圾桶里,自己去廚房煮了碗面,又煎了個蛋蓋在上面。

吃完後才看到盛川的微信留言:「公司有點事情,我去處理一下,下午接你吃飯。」

我沉默了好久,到底是回過去一個「好」字。

程寄川死後第三個月,暑假到了,看不過眼的舍友把我拖到酒吧,說讓我找個新歡,很快就能忘掉過去的人。

我在桌遊上認識了一個人,大我一屆的學長何安,桃花眼滿是風流,眉目卻與程寄川有那麼三分相似。

他在天台外的走廊堵住我,含著笑問:「今晚要不要出去住?」

就要答應下來的前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程寄川。

想到十五歲那年,我媽把煙頭按在我肩膀上,煙灰缸砸在頭上,我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他家。

「程寄川。」我哆嗦著說,「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想來見你最後一面。」

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求救吧。

程寄川好像能看穿一切,撩起我的頭髮,露出額上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扣住我手腕,把我拉進去,處理好傷口,才一字一句地告訴我:

「活著才能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星瀾,我們都要活到明天再說。」

見我沒說話,何安權當默認,低下頭來吻我。

他身上傳來一絲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被我猛地推開。

何安後退幾步,腦袋磕上了另一側的牆壁。

他惱怒地看著我:「程寄川都死了多久了,你打算給他守一輩子的牌坊?」

天花板的燈光照下來,亮得晃眼睛。

我看著他,又好像透過他那張輕佻的臉,穿越重重時光,看到了十五歲那個夜晚的程寄川。

「他是死了。」我咬著牙說,「可我還得好好活著。」

4

下午四點,盛川的車已經等在樓下。

他連著發了三條消息,我化著妝,瞥到了,卻沒回。

盛川於是不耐煩地上了樓。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正對著鏡子,往耳朵上掛一隻廉價的鍍銀耳墜。

狹小的梳妝檯前,盛川俯下身來,望著鏡子裡的我:「別戴這個了。」

「不好看嗎?」

他沒應聲,反倒從西裝的口袋裡取出一隻小盒子,打開來,裡面裝著一對閃閃發亮的鑽石耳釘。

的確是盛總會有的手筆。

但那隻鍍銀耳墜,是我們剛上高中那年,程寄川陪著我在學校旁邊的小店裡打完耳洞後,順手買下來的。

心中念頭百轉千回,我卻沒拒絕,反而順從地仰起頭,任由盛川將鑽石耳釘戴上耳朵。

鏡子裡倒映出一張妝容瑰麗的臉,與我原本素凈的面容相比,就好像是兩個人。

走進那家裝潢奢華的餐廳時,服務生引著我們去座位,卻在離開前望著我微愣了一下:「女士之前來過這裡嗎?」

盛川偏過頭,不動聲色地望了我一眼。

「我沒來過A市,你大概是認錯了吧。」

落座後我問盛川,「盛總以前還帶過別人來這裡嗎?」

他不答話,反而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爾後伸出手,將我散亂的碎發撥到耳後:

「不喜歡化妝的話,下次別化這麼濃了。」

「盛川,回答我,在我之前你還找過別人是嗎?」

餐桌前的氣氛一時凝滯,盛川凝視著我,那對澄澈的深棕色瞳孔里,好像盛滿了無數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還沒等到他回答我,一旁忽然響起一道陌生又陰冷的聲音:

「大哥帶著女伴出來,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

偏頭望去,站在桌邊的男人面容陰翳,眉眼卻與盛川有三分相似。

盛川慢慢站起身,望著他唇角輕勾:「盛超,你怎麼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怎麼,爭家產的手段不如大哥,我就連待在A市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盛超露出一個有些誇張的表情,

「盛總,再怎麼說我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你不會真要對我趕盡殺絕吧?」

他的聲音不算小,周圍幾桌的客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盛川忽然笑了:「趕盡殺絕談不上,只是留在你手下那間公司的帳,我下周會派人過去查一查,記得準備好。」

盛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惡狠狠地瞪了盛川一眼,挽著身邊女伴的手,轉身便走。

臨別前,他目光狀若無意地擦過我的臉,停頓片刻後,又毫無異狀地移開。

安靜片刻後,到底還是我先開了口:「盛總還有個弟弟嗎?」

「是。」

明知可能會惹怒盛川,我還是握著刀柄,問道:

「盛總能爭得過弟弟,難道是因為答應了莊家的聯姻請求嗎?」

莊家的大小姐,就是盛川傳聞中的未婚妻。

「孟星瀾。」

盛川皺了皺眉,警告似的看著我。

我只當沒看到,仍然笑得溫和無害:

「盛總既然快要訂婚了,又打算什麼時候和我斷掉呢?還是說,你就這麼捨不得我,哪怕以後結了婚,也要留在我身邊,做一個死人的替身?」

以我的身份,這本不是我該問的,可在盛超出現的那個瞬間,盛川眼中一閃而逝的凌厲光芒實在太過熟悉。

熟悉到,我又被拖進過去那些紛亂的記憶碎片里,快要忍不住內心洶湧的情緒。

很多年前,乍聽聞程阿姨失蹤的消息時,他也曾露出過這樣的目光。

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為什麼要裝作自己已經死了?

為什麼明明還有留戀,卻不肯承認那些過去?

這些問題,我心裡或許已經有了隱約的答案,卻還是很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香檳滑下喉嚨,漸漸升騰起的醉意里,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盛川,怔怔地落下眼淚來。

他忽然站起身,走過來抱起我,把我塞進車裡,然後一路疾馳到郊外,距離海灘很近的懸崖邊。

我身上蓋著他的外套,蜷縮在副駕上,酒意一陣陣湧上來,將我的思維攪成一團亂麻。

「川哥。」我喃喃地說,「你親一親我好不好?」

一聲刺耳的響,是輪胎擦過地面的聲音。

盛川猛地踩下剎車,轉過頭,在車燈的光芒下細細凝視我。

幾秒鐘之後,一個灼熱的吻就落在了我嘴唇上。

修長溫熱的手指插進發間,他扣著我的腦後向他壓過來,讓這個吻里多了幾分侵占般的意味。

那與我相貼的指腹,柔軟而滾燙,令我回想起從前,我們在古鎮小客棧的花叢里,程寄川把我按在長椅上,兇狠地吻下來。

「孟星瀾,我忍你很久了。」他說,「吃飯就吃飯,拿小腿蹭我做什麼?」

我順勢摟著他脖子,笑得明媚又放肆:「程寄川,你明知故問。」

很多年前的那個秋天,我從泥濘深處爬出來,滿身髒污地撲向程寄川。

他沒有推開我,沒有生出厭棄的念頭。

於是我在他面前也從來不矜持、不夠體面,像一枝攀著他骨骼生長的藤蔓,盛放得熱烈又短促,又在五年前就已經垂落下去。

酒精把每一寸神思都攪得亂七八糟,他闖進來的時候我動作微微遲滯了一下,卻沒有推開,反而將盛川抱得更緊了。

風卷著海浪咸腥的氣味吹過來,朦朦朧朧,像是雲層里落下的月色。

我用力咬著他的手背,嘗到血腥味也不肯鬆開。

直到盛川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不嫌髒嗎?」

我眨著眼睛,喃喃笑道:「髒嗎?你有什麼是我沒嘗過的?」

空氣寂靜了一瞬。

然後我的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耳邊像是有煙花團團炸開,迷離的五光十色里,我掐著他手腕,喘了兩口氣,然後叫了一聲:「程寄川。」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睡過去,清醒的最後一刻,好像聽到他很輕很輕地應了一聲。

又好像,不過是我的錯覺。

5

第二天醒來,我躺在一間陌生的臥室里。

宿醉帶來的眩暈感尚未完全消退,我撐著額頭坐起來,一眼就看到陽台邊站著的盛川。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平靜道:「從你現在住的地方搬出來吧,太遠了,見面不方便。」

我輕笑了一聲:「盛總這是要,金屋藏嬌?」

「藏你?」

他轉頭望著我,眼尾輕輕上挑,「孟星瀾,這段關係正大光明,我從來沒打算把你藏起來。」

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好吧,如果盛總願意的話,我可以在你和莊小姐的婚禮上獻一束花。」

「孟星瀾。」

盛川警告似的看著我。

我舉手表示投降,然後跳下床洗漱。

下午盛川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指派了一個司機給我,陪著我回去收拾東西。

其實沒什麼可收拾的,我才搬來A市半年,行李少得可憐,幾隻紙箱就全部打包完畢。

搬完最後一趟,我送走司機,正要往回走,忽然有隻手臂橫過來,攔在了我面前。

抬眼看去,是微笑的盛超:「孟小姐。」

我平淡地看著他,直到他臉上傲慢又篤定的笑容漸漸褪去,變成若有所思。

他說:「看來孟小姐猜到了我今天來的目的。」

「我知道,但我與盛川之間的關係,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說完我轉身要走,可剛抬步,身後盛超又一次開口,話里的內容像是針尖刺入耳膜,我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他說:「盛川?或許孟小姐要稱呼他為程寄川更合適吧。」

我驀地僵在原地,片刻後,回身。

盛超就站在兩步之外的地方,望向我的目光里滿是令人討厭的篤定。

「關於孟小姐和程寄川的過去,我雖然知道得不多,但也多少聽說過一些。有時候不免感慨,命運實在是神奇,明明是罪魁禍首的兒子,偏偏還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受害者身邊。」

跟著盛超坐進車裡後,他很快遞過來一疊文件。

「孟星瀾,那個強暴你母親,逼著她懷孕生下你的罪犯,就是程寄川沒有血緣關係的舅舅。」

我捏著那疊文件,一頁頁翻過去。

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盛超的聲音就響在我身邊,卻好像很遙遠。

「你難道沒有想過,程寄川明明是盛家的兒子,怎麼會跟他媽單獨住在外面十幾年?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對你一個強姦犯的女兒示好?」

「實話告訴你,五年前程寄川假死離開,也是不想再和你糾纏了——他要回到盛家爭家產,怎麼會帶著你這個污點?」

我扯了下唇角:「污點?」

「難道不是?對現在的程寄川來說,他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

盛超摩挲著下巴,「五年後再偶遇,是個意外,他沒料到你會來A市。現在你自己送上門,做個情人玩玩也未嘗不可,但等他和莊小姐的婚事提上日程,程寄川第一個要踢開的,就是你。」

「他那些最狼狽不堪的過去,都讓你見著了,你不會真以為你們會有以後吧?」

我始終沒有接話,文件上關於程寄川和他母親的來歷,記錄得清清楚楚。

程寄川,母親程淑月。

而我那個鋃鐺入獄的、血緣上的父親,叫程長天,是程家收養的兒子。

他因為強姦罪被判入獄後的第二年,程淑月就帶著程寄川搬到了N市。

資料上顯示,程淑月每個月都會去一趟N市郊區的監獄。

去看望誰,自然不言而喻。

紙頁邊緣被我用力的手指捏到皺起,我竭盡全力想讓自己保持冷靜,可過去的回憶還是海水般湧上來,幾乎一瞬間將我吞沒。

我想到過去,我媽又一次拿戒尺抽得我滿身是血的時候,我逃出家門,去找程寄川。

他小心翼翼地抱緊我,聽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他講述我羞恥不堪的身世。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他聽著我那時孤注一擲、仿若靈魂剖白般的自述時,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嘲諷嗎?還是憐憫?

那段晦暗的年歲里,我與程寄川樂此不疲地玩著角色扮演的遊戲。

看過的漫畫書、電視劇成為劇本的源頭,我會假裝我的人生一片坦途,我的出生是被祝福的;他也會假裝程阿姨沒有失蹤,家庭幸福圓滿、父母恩愛雙全。

後來我們開始談戀愛,這個遊戲玩得更頻繁、也更大膽。

程寄川會順從地穿上特殊的衣服,被我綁在窗邊,任由我挑起他的下巴,笑得風流。

「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我低頭細細打量他,然後直接親上去:「川哥,這遊戲還能玩多久?」

「……看你。你想玩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不過都是假象。

我用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好後深吸了一口。

盛超就坐在旁邊,不閃不避地看著我。

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我垂眼望著指間騰起的煙霧:「說吧,你想怎麼合作?」

6

我回去後沒多久,盛川就到家了。

他走過來,把臉湊到我耳邊,輕輕皺起眉頭:「抽煙了?」

「兩支而已。」

「戒了吧——」

盛川停頓了一下,我以為他要說什麼「我不喜歡」,或者別的什麼原因。

可最後,那溫熱的指尖也只是輕輕掠過我耳畔:「對你身體不好,孟星瀾。」

「……哦。」

我沉默了一下,應聲,然後直接扯開他的手,踮腳吻上去。

以前,我的脾氣一直不算太好。

我媽對我不好,可程寄川又對我太好,好到後來的我甚至有一點驕縱——當然,僅僅是在他面前。

所以得知一切後,我本以為自己會失控地衝上去質問盛川,或者像之前生氣時那樣,一巴掌甩過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到懷裡不緊不慢地哄。

可事實上我萬分冷靜。

這五年幾乎要把我性子裡尖銳的稜角,完全磨平。

何況剛才盛川推門走進來的那一瞬間,玄關的燈光照下來,從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籠過去,顯出某種上位者特有的冷峻和疏離。

程寄川永遠不會這樣,至少在我面前。

我最後也什麼都沒有說,用沉默的冷靜接納了盛川的一切。

從我搬過來之後,他也開始頻繁地住在這邊,似乎一開始我跟他回去過的那棟市郊別墅,反而形同虛設。

而第二周去公司,我就跟上司申請調去了市場部。

在外面跑業務時難免會有酒局,我的酒量又不算太好,於是經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去。

站在玄關掛包的時候,忽然就被一隻手扯了過去。

踉蹌了一下後,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里。

「第幾次了?」盛川的聲音里壓抑著怒氣,「孟星瀾,你每天喝成這樣回家,到底是在幹什麼?」

「抱歉啊盛總,工作需要。」

我踢掉高跟鞋,懶洋洋地應聲。

「什麼時候,採訪工作也需要喝酒才能進行了?」

他扳著我的肩膀,迫使我轉頭看著他。

我眨眨眼睛:「公司市場部缺人,所以暫時派我過去頂替一段時間。盛總這麼生氣,是因為我都沒陪你喝過酒嗎?」

他驀地推開我,我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柔軟的沙發上。

盛川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嗓音冰冷:「孟星瀾,你把你自己當什麼?」

「嗯……當成和你一晌偷歡的情人啊,不是嗎?」

我仰著臉看他,「難道是這段時間相處太和諧,盛總忘記我們是怎麼開始的了?」

盛川那雙澄澈的眼睛裡,怒氣一閃而逝。

而後他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轉過身,毫不留情地摔門離開。

我自顧自笑了一下,仰面躺在沙發上。

客廳天花板的燈光照在我眼睛裡,像是遊動的一尾魚,又濺起瀲灩波光。

闔上眼睛,我不可避免地想到過去。

剛上大一那年,我參加學生會聚餐,結果喝醉了。

旁邊的男生纏著要送我回寢室,結果一抬眼,就看到了門口站著的程寄川。

他神情冷然地邁步過來,等那男生灰溜溜地離開後,才換上一副無奈的表情看著我。

「喝醉了?」

「嗯……走不動路了。」

程寄川也沒說話,他蹲下身來,任由我爬上他後背,摟著他脖頸,將我一路背到宿舍樓下。

我伏在他略顯單薄的脊背上,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到胸口,連同心跳聲一起。

醉醺醺的我思維混亂,胡亂說著醉話:「看來我酒量真的不行。」

「是不行,以後不要喝酒了,容易出事。」

「怕什麼,有你來救我。」

「我怕我不是每一次都能趕得及——總之,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不要喝了。」

他把我往上推了推,顛簸中我下意識把人摟得更緊:

「那我以後工作了,必須要喝酒,怎麼辦?」

「那……辭職,換一家。」

「找不到下一家呢?」

「我養著你不就好了。」

「才不要!」我趴在他背後,語無倫次地背著舒婷的《致橡樹》,「我不做攀援的凌霄花,我要和你分擔寒潮、風雷、霹靂,共享霧靄、流嵐……」

後來我醉得更厲害,詩也背不下去了,還沒到宿舍就已經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宿舍床上了。

不知道程寄川是怎麼躲開宿管阿姨,把我送回去的。

但從那之後,一直到他「死」前,我都沒有再喝過一杯酒。

7

盛川這次離開,似乎是生氣了,有好幾天都沒過來。

我沒和他見面,倒是盛超找過我一次,提醒我別忘了我們之間的合作。

「我知道。」我握緊手機,垂眼看著桌上的花束,「這兩天,盛川沒聯繫過我,應該去查你公司的帳了吧?」

「哼……」

盛超語氣里閃過一絲惱怒,「查又如何?那家公司無論如何都是我爸生前指名道姓要留給我的,難道他還能強行奪過去?」

我低笑:「為什麼不能?我不了解如今的盛川的手段,難道你還不了解嗎?」

「……既然談好了合作,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盛超警告我,「孟星瀾,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你可別搞砸了。」

我沒應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因為市場部門的主管已經在另一邊喊我。

「今晚有個酒局,是很重要的大客戶。小孟,我對你的工作能力很認可,你跟著一塊兒去,記得把妝補好。」

我微笑著應聲:「好。」

大概因為是大客戶,公司把酒局的地點定在A市一家很有名的五星級酒店裡。

酒過三巡,對面被稱作徐總的中年男人借著碰杯的機會,一把攥住我的手。

「孟小姐再陪我喝幾杯,聊聊合作嘛。」

他拿工作做噱頭,我不好翻臉,趁倒酒的動作抽出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借著去洗手間的名義逃到了走廊上。

今天的酒度數不低,我的臉頰和耳朵都已經在發燙,撐著牆壁往洗手間走,卻在拐彎的地方撞上一個人。

抬眼看去,正是神情冷銳的盛川。

他扶住我晃晃悠悠的身體,抿唇叫我:「孟星瀾。」

語速很慢,聲音里已經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怒氣。

「好巧啊,盛總。」

我沖他擺擺手,「不過我還在工作,得走了。」

說完,我就要越過他繼續往前,錯身的一瞬間,盛川卻驀然扣住我肩膀往後拽。

眼前天旋地轉,回過神時我已經被他抱在了懷裡。

「你的工作到現在就結束了。」

其實不巧。

我早知道盛川今天要來這裡談生意,也早知道他看到後會第一時間制止我。

過去的記憶共同構成了如今的我和他,他不想讓我繼續做這份工作,最好也是最方便的選擇,就是把我安排進自己的公司。

「盛總這是替我們公司炒了我?」

「不,是替你炒了這家公司。」

盛川低頭看著我,眼睛裡的銳利的光芒仿佛要刺穿我,

「大不了來我這裡工作,但別喝酒,孟星瀾。」

我被燈光晃得頭暈,於是眯起眼睛:「盛總這麼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啊,不怕我搞砸?」

「我當然相信。」

說不上來,那一瞬間究竟是什麼心情。

有無數幀過去的畫面湧上來,吞沒我,又如退潮般散去,最後只留下那個我喝醉的晚上,他背著我一路走回宿舍的場景。

好像很遙遠,又好像不過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盛川抱著我,走進電梯,一路到了樓上的房間。

他把我放在床上,轉身去關了門。

再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從包里摸出眼線筆,用筆尖在他眼尾輕輕點了一下。

盛川的動作一下子蹲在原地。

他的聲音好像裹挾著一團濃霧,滿是辨認不清的情緒:「你在幹什麼?」

我仰頭望著他:「這裡應該有顆痣才對。程寄川,你眼尾的痣呢,為什麼點掉它?」

「你喝醉了,我是盛川。」

「你不是很討厭盛家嗎,不是說盛家差點害死程阿姨,所以你一輩子都不會回來嗎?盛家的錢就這麼重要,你連程阿姨失蹤的事情都可以不追究了?」

我放肆地笑起來,抬手拂過他眉眼:

「不高興了?因為我說了實話嗎,程寄川,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麼能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人啊?」

盛川沒說話,只是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拽進洗手間。

我踉蹌地跌坐在浴缸邊,下一秒,冰冷的水流就沖了下來。

濕淋淋的冷意飛速四散開來,我仰頭看著盛川,正對上他垂眼看過來的目光:

「別發瘋了,孟星瀾,清醒清醒,看看我到底是誰。」

「……盛總。」我扶著花了妝的臉苦笑,「對啊,你怎麼會是程寄川,他不會捨得我淋一身冷水,因為擔心我生病。」

「對,我不可能是他,所以你最好清醒一點。」

盛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後打開熱水開關,轉身欲走,「自己洗個澡吧。」

但他沒走成。

因為我伸手抓住他後腰的衣擺,用力把人拽了回來。

四濺的水花里,淋濕的襯衫清晰地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線條。

我朝他吹口哨:「一起啊,盛總。」

他在蒸騰的霧氣中看著我,眼神被染得朦朧不清:「孟星瀾,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熟悉的聲音和語調,我快要忍不住想起那個迷亂的、天翻地覆的黃昏。

被繩索捆縛的程寄川,和反而被徹底釋放的人類原始情愫。

我捏著他下巴,輕聲道:「再叫一聲。」

「孟星瀾,你……」

「下次別連名帶姓地叫我。」我前傾身體,吻住他,「我會忍不住。」

8

大概是盛川打過了招呼,提交離職報告後沒費什麼工夫,公司那邊就領著我辦好了手續。

我很順理成章地,就進了盛川的公司工作。

辦完入職手續,我藉口要打電話,躲在樓梯間給盛超發消息:

「我已經入職了盛世集團,盛川說下午會給我安排工作。」

「想辦法拿到一周後K市那個項目一期的報價,然後傳給我就行。」

「這麼早就開始行動,不怕盛川懷疑?」

「沒時間了,如果他和莊心虹的婚事提上日程,就算我們想搞垮他,莊家也會出手保他。」

我有些恍然。

原來這才是盛超冒險找我合作的原因。

結束和盛超的對話後,我退出頁面,重新點進另一個對話框。

過往的聊天記錄一片空白,只有一條孤零零的,新發來的信息:「一切順利。」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沉默地刪掉它。

走出樓梯間,剛到辦公室門口,盛川的秘書就匆匆迎上來:「孟星瀾,盛總找你。」

不知道盛川是不是太過相信我的能力,入職後他安排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和他一起去K市談項目。

「在前期方案上有一些關鍵點,需要我們親自過去考察確認。」

盛川把手裡的文件袋遞給我,「這是資料,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地方來問我。」

我接過文件袋,望著他挑起唇角:「盛總這麼信任我,是不是因為從前十幾年的情分?」

安靜許久。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回目光,聲音冷漠。

「別試探我了,孟星瀾,不會有結果的。」

我知道。

知道沒有結果,可是又總想,再試一試。

那個文件袋裡的資料,我差不多用了兩天時間初步了解後,就和盛川一起上了前往K市的飛機。

到地方後,才發現秘書只訂了一間房。

進門後我反鎖房門,插了房卡,忍不住調笑:

「兩個人出差就定一間房,盛總這是為了節約經費?」

他鬆了領帶,隨手扔在沙發上,又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走過來吻我。

兩個人踩著凌亂的步伐一路跌倒在床上。

許久許久,盛川才慢條斯理地說:「不,是為了忙裡偷歡。」

到項目競標那天,我跟在盛川身後,果然在現場看到了盛超。

競標前在走廊碰面,盛川看著盛超,神情冷淡:「還沒學乖?」

「怎麼,大哥盯上這個項目,別人就連競標的資格都沒有了?」盛超嗤笑,「方案和報價各憑本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然而最後競標結果出來,盛川以高出盛超0.5個點的報價,拿下了這個項目。

價值數千萬的項目都沒讓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平靜得像是無風的湖面。

事實上,重逢後,我幾乎沒見過盛川失態的時候。

除了……

「走吧。」

盛川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我的回憶。

他站起身後,盛超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動,他的目光望過來,落在我身上,又驚又怒,像是不敢置信的樣子。

我視若無睹,平靜地跟在盛川身後走了出去。

電梯安靜上行,片刻後,盛川忽然道:「盛超好像對拿下這個項目很有自信。」

「是嗎。」我笑了下,「可能因為我拿給他的那份報價吧。」

「叮」地一聲,電梯正好到了我們住的樓層。

進門的一瞬間,身位交錯,盛川拎著我的手腕把我抵在牆上,膝蓋強硬地分開雙腿。

我以為他會吻我。

可是沒有。

昏暗的光線里,灰塵跳舞,他一寸一寸地湊近我,目光銳利:「孟星瀾,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仰頭,不肯服輸地與他對視:

「大概……在盛總和莊小姐結婚前,給自己多撈點好處?起碼保證後半生衣食無憂。」

盛川冷笑一聲,忽然抽身,拿了張支票扔給我。

「你想要錢的話,自己隨便填,找盛超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危險?」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嗓音裡帶上了低沉的怒氣,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我不覺得危險啊,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我攀著他衣襟,指尖沿鎖骨輪廓一下一下地劃,

「先給人希望,再親手打碎,是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對不對,盛川?」

盛川的喉結驀地上下動了一下,然後他開口:「你在恨我。」

萬分肯定的語氣。

我沒立刻應聲。

想說的、想問的、想沖他歇斯底里大吼的都太多了,那股憤懣無措又委屈的情緒擰成毛糙的繩索,從我的心臟一路貫穿到指尖。

很久很久,我只吐出一個字:「是。」

「那就繼續恨吧。」

盛川站直身子,撣平衣襟上的褶皺,以一種倨傲的姿態看著我:

「你大可以繼續留在我身邊,把我當作你死去的男朋友。或者做盛超的內應,都隨便。如果要離開,也不用通知我。」

說完他就轉身往出走,看上去好像不想再和我共處一室了。

我把那張飄飄悠悠落在地面上的空白支票撿起來,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關門聲傳入耳中。

不是很響,卻震得我指尖輕顫。

9

回到A市後,我默不作聲地在盛世集團工作了一段時間。

盛川公事公辦,沒有追究我把假報價透露給盛超的事情。

甚至因為我跟著他一起去談下了合同,周一的晨會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

K市的項目一期,我將作為負責人之一參與進來。

剛進公司不足月余就肩負起這樣的重任,公司里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透著恍然和輕蔑。

盛世董事會的幾個股東也十分不贊成。

資歷最高的方董事,會後就找到了盛川辦公室:

「盛川,都是男人,我也明白你的心思。只是這樣的女人,隨便安排個閒職就是了,怎麼能讓她負責這麼重要的項目呢?」

「這就不勞方叔費心了。」盛川唇邊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畢竟盛世現在掌權的人是我,您還是安安穩穩的,別插手了。」

「你怎麼能這麼和長輩說話!」方董事一臉震怒,「養在外面的就是沒家教,你別忘了自己這個執行董事的名頭怎麼來的,還不是——呃!」

他話沒說完,神情一秒切換到驚恐。

因為盛川驀然起身,伸手揪住他衣襟,眼神里湧現出某種鋒銳的冷厲。

小臂的肌肉因為用力,呈現出更加流暢漂亮的線條,又在突出的腕骨處截住,再往上,是一隻緊攥的、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

方董事額頭冷汗涔涔,盛川卻慢條斯理地笑道:

「方叔都這麼大的年紀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心裡一點數都沒有嗎?」

「盛川——不,盛總,你放開我。」

人最後幾乎是狼狽地逃離後,我從旁邊的隔間推門出來,笑笑地看著盛川:

「我是沒想到,自己還有做紅顏禍水的潛質。」

他無視了我的調笑,招手喊我過去,將項目中需要注意的點一一告知我。

轉頭我就找到盛超,把內容一字不差地轉達過去。

他卻不肯輕信,警惕地看著我:

「上次你給過來的報價和方案根本就是錯的,孟星瀾,你要放棄你們之間不共戴天的大仇,和程寄川攪在一起嗎?」

「怎麼會呢?」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斂眉輕笑,

「我承認,上次的方案是我故意的,目的就是為了向盛川投誠。」

「你!」

盛超拍案而起,我在他開口前又補充道:

「不這樣的話,盛川不會讓我這麼快接觸到核心項目。既然時間不多,當然要兵行險招,起碼現在盛川不僅讓我當上了項目的負責人之一,我還意外得知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

我抬眼看著盛超:「一年前,盛川到底是怎麼從你手中奪走盛家的公司的?這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

盛超怔住,面上仍然維持著余怒未消的表情,眼睛裡翻滾的浮誇情緒卻沉寂下來,似乎在努力思考。

我想到盛川那天盛怒之下說過的話。

他說,你知不知道盛超這個人有多危險?

此刻觀察,我才明白,盛川並不是在故意嚇我。

盛超裝出這麼一副易怒又流於表面的紈絝子弟模樣,恐怕就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

那天在車裡談的合作,他從盛川手中奪回盛家的公司,而我會得到一大筆錢,再親眼看著我的仇人盛川身敗名裂。

看上去,似乎是很公平的交易。
1/3
下一頁
溫澤峰 • 716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徐程瀅 • 17K次觀看
徐程瀅 • 45K次觀看
徐程瀅 • 19K次觀看
徐程瀅 • 28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5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15K次觀看
徐程瀅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32K次觀看
喬峰傳 • 24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溫澤峰 • 7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9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