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的車突然拋錨,一位順路的男同事將我送到小區樓下。
開門的瞬間,一股酸酸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我看見聞朝正坐在餐桌前戳著碗里的食物,於是問他:
「你在吃什麼?」
他神色坦然,語氣正常:
「聞不出來嗎?在吃醋。」
我:「……」
走到桌前看了眼,是他點的一份水餃外賣,面前的小蝶里是倒得滿滿的醋。
我重新給他下了碗麵條,打開窗戶透氣,並提醒他:
「下次別這樣吃了,醋味太大了。」
他垂眸默默吃面不說話。
第二天,他的同事來看望他,是之前問他有沒有心上人的那個老師。
刻意遺忘的事實重新浮現水面——
聞朝……有喜歡的人。
我不知道那個老師對他說了些什麼,讓聞朝的情緒有了幾分變化。
繼而我又懊惱自己對他太關注了。
於是,當天晚上吃飯時我對他說:
「你的傷口快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點頭「嗯」了聲。
吃完飯後,我有些沉默地進浴室幫他放好溫水,習慣性提醒他別碰到傷口,結果出去時腳底一滑就要摔倒。
千鈞一髮之際,我被他拉進懷裡。
劇烈的心跳聲讓我一時分不清是誰的。
緩了幾秒後,我要起身,卻被他緊緊扣住腰,半分不能移動。
浴室里霧氣繚繞,肢體接觸的地方像是逐漸升起一團火。
他低眉望著我,神色與往日有些不同,眼裡像是翻湧著什麼,聲音低沉又沙啞:
「於恩……我得坦白一件事。」
「……什麼?」
「我對你有非分之想。」
腦海一團亂麻,越來越燥熱的氣息將我所有的理性燒成一團灰燼,我下意識說出那天聽見的對話,別人問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他明明說了嗯。
下一秒,他扣著我的腰轉身將我壓在洗手台前,空出一隻手,在蒙了一層霧氣的鏡面一筆一划寫了個字:
「是……恩。」
14
和聞朝在一起後不久,我問出了一個在心裡藏了很久很久的疑惑。
為什麼他在國外的六年從來沒有聯繫過我。
當時他正在沙發上看物理雜誌刊,聞言將我整個人撈進他懷裡,淡淡的苦柚香從他身上傳來,我聽見他低啞的嗓音:
「我害怕。」
沒等我說話,他抱著我繼續說:
「害怕自己變成殘廢配不上你。」
「害怕一旦聯繫就會想要更多。」
「更害怕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短暫呼吸的間隙,心底泛起一股酸楚,眼角有些酸澀,我回抱住他,滿是感動地說出一句:
「聞朝,你真的很厲害。」
可以從那麼艱難的路上走到我面前。
安靜了一瞬,他的手順著我的腰線往下,低笑了聲,輕緩著聲音問我:
「我還有更厲害的,於醫生要不要見識見識?」
我:「……」
溫情的氛圍霎時被破壞。
後來關於這個問題,聞朝一直身體力行地向我證明著,並且會卡在一半問我厲不厲害。
我從沒有回答過。
他也從沒有罷休過。
第一次被聞朝帶去見他的父母,是在我們相戀的半年後,望著墓碑上的女人,我有些意外。
那是個很美麗溫婉的女子,但最後卻被病痛折磨地不成人樣。
她死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
我的母親,就是她的主治醫師。
高三那年,我每次去醫院找我媽時,都會見到一位阿姨,有時候沒在辦公室看見我媽,我就在她的病房等著。
次數多了,就和她慢慢熟悉起來。
我給她切水果,為她疊千紙鶴,陪她聊天。
直到高考前夕,她去世了。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重大疾病和死亡,莫名理解了為了醫院的工作沒時間陪我的父母,填志願時選擇了從前最討厭的醫學專業。
可惜當初以為只有癌症治不好,想努力找到辦法,學醫之後才發現,能完全治好的病沒幾個。
我更沒想到,她是聞朝的母親。
回去的路上,我靠在車窗邊望著飛速划過的草木,低聲說:
「聞朝,其實,我在很久很久之前見過你的媽媽。」
他很平靜地開口:
「嗯,我知道。」
心下一動,我猜想可能是他那時見過我。
再次見到衛澤是在半年後的一天傍晚。
聞朝發來消息說「十分鐘後到」,我換了衣服準備下班,然後在電梯里遇見了神色蒼白、身形削瘦的衛澤。
只有我們兩個人。
沉默的間隙,電梯到達一樓,我徑直超前走去,胳膊卻突然被拉住,他低眉問我:
「於恩,可以聊聊嗎?」
我蹙眉掙脫出他的束縛,冷冷開口:
「衛澤,別浪費彼此時間了。」
他似是猜到了我的回答,自嘲般笑了笑,說:
「你可能不相信,在命運的另一條軌跡上,我們曾在一起過六年……」
懶得搭理他,我轉身就走,身後傳來他低下去的聲音:
「可惜,我對你不好,把你弄丟了。」
腳步微頓,我繼續朝前走。
醫院外的花壇旁,聞朝正在那裡等我,落日餘暉下,我莫名想起當初學生家長第二次請我們吃飯時,我先一步到達地點,感謝家長前一次對我受傷進醫院的關心。
聞言她卻疑惑地說了句:
「我並沒有讓小聞去看望你啊,只是隨口說了下你沒來的原因,後來他就說學校有事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嗎?
手指被牽住,思緒被中斷,他勾起一縷我被晚風吹亂的長髮別在耳後。
我摟住他的胳膊,微微倚靠在他身側,滿心歡喜愉悅地說:
「聞朝,起風了。」
番外——聞朝
網友說的沒錯,我孑然一身,死我一個總比毀掉那麼多家庭要好。
其實我也並沒有那麼高尚,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但如果局中有我在乎的人,我願意以我死,換她生。
爆炸後再恢復意識,我被困在了一座墓園裡。
起初每逢我的忌日,那些被我救下的人和一些網友都會來,我聽的最多的就是感謝和誇讚我死得有價值的話。
後來再來的就只有於恩了。
她很少說話,大多數時候只是將花放在墓碑前, 打掃一下周圍的地面,然後默默地坐一會兒。
我聽見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在我死後第四年的忌日,那時除了她已經沒人來看望我了。
朦朧的煙雨中,她站在墓碑前低頭望著我的照片像是承諾道:
「聞朝,你放心, 我不會忘記你的。」
那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 與她相識會是以死亡的方式。
但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所以當我在死後第六年意外回到八年前時, 依然給自己選擇了那個結局。
我知道她也是穿越回來的, 知道她的靠近是帶著彌補和愧疚的,但那樣也夠了。
總歸比上一世不曾認識要強不是嗎?
曾經獨自一人度過的歲月漫長到可怕,可和她相識的那兩年第一次讓我覺得時間的短促。
如果註定無法成為她的愛人,那成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也挺不錯。
我其實並不記得那個罪犯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他的車牌號,但我記得在那個路口之前,他往車窗外扔了幾隻啤酒罐。
邊飲酒邊駕駛。
這將是我能夠趕在於恩之前阻止他的唯一信息。
因而在又一次看見他從車內砸出一隻啤酒罐時,我追上並對他按了下喇叭,意外的是, 他像是突然被刺激到, 立即朝附近一個小廣場衝去。
我在加速橫擋過去時,不合時宜地想起那部沒看完的電影。
大概, 再也不會知道結局了……
那年暮春時節,我從學校請假去醫院看望母親,病房很安靜, 母親還在睡覺。
我走到另一側準備坐下看書時, 看見床側方桌上放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塊, 旁邊是一隻手摺的純白色千紙鶴。
微怔間,母親醒了過來, 她笑得很溫柔, 對我說:
「這是恩恩給我折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