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的進度太慢了,完全比不上上一期鍾勤裕。】
看著這麼多污言穢語,我的眼神毫無波瀾。
只是在看到「鍾勤裕」這個名字的時候,指尖動了動。
午飯時間,陸景明又來找了我。
他算半個名人,不少人認出了他,只是沒敢上前打招呼。
托他的福,我一個半路進來的關係戶,雖然沒有刻意社交,但身邊的同學都對我客客氣氣的,沒遇到什麼校園霸凌。
吃飯時,陸景明的星網一直在發光。
他皺著眉,表情雖然有點不耐煩,卻還是回了消息。
這段時間陸景明在我身邊幾乎放棄了偽裝,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時間卻越來越長,經常望著我走神。
被我發現後,他也沒什麼反應,就是偶爾懶洋洋地說一兩句:「看什麼?我忙著觀察你。」
他還是會送我花,只是那些花我沒時間養,他就自己照顧,看上去還饒有興致。
現在我門前已經多了一片小花園。
他還是會和我吃飯,雖然第一次陪我吃路邊攤時滿臉嫌棄地說「這什麼玩意」,但很奇怪,偶爾也會有對他胃口的食物。
比如……臭豆腐。
他還是會給我拉小提琴,但他拉完後不會說那些告白情話,只是百無聊賴地聊起往事:「家裡不要我學音樂美術,所以我都學了。」
聽起來挺叛逆少年的,我不發表評價。
愛是什麼呢?
沒有人能準確定義。
但對於陸景明來說,好像就只需要陪伴。
一份沒有其他目的的陪伴,好像是真的迫於無奈和他玩觀察遊戲,可偶爾也會發自內心地對他露出微笑,說這個我很喜歡。
陸景明樂在其中,一步一步就此淪陷。
他毫無所覺,我順水推舟。
真的沒有其他目的嗎?
我垂眼,看著陸景明的光腦。
那頭的人直接彈了段語音過來。
「景明,給個面子唄。」是個年輕的男聲,「你哥一年一度的收藏會,真不來看看?」
是熟悉到骨血里的聲音。
是我曾經聽了一遍又一遍的聲音。
陸景明沒說話,我已經狀似無意地問道:「收藏會?」
「嗯。」陸景明側頭看我,「我表哥喜歡收藏,都是些無聊的東西,不過……女生可能會喜歡。」
「你感興趣的話,我倒是可以帶你去。」他話音一轉,笑出尖尖的虎牙,眼裡是明晃晃的嘲笑,「誒,不過你應該一樣都買不起。」
我好脾氣地回答:「也沒有很感興趣,但是陸先生,看一看應該不要錢吧?」
「還叫陸先生,那我怎麼帶你進去。」陸景明揚眉,「必須用我女朋友身份。」
我平靜地挪開眼:「那不去了。」
「嘖。」
「脾氣還挺大,」陸景明眼中的笑意漸濃,「朋友身份總行吧?」
這一刻他的笑容無比真實,碧藍眼眸熠熠生輝。
於是我也彎眼笑了。
真的沒有其他目的嗎?
有的,陸景明。
8
前去收藏會的事情,我告訴了何迎洲。
沒說是陸景明邀請的,只說是同學帶我去看看家裡的藏品。
這段時間,他總是行色匆匆,每天都神色鬱郁,今天倒是好了點。
原因我也清楚,他的身份被周家正牌少爺發現了,忙著針對他。
那正牌少爺怎麼發現的呢?
當然是我告訴他的。
只是我在何迎洲面前表現得滴水不漏,不僅不多問,還一直默默地陪伴他,關心他。
何迎洲答應得爽快:「行,那地點告訴我,結束了我接你回家。」
我彎著唇:「嗯,我等你。」
夜色下,他眼中的情愫像是粼粼的水。
我轉身離去,臉上的表情迅速冷卻下來。
前往收藏會的路上,我換了身衣服。
衣服自然是陸景明準備的,他選了好幾套要我挑,說我穿校服會丟他的臉。
對此我沒有異議,畢竟那些衣服繁重又累贅,可利用空間相當大,很適合我今晚的行動。
章獻給我發了消息。
「小虞,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回道:「字面意思,您老準備好工具,東西我會送回老地方。」
老頭子看上去快氣瘋了:「你給我說清楚,這不是胡鬧嗎?你今晚要去哪?是不是有安全隱患?」
「可能有點安全隱患,說不定會死。」我想了想,「要是真死了,您也別來給我收屍,也別去給我弔唁,免得被人發現。」
那頭氣急敗壞:「虞照眠,我是你老師,我要求你好好活著!我好不容易給你救回來的命你就這麼瞎折騰?」
「老師,年紀大了,不要老生氣,對身體不好,」我輕輕笑了,發了段語音回去,「您知道的,是她把我撿回家的,也是她求著您救了我的命……我不能不管她。我想帶她回家。」
那頭沉默了許久。
終於,他也回了段語音。
「我準備好東西出發了,在那等你。」
「活著回來。」
我關上會話,清除記錄,毫不猶豫地把這箇舊版光腦銷毀,丟進垃圾桶。
這裡面是我和章老師的全部對話,我自己可以死,但不能連累他。
收藏會門口,陸景明已經在等我了。
他的身側,還站著一個容貌英俊的年輕男人,相貌和陸景明有三分相似,也有一雙藍色的眼睛。
「你就是景明的朋友吧?」他看著我,眼神玩味,笑意漸深,「我是他的表哥,秦裕中。」
他伸出手,卻被陸景明打開。
秦裕中也不生氣,調侃道:「護得真緊,行,進來吧。」
這裡是秦家的別院,節目組的所有攝像頭都關閉了。
這裡禁止攜帶任何的危險物品,以及攝像物品,連光腦都被強制休眠了,看上去安全係數極高。
頭頂的檢測儀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冰冷的機器眼閃過一縷紅光,又歸於正常,沒有發出警報。
秦裕中酷愛收藏,收藏會裡多是些古董珠寶,還有些價值連城的孤品,琳琅滿目。
這所謂的收藏會並沒有多少人參加,多是些年輕男女,個個衣著華貴,一看就身份顯赫。
直到最後一個展館。
這裡的東西就比較奇特了,有精妙絕倫的水晶球,有真空中的玫瑰,甚至還有手作的衣物。
「秦裕中交了很多女朋友,這些應該都是他的女朋友送給他的。」陸景明向我解釋,「眠眠,你什麼時候也送我這樣的手作禮物?」
他只是開玩笑,我卻無暇回應了,目光卻定定望向最裡面的一件展品。
和其他的東西不同,它的展櫃被隔絕在一個單獨的水晶隔間裡,看上去晶瑩剔透,蓋了一層絲絨布,一旁還布置了許多昂貴的裝飾品,一看就深受主人喜愛。
秦裕中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這是我最喜歡的收藏品,今天要不是虞小姐你來了,我也懶得給這群人看。」
一旁的來客跟著打趣起鬨,秦裕中這才噙著微笑,不緊不慢地遙控著絲絨布掀開。
反倒是陸景明,像是想起了什麼,下意識要去捂我的眼睛:「別看……」
但是已經晚了。
那是一顆心。
一顆冰封在冰棺里,浸泡著淡藍色液體,被澆築在淺色寶石中的心。
它晶瑩剔透,仍在微微跳動,依舊保持著鮮活的模樣,心臟上的紋路被寶石雕琢出的玫瑰圖案穩穩契合,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這件展品的名字叫:真愛之心。
意味著——
那個女孩曾為他獻上心臟。
周圍響起更大聲的驚呼和歡笑。
血液流動加速,頭腦嗡嗡作響,眼前在發黑,我攥緊了陸景明的袖子,任由他捂住我的眼睛。
我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是什麼?沒看清。」
假的。
我看清了。
「不是什麼值得看的東西,」陸景明輕嗤一聲,好像有點不爽,「忘了他是個變態……走了。」
他放下手,我順從地跟著他轉身,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燈光驟暗。
整個展館陷入黑暗,刺耳的尖叫聲傳入耳畔。
門外傳來槍械互拼的聲音,伸手不見五指的收藏會亂成一鍋粥,有人摔倒有人亂跑,到處都是展櫃破碎的清脆聲。
眼戴光腦上代碼飛速流轉,我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
「……眠眠?」
身側的人試圖抓住我的手。
可他抓了片空氣。
我已經轉身毫不猶豫地向最裡面的展櫃走去,黑暗中全憑感覺,但眼中的光腦有夜視功能。
袖口下的雷射槍無聲地切開了展櫃和冰棺,裙擺下綁縛在腿上的醫用生物箱被我打開。
我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那顆水晶心盛了進去。
這片區域的安保系統被我切斷了五分鐘,照明系統更短,只有三分鐘。
窗戶的玻璃應聲而碎,我毫不猶豫地把生物箱抱在懷裡,蜷縮成一團一躍而下。
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衣服被颳得破破爛爛,我一刻未停地沖向距離最近的那堵牆。
整座秦家別院陷入了黑暗,接應的無人運輸機靜悄悄地停在高牆之外,我將生物箱鑲嵌進去,輸入了相關指令,然後馬不停蹄地利用掛爪翻窗而入,回到展館。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在腦海內已經策劃了近千次。
哐啷!
大門被轟開,我在這一刻準確無誤地握住了陸景明的手。
燈光霎時間大亮,眼睛被刺激出生理淚水,他眼中明晃晃映著我的影子,我對他很輕地笑了笑。
然後猛地一轉身,擋住了那顆向他射來的雷射彈。
肩胛骨的劇痛令我悶哼一聲,幾乎半摔在了陸景明身上。
他瞪大眼睛,臉色瞬間慘白,失聲痛呼:「眠眠!」
我垂眼,靠近他耳邊,聲音很輕,近乎嘆息:「陸景明,這是你要的愛嗎?」
為你犧牲的愛,是你想要的嗎?
嗵!
燈光再次全部暗了下來。
這次可不是我乾的,應該是外面這群人意識到不對勁了。
子彈亂飛,火光沖天。
秦裕中拉開了展館中的一扇暗門,滿頭大汗地招呼我們進去。
陸景明攙扶著我,身後卻有手持武器的人沖了過來。
我毫不猶豫將他推進了那扇門:「活下來,陸景明。」
砰!
在陸景明將近空白的視線中,暗門應聲而關。
而我歪頭看向這個殺手,對他莞爾一笑,趁他愣神的工夫,一個翻身跳出了窗,順便把身上零碎的裝備都拆了下來揉成一團,丟進火中。
肩膀很疼,不會廢掉了吧?
我漫不經心地想,也沒關係,這點傷能治好的,我已經很幸運了,一步都沒出差錯。
就差——
火光漫天,我看見了一身血跡,神色凜冽的青年。
他琥珀色的眼眸像是結了冰,落在我身上時,卻忽而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和惶恐,仿佛害怕失去什麼。
我說:「何迎洲,你來接我了啊。」
「沒事,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他上前一把抱住我,嘴唇顫抖著,「眠眠,忍一忍。」
我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懷裡,內置光腦的字符飛快滾動著。
秦家別院的門口,應該會埋伏人。
在那柄寒光凜冽的匕首落在何迎洲身上之前,我毫不猶豫地轉過身,然後推了他一把。
何迎洲一個趔趄,眼睜睜地看著刀尖沒入我的小腹。
疼。
深入骨髓地疼。
疼得我連笑容都擠不出來,可心裡實在太高興了,於是那些喜悅情不自禁從眼中溢了出來。
我望向何迎洲,清晰地看見他通紅的眼眶和抑制不住的疼惜。
就差——這一刀了。
替陸景明擋了一槍,是為了保住我的命。
竊取那顆心的事情能瞞過別人,應該瞞不住陸景明,我必須有東西作為籌碼。
替何迎洲擋這一刀,是為了能去我想去的地方。
運氣很好,是刀不是槍。
秦家別院距離最近的私人醫院隸屬未來製藥,很少有人知道那裡還是未來製藥的總基地兼實驗中心。
但這種被重重把守的地方,何迎洲一定有權限進去——尤其是我還給了他這樣好的理由。
今天這群人,是周家那位正牌公子派來的。
秦家別院偏僻又私密,尤其是杜絕所有監控設備這一點,足以讓周公子怦然心動。
他實在是太嫉恨何迎洲了,他絕對無法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所以我細心地將何迎洲這次的行程遞到了他眼前。
他真的沒有讓我失望。
混亂才會製造機會。
我牢牢地把握住了這次機會,一步都沒料錯。
何迎洲不可能猜不到這次下手的人是誰,他一定會示弱,然後將這次的損失作為籌碼。
我是他的籌碼之一,是一定會擺在周彥面前的證據。
「何迎洲。」大股大股的鮮血從傷口往外湧出,身體里的溫暖在逐漸消散,我攀著他的肩膀,氣若遊絲。
我說:「要好好活下去。」
多麼浪漫的生離死別,是我為他精心譜寫的劇本。
在他的一生中,會有人這樣至死都暴烈地愛著他嗎?
想必是沒有的。
打個賭吧,賭我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我能活下來,這場賭注是生命的攻略遊戲,我必勝無疑。
因為我看見何迎洲和陸景明眼中的情緒,厚厚的冰層徹底破碎,曦光透過,折射出一番怦然心動的春潮。
我沒有贏,他們卻已經輸了。
實在太累了。
耳邊的聲音都模糊不清,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徹底昏迷過去。
9
我從出生起就患有罕見的基因病,發病時連骨頭都在疼,疼得眼冒金星,會死死咬著自己直至遍體鱗傷。
這樣的病其實有藥可醫,可是藥太貴了,太貴太貴了,我根本治不起。
我媽是願意幫我治的,但她也治不起。
我媽有一張美麗的臉蛋和不太聰明的腦子,說實話,這在貧民窟稱得上災難。
所以我不知道我爸是誰,不過我一直很希望他死了。
後來她嫁給了一個條件還不錯的老男人,對方是有點錢的,能在貧民窟呼風喚雨的水準,平時也裝得文質彬彬,人模狗樣。
可我知道這人是個畜生,我媽從嫁給他以後身上就沒一塊好肉。
她曾經傻兮兮地捧著我的臉哭,求那些對她垂涎欲滴的男人救救她的女兒。
後來她跪在那個老男人面前,他將那瓶價值千金的藥掛在天花板上,我媽沒穿衣服,渾身被綁著細線,白皙的皮膚上勒出密密麻麻的血痕,懸掛在半空中努力地去咬那瓶藥。
那男人在旁邊哈哈大笑,說她美極了。
她就這麼一次次地,叼著藥瓶,遍體鱗傷地喂我喝。
後來她就死了。
因為那個老男人醉酒後撕我的衣服,我媽瘋了似的上前打他,被他活活打死了。
死之前她望著我,那雙美麗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含著淚水。
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一點點不知所措和心疼。
我哪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在想,她死了我該怎麼辦。
「囡囡……」
我的病發作了,發著高燒,渾身無力,眼睜睜地看著她失去呼吸。
那個男人似乎也累了,畢竟喝多了,罵罵咧咧地倒在床上。
床下是我媽的屍體,他睡得安詳。
我覺得我該死的,因為太疼了。
可我最後還是站了起來。
我跌跌撞撞地從廚房裡抽了一把刀,我耐心地用火把它燙成紅色,然後一刀刺了下去。
正中心臟。
男人醒了,發出呃呃的慘叫,他掀翻了我,可他最後還是被我殺了。
那年我八歲。
我埋葬了我媽的屍體,成了殺人犯。
雖然貧民窟內沒有律法,可那男人有點權勢,聯邦發了緝捕令,那地方不能待了,於是我逃了。
我從四區逃到了一區,靠偷靠搶,勉強活了下來。
沒有藥,我有很多次都懷疑自己會被活生生地痛死。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在乎的,狗屁的世界,不活就不活了。
可後來我遇見了一個人。
她說她叫沈因月,是個孤兒。
那年她十四歲,我九歲。
她把昏迷的我撿回了家,每天給我做飯吃,給我買新衣服,為我梳頭洗澡,教我讀書寫字,說以後要供我讀大學。
我說我是殺人犯,她摸摸我的頭。
我說我遲早會死的,她說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我犯病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說好痛啊姐姐,她緊緊抱著我,眼淚落在我臉頰上,滾燙滾燙。
我不肯在白天出門,不肯跟她扯上關係,因為我不想要她背上窩藏罪犯的名聲。
我想不到什麼可以報答她的,我只能努力聽她話。
她要我學的我都去學,她把我教得很好,她是那樣陽光開朗、善良溫柔,我曾經以為,世界好像還行。
我知道自己從小就聰明,我自學了很多技能,讀書的同時幫她一起養家餬口,她高興地說我以後一定能成為大科學家。
她的功夫還特別好,雖然我沒見過她主動打人,但是她和別人打架從來沒輸過。
她問我以後想做什麼,我想了想說,想成為能賺大錢的人。
她笑了笑,說好啊,那我可以當你的保鏢。
我說我才捨不得,姐姐以後就當我的老闆,我賺的錢都給你。
她笑得更開心了。
為了我的藥,她打了很多份工,每天都很辛苦很辛苦,她的錢幾乎都花在我身上了。
我們像是泥沼里生出的一對蘑菇,她是大蘑菇,庇護著我這朵小蘑菇。
十八歲那年,我突兀地開始吐血,昏迷,迅速消瘦下去。
基因病爆發了。
她急得團團轉,四處碰壁之後跑到七區攔住了正在義診的章獻。
她說,求你救救她。
章獻說著不救,來看我之後一臉凝重。
原來之前我吃的藥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止痛藥,如果不能徹底治癒,我活不過半年。
她慌了,問怎麼樣徹底治癒。
答案顯而易見,大筆大筆的錢,買來昂貴得難以想像的藥劑以及儀器。
事實上,如果不是章獻,我們連接觸到這種儀器和藥的渠道都沒有。
我張了張嘴說算了,我們不治了。
她不理我,轉頭對章獻說,我去想辦法。
章老頭也不理我,轉頭在七區一間小診所給我布置了個臨時病房,沒好氣地說:「我先墊著錢,你給我好好活著,哪有和醫生說不治了的道理。」
我在那間小小的病房待了很久,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的,我意識模糊,精神渙散。
那段時間,她一直在四區想辦法賺錢。
我的病好像慢慢好起來了,我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我以為我能帶她離開貧民窟。
可我錯了。
我真的好恨自己啊。
恨自己沒發現她偶爾的心事重重,沒發現她看向我的眼神溫柔又眷念,沒發現她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
那一次我昏迷了七天。
醒來後,我發現呼吸變得順暢,骨頭不再疼痛,沉疴病體忽然煥發了生機。
章獻拍拍我的肩,滿臉欣慰,告訴我第一個療程完成,再調養一段時間,我就能和正常人無異了。
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想去找她。
然後我看見了帳戶上的大筆餘額,還有一封長長的信。
那封信我不敢再看第二次。
那天後來怎樣了呢?
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自己開始吐血,大口大口的,我頭暈目眩,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我想尖叫想咆哮,可我最後只是嗚嗚咽咽地縮在牆角。
「章醫生,沈因月呢。」
我一遍一遍地問他。
她幫我買好了房子,辦理了新的身份證明,洗去了殺人犯的身份,交代了我一切以後該做的事情,事無巨細,樁樁件件毫無遺漏。
她甚至給我預訂了一塊蛋糕,慶祝我痊癒。
蛋糕邊有一張小小的紙條——「不要再找我啦,好好生活^^」
她是怎麼做到,忽然得到那麼大一筆錢的?
我不傻,我知道除了生命,她沒有更值錢的東西。
人人都說沈因月死了,問及內情,他們卻不知其所以然。
只說,好像是自殺吧。
自殺。
沈因月怎麼可能自殺,可笑又荒唐。
我一個字都不信,我甚至沒找到她的屍體,她就這樣突兀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我找不到她。
我拚命地想去尋找所有與她相關的訊息,為此我用了很多以前她不允許我用的手段。
我很聰明,我足以當個優秀的黑客,如果我當罪犯,一定是能把聯邦耍得團團轉的那種。
只是我不想當罪犯,因為沈因月是個善良又正直的人。
現在沈因月死了。
我後來終於找到了她的消息,在一檔叫作《心動攻略》的暗網節目裡。
她是被選中的人,有三個人千方百計去攻略她,最後有一個叫鍾勤裕的人攻略成功,他謊稱自己患上心臟病,所以恰好配型成功的沈因月自殺了。
她把自己的心臟送給了他。
以愛之名,鮮血淋漓。
可暗網戒備森嚴,相關視頻資料沒有任何流傳,我看不見他們是以怎樣卑劣的手段引誘她,也不知道那三個人的具體身份。
我不相信沈因月會愛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可是我呢。
我看著那足以讓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餘額,心臟開始抽痛。
我忽然想起她看著我發獃,嘆氣說:「最近遇見了有些奇怪的事情。」
那時的我正疼痛難耐,等我想去問她的時候,她卻笑眯眯地說,也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
沈因月不聰明,但她對感情很敏感,那些毫無真心可言的攻略,騙不到她的。
她察覺到自己陷入了危險,所以她不再來看我,她把我藏了起來,銷毀了我和她相處的證據,不讓任何人發現我的存在。
那麼打動她的究竟是什麼呢?
除了我的命,還能是什麼呢?
沈因月可以不愛鍾勤裕,可沈因月愛我啊。
就好像我媽不愛那個老男人,可我媽愛我啊。
她們都愛我,至死都愛我。
我真的好恨自己,前所未有地恨自己,我絕望地想,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我應該去死的。
我媽不該死,沈因月也不該死,該死的是我。
我是真的想去死的,但是我活下來了。
因為我想,我要去找回沈因月。
她的心,怎麼能留在那群畜生手裡。
我還沒見到她最後一面,我還沒有替她報仇。
我要殺了他們。
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我不能死。
出院那天,章獻說:「身份都換了,取個新名字吧。」
我說:「那就叫虞照眠吧。」
我媽沒有名字,大家都叫她阿虞。
我也沒有名字,因為沈因月撿到我的那天是春天,她叫我小春。
不敢再叫從前的名字。
「有什麼含義嗎?」
「我怕忘記。」
照眠夜後多因月,掃地春來只藉風。
10
我從病床上醒過來,身邊空無一人,床頭柜上刻著小小的鯨魚logo。
只一眼,我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未來製藥。
我調查了這麼久,得到了一段小小的音頻。
畫面看不太清,只能聽到得意的男聲:「到時候送她去未來製藥捐獻心臟。」
那是秦裕中的聲音——也就是所謂的鐘勤裕。
沈因月的心我找到了,她的身體我推斷在未來製藥。
我細緻地研究過未來製藥,他們和暗網合作推出的《心動攻略》,背後目的其實有待考證。
因為他們正在做的,號稱可以控制激素分泌的多巴胺藥物,進入了臨床試驗的階段。
目前對於人體實驗的管控過於嚴格,尤其是影響人情感的藥物,這種根本不能過審的東西,怎麼可能拿到實驗資格。
所以《心動攻略》是一場大型的實驗。
沈因月是實驗體。
而且是格外完美的實驗體。
何迎洲太信任我了。
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採集我的數據藍圖,我採集到他的虹膜指紋以及光腦信息,這很公平。
這裡的地圖我背得滾瓜爛熟,只要能進來,未來製藥那些不可告人的資料和證據,我就有機會全部拷貝。
我在秦家別院採集的錄像信息也已經上傳了光腦,沈因月的心臟,以及上一期《心動攻略》的視頻文件我也拿到手了。
我原來是想殺人的。
但是沈因月希望我好好生活。
我就盡力好好生活。
我會將證據上交聯邦法院——然後徹底引爆整個星網。
律法帶來不了的公平,我就用輿論,輿論解決不了,我再去殺了他們。
曝光一切無疑是很瘋狂的行為,會得罪不計其數的上流貴族。
那又怎麼樣呢?
我剛站起身,病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站在門口的青年長身玉立,氣質斯文矜貴,戴了一副銀絲眼鏡。
「醒了?」他的聲音宛如大提琴,優雅悅耳,「你都睡了三天。」
我錯愕了兩秒,很快回過神:「沈老師。」
「虞照眠。」他神色莫測,「我是該叫你眠眠,還是該叫你小春?」
我默然不語。
身份暴露是意料之內的事情,我被選中為這一期的目標本來就是我動的手腳,暗網的安全係數直逼聯邦總局,我用盡全力也還是留下了破綻。
數次交鋒,我很清楚沈確的身份。
他是暗網的執掌者,也是這一期《心動攻略》的監管者。
沈確不過是假名。
「都可以,沈老師,」我語氣嘲諷,「還是說,Alaric老師?」
沈確目光微動:「看來上一期攻略視頻你已經拿到了,怎麼做到的?」
我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瞭然:「原來是因為我,去我辦公室的時候,幫我寫郵件的時候……真是可怕的天賦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