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忽然一笑,像是鬆了口氣:
「阿嫵多陪母后說說話,母后也喜歡聽阿嫵講大澤鄉的事情呢。」
「為什麼呀。」
「因為母后年輕時也是馴過豹子的。」王上笑一笑,「那是一隻赤色豹子,除了那位馴服它的大澤鄉獵戶,就只聽她的話。」
「原來太后這麼厲害呀!」
「是呀,母后是很厲害的人。」
「那太后馴服的那隻赤豹呢?那位獵戶呢?」
王上忽然很落寞地笑一笑:
「後來那豹子被父王養在鹿苑中,失了自由絕食而死,再也沒能回去大澤。」
05
阿嫵失蹤半月,孟辭君依舊一點線索沒有。
祖母急得病倒,哭著要孟辭君去找:
「你知道阿嫵性子單純,什麼都不懂,要是被人拐到娼館,或是賣去做奴隸,她怎麼活?」
沒有出城,沒人見過。
阿嫵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孟辭君焦心,娼館賭坊都打聽了,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他已經十餘日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不是夢見阿嫵濕著裙子站在水邊,紅著眼圈說自己要回大澤。
就是夢見不通人事的阿嫵被人戲弄輕浮,還一臉懵懂地對那人笑。
他也猜過最差最差的結果,是秋汛水流湍急,阿嫵溺了水。
小桃那婢子素來懶怠,手腳也不幹凈,當初把她指給阿嫵伺候時,得了一點機會就要偷懶欺主。
也就阿嫵好說話,往往被小桃欺負或是偷盜,也不懂得與她計較。
所以到底是被人拐走了,還是在水邊玩時失足溺水。
小桃的話,不可盡信。
最令他揪心的一次,是有線人說,娼館來了個雛妓,與阿嫵的畫像幾分相似。
孟辭君才洗沐,頭髮未乾,抓起佩劍匆匆趕去。
馬兒嘶鳴,夜間的露水沾濕衣襟。
耳邊風聲獵獵,孟辭君一直在想。
如果是阿嫵,他要怎麼辦。
她是你妻,自然是娶她。
孟辭君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可是定下心來,自己唇角也忍不住勾起。
娶她?
對!就娶她!
阿嫵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嘛!
這一念起時,月亮也穿破雲層,照得他心中豁然明朗。
這些日子,阿嫵離了他,他才後知後覺地失魂落魄。
其實從初見阿嫵,被她從山中救起,自己明明第一眼就心動。
只是他太傲慢,一直覺得山野間長大的阿嫵,配不上自己。
那溫娘怎麼辦?
自然要向王上請罪,再將她送回家中。
此番選秀,王上只留了一個平民出身的良家,素來嚴苛的太后也不置一詞。
宮裡都說,王上嬌縱著那位王后,連秋狩都帶著,本以為要害得王上與太后母子失和,誰也沒想到那位王后竟然很得太后的歡心。
王上和太后對那位王后是很滿意的,想必也不會追究溫娘的出逃。
差人將她安全地送回家,自己也算盡了當初少年鄰家的情分。
楚館入夜,靡靡之音。
紗帳後,是女子哭泣尖叫的聲音,讓孟辭君心疼得難受。
一劍斬斷門鎖,劈開那垂下的紗帳。
他解下披風,將阿嫵在懷裡蓋得嚴嚴實實。
「別怕阿嫵,我帶你回家。
「只是做了個噩夢,不要哭了。」
孟辭君性子喜潔。
他以為自己會猶豫,會退縮,會嫌棄。
可是將阿嫵緊緊抱在懷裡時,什麼孬種的念頭都沒有了。
只剩心疼和自責。
害得阿嫵落到這種境地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果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拖著她,如果當初毫不猶豫娶了她。
她就不會負氣出走,就不會遭遇這些折磨。
「回去我們就成親,我們就回大澤祭拜阿爹,孟辭君再也不會讓阿嫵傷心了……」
孟辭君紅了眼圈,卻看見懷裡人探出頭:
「公子說的什麼話?」
自己關心則亂,這妓子根本不是阿嫵!
回去時,月亮寂寂照在路上,雁陣聲寒,叫得人心腸欲斷。
若是阿嫵在,一定會高興地指著天上,說自己會吹讓大雁都能回頭的哨子。
當初不該打斷她,應該聽她說說話的。
孟辭君頹然躺在榻上,松煙說方才宮中有旨:
「明日秋狩,王上要主子一同去呢。」
他揉了揉眉心,沒有心思秋狩,卻還要振作精神伴駕。
第二日,孟辭君起得晚了,匆匆趕去獵場時。
就聽見眾侍衛簇擁著王上,和那位王后的背影。
孟辭君跪在地上告罪:
「那日不是臣妹,是臣的妻子走丟了。
「臣實在後悔不曾對她上心,如今祖母也急得臥病。
「臣昨日尋她,一夜未眠才誤了時辰。」
王上正專注聽那位王后說話,沒有注意到孟辭君。
見到天上的雁陣,那位王后折了葉子捏成哨子,想吹給王上聽。
忽然她想了想,哨子放在唇邊,又放下來了:
「不吹啦,會耽誤它們去南方過冬。
「等春天他們回來,阿嫵再吹給王上聽!」
孟辭君如遭雷擊,猛地抬頭看著那位王后。
那背影和聲音與阿嫵一般無二!
王上寵溺地看著她,聽她喋喋不休地說話。
那位王后指著河流說:
「從前在山上迷路,阿爹就教阿嫵沿著河水小溪往下走,就能找到家。
「所以每次阿嫵難過想家的時候,就沿著河邊走。」
王上笑得溫柔,握住了她的手:
「秋汛水凶,阿嫵不要沿著河邊走,阿嫵想家的話,吾會陪阿嫵回去。」
「阿嫵水性很好,還救過人呢!」
素來溫柔寬厚的王上想了想,竟然笑得促狹:
「那阿嫵爹爹沒說過,秋天的河裡有吃人的大蛤蟆。」
「……吃人的蛤蟆?」
「是啊,王都秋天的河裡有半人高的蛤蟆,最喜歡掏人心來吃呢。」
王后似乎信了,小心地往王上身旁縮了縮。
王上回頭,望著孟辭君笑道:
「孟辭君,你方才說你的妻子如何?」
說話間。
那位王后回過頭,卻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臉。
他怔怔地看著阿嫵:
「臣的妻子……」
阿嫵在王上身邊,高興地沖他揮了揮手:
「孟辭君!你來得正好呢!
「王上!阿嫵想求您給阿嫵和孟辭君賜婚呢!」
06
話音剛落,孟辭君和王上都怔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孟辭君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而王上連秋狩也不狩了。
王上寢宮內,我忐忑地看著沉默的王上,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孟辭君:
「阿嫵說錯話了嗎……」
「阿嫵沒有說錯話,不要怕。」
王上的眼睛依舊是溫柔的,鳳凰佩靜靜躺在他掌心,
「阿嫵明白這鳳凰佩是什麼意思嗎?」
我點點頭:
「明白,因為我的玉佩摔壞了,所以您送了我一個好的,不是嗎?」
王上怔愣許久,明明還是笑著,卻無端有些落寞:
「阿嫵說得對,是這個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看王上落寞,我的心裡好疼好難過。
像被荊棘藤纏住了脖子,還叫大雁啄了兩下眼睛。
「所以阿嫵進宮,是想跟吾告狀,要孟辭君娶你是嗎?」
看著王上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
阿嫵想撒謊,想說不是,想讓王上的眼睛不要那麼落寞。
可是阿爹說不能撒謊,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人,答應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五年前我就答應祖母,也答應孟辭君要嫁給他了。
答應了的事情就要做到,不能反悔。
「是。」
見我不安,王上想伸出手摸一摸我的頭,似乎覺得並不合適,又縮回了手。
「吾明白了。」
王上將鳳凰佩和方才秋狩時折的葉哨子一併放入我手中,
「阿嫵的心是天上的大雁,想飛去哪裡就飛去哪裡。
「王上和阿璟,都希望阿嫵自由快樂。」
王上前些日子告訴我的,私下叫我不必稱王上,喚他阿璟就好。
那枚鳳凰佩在他手中放了許久,觸手溫然。
我怔怔看著王上,不知道為什麼就紅了眼圈。
我還想伸出袖子擦一擦眼睛,忽然想到,王上不會再給我新衣服穿了。
這是王上給我的衣裳,要愛惜著穿,不能拿來擦眼淚。
還是王上遞給我一方帕子,溫聲哄我:
「阿嫵別哭,阿嫵沒有做錯事。」
王上念起舊事,恕了孟辭君的罪:
「吾從前養了一隻小貓,母后很不喜歡,她說為君者,怎可耽於玩物。
「吾就藏在寢殿,偷偷地養,可是後來母后來查課業,吾將它藏在了箱籠里。
「母后似乎發現了,故意留了很久很久,等母后走了,小貓也悶死了。
「吾那個時候就明白,不論是小貓,豹子還是嬪妃,都不適合養在王宮,也不適合留在王上身邊。」
孟辭君與我離宮時。
天色昏昏,還下了一點點細細的雪。
風裹著雪花吹進馬車,孟辭君怕我凍著,要放下帘子。
我執意不肯,眼巴巴地望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宮牆。
孟辭君緊緊握著我的手,像珍寶失而復得。
他說,我們回去就成親,喜服要用最好的緞子,糕點要用足了蜜和糖,還有宴客的酒,就選最香最陳的釀。
他說的那些,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我悶悶地想,我走了,今晚誰給阿璟講故事呀。
婚期近了,眼見著孟家一點點布置起來,喜氣洋洋。
祖母的病也好了起來。
可是我病了。
離宮後,我連日的發熱,吃不下東西。
換了七八個醫者都說,不是病,只要姑娘肯吃東西就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