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忽然說,他的心理性別其實是女性。
我沉默:「想分手可以直說。」
他連忙說他同時傾向百合,所以還是很喜歡我,希望我們以後以同性的方式相愛。
我遲疑:「你要不要聽聽看你自己在講什麼?」
他又說決定坦然接受真正的自己,要去做手術。
我乾笑:「那還真是,蠻精彩的。」
1
夜裡,男朋友忽然問我,如果他變成女人我還愛不愛他。
我眼睛都沒睜,隨口敷衍說:「你變成外星人我都愛,行了,趕緊睡吧,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他咬了咬牙,側身晃了晃我的肩:「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無奈地睜開眼睛:「又作什麼妖?」
他頗為認真地深吸了一口氣,掰著手指頭,一條一條地跟我梳理。
「其實,雖然我的生理性別是男性,但我內心深處一直住著一個小女孩,也就是說,我的心理性別其實是女性。」
我直視他的眼睛很久,然後說:「你想分手可以直接說,不需要扯這種獵奇的藉口。」
他連連擺手:「我沒有這個意思。」
「雖然我的心理性別是女性,但同時我傾向百合,也就是說我的性取向仍然是女性,所以我希望能和你繼續維持情侶關係。」
看他語氣無比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整個人愣如石像,唯有嘴角微微抽動。
「你……」我抿了抿唇:「你要不要聽聽看你自己在講什麼?」
或許是我的表現侮辱性太強,他有些羞憤,在床上一扭,嘖了一聲:「反正……我最近想了很多,還是決定坦然地面對自己。」
「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做手術了!」
他直勾勾地望著我的眼睛,等待著我的回應,我張嘴又閉嘴,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之後硬擠出一個笑容來,聲音裡帶著幾分乾澀。
「那還真是……蠻精彩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立刻就炸了毛,一副急得要掉眼淚的樣子:「我沒跟你開玩笑!跟你講認真的呢!」
我自始至終沒什麼反應。
也不是冷靜。
純震驚。
我覺得我的腦袋有點跟不上現在的情況。
我的男朋友……哦不對,應該是女朋友……啊,不對,應該還是男朋友……
總之,目前的情況就是,我的伴侶決定改變他的性別。
那我要跟他說什麼?
多喝熱水?
還是早點睡?
就在我大腦過載的這個空檔,他已經吭哧吭哧地抹著眼淚收拾了衣服。
他先是把行李箱直接扔在了床上,一件襯衫反覆折了 6 遍,摺痕都壓成半永久了,明擺著是在給我台階,等我出聲挽留。
但他嘴裡卻說著:「我知道你短時間肯定接受不了,我不怪你,沒關係,我也覺得我們需要一點距離,讓彼此都冷靜地思考一下。」
他收拾的動作極大,還故意把行李箱扔到床上,但直到他甩門而去,我也沒有出聲阻攔。
摔門的迴響漸漸平息,偌大的房間空蕩寂寥,半晌之後我重重嘆氣,揉著太陽穴。
至少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對。
我確實需要冷靜地思考一下。
2
現在的情況就是:
我的男朋友想要變成我的女朋友。
並且,從早上開始他拒絕跟我溝通,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消息。
我對此很生氣。
我覺得,情侶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無論發生什麼問題都能用溝通解決。
除非他拒絕溝通。
那就要採取一些暴力手段了。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殺到他面前,通過一些肢體暴力讓他留下永遠不能對我冷暴力的肌肉記憶,老闆卻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楚彤,這件事,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我慌忙之間點頭,帶頭鼓掌:「老闆英明神武。」
老闆滿意的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去國外出差一星期的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隨著老闆欣慰地拍拍我的肩,同事們一齊鼓掌,我身形一僵,心裡暗叫一聲完蛋。
出差,跨國,一星期。
回來之後,腌黃瓜都風乾了吧?
我實在是覺得頭疼,好在老闆還算有人性,讓我下午的工作也不用做了,做好交接之後就可以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出差。
火急火燎地出了公司,卻沒往家裡走,而是打了輛車直奔酒店。
感謝手機定位,至少我知道去哪裡堵他。
司機看我神情嚴肅略顯匆忙,目的地還是個酒店,頗有些八卦地問我:「去捉姦?」
我搖頭,只是一味地打電話。
我只知道酒店,卻不知道房間號,總也不可能一間間踹開房門查看。
謝天謝地,他終於接通了。
我滿懷欣喜地拿起手機:「陳磊!你皮痒痒了是吧?電話不接,簡訊不回,你要上天?!」
「我現在正在往酒店去,你最好立刻告訴我房間號,要不然我就扒了你的皮掛在樹上風乾。」
他倒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平靜地告訴了我房間號,說有什麼當面談。
語調雖說平靜,但他聲音乾澀哽咽,沒準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都沒睡。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也放緩了些:「行,等我。」
掛了電話,我才注意到司機那抑制不住的嘴角:「小年輕啊是這樣的,關係再好也免不了一頓吵。」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女人嘛,別太要強,服個軟哄兩聲,什麼問題都沒了。」
我自動屏蔽了司機不了解情況且毫無營養的發言,只是揉著太陽穴組織著言辭,想著待會兒該說些什麼。
很快,我來到酒店房間前,敲門卻沒反應。
又打了幾個電話沒打通,發消息讓開門也沒回。
正在我準備踹門的時候,發現異常的酒店經理熱心上前:「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我咬牙低聲冷笑:「我懷疑我男朋友可能死在裡邊了,可以麻煩您拿備用房卡開一下門嗎?」
酒店經理愣了愣,有些遲疑。
我仍然笑著說:「沒事兒,要是開門之後發現他沒死,我會解決的,保證咽氣。」
3
出乎我意料的,酒店經理沒被我這兩句氣話嚇著,而是端詳了我半天,驚呼出聲:「你是……楚彤?老同學啊!」
「不認識我了?大學的時候我還追過你呢!不過那時候你沒同意,沒想到再見到你,居然是會在這裡……」
「……」
沉默,或許不是今晚的康橋。
沉默,也可能是尷尬得摳腳。
我覺得,這位同學的專業素養太差了。
我剛剛不止打算拆門,還計劃打人,並發表了悍婦言論。
這種時候,一個優秀的酒店經理就該假裝這輩子從來沒見過我!而不是喊出我的名字,還提出一系列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就在我以為氣氛不可能更尷尬的時候,門開了。
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的陳磊明顯聽到了剛剛的話,指著我直哆嗦。
「你……你……居然這麼快連下家都找好了?」
陳磊淚眼婆娑,我感覺給他搭個台子,他當時就能唱上。
「沒關係,我知道的,都是我的錯,你要離我而去,也是理所應當。」
「是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這麼好的女孩耽誤一輩子,難為你特意跑來和我當面提分手,我明天就回去收拾東西搬走,也從你的整個人生中消失!」
那位老同學聽得發愣,眼神在我和陳磊之間來回亂飄,尷尬得我面色發燙。
出於禮貌,我不能戳瞎外人看戲的眼睛,我只能一咬牙伸手捂住了男朋友那張亂說話的嘴,把他往屋裡拖,然後猛地關上了門。
明顯陳磊的表現欲還沒過,眼看他像是要給我唱一段鍘美案,為我述盡天下負心漢,我惡狠狠的警告:「再不閉嘴我就趁你睡覺的時候拿打火機撩你眼睫毛!」
他終於安靜了一會兒,抽抽搭搭坐在床上揉起眼睛。
看他眼圈紅腫,大概真是一晚沒睡,剛才不開門估計是睡著了。
我嘆了口氣:「行了,跟你說正事兒。」
「你想跟我分手嗎?」
此話一出,他連抽搭都不抽了,緊握起拳縮在角落,安靜得像一幅油畫,連呼吸的起伏都難以察覺。
「我就當你是不想的了。」我語氣認真地說著:「那既然我們還沒有分手,我們還是情侶。」
「我們現在遇到了一點問題,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把彼此當成問題解決掉。」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所以才不接電話,不回消息。」
我起身,坐到了他身邊,慢慢把頭靠了過去:「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腦袋亂得很,思緒理不清楚,但公司又緊急派我出差,我沒有時間。」
「你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商量可以嗎?」
陳磊點點頭:「好。」
4
其實,這些年我出差不少,也早已經習慣了。
只是這次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難免就一直記掛著,也順帶著難免擔心他在家裡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這牽腸掛肚的,倒是讓我想起從前異地戀的時候了。
我們是高中就在一起的,大學的時候分隔兩地。
我學金融,他學藝術,大學也在不同的城市,遙隔千里。
那時候,他時常會給我寫信。
即便電話視頻那麼方便,他依舊堅持手工寫信,從郵局寄過來。
他說,信件和電話不一樣。
有些話,寫在紙上,是在心裡反覆斟酌了許多次的,遠比掛在嘴上的要更珍貴。
若等老了,兩眼發昏讀不得字,只是摸著泛黃的紙頁,也能品讀到那一小段被封存在信封里的時光。
分隔四年,他寫了 224 封信,厚厚地裝了兩大箱子,每一封都是工整的信封,漂亮的信紙,甚至會用印章蠟封一片小乾花。
我從不回信,畢竟電話視頻那麼方便,實在思念的時候還能坐車去相見。
但今天,不知怎麼的,我忽然很想給他寫封信。
我找來紙筆,提筆卻不知該寫些什麼,塗塗改改刪刪減減,竟然寫壞了三張紙也沒順出一句開頭。
等第二天,把信封投進郵箱,我只覺得有些幼稚好笑。
這漂洋跨海,怕是我都已經回家了,信還在路上。
但不知為什麼,我很期待,很高興,很想知道他讀信時會是什麼表情。
好像寫了封信,竟叫我又愛了他一遍。
他從前給我寫 200 多封信,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歸心似箭。
終於圓滿地完成了工作,結束了出差。
他前一天發消息說會來機場接我,但我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人,打電話又是不接。
煩躁之餘,打開手機看定位,竟然發現他在醫院。
難道他等不及,已經開始動手術了?
頓時我一個機靈,嚇得三魂丟了七魄,以最快的速度打了車,直奔醫院而去。
在車上實在干著急,煩躁之間也不免發起火來。
不是說好等我回來商量的嗎?
他最好還沒進手術室,否則他切下什麼我都得塞到他自己嘴裡!
5
到了醫院,我直奔手術室,居然真的見他垂頭喪氣地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滿臉的疲憊,身上手上一片鮮紅,煞是嚇人。
他看著我有些發懵:「你怎麼來了?」
我看他渾身是血,更是驚得什麼都忘了,連忙想仔細查看,又怕碰著傷口,顫顫巍巍地把手舉在半空,不知該怎麼辦。
「怎麼搞成這樣?你自己切的?」
「再急也犯不著啊,不打麻藥你怎麼下得去手?」
大概是過了一會兒才明白我話里的意思,他愣了一會兒後,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最後只是狠狠地咬著牙。
「車禍!我這是去機場的路上碰上車禍了!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我反應過來後也臊得慌,咳嗽兩聲掩飾心虛,我接著追問:「那,那你怎麼樣?醫生呢?護士呢?怎麼沒人給你包紮?」
「不是我的血。」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人乏力得像是要癱在椅子上:「大貨車側翻,連著六車追尾,我運氣好,沒撞上去。」
我這才又鬆了口氣,後知後覺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那你怎麼搞成這樣?」
「後邊車裡有個孕婦,早產了,開車的丈夫當時就被氣囊震暈了,我看救護車一直不來,趕緊把人送到醫院來。」
他像是在訴苦,又像是在炫耀,舉起滿手的血:「還好孕婦健康強壯,雖然早產,但母子平安。」
我莫名有些觸動,向他伸出了大拇指:「算你厲害。」
他嘿嘿笑了兩聲,對我的誇獎非常受用。
之後有護士帶著他去做了清洗消毒,交警也來做了訪問筆錄,還有那個孕婦的丈夫,千恩萬謝差點給他跪下,好說歹說也要拉著陳磊給他剛出生的兒子當乾爹。
等到終於忙完出醫院,天都快黑了。
我在飛機上吃過還不算太餓,但他早已是飢腸轆轆,我建議就近找點東西吃,他卻執意要回家。
「我湯都燉了,菜也備著,就等回去下鍋呢。」
他堅持,我自然也不會反對,開車回家後,他先是又仔細洗了澡,然後圍著圍裙就進廚房,開始忙活。
我沒有嘗試著去打下手。
在家裡,我被禁止隨意進入廚房,畢竟做飯這種事也是需要一點天賦的。
從我六次差點切掉手指,四次差點點燃廚房,兩次差點引發煤氣爆炸的履歷來看,我還是乖乖等著待會刷碗就好。
我正好拿出筆記本電腦,處理一點工作上的收尾。
把出差報告交給老闆之後,順便請了長假。
畢竟,家裡還有事兒等著處理呢。
6
他的手藝一向很好,四菜一湯,有滋有味。
我們也都很默契地沒著急提那個話題,他跟我講了些這幾天發生的事,我也跟他說了出差的見聞,氣氛一如既往,平靜而融洽。
飯後又歇了會兒,我去把碗筷刷了。
他大概也知道馬上要進入正題,猴子似的坐不住,在家裡蹣跚踱步,最後捯飭了一陣子,泡了兩杯咖啡,按著口味給我的是冰美式,自己的是卡布奇諾。
等終於對坐桌前,都沒有急著開口講話,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點。
猛灌一口冰美式後,我直奔主題率先發問。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的心理性別是女性呢?是最近才有這樣的想法,還是從小就有?」
他用小湯匙攪著杯子裡的卡布奇諾,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也不著急,靜靜地等著。
直到他把咖啡上的拉花攪成一團,他終於放下了湯匙。
「我覺得,我從小就是一個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性,只是外界對我的規馴讓我一直都沒能看清自己的心,最近我才終於真正覺醒,決定正視我自己……」
我點點頭,從中提煉出了關鍵信息:「那就是近期才有這樣的想法。」
至少這代表,他不是抱著對重大信息的欺瞞態度與我開始戀愛的。
算是好消息吧。
我才剛鬆了一口氣,他就皺著眉頭反駁了我的話。
「不對,我覺得這個想法根深蒂固。」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我和身邊的男生不一樣,在別人都在玩扳手卡車恐龍格鬥的時候,我在擺弄芭比娃娃,收集漂亮的小珠寶。」
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深吸了一口氣,要向我袒露心裡最黑暗、隱藏最深的秘密。
「甚至我小的時候……偷偷用過化妝品,塗了口紅,還穿了裙子。」
我知道,這時候我應該很嚴肅。
但我沒忍住,笑出聲了。
腦補出那個畫面,多少是有些喜感的。
他頗有些氣急敗壞,起身要結束討論,我連忙道歉,伸手把他拉下。
我又喝了口咖啡,清了清嗓子開口:「但這些也只能說明你是一個想穿裙子,喜歡收集珠寶,愛化妝的男性,並不能證明你心裡就一定住著一個女性啊。」
「我們那什麼的時候,你不是也挺投入……」
「閉嘴!」他出生打斷,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你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蹦!」
「怕什麼,反正家裡就我倆。」我步步緊逼,接著追問:「你就說你投不投入吧。」
扭捏了一陣子之後,他仍然沒有正面回應:「所以我才說……我雖然心理性別是女性,但我應該是同性戀……我對你還是非常……」
7
實在是說不下去,他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開始講述起自己的性別認知之旅。
「我從小性格就內向嬌柔,連生我養我的父母都說我妖里妖氣沒個男人樣,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只是拘謹的站著,無端的便會招來謾罵和責打。」
「這世上最該愛我的人,以最鋒利的言語,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心,時至今日,這些傷口也從未癒合,日復一日的淌血流膿,提醒我,連生我養我的人都不愛我。」
「如果我是個女孩……也許我會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會被呵護著長大。」
我捏了捏下巴:「所以……你缺乏父母的愛,所以要變性?」
畢竟戀愛多年,我也見過他的父母。
那時還在上大學呢,他爸張口便是什麼時候生孩子,他媽緊跟著就是一句最好生個一男一女,欲蓋彌彰的補了一句男女都喜歡。
雖然很殘忍,但我還是說出了我的看法:「如果你是個女孩,那你爸媽會想盡辦法要下一胎,直到生個男孩為止,你會被忽視,被當成弟弟的陪襯,還是得不到愛。」
「這和你是男是女都沒有關係,你的父母不會愛,他們腦海里沒有愛這個概念,也不認可個體的差異與價值,他們需要的是基因的延續,以及你的絕對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