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照顧我、保護我,甚至為了我跟沈魚決裂,你明明是對我有感覺的,為什麼現在又要這樣對我?」
謝之衡沉默了很久。
「你彈鋼琴的樣子和她很像,可她傷了手,再也彈不了了。」
「你替我擋刀的時候和她一模一樣,而且比她乖比她聽話,我便以為這才是最優的搭配。」
「可是好像不對。」
「莜莜,你去找沈魚好不好?」
「你去找她,我保你下輩子無憂。」
不然呢?
林莜莜不知道。
她只是突然不寒而慄。
就好像一條毒蛇吐著信子,下一秒就要咬上她的脖頸。
十五、
對謝之衡嚴防死守的第九天。
晚上回家,他在對面二樓跟我打招呼。
我沒有搭理,拖了行李準備離開。
謝之衡卻擋在了車前。
「讓開。」
「不讓。」
「你想怎麼樣?」
「我們談一談。」
「沒什麼好談的。」
「那你從我身上碾過去。」
「像你之前開車撞我那樣?」
謝之衡皺了皺眉。
「你應該明白,我只是虛張聲勢,不可能真的撞你。」
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從鼻腔往裡灌。
「謝之衡,我不信你。」
「就像你也不信我一樣。」
「我們本就應該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信任感是從什麼時候崩塌的呢?
追溯起來已經很久遠了。
當我開始接手公司的事,學著管理、經商,人的思維方式就開始改變。
那時候謝之衡要參與一個高投入高回報的生意,風險太大。
我不想他去,給他權衡利弊。
他聽不進去半分。
甚至開口:「你到底是怕我干成了,還是怕我幹不成?」
一句話點燃了我的怒火。
我負氣道:「你要是敢去,就算你干成了我也能讓你一無所有。」
某人括弧我爸,曾經對我說過,男人都不喜歡太過強勢的女人。
他們站的越高越希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對於那些脫離掌控的,要麼敬而遠之,要麼忌憚毀掉。
曾經我是不信的。
總覺得我和謝之衡會是那個例外。
直到後來才發現,我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那個。
出差回來是兩天後。
我一回家就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叫醒。
「喂。」
「絲絲,我家著火了。」
「你來救我好不好?」
「你不救我我就要燒死了。」
嗡的一下,我的腦子瞬間炸開。
跌跌撞撞到窗前,就看到對面已經燃起的熊熊大火。
我來不及穿鞋地往下跑,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喂,119 嗎?南園著火了,你們快點過來。」
「喂 120……」
「保安廳嗎,2 棟著火了。」
「周鶴,謝之衡找死,過來給他收屍。」
謝之衡被救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
他固執地抓著我,沙啞著聲音說:「你沒來。」
我木然地站在那兒,說出來的聲音比他還啞。
「謝之衡,當初你問我,她能替你擋刀,我能嗎。」
「我說我不能,不是氣話。」
十八歲的時候我不顧一切奔向他。
到現在,我權衡利弊、計較得失。
十六、
心理諮詢師曾經告訴我,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
「他曾經愛你入骨和現在愛意消散並不衝突。」
「並不是他現在不愛了就代表曾經的一切都是假的。」
「包括你,你對他的愛就分毫未減?」
謝之衡在醫院住了一周,我沒去看過他一次。
我搬了家,在公司附近住了下來。
隨後加入了周鶴他們醫院的巡回醫療。
跟著大巴車跑了好幾個地方。
義診總能碰到各式各樣的人,其中一個小醫生無可奈何:「這奶奶非說自己有病,可她的各項指標真的比我還好。」
我彎了彎嘴角。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開始畏懼死亡。」
「是嗎?我就不怕。」
「嗯,我二十來歲的時候也不怕。」
「現在呢?」
「有點兒。」
中途的時候周鶴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你也不用跟全程,公司不管了嗎?」
「什麼都要我管,他們是吃乾飯的?」
「你要不接一接老謝的電話?他的狀態不太對,我怕他出事兒。說起來你們之間不就是因為林莜莜嘛,老謝沒有犯原則性錯誤,頂破天就是報恩。給個機會?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可惜了。」
現在就算只是聽到謝之衡的名字都會讓我心裡發悶。
那一夜的大火。
我站在火場外,感受那灼人皮膚的熱浪,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怕的。
謝之衡怕嗎?
多年前他能衝進濃煙滾滾的大火把我背出去。
他讓我別怕,可我知道他也在抖。
那曾經是我們兩個人的夢魘。
可現在,他讓舊事重演。
是逼我嗎?
還是想要證明什麼?
我不想深究。
甚至不願意去深想。
我和謝之衡之間,說不清。
十七、
再次見到謝之衡是在一個小村莊。
從附近的農家樂里吃完飯出來,抬眼就看到了他。
依著樹,神色懨懨,人瘦了一圈。
他就這麼不遠不近地墜在我身後。
小醫生問:「沈魚姐,那是你朋友嗎?」
「認識。」
謝之衡很安靜,沒人找他搭話。
但誰忙的時候他都會主動搭把手。
不過因為他過於冷漠,大家都有點怕他。
就這樣平靜無波地過了四天。
終於他敲響了我酒店的房門。
我們大概都繃到了極點。
側身,我讓他進了房間。
謝之衡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抱歉。」
我吐出一口濁氣。
「那你應該離我遠點。」
「恐怕不行。」
「謝之衡,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看向我,眼窩深陷,滿是疲憊。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我們重新開始。」
「不可能。」
「那如果我非要呢?」
「如果是林莜莜, 你說非要, 你有一百種方法困住她。可是我, 謝之衡, 你拿我沒辦法。所以,別逼我對你下死手。」
謝之衡的電話在此時響了起來。
一同響起的還有我的。
況野說:「姐, 搞定了。」
我「嗯」了聲, 看向謝之衡。
他臉色難看,一言不發。
況野的動作足以讓謝之衡傷筋動骨, 這是我對他的警告。
我需要他對我敬而遠之,不要再來騷擾我。
謝之衡踉蹌著起身, 臉色蒼白, 笑的難看。
「所有人都勸我,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不信。」
「沈魚, 我後悔了。」
十八、
沒有人知道謝之衡後悔的是什麼。
是後悔林莜莜的事情,還是後悔這些年與我的漸行漸遠,抑或是和我在一起, 更有甚者是遇到我。
不得而知。
生活回歸了正軌。
我和謝之衡幾乎不再碰得到。
周鶴也不再跟我說謝之衡的事。
只是經常欲言又止又搖頭嘆息。
我爸後來跟我打過一次電話, 頗為幸災樂禍。
「你們真斷了?沒破鏡重圓?」
「我就說你們長不了。」
「沈魚, 你是個心腸硬的, 比我跟你媽都硬。」
我聽笑了。
「心腸?你有這東西嗎?你不是個自私自利只愛自己的人嗎?」
男人默了一瞬。
「你以為謝之衡不是?包括你。」
「竟然指望我們這樣的父母養出兩個情種, 可笑。」
是啊, 我的家庭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謝之衡更是。
他媽跟我爸分手後就開始傍大款。
她傍了很多人。
廣撒網,做夢能撈一條大了。
後來她懷了孕,希望母憑子歸。
愣是等肚子大到沒法流產才上門發難。
其實她並不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就挑了那個最有錢有勢的。
可是,還沒等她撈到任何好處,就被原配打了出去。
豪門夢破碎,孩子只能生下來。
於是她就把全部的恨意和不滿發泄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直到她和我爸重逢。
直到我和謝之衡相遇。
我想,大概我們都不會愛人吧。
但我們總期待有人愛。
可能希望太大, 可能期許太多。
最後只能慘澹收場。
一年半後,謝之衡去世。
當時我正在開會。
秘書附耳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愣了兩秒,示意會議繼續。
那一天我沒有出任何差錯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晚上回到家, 我披著毯子在露台坐了很久。
周鶴說是癌症。
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
治不了, 謝之衡也沒想治。
「他走的很快,沒受什麼苦。」
「沈魚,節哀。」
況野是跑著來的,氣喘吁吁。
沒有靠近我, 一直在我身後站著。
「我沒想到他會死。」
「我們就算爭鋒相對、分崩離析,他也應該壽終正寢。」
「你說, 人這輩子這麼苦, 為什麼還要活著?」
「我不知道。」況野的聲音悶悶的,「我只知道,我既然活著, 那就要好好活。」
我大病了一場,渾渾噩噩燒了一周。
周鶴和況野連軸轉地守著我。
「你們不會怕我自殺吧。」
「想多了。」
就像況野說的,既然活著,那就好好活。
等到那天真的死了, 也不枉這一生。
人啦兜兜轉轉,能愛的只有自己,能愛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