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豈不是殿下也……」
我沒搭理他們,一口將餛飩吞了下去,鮮得眯起了眼睛。
享用美食時不專心,灶王爺可是要生氣的。
世家子弟自討了個沒趣,無聊地走了。
眼瞧著他們拐進巷口,我放下碗,和老闆道了聲謝。
掂了掂石子,一人給他們砸了一個大包。
蕭景鈺知道後,出去了一趟。
第二天那些世家子統統被押到太子府,被鞭子抽得哭爹喊娘。
後來次數多了,蕭景鈺就不讓我一個人出門了,我問他為什麼。
他抿了抿唇,只道:
「阿黎,我不想讓你被人笑話。」
我不解:「靠雙手吃飯,不偷不搶,怎麼就會被人笑話呢?」
到最後蕭景鈺也沒解答我的疑惑,只告訴我不要再和別人動手了。
數不清的大官來來往往,我無聊地等在蕭景鈺書房門外,想約他一起去京城街道逛逛。
我等啊等,等到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聽到兩個小太監說。
「殿下怎麼不讓阿黎姑娘進去等,外面多無聊啊。」
「你傻啊,阿黎一個鄉下來的姑娘,不通文墨,舉止粗魯,要是被太傅看到,殿下又要挨訓了。」
日頭西斜,我揉了揉眼睛。
蕭景鈺打開房門,有些歉意地和我說:
「阿黎,今日事務繁忙,沒法陪你逛街。」
我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期待地和他說:
「那我們能一起去吃香酥鴨嗎?」
「抱歉,今晚有重要的宴會,阿黎讓下人買回來吧。」
「那明天你會有空嗎?」
「明日太傅講學,阿黎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
問得多了,連蕭景鈺的伴讀都譴責地看著我。
我後知後覺明白,蕭景鈺在做的每件事都很重要,而陪阿黎是其中最不重要的。
「前些日子太熱啦,阿黎不喜歡曬太陽。」
我心虛地編著藉口,將曬成蜜色的手臂擋住,怕被他笑話。
顧牧雲卻沒有拆穿我蹩腳的謊話,動作自然地替我系上一個嶄新的香囊:
「正好,我喜歡打傘。」
「阿黎,以後我們經常出來玩吧。」
10
「咦,我們剛才有路過香囊鋪子嗎?」
我疑惑地摸摸香囊,發現上面繡了個活靈活現的小豹子,正愜意地舔著爪墊。
顧牧雲已經轉移了話題:
「馬上要回燕州了,阿黎想好給村裡人帶什麼禮物了嗎?」
我的思緒被打斷,一下子就忘了問他什麼時候買的香囊。
「嗯,阿爹愛喝酒,鄰居阿娘喜歡吃甜甜的綠豆糕,還有大黃,不知道京城的雞腿是不是比燕州的香。」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顧牧雲帶著我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哪條巷子的酒好喝,哪間鋪子的點心軟糯,他都知道。
我吃得兩頰鼓鼓,不期然又遇見了那群紈絝。
「瞧這是誰?那個纏著太子殿下不走的阿黎又出門丟人了。」
「咦,怎麼旁邊還有個男人,是你從燕州帶回來的情郎嗎?」
「小白臉你可別被她這張臉騙了,她就是個傻子。」
紈絝們沒認出顧牧雲,連帶著他一起嘲笑。
腦海里出現蕭景鈺疲憊的嘆息:
「為什麼他們只笑你不笑別人呢?」
「阿黎,你不要再闖禍了。」
我手指蜷縮,拉著顧牧雲想跑。
顧牧雲卻將石頭塞進我手裡:「阿黎,他們嘴巴不幹凈,打回去。」
我有些猶豫:「不會給你惹麻煩嗎?」
顧牧雲指了指自己戍邊的腰牌:「不會,我可比他們刺頭多了,不然也不會被外放。」
我信了,掂了掂石頭,砸得他們頭破血流。
那群紈絝連滾帶爬地跑了,還叫囂著要找人來收拾我。
「沒用的膽小鬼,你們來一次我揍一次。」
我撲哧一笑,心中盤旋許久的鬱氣消散。
眼神也重新自信明亮了起來。
「就算他們都笑話阿黎,可阿黎也不是好欺負的。」
顧牧雲笑著遞給我一串又大又圓的糖葫蘆。
「是啊是啊,阿黎比那些靠父輩蔭庇的蠧蟲厲害多了。」
陽光下,他眼神像被曬化了的蜜糖。
我心裡一個激靈,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阿黎啊阿黎,長得好看的男人慣會騙人,你可不要再上當了。
顧牧雲拉著我去了獵場,當他把雪白的馬駒牽出來時,我眼前一亮,摸著馬兒光滑的皮毛愛不釋手。
「來,上來。」
顧牧雲朝我伸出手,我眨了眨眼睛,利落地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顧牧雲,我八歲就會騎馬啦。」
獵場遼闊,陽光正好。
我奔馳在天地間,久違地感覺暢快,眉眼都是舒展的笑意。
約定好明日再見,我抱著東西翻牆回去。
卻意外在花樹下看見了蕭景鈺。
他問:「阿黎,你去哪了?」
11
「不過說了你幾句,就這麼多天不理人,鬧彆扭也該有個限度。」
蕭景鈺看著我手裡的大包小包皺了皺眉:
「你又一個人出去了?今日沒有闖禍吧。」
「前些日子錦陽將你的木雕弄丟了,孤特意找人為你做了最精巧的木偶,關節可以自由活動,比你在街邊買得更好更漂亮。」
「……」
我習慣性捏著香囊,語氣平靜:
「蕭景鈺,我現在不需要木雕娃娃了,你拿回去吧。」
以往蕭景鈺這麼說,我的心裡總會難受,可現在卻不會了。
村裡的郎中爺爺說得對,要想惡瘡徹底好,就要下狠心將它挖掉,挖掉後就不會潰爛發痛了。
蕭錦鈺突然有些心慌。
阿黎眼神太平靜了,就像看一棵草一株花,好像他對阿黎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
視線不經意掃過阿黎腰間掛著的新香囊,小豹子憨態可掬,可見製作者的用心。
蕭景鈺手指微微發著顫:
「阿黎,你去見了誰?」
我繞著流蘇,不想告訴蕭景鈺我交到了新朋友:「和你沒關係呀。」
蕭景鈺氣得雙眼通紅,錦盒被摔落一地。
「阿黎,你現在都學會和外男私會了。」
「你我夫妻一體,你將我放在何處,將太子的顏面放在何處?」
精美的木雕娃娃骨碌碌滾落。
我將娃娃撿起來,拍了拍它身上的灰還給蕭景鈺,認真地提醒他:
「蕭景鈺,我們不是夫妻啊。」
「你忘了,在我們成親之前,你就走啦,我們還沒拜過天地呢。」
四周宮人噤若寒蟬,只能聽見蕭景鈺沉重的呼吸聲。
許久,他轉身離開,語氣冰冷:「隨你,不想要就扔了,以後別哭著向我討要。」
蕭景鈺等著阿黎追出來道歉。
以往每次他生氣,阿黎都會想方設法哄他。
春日嘴饞,阿黎帶著他扒青杏,結果被酸倒了牙,隔天一瓶酸甜可口的青杏醬就放在了他桌上。
識字枯燥,自己不耐煩教,阿黎就抱著三字經臨摹上百遍,晃著他袖子說:「蕭景鈺,我全會啦,燒雞什麼時候給我啊。」
「……」
阿黎不記仇,對她好一分,她便還十分。
可直到他走出了門好遠,阿黎也沒有出現。
蕭景鈺心慌地想,一定是聖旨遲遲不下,阿黎又鬧脾氣了。
她心裡肯定還是想著自己的。
明天,等明天過了他一定催促父皇賜婚。
這段時間的確冷落了阿黎,好在他們以後還有許多時間,足夠他陪阿黎將京城看遍。
「……」
宮女問我:「姑娘,你在想什麼呢?」
我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說:
「我在想,要是桂花糕被摔碎了,明日要記得再買一份了。」
12
離開前一天京城有燈會。
我戴上新香囊,跑出門去找顧牧雲。
眼瞧著攤子上有個小巧的蝶貝鏈子。
我問老闆價格,對方叫價五百文。
「這麼貴啊?」
顧牧雲見我動作僵住,自然地要掏錢。
我趕緊攔住他。
「不要了不要了,冤大頭才花五百文買鏈子呢。」
我一邊大聲說,一邊用眼神覷著老闆。
村裡大娘教我,買東西要學會砍價,老闆見你走了比你還急呢。
我一步三回頭,怎麼還不攔我啊。
顧牧雲低笑一聲,眼見我快惱羞成怒,變戲法式地為我戴上一串白蝶貝。
他主動交代:
「我問老闆兩條能不能便宜一點,他看我誠心想要就給我了,只花了九百文呢。」
語罷,又摸出一條粉色的給自己戴上。
顧牧雲身量高,穿著一身玄衣挺唬人的,手腕上卻戴了個破壞氣氛的粉色鏈子。
我悶笑:「顧牧雲,你現在一點都不酷啦。」
顧牧雲也跟著笑:「嗯,這樣挺好。」
隔壁攤子上擺著精巧的兔子燈籠,攤主笑眯眯地看著我們:
「姑娘要來試試嗎?猜對三個燈謎就可以拿到兔子燈籠啦。」
可燈謎太難,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來。
撲哧一聲笑,是個扎著雙髻的小姑娘。
她眨著眼睛:「姐姐,你猜不出來嗎?可這是最簡單的燈謎啦。」
我有些沮喪。
大家都說阿黎蠢笨,是個不開竅的木頭。
雖然我已經很努力看書了,可還是學不會。
攤主在小姑娘耳邊說了句話,小姑娘點點頭,蹬蹬蹬跑回家又跑了出來:
「姐姐沒關係啦,雖然大兔子燈籠不能給你,但阿娘做的小兔子燈籠多了一個,就送給你啦。」
雪白的兔子依偎著一輪小月亮。
攤主笑盈盈地將燈籠給我:「祝姑娘平安順遂,事事圓滿啊。」
沒有嘲弄,沒有鄙夷。
原來,不會燈謎也沒關係啊。
走出了好遠,我臉上還掛著驚喜:
「顧牧雲,我有小兔子燈籠啦,她們真是好人。」
人潮擁擠,顧牧雲牽起我的手:
「嗯,她們好,阿黎也很好。」
彈幕突然出現撒花特效。
我抬眼看他,背後是燈會煙火炸開,無數的星光下,我臉頰被燭火映得發燙。
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顧牧雲,你是在害怕嗎?我聽到你的心跳聲了。」
「不是害怕。」顧牧雲輕聲說。
「阿黎,這是心動,別弄錯啦。」
心緒頓時像放進了融化的蜜糖,裹一裹撒上霜糖,比我吃過的任何糖葫蘆都要甜。
我結結巴巴:「那,阿黎的心跳也很快,阿黎也心動了嗎?」
顧牧雲淺笑,眉眼比畫上的人還好看:
「這個問題,阿黎要問自己啊。」
我無措地摸摸手鍊,又捏捏香囊,有個答案在嘴邊打轉。
心動的,阿黎也心動了。
橋頭燈下卻見到熟悉的人影。
蕭景鈺不知站了多久,聲音比夜風還涼。
「阿黎,今夜玩夠了嗎?該和孤回宮了。」
13
燈火明明滅滅,照得蕭景鈺一向君子端方的臉上出現化不開的陰影。
「顧將軍,阿黎是孤的救命恩人,也是孤的未婚妻。」
他視線掃過顧牧雲,仿佛看死物一般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