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非晚不作聲,反倒是江眠開口:
「江擾,你少誣陷人,誰會拿你那不值錢的破東西,被保潔阿姨扔垃圾堆里一起扔了也說不定,況且,戒指真的在非晚哥這兒嗎?你真的沒拿走嗎?當初就是靠什麼故意偶遇的下三濫手段湊到非晚哥身邊的,誰知道你如今會不會故伎重施。」
我站起身,低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聲笑了起來:
「江眠,幹嘛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反應這麼過激,怎麼,是因為怕我?」
「你……你胡說什麼?我為什麼要怕你,你有什麼好怕的?」
我眼神在遲非晚和江眠之間來回掃了一遍,語調不緊不慢:
「當然是怕自己的心上人會被我搶走,畢竟,你不敢做的事,我都替你做過了,手段下三濫也好,身份見不得光也罷,江眠,我不像你,我想要什麼,伸手就能拿到,你呢?你能嗎?哦不對,應該是問,你敢嗎?」
江眠大概從小受到的都是絕對好的教育,做不到像我一樣做出這種事還能大言不慚,氣得臉色發白也沒說出一句話來,一旁的遲非晚冷著臉,眼睛一刻都不曾從我身上挪開,那眼神中的意思我看得清楚,是憤怒。
哦,我想起來,當初我和遲非晚扯上關係還是因為他把我認成了江眠,他們兩個才是青梅竹馬、情深義重,我只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所以聽見我這樣貶低江眠,他才會如此生氣。
不過不管是因為什麼,都和我沒關係了,斷了就是斷了。
我頓了頓,轉身朝外走。
「遲非晚,我知道戒指在你那兒,那是我唯一珍貴的東西,希望你能還給我。」
「我要是不還呢?」遲非晚在身後幽幽地開口。
我腳步停住,回頭疑惑地看向他:「你也說了,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遲非晚起身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
「你不是也說了,那是你唯一珍貴的東西,江擾,既然是珍貴的東西,那就是要付出代價才能得到,這天底下就沒要白白拿走的道理。」
我攥了攥拳頭:「但那原本就是我的東西。」
「哦?是嗎?那你自己來拿回去啊,如果你有這個本事的話。」
我看著遲非晚,半晌,才終於泄氣似的妥協:
「你想怎麼樣?」
遲非晚的手緩緩抬起,落在我的耳垂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揉捏,他張口,聲音像是漂泊在海上的塞壬,蠱惑著迷失方向的水手。
「江擾,你不是說,你想要的,伸手就能拿到嗎,那就再向我伸一次手吧。」
我後退一步:「我不會再做以前那種事。」
「這樣啊!」遲非晚雙手插進西褲口袋,「既然如此,那枚戒指,你就去下水道裡面找吧。」
我呼吸急促,雙目通紅,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揮起拳頭,狠狠地砸到遲非晚臉上。
「遲非晚,你混蛋,那是我的東西,我的,你憑什麼?你把它還給我。」
遲非晚趔趄著向後退了幾步,拳頭砸到鼻子,鼻血順著指縫流到他的手上。江眠尖叫一聲,上前扶住遲非晚,大聲罵我是瘋子,遲非晚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卻突然咧嘴笑了。
「好啊,江擾,好得很。」
13
我沒想到遲非晚會做出囚禁這種事,他把我關起來,不許我出門,不許我去找陳幸,也不許我見任何人。
我想過逃跑,但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每次逃跑失敗,遲非晚對我做的一切就會更加粗暴。意識到逃跑無望,我便只能哀求他,陳幸病著,一個人在外面,身上又沒什麼錢,我得去找他,不然他會死的。
我求他,用他說的方式,像發情求歡的狗一樣討好屈服,遲非晚為我擦著眼淚,大發慈悲地告訴我,他會幫我找,可是那麼久了,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在等待里一天天陷入絕望,精神狀態變得很差,不再有精力去討好和迎合他,我開始整晚整晚地做噩夢,一次一次地被驚醒,我夢見陳幸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路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天氣冷得刺骨,雨點打在他的身上,隨著雨水沖刷到我腳邊的,是帶著血的污泥。
沒有人幫他,他就那麼躺在那裡,無聲無息地,我想過去,可是陳幸卻又突然開口,他要我別去看他,去看他他也不理我。
被驚醒的次數多了,我便不再敢睡著,我怕極了,我怕見到陳幸躺在血水中的樣子,我怕他無聲無息地睡著,分不清是不是還有心跳,我怕他要我不要去看他,怕他不理我。
我怕他在夢裡背對著我問:「江擾,我送你的戒指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低頭哀求的那個人變成了遲非晚,他半蹲在我面前,輕聲細語地求我吃東西,求我跟他說話,求我看他一眼,可是我眼神很難聚焦,想張嘴,聲音卻啞在嗓子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遲非晚給我請了醫生,各種醫生來了個遍,他逼我大把大把地吃藥,可越是這樣,我越是精神恍惚,反應遲,以至於當遲非晚把那枚銀質的素圈戒指捧到我面前的時候,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認出那是什麼東西。
「江擾,我把它還給你,你別這樣,好起來好不好?」
遲非晚半蹲在我面前,臉埋在我的膝蓋上,我看著面前的人抖動著的肩膀,這一次,終於確信自己問出了口:
「遲非晚,哭什麼?」
14
我不確定自己被遲非晚關了多久,也不記得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准許我出門的,那段時間我沒有時間概念,像一個任由他人擺布的布娃娃。
遲非晚告訴我,江以川的生意出了問題,被人實名舉報偷稅漏稅和違規投標,江以川進了監獄,魏輕羽急火攻心住進醫院,生意場上那些豺狼虎豹,看準了時機要侵吞江家,幾乎要把江眠拆吃入腹。
我不關心他們一家人怎麼樣,可聽遲非晚說這些的時候,依然覺得痛快。
「開心嗎?」見我笑著,遲非晚問我。
我點頭:「當然。」
遲非晚低頭,微微彎了彎嘴角:
「那就好。」
我知道,遲非晚是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他其實覬覦江家很久了,他在等江眠扛不住壓力的時候,過來求他,用低廉的價格把江家的一切拱手相讓,等到那時候,他不僅是所有利益的既得者,更是江眠眼中的救世主。
我漫不經心地喝著手裡的粥:
「遲非晚,原來你一直都這麼心狠手辣,連喜歡的人也能算計在內,那這樣看來,你對我,倒也算是仁慈了。」
遲非晚手上的動作僵了僵:
「江擾,我從沒有算計過自己喜歡的人,是他一直在算計我,從見到我的第一眼開始,就一直在算計我。」
15
為了江家的事,遲非晚忙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態好了一些,但還是沒有離開遲非晚這兒,因為他確實比我有更多人脈和渠道去找陳幸,我得留在這兒,如果有一天他們找到了,我必須第一時間趕過去。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秋天進入了尾聲,在今年最後一個暖和的日子裡,我接到了遲非晚助理的電話,他說遲非晚手機關機,事情緊急,便打了家裡的座機。
有人釣魚的時候在城郊一個湖裡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屍體,便報了警,警方驗過 DNA 後發現死者是陳幸,那是之前遲非晚讓人特意交代留意的失蹤人口,便打電話告知了遲非晚的秘書。
「警方說,法醫已經驗過屍了,排除他殺的可能,死者死於溺水,是自己投湖自盡。」
我聽著電話對面的聲音,一句話都說不出,良久,才終於顫抖著聲音問:
「他在哪裡?」
助理報出了一個地址,是放下電話,回到房間從抽屜里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戴在無名指上才出門打車。
「陳幸,你別怕,我來接你了。」
警方說,由於在湖水中浸泡太久,屍體已經腐爛,部分被魚蝦啃食和微生物分解,打撈的過程又造成了二次損傷,已經不完整了,詢問我是否要看。
我堅持:「要看。」
警察輕嘆了口氣:「節哀。」
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那樣的陳幸,他躺在那裡,連臉都看不清,整個身體發白浮腫,很多部位都殘缺不全,我甚至認不出,面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陳幸,是不是警察搞錯了,這怎麼會是陳幸?
可當視線下移,看到套在那腫脹的無名指上的銀質戒指時,我腿上突然一軟,整個人直接跪在地上,我想握住他的手,想要不死心地再去感受他的體溫,可雙手在懸空中發著抖,竟然一下也不敢落到他的身上,我怕我一碰到他,他就會連皮帶骨地碎在我的面前。
我把臉埋在胳膊里,半張著嘴,心臟抽痛得劇烈,站不穩,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只剩下眼淚不受身體控制地往外滑。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終於感覺到有一股空氣重新進入體內,隨著那口空氣的進入,喉嚨處驟然一緊,一口血便跟著吐了出來,瞬間染髒了陳幸身上白色的覆蓋布。
我一愣,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擦,卻是蹭不幹凈,紅色的血跡連帶著一起染紅了我的袖口,像是陳幸在給我無聲的回應。
看著袖口那抹紅,我終於崩潰,埋頭泣不成聲:
「陳幸,你他媽混蛋,是你追的我,是你送我的戒指,結果你不告而別,說走就走,又這個樣子出現在我面前,我他媽連你的手都不敢碰一下,陳幸,我這輩子就談這麼一次戀愛,你連手都不讓我牽,我真是虧大了……
「陳幸,深秋了,湖水那麼涼,在裡面躺了那麼久,你冷不冷啊?
「對不起,都怪我沒有早點找到你,對不起。
「你不要怕,我來了,我帶你回家,我們會有家的,我會帶你回家的。」
16
撞見遲非晚和江眠湊在一起接吻的時候,我剛安置完陳幸的骨灰回來。
江家一夜沒落,遲非晚成了江眠最想抱的大腿,他如今像我當初一樣,拚命地對著遲非晚搖尾乞憐。
下三濫也好,自輕自賤也罷,當初江眠是怎樣看待我的,如今也都全部應驗在他自己的身上,這一切大概都是報應,而遲非晚是這場報應的幕後操縱者。
我倚靠在門邊,眼看著江眠一步步向遲非晚靠近,眼看著遲非晚厭棄卻不躲避,眼看著他湊上去,踮起腳尖想要親吻遲非晚的雙唇,卻被遲非晚側頭躲開,最後那個吻只落到了嘴角。
遲非晚看著我,那眼神我看得明白,他是報應的操控者,他想讓我像當初的江眠一樣,擁有可供自己操控的把柄。
那是他對我做出的最後的妥協。
我輕輕勾了勾唇角,遲非晚這樣用心,我當然不會讓他的計劃落空,索性掏出手機,把這一幕全都拍了下來。
看著手機里的他們,我不小心笑出了聲。
江眠回頭看到我,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江擾,你……你笑什麼?」
他大概是被我嚇到了,之前在那副永遠都盛氣凌人、矜貴驕傲的樣子已經收斂了個乾淨。
半晌,終於笑夠了,我放下胳膊,抬手用拇指抹了抹溢出眼角的眼淚,挑釁似的看向他:
「當然是笑,你終於也有把柄落在我的手裡了,我親愛的弟弟。」
江眠臉色一白,整個人都僵住了,我實在沒心情欣賞他難得一見的狼狽模樣,轉身離開了。
自上次不歡而散後,那晚,遲非晚破天荒地回去很早。
「江擾,」他開口,「這樣的話,你會開心一點嗎?」
「開心?」
我晃了晃手裡的酒杯:
「今天嗎?遲非晚,我才剛剛失去自己這輩子唯一的摯愛,實在沒辦法在這個時候,因為你的一些恩惠便討好賣笑。」
遲非晚整個人氣壓都很低,朝我走過來的時候低頭扯了扯領帶,我知道,那是他暴怒的前兆。
關於幫我報復江家這件事,遲非晚做到現在,也算仁至義盡,可他無數次把熱臉貼上來,換來的卻依舊是我這副不涼不熱的態度。
他生氣,我理解。
我仰頭,平靜地喝完杯中最後一口紅酒,在遲非晚走近的瞬間,抬手扯住他的衣領吻了上去。
酒杯掉在地上碎了,我光著腳,動作間不小心踩在上面,斑斑點點的血跡從客廳一路到臥室,染紅了剛換好的白色床單,一眼看過去有點瘮人,但誰都沒在意,耳邊只剩下熱烈的喘息和壓抑的呻吟。
「今天怎麼這麼配合?」遲非晚啞著嗓子問。
我勾著他的脖子吻上去:
「因為欠你。」
具體欠什麼,遲非晚沒問,我們之間其實說不上誰欠誰,他給錢,我賣身,就那麼點事,往虧欠上扯就實在太矯情了。
所以遲非晚對我的回答並不滿意,動作愈發粗暴,我咬牙承受著,看向他的眼神空洞麻木,遲非晚伸手,覆在我的眼睛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遲非晚的聲音便愈發清晰起來:
「江擾,分給我一點吧,那麼多愛,就也分給我一點吧……」
被遮住眼睛,我看不見遲非晚的神情,那一晚,兩個心裡都藏著巨大悲痛的人碰撞到一起,心照不宣地,誰都沒讓那滴眼淚掉下來。
「對不起。」
對不起,遲非晚。
我這一生,欠陳幸最多,其次是你,我所擁有的愛不多,這輩子的就全都給陳幸了。下輩子吧遲非晚,下輩子再還給你。
17
我醒來的時候,遲非晚已經走了,桌上有他留給我的卡,卡下面放著一張紙條,最上面的一行密碼下面,有一行字:
【卡里錢只夠買一塊墓地,江擾,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就算不想活了,也不能這麼坑我,錢你自己去賺。】
我看著那行字,嘴角抽了抽,遲非晚這個人,但凡是個啞巴,我說不定已經拋棄陳幸轉而愛上他了。
可他不是啞巴,我還是只愛陳幸。
我拿上那張卡,在買墓地之前先去另外一個地方:監獄。
江以川的案子涉及多起經濟犯罪,具體被判了多少年我不清楚,總之,以他現在這個年紀,就算能出來,也過不了幾天自由日子。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江以川坐在對面,握著聽筒說。只是半個多月沒有見而已,他卻被折騰得老了很多,全然沒有我第一次見他時那威風樣子。
我笑了笑:「為什麼沒想到?我們不是父子嗎?」
江以川眉毛不經意地皺了皺,我繼續說;
「讓我猜猜,是因為你篤定我對你沒什麼感情?江以川,原來,你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什麼啊!」
我換了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我至今都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樣子,可以說是……人模狗樣,江以川,不管你信不信,其實在我們相見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你對於我來說,就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甚至如果我們從來不曾相認過,見到你如今這個樣子,我說不定也會感慨唏噓一陣,不過現在,能看到你有這個結局,我只能說,我很高興,替我媽高興。」
江以川一身囚服望著我,臉上是說不清的憔悴。
「江擾,沒有對你盡到養育職責,我很抱歉,但我們之間,說到底誰也不欠誰,畢竟,我也沒打算讓你為我養老送終。」
我嗤笑:「是啊,畢竟你自己有兒子,不過……」
我抬眼,收斂起笑容:
「爸,你知道,江眠是個同性戀嗎?」
「什麼?」江以川坐直身子,「你放屁,我兒子才不會是什麼同性戀。」
我平靜地掏出手機,把之前拍的照片遞到他面前,緩緩開口:
「可惜,你兒子,就是個同性戀,而且是一個在你進去之後一個人沒辦法獨立撐起大局,只能屈身於人以求庇護的同性戀。」
江以川站起身,雙目猩紅地瞪著我,那眼神,和我媽之前看向他時一模一樣。
我低頭笑了,笑得連肩膀都跟著抖動。
「哈哈哈,江以川,我媽說得沒錯,你確實是要斷子絕孫的。」
之後江以川說的什麼我不知道,他被獄警帶走了,估計也是什麼詛咒吧,就和我媽當初一樣。
探監結束,我在監獄外碰見了江眠。
「別去了,我剛見完,你估計短時間內,沒辦法再次探監了。」
江眠搖搖頭:「我找你。」
「找我?」
「江擾,之前為難你,對你說了不好聽的話,我向你道歉,但說到底,我們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你既然已經報復了我爸,那能不能求你,別再去找我媽了?」
江眠帶著哭腔:「自從去我家出事,她身體就一直不好,真的不能再受這種刺激了。江擾,哥,我求你了。」
我面不改色地抱住胳膊:
「身體不好,那她如果知道會怎麼樣?會死嗎?」
我上前一步,靠近他,微微俯身和他的視線相觸,用和他之前完全一樣的口吻緩緩開口:
「哦,那你就想想別的辦法吧。」
江眠眼角含著淚,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站直身子,努力控制著自己早已臨界的情緒。
「江眠,你怎麼好意思說我們沒有深仇大恨?是因為你陳幸才知道那些事,才會為了不拖累我放棄治療。
「他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拖著病身,我一刻也不敢想,他一個人,是怎麼樣熬下去的,我更不敢想,他又是抱著怎樣的決心跳進那麼冷的湖水裡。
「江眠,你知道我在警局見到那樣的他時是什麼心情嗎?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沒有深仇大恨?江眠,我恨不得那個被魚蝦啃食不全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他至少,不會走得這麼痛苦,不會到生命的最後,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淚水已經糊住了視線,我伸手抹了把臉:
「江眠,就像你當時好奇陳幸一樣,我也很好奇,如果你媽媽看到那些照片,她會是什麼怎樣的一副表情?」
江眠無助地搖著頭,伸手扯住我的胳膊:
「不要,別,我求你了,江擾,我就這麼一個親人了。」
我甩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可你至少,還有這麼一個親人。」
18
我去找過魏輕羽,她躺在醫院,看見我,只是平靜地招招手。
「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她說。
我挑眉,沉默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小眠是在我手心裡護著一點一點長大的,這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他,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喜歡誰,我看得清清楚楚。
「之前,我對他嚴格,對他耳提面命,是因為我希望他能強大,能保護好自己,這周圍到處都是豺狼虎豹,我不能任由他長成綿羊。
「說實話,當知道你的存在的時候,我確實擔心過,我怕你會搶走他的一切,所以我替他爭,手裡握著所有的東西,我想著,江以川的一切都必須是屬於小眠的,你一分也別想拿走。」
魏輕羽說完自嘲地笑笑:
「雖然現在看來,我之前做的一切都像一個笑話,但是江擾,做母親的,總是要為自己的孩子多爭取些,總會想著,要是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他們也能安穩順遂地好好活下去。」
她看向我:「江擾,你怪我,怨我,我理解,但你的媽媽也一定為你謀划過,我只有小眠這麼一個孩子,我自然也要為他謀劃,這天底下做母親的,全都是一樣的。」
……
「這天底下做母親的,全都是一樣的,呵!」
我屈膝坐在地上,笑出了聲。
「陳幸,我沒告訴她,我的母親其實從沒為我謀划過,我想我要是說出來,在她面前就一定像是一條可憐蟲,可我不能那樣,我贏了,我是勝利者,我得瀟洒一點。」
旁邊沒人回應,周圍靜悄悄的,唯一能聽見的,就只有風聲。
「陳幸,你知道嗎?我其實還挺羨慕江眠的。」
我伸手,輕輕地在墓碑上拍了一下:
「全怪你,你要是還在的話,我誰都不會羨慕。」
我給陳幸買了一塊價格很高的墓地,聽銷售人員說,那塊位置風水特別好,能保佑在世的親人福壽綿長、平安順遂。
「那能保佑愛人嗎?」我問。
銷售小哥點頭:「那是當然。」
我笑笑,把卡遞給他:「就這裡了。」
福壽綿長、平安順遂什麼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覺得這裡風景好,陽光也好,後面的那座山上,還種著一片落葉松,聽說那片林子裡,住著很多松鼠和野兔,熱熱鬧鬧的,陳幸應該會很喜歡。
可是這裡的地很貴,如遲非晚所言,那張卡里的錢,只夠買一塊。
我坐在陳幸的墓碑旁,看著遠山的日落,想起之前為了應付考試背的一首詞,裡面寫:「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陳幸問我什麼意思,我說:「就是說落日的餘暉像熔化的金子,傍晚的雲彩像璧玉一樣圍合在一起。」
陳幸說:「這詞人寫得真好,我不喜歡落日,但我喜歡熔化的金子,她這麼一寫,我就覺得落日好像也挺不錯。」
那時候,我們倆窩在只能容下一張床的破舊筒子樓里,屋裡又悶又潮,我坐在地上,把床當桌子趴在上面寫題,陳幸就在一邊用蒲扇給我扇風。
彼時的我們,生活拮据難過,衣食尚且不足,體會不到什麼詩詞歌賦的美好意境,我只知道這句詞是這個解釋,我得把它背下來。
可陳幸卻說:「江擾,我不喜歡這裡,但你就像那塊熔化的金子,讓我覺得,這一切倒也不錯。」
秋天過去了,冬天提上了日程,日子一天冷似一天,我裹著厚厚的外套,把戴著戒指的無名指藏在袖子裡。
在以前,我也是這麼怕冷,身上沒什麼厚衣服,每到冬天,我就喜歡蹭著陳幸,手腳並用地緊緊抱住他,抱在一起就暖和了。
陳幸覺得不好意思,嘴上說著放開他,這樣不好,但也從來不會推開我,那些年的冬天很冷,可是我有陳幸,還有陳幸煮的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