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他們說我是秦家被抱錯的真千金。
可是家裡已經有了一位養了十幾年的所謂假千金。
家人等我自卑、嫉妒,痛恨命運的不公,在無盡的哀怨中沉入深淵。
可是我看著這個嶄新的時代,沒有戰爭和飢餓,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這對我而言,正是最好的時代。
1
醒過來的時候,頭疼得像炸開一般,我伸手捂著腦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一直湧入腦海。
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自己是誰,一片空白。
直到腦海里的動靜停下,我終於有精力去看周圍,陌生但同樣熟悉的世界。
一種割裂感席捲了我。
我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外面說話。
「她不會是裝的吧?」一道少年的聲音響起,「故意受傷讓所有人都心疼她,然後讓大家都怪思羽?秦哥,思羽才是你看著長大的……」
「賀梵。」另一道清朗的男聲打斷他,「這是秦家的家事,你逾矩了。」
「我和思羽有婚約,當然向著她。」少年音繼續響起,「秦哥,我不管你這另外一個妹妹是哪裡蹦出來的,我們賀家只認思羽一個。」
「……」
接下來的話,我聽不清了。
我睜眼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開始思考我是誰。
秦妙桐。
這是我的名字。
我記得子彈穿過我心臟時的觸感,瀕臨死亡時的窒息和不甘心。
但我現在絕對不是在槍口下活下來的秦妙桐。
這具身體動起來也是陌生的,我沒有這麼年輕,我的手雖然起過繭子,但卻不是這種明顯家務勞作導致的繭子。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推門進來,發現我醒了。
我看見了方才在門外說話的人的面容,一位模樣上好的年輕人和一位少年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
「妙桐,你醒了?」清朗的聲音在跟前響起。
我看過去,沒有第一時間開口。
大概是因為見到了人,腦海里多了一重記憶。
或許,我應該喊他一聲哥哥。
不過我遲遲沒有開口說話,他旁邊的少年沒有耐心了:「喂,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依舊沒有說話,盯著他們看了半晌,直到年輕的男人察覺不對勁兒,喊來了醫生。
現在的醫院好像已經發展得很好。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給我檢查一番後告訴對方,我大機率有短暫失憶的症狀。
那個不耐煩的少年已經走了,我也不想看見他,光是看見就覺得吵鬧。
年輕的男人在病床旁邊坐了下來,他說:
「妙桐,我是哥哥,秦懷爍,還記得我嗎?」
「醫生說你慢慢會想起來的。」
他和我說了最近的一些事,我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一位被惡意抱錯十幾年的有錢人家的女兒,他的親妹妹。
在這十幾年裡,他們根本不知道家裡養的女兒是假的。
很惡俗的劇情,大概是被有心之人換了孩子,親生女兒被賣到偏遠山村,在那裡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
還是去年秦妙桐自己從養父母口中聽到自己是從人販子手上買來的,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報警,去等結果,最後等到了親生父母。
可惜他們花十幾年的時間,已經養出了一位相當優秀的女兒。
秦妙桐這次進醫院,是和秦思羽起了衝突,從樓梯摔下去了,腦震盪。
她很敏感,過去十幾年的苦日子,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手上和身上全是傷口,陡然得知其實自己本應過的是這樣富足的生活,她對占據自己身份的人充滿敵意,尤其是,她不如對方漂亮、才華橫溢以及長袖善舞。
對方還有一位未婚夫,帥氣優秀,他們看起來很般配。
自卑和不甘導致的嫉妒下,她對秦思羽充滿敵意,但是我腦海里的記憶告訴我,這次秦妙桐摔下樓梯,確實是秦思羽推的。
這樣的局面,關乎兩位女孩的命運,秦妙桐有不甘和嫉妒,秦思羽自然也會惶恐於自己的身份。
我看向他,喊了聲:「哥哥,爸爸媽媽呢?」
秦懷爍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秦妙桐的記憶告訴我,今日是秦思羽鋼琴比賽的日子。
他們去看比賽了,連著剛才很吵鬧的賀梵。
「他們今晚過來看你。」秦懷爍的回答是這樣。
我不說話了。
秦懷爍說:「妙桐,你和思羽都是我妹妹,雖然你的遭遇是因為她的親生母親,但是思羽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親生母親前幾年已經去世了,爸媽擬了合同,會將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贈送給你,作為補償。」
我心裡其實波瀾不驚,但仍舊忍不住為同叫秦妙桐的女孩兒覺得悲哀,她拚命去尋找的家人,對她的愛其實很有限。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還活著沒有,但我覺得我擁有她記憶這件事,其實有點奇怪。
「那百分之五的股份,你有嗎?」我抬眸看秦懷爍。
他一頓。
我接著問:「秦思羽也有吧,可能少點,百分之三?」
「你想起來了?」
我嗯了一聲,問了一句:「我手機呢?」
秦懷爍將一個方塊兒遞給我,我在「秦妙桐」的記憶里看到過它的用法。
我說:「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之後秦懷爍離開病房。
我摸上了手機,按照記憶解鎖,隨後開始搜索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存在的時代徹底過去,成為歷史。
我的國家終於在磨難中成長起來,儘管過去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我們如今屹立在世界,無人敢輕視。
如今這個國家,這個年代,沒有侵略,沒有戰爭也沒有溫飽問題。
而我秦妙桐,只是歷史長河裡的一粟,沒有隻言片語,在從前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甚至很久沒有用過自己的本名了。
一個下午,我捧著手機,看著螢幕淚流滿面。
原來只在我夢中出現過的畫面,竟然已經實現。
這對我而言,是最好的時代。
2
儘管腦海里擁有著另一位「秦妙桐」的記憶,但是我對這個世界依舊是感到陌生的。
我很新奇。
躺在病床上,直到我如今的父母出現,我才知道胸腔里的那股酸脹到底來自哪裡,來自這具身體的情緒。
她,或者是「我」,在不甘,想要一個答案。
我想我是明白她的情緒的。
無非想要一份偏愛,不需要搶其他人的偏愛。
我看著穿戴貴氣的秦家父母,他們身後跟著穿著華麗長裙的秦思羽。
她很漂亮,或者說,她被養得很漂亮。
今天也是盛裝打扮過的。
我抬眸,波瀾不驚地看著他們。
「妙桐。」這具身體的母親開口了,「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我實話實說。
我畢竟不是他們認知裡面的那位秦妙桐,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之後,自然也清楚,即便我現在性情大變,他們也只會以為是我心理或者精神上出現問題。
所以我沒必要,像以前那位秦妙桐一樣。
他們似乎驚訝於我的語氣,又或者是覺得我在向他們低頭。
現在的父親看著我腦袋上纏的繃帶,裝模作樣地來了一句:
「這次便算了,下回再胡鬧,就別怪我和你媽不管你了。」
我回想起自己的父親,他是一位儒雅的學者,雖然也有些大家長的說一不二,但說話向來講究以理服人。
不對比,我也不知道秦先生在當父親上竟然比別人優秀這麼多。
我嗯了一聲。
懶得再多說什麼。
倒是那位打扮華麗漂亮的鳩占鵲巢者,她眼底閃過了片刻的慌亂,要出去時還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與她對視,她那個眼神里或許還有些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挑釁。
她是看不起「我」的,同時又忌憚「我」。
3
醒來之後我度過了相對充實的幾天——幾乎每天都捧著手機過。
這個時代出現了名為「網際網路」的東西,我認為這是人類發展進程中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我想要知道的信息幾乎都可以從上面獲取。
戰爭並非從這個世界消失,但是我的國家已經和平許久。
之後腦袋上的繃帶和紗布拆除,我出院了。
我被接回了一幢稱得上精美的房子裡,秦懷爍接我回來的。
他說:「爸今天出差了,媽約了朋友,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該上學了,就算基礎差,也要努力趕上。」
即便是出院,也沒有家人迎接的情況在我看來確實不太像一家人。
秦懷爍的話里話外,似乎也在表明一個意思:他們秦家只需要上得台面的人。
這樣的模式與我印象中的一位好友家中很像,她家族顯赫,但女子都被教育成大家閨秀,男子皆是文雅君子——表面上。
但那樣的世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不是稀奇的事。
「秦妙桐」回來才不到一年,秦家給辦了新的學校,她上高一。
現在的入學制度與我的認知也大不相同,科目也不少。
記憶告訴我,「秦妙桐」在經過一個學期的高中生涯學習後,選擇了比較偏文科類的科目。
我回到房間,認真翻了她的各種書。
第二日,司機送我去學校。
我和秦思羽是同一所學校,只是她在尖子班,一直都是名列前茅,與「秦妙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即便同一所學校,我們兩個人也不是坐同一輛車去上學。
我憑著記憶來到自己的班級,一進門,發現原本喧囂的教室安靜了片刻。
「秦妙桐」在班級上的存在感其實並沒有這麼強。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很尷尬,對外稱是秦家收養的孩子,因為秦思羽和賀梵的婚約,賀梵只認秦思羽,但是賀家卻不一定。
假如秦思羽的身份泄露出去,賀家未必還看得上她,但肯定也看不上「秦妙桐」。
所以秦家在這件事上,選擇保住婚約,也就是利益。
但是親生的變成了收養的,本質上也是對「秦妙桐」的不重視。
「秦妙桐」渴望親情,渴望偏愛,但是這個家沒有。
我意識到我在這個班級里是相對格格不入的存在。
這是一所私立高中,在讀的許多學生家裡條件不差,秦家算是相當不錯的豪門。
我作為「養女」,身上自然是有八卦的。
這次住院缺課幾天,不知道從他們口中傳出了什麼版本。
我垂眸,落在桌上。
「秦妙桐」的字不算很好看,我還得模仿一下她的字跡一段時間。
4
「秦妙桐。」有人喊了我一聲,隨後眼前陰影落下,「聽說你住院了?」
我抬眸,看向對方,是一個將頭髮染成紅色的少年。
我確認我的目光從訝然變成一言難盡。
欣賞不了一點。
對方的身份我知道,是一位仰慕秦思羽的富二代,叫林昊晟。
「有事?」我知道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和他不熟。
「聽說是你想將秦思羽推下去,結果自己不小心摔下樓梯了?還是你自己故意摔的?」
他直言不諱,大概也沒考慮過,如果此時此刻坐在教室里的是真正的秦妙桐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質問。
我迎上對方的目光,驀地一笑:「對,我和她吵架,吵不過,決定從樓梯上頭朝下栽倒來陷害她,所以呢?」
林昊晟沒想到我的回答,其他人也沒想到。
他愣了一下:「你……」
我說:「還有什麼事嗎?」
他半天擠出一句話:「你一個養女怎麼敢啊?」
養女。
我往後仰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紅毛,嗤笑一聲:「你在用什麼身份為秦思羽討公道?」
這個年紀的少年,最禁不起激,為心上人打抱不平,但是也最容易被戳心窩子。
這不,生氣了。
「你是不是想死?」他話音落下,外面有人走進來。
是班主任。
她的目光在教室掃了一圈之後,林昊晟也一臉不忿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開始在這個時代的課堂上學習。
歷史書被我翻了一遍又一遍,我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熟知的歷史,也看到了更久以前的過往以及後來的許多許多。
相對比文科類的教科書,理科類的書籍看起來嶄新很多。
很偏科。
我知道這個社會的發展已經不是我曾經貧瘠的想像力所能描繪出來的,秦妙桐的記憶可以告訴我很多信息,但是她不知道的那些,我自然需要自己去摸索。
整整一個星期,我都在知識里暢遊。
我意識到周圍人對我的冷漠,從「秦妙桐」的記憶里,我大概找到了一個詞語來形容我的現狀:校園霸凌。
整個班級的孤立,老師的視而不見。
大概是這樣。
一周的時間,我都在消化這具身體帶來的情緒。
有時候甚至分不清是我在難過還是她在難過。
我好奇另一位秦妙桐是否還活著,但始終不得其解。
5
我和秦家人的相處始終很淡。
通過對法律的學習,我知道自己現在並不在秦家的戶口本上,只是一個憑藉著血緣關係得到養育的「養女」。
我的性格變化被他們看在眼裡。
現在的父親象徵性誇了一句,說我看起來像樣了些。
在他看來,或許我這樣不爭不搶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
秦思羽適時開口:「爸爸,我聽說妙桐和林昊晟他們鬧得不是特別好看,要不要我和他們說一聲?」
秦思羽和那群富二代的關係是很好的。
畢竟一個圈子。
只是她這句話說完,秦曄的眉又蹙起來了。
秦曄,我現在的父親。
我張口:「爸,我想去住校。」
秦思羽的前一句話被揭過,秦曄語氣嚴厲了些:「好端端為什麼要去住校,家裡住得不好嗎?」
他眼裡自然是很好。
封建大家長。
現代應該是這麼形容這類人的,他們眼中根本看不到問題。
我垂眸,說:「我基礎太差了,想多花點時間在學習上,爭取早點將成績提上去。」
秦曄並不同意我住校。
但我知道他最終會同意的。
秦思羽應該會巴不得我離秦家遠一點。
這段時間,我很熱衷於出門,去認識這個新世界。
我和秦家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我想他們是能看出「秦妙桐」身上的變化的,只是他們不約而同都將這點不同歸結為我對他們的低頭。
住校這件事,我還和秦懷爍提了。
他很不理解:「如果是想提高學習成績,家裡可以給你請家教,沒必要住校。」
富少爺的概念里,我的舉動無異於自討苦吃。
或者還有點任性的成分。
我看著他說:「我想住校,成績沒有變化再說,你去幫我和爸媽說一下,可以嗎?」
記憶里,這大概是這位歸家的「妹妹」第一次和秦懷爍提要求。
秦懷爍沉默了半晌,回道:「我不保證一定成功。」
6
我成功住進學校。
秦曄雖然專制,但是他很看重大兒子。
已經大學畢業進入公司就職的秦懷爍可以說是他的驕傲也不為過。
不知道秦懷爍說了什麼,他派人給我辦了住校的手續,我入住的還是單人寢室。
我很滿意。
周圍人的孤立在我看來都是些很小兒科的事,我的心智畢竟並非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同齡人的舉止在我看來充滿了幼稚和不成熟。
以林昊晟為首的幾個富家子弟時常有些小動作,例如將我的書碰掉地上,然後來一句不痛不癢的道歉,再或者,在我桌上放點小昆蟲。
雖然不算是什麼事,去告狀也不一定能換來讓我滿意的結果。
於是有天中午,當林昊晟在趴桌子睡覺時,覺得哪裡不對勁,一睜眼發現一條黑色的小蛇在桌肚探頭朝他吐蛇信子時,整個教室都熱鬧了。
林昊晟的尖叫聲先響起,之後整個教室都尖叫起來了。
我坐在座位上,滿意看著周圍驚恐的同學們,眸里含笑,有那麼一瞬間,對上了林昊晟的目光。
小黑蛇在各種慌亂的尖叫聲中不知跑哪裡去了,事後林昊晟在班主任面前信誓旦旦說蛇是我放的,因為我當時表現得太過冷靜。
班主任聽了他的話之後看向我:「秦妙桐同學,你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我搖頭:「老師,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林昊晟篤定道,「全班就你一個好好坐座位上!」
我語氣淡淡解釋:「我只是剛好不怕蛇。」
「怎麼可能?」林昊晟的語氣很是激動,他信誓旦旦說,「一定是你蓄意報復我!」
我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報復你?你對我做過什麼嗎?」
林昊晟梗著脖子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看向班主任道:
「老師,這畢竟不是一件小事,不如查查教室的監控?」
監控。
我對新時代認識里學到的新工具。
很不錯的東西。
只是監控往前查了一天,查不到蛇是誰放進去的,反而在前一天的監控里看到,我不在教室時,以林昊晟為首的幾個人在我的課桌上笑嘻嘻放了幾條毛毛蟲。
我面不改色看著監控錄像里的畫面,周圍的老師和領導眼神怪異,林昊晟渾身不自在。
這個年紀的男孩,哪有不要臉的,看程度罷了。
被蛇嚇了一遭,他現在的心理防線弱得可以。
直到今天早上的監控內容,約莫是在早上還沒人出現在教室前,一條黑色的蛇自己從門縫裡爬進去,經過幾張桌子後,準確無誤爬進了林昊晟的桌子裡面。
林昊晟看監控看得汗毛直立,他和蛇在那麼近的距離接觸了好幾個小時。
他臉色都嚇白了。
當天這位少爺就請假回家了,聽說嚇得發燒了,當晚教室還少了好些人,大概是怕再從哪裡爬出一條蛇來。
之後便是他們學生家長和學校扯皮的事情了,學校組織了一次防蛇防蟲行動。
這些都和我沒關係,夜裡我回到寢室,桌上開著檯燈,我在學那些落下的功課。
半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條純黑的小蛇緩緩順著檯燈爬到我的手腕上,吐著蛇信子,但溫順可愛。
我輕笑一聲,點了一下它的小腦袋。
7
那天過後,我覺得耳根清凈了很多,儘管林昊晟他們依舊會來按時上課。
但是看監控時,他的家長也在場,林昊晟這種明著慫恿他人欺負一位女同學的行為,讓兩位家長蹙眉。
他的家庭,雙親事業上皆要強,母親甚至比父親要強悍些。
他得到了教訓,只不過我沒得到道歉,「秦妙桐」也沒有。
在月考之後,我的成績確實比之前有了提升。
只是還不夠。
在學校的時間,我見秦思羽的次數並不多,但是她算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耳中關於她的消息一直沒停過。
參加了什麼比賽,拿了什麼獎項,或者和賀梵之間的事,又或者是我和她之間的傳聞。
周末的時間,我也不樂意回秦家。
想找藉口不回去並不難。
我花錢買了票,將本市的各種展都逛了個遍。
我看到了很多歷史遺留下來的東西,甚至還在一些記載中找到了熟悉的名字,但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在歷史中經過,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如細溪匯入海流。
即便是現在,我依舊懷揣複雜的心緒。
我之幸,看到了昌盛的華夏。
即便走在曾經走過的地方,我也會時常冒出一種滄海桑田的荒謬感。
不到百年,這片土地發生的變化是當年的我不敢想像的。
8
期末來得很快,我向班主任提交了轉科的申請。
現在的高考制度似乎也經過了一個變遷,我思考了很久,還是選擇了物理、化學以及生物。
班主任看我的成績單,說:「妙桐,你的成績,文科類會更有優勢。」
是的,大半個學期的時間,我在最差的一個班級里混成了第一。
歷史和政治兩門科目的成績讓我甚至在年級上都排得上號,英語方面也一樣。
高二會重新根據成績進行班級調整,我很有可能會去到別的班級。
儘管我在理科方面的成績有顯著提高,但我的班主任依舊不看好。
她苦口婆心勸我,說文科好的女生去學理科,可能會有比較大的落差。
我沒有改變主意。
這件事還是通知到了秦家人耳中。
秦曄並不同意我轉科目的決定,在他看來,我和秦思羽讀文科,再上個不錯的大學,在以後談婚論嫁的時候就很有面子了。
我和秦思羽,一樣被排除在公司繼承權之外。
可惜我並不聽他的。
秦曄震怒,他說:「你明明文科比理科學得更好,為什麼非要去學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按照你現在的成績,高考可以上個不錯的學校,你轉了理科學得一塌糊塗怎麼辦?」
我很冷靜:「我能學好。」
我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生氣,不是因為我理科好不好,而是他厭惡在這個家裡反抗他的人。
他好像被我氣笑了。
不過就在這時候,我如今的母親小聲插了一句話:「懷爍從小也是理科好,說不定妙桐也……」
這句話說出來,我看見秦思羽的臉色白了些。
秦家人的偏心表現在方方面面,他們包括秦懷爍平時都是更站在秦思羽那邊的,這是她最倚仗的東西,但血緣關係無法更改。
我不在意秦家人,所以我眼中不會多看一眼他們習以為常的親昵。
例如秦思羽和秦懷爍房間那些名貴的衣物首飾,我不在乎,就連之前的秦妙桐也是不在意的。
她是個想要愛的女孩,而我已經過了追求愛的時候。
我堅持學理科。
在這個家裡不受重視也是有好處的,我堅持之下,學校那邊為我安排了新的班級。
9
暑假所有人都很忙。
秦家父母忙著生意和應酬,秦懷爍忙著各種接管公司的事務,秦思羽則是在上各種樂器的課程以及和賀梵相處。
我不理解在這個時代,十六七歲的少年人,為什麼就要被一紙婚約束縛住了。
或許他們不認為這個是束縛。
我整日埋頭在自己的房間裡學習,這個時代的信息獲取很快,也很簡單。
只要是有心,我可以在網上搜集到各種各樣的補習課程。
那些我曾經想要接觸卻因為種種局限不得不放棄的知識,如潮水一般向我湧來。
我拚命地學。
學得頭昏眼漲時,從房間出去往樓下走,剛好碰上了回來的秦思羽。
她今天依舊盛裝打扮,全身上下的打扮看起來很昂貴,妝容精緻漂亮,對上我的視線時,她停頓了一下,而後眼底浮現了不屑。
我沒有和她交流的慾望,正要側身走過。
「秦妙桐。」我聽見她喊住了我,「你是不是覺得你是親生的就了不起?」
類似的話,好像之前的秦妙桐也聽過。
我疑惑地看向她,想聽聽她還打算說什麼。
「我們這個圈子,不是你這種土裡土氣的人可以融入的。」她緩緩道,「你回來這麼久,有過哪個這個圈子的朋友嗎?他們都看不上你。」
她妄圖用這種尖酸刻薄的話語來攻破我的心防。
我垂眸看她:「所以呢?」
秦思羽沒有從我臉上看到慌張和不甘,她大概覺得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你知道吧,我們這樣的家庭以後都只會找門當戶對的人聯姻,你這樣上不得台面的,怕是以後只能被爸爸安排著嫁給一個不怎麼樣的男人。」
她自以為用最恐怖最悲哀的事情在威脅我了。
我覺得悲哀。
「你才十幾歲,已經將自己的未來交託在家庭和男人上,你不覺得悲哀嗎?」我問她。
她聽了我的話之後,忽然笑了一聲,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秦思羽說:「你知道我的起點,是多少人這輩子再怎麼努力也觸及不到的終點嗎?你以前敢奢求像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我明白,她是清醒的。
或者是在渾濁中保持著相對清醒,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無法告訴她,我年少時過的是比如今要奢靡得多的日子,儘管那時候沒有如今在科技加成之下的便捷生活,但我被伺候著長大,從來不曾為自己的未來去憂心。
直到我在烽火中看見民族的脊樑被大山壓著。
在這一刻,我清楚意識到,我與秦思羽的思想不可能同頻。
於是我道:「那我便祝你能一直抓住如今手中的風箏線。」
10
整整一個暑假,我都在學習,學習課本的知識,學習這個世界,學習我如今所在的時代。
儘管有著另一位秦妙桐遺留下來的記憶,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對世界的認知,某種程度上也是落後的。
她的不幸和遺憾,已經沒有辦法再得到彌補了。
我唯一能做的,是和她一起變得更好。
我在秦家的存在感並不強烈,秦思羽或許滿意我這樣的知趣,我如今的父母卻覺得我上不得台面,至於秦懷爍,我那位便宜哥哥,他還能分出點不多的耐心來問候我的日常。
開學,我鬆了一口氣。
馬不停蹄搬去了學校,在新的班級里埋頭學習。
在這個班級里,我感受到了一點不同,沒有孤立,沒有嬉笑,也沒有嘲諷。
我的同學初看我的眼神里透露著新奇,後面又變得尋常起來了。
「秦妙桐!你是怪物嗎?怎麼有人期中考試比月考高几十分的?」我的同桌嗷嗷亂叫。
是的,我甚至還有同桌了。
同桌是位很活潑的女孩,她驚訝於我對學習的執著以及我在理科成績上的進步之快,不只是她,老師們也是這樣的。
我依稀記得新的班主任曾經對著我的成績表也說了一番勸說的話,在刻板印象里,女生在理科的學習上或許會存在一些困難,尤其是用成績說話的情況下,我高一結束之前的文科類成績確實遠勝理科類成績。
換句話來說,他們認為我將路走窄了。
我不得不承認,在眾多的科目裡面,我依舊鐘愛歷史,熱衷於去感受時代的變遷以及如今的生活。
但是我還記得,前世和諸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的遺憾。
若我華夏早有良師,我等何必遠渡重洋。
若當日身懷長技,同胞何須受難,列強怎敢踏上這片土地。
居安思危。
這是我們應該得到的教訓。
我志不在此方。
11
高二一年就這樣匆匆過去了。
這一年很精彩,我的成績爬上了年紀前十。
這是讓眾人大跌眼鏡的一幕,曾經勸說我文科比理科更具有優勢的老師默默閉了嘴。
文科班級的老師眼饞著我的文科類成績,他們過來打探,然後都被我如今的理科類科目的老師擋回去了。
如今就算我想轉回去,也不見得老師們會放人了。
雖然是私立高中,但是也不是全校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我的同學裡面不少人家境處於小康的狀態,對比起來,我所在的秦家確實算得上的豪門。
秦曄對我的成績很滿意,只是他要求我回去參加某個晚宴時我拒絕了,我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晚宴。
他開始掂量我的價值了。
在那些門當戶對的人裡面為我挑選一個能夠對秦家事業有幫助的。
秦懷爍如今還單著,正是因為秦曄同樣也掂量著別人家的女孩兒。
我的反骨讓他不滿,停了我的錢。
一位只養育女兒不到兩年的父親擺起了專制君王的架子,這是我認為最為荒謬的事實。
他大概等著我為了重歸錦衣玉食的生活向他低頭,同時勒令秦家人不許給我金錢上的資助。
他大概忘了,這個歸家不到兩年的女兒,其實並沒有享受過所謂錦衣玉食的生活。
我或許沉醉於如今的時代,但我從不沉迷於金錢與名利。
對於即將成年的我來說,這個時代可以賺錢的方式實在是太多了。
最直接也最適合我一位學生的,大概是做家教。
正巧這所學校里根本不缺少有錢人。
秦家人幫不了我,我可以去找別人。
人脈確實很重要。
我的班長說她為我找到了一位不差錢的學生,只要給對方做家教,薪酬很可觀。
人家家長很大方。
班長人很好,她家裡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家世應該是不差,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個階層,但確實沒見周圍有誰會想去得罪她。
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當按照約定時間來到家教同學家里時,我看到了很大的別墅莊園,比秦家那個大了不少。
很浮誇的風格。
我已經習慣了周圍的環境,面不改色進去,然後看見了沙發上當大爺的林昊晟。
「……」
他的反應比我大,像是踩到蛇了一樣蹦起來。
「秦妙桐,你你你來我家幹嗎?」
是這位大少爺啊。
我笑了聲:
「林同學,很久不見了。
「重新認識一下,我是秦妙桐,也是你家長為你聘請的家庭教師。」
「……」
之後林昊晟怎麼和他的監護人鬧著要換家教的事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了。
橫豎最後林昊晟一臉不情願地在我旁邊坐下。
顯然,他反抗失敗了。
這位大少爺惡狠狠地盯著我:「不要以為我媽喜歡你,你就能為所欲為,信不信我很快就將你趕出去?」
我輕笑:「試試?」
他要氣死了。
林昊晟這個人說話確實不好聽,他動不動就來一句:「秦家不是收養你了嗎?怎麼還要你出來打工啊?」
我對他的話沒什麼反應,依舊將重點放在他的成績上。
林昊晟的數學,爛到我無話可說,唯一可取的只能說是語文和英語。
拿人錢財,為人辦事。
這點我是清楚的。
我需要將林昊晟扶上牆去。
他母親給的太多了。
12
高三的學費是我自己出的。
高二的暑假我沒有回秦家,秦曄也是夠專制,他不讓任何人接濟我。
我用一個暑假的時間嘗試了很多兼職。
有些回報很高,我賺了不少,之後也在學校申請了獎學金。
這所私立高中的學費昂貴,獎學金的金額也足夠高。
我在生活方面沒有什麼問題。
高三第一次月考結束,林昊晟的家長對我的輔導成果非常滿意,我得到相當可觀的報酬,然後繼續給林昊晟做家教。
當然,他不是我唯一的客戶。
但他是我的活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