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籬沒有殺我,也沒有打斷我的腿,反而把我安置在城主府,任由我睡了一天一夜。
我問她:「長籬呢?」
自稱青袖的女子回答我:「城主剛回來,正在廳內議事。」
她貼心問我:「夫人想見城主?可要我前去稟告?」
「不不,不用。」
我連連拒絕,想到長籬那可怕的壓迫力,我有點後怕。
青袖一口一個夫人的,我有些納悶,她掩口輕笑:「夫人身上有城主的氣息,就不必隱瞞我們了。」
我倒是沒隱瞞,符衣給我的小珠子不在身上,她察覺到長籬妖氣不奇怪。
我奇怪的是她們如此稱呼,不怕惹怒長籬嗎?
「夫人不必擔心。」青袖誤解了我的意思,「您是城主帶回來的第一個女子。」
我陷入沉默,這得一頓吃多少話本子啊,如此熟練。
青袖又讓人擺了一桌酒菜:「夫人餓了吧,先吃飯。」
熊掌蒸魚炙羊肉……樣樣色澤誘人,香氣撲鼻,聞之開胃。
我正欲動筷,忽然覺得不對勁。
長籬不殺我,反而好酒好菜招待我,他想做什麼?
鳥雀精的話在我耳邊迴響:「以前和這大妖雙修的下場,被他吃掉了唄。」
所以,長籬是想把我養肥了再吃?
我默默放下筷子:「我還不太餓。」
青袖有點驚訝:「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沒,沒有。」
就是太合了,我怕忍不住,三天發胖,然後被長籬一口吃掉。
我用強大的意志力抵抗誘惑,躺回床上開始睡覺。
閉上眼沒一會兒,一股香味兒直往我鼻子裡鑽,我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我忍不住睜開眼,床邊柜子上擺著一隻黃澄澄的烤雞,身邊還坐著個「嗖嗖」冒冷氣的人。
我連忙坐起來,結結巴巴:「長……長籬。」
長籬已經束起發,玄衣上繡著狐狸樣的紋路。
他問:「為什麼不吃飯?」
我思考著怎樣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長籬冷哼了一聲:「絕食逼我?」
「那沒有。」
我立馬反駁:「我就是,就是不怎麼餓。」
這話我自己都沒什麼底氣,肚子還很不爭氣地「咕咕」了兩聲。
長籬掐著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說實話。」
妖的眼睛冷銳,仿佛要刺破一切遮掩。
我垂下眼:「我說。」
我一五一十,毫無隱瞞地把事情全盤托出,末了,我認真地看著他:「長籬,我們人族有一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在我們 49 日夫妻的份上,吃我的時候能不能輕點?」
本來聽到鳥雀精對我說他會吃掉我而緊攥拳頭的長籬關注點驟然轉移,周身氣勢一瀉:「誰與你是夫妻!」
他的耳垂泛出血色:「我也不會吃你。」
我不在意夫妻不夫妻的,我與長籬也不會是那樣親密的關係。
我只關心後一句:「你真的不會吃我?」
「不會!」長籬有點生氣,「你竟然會信那鳥雀精的話!」
「而且——」
大妖耳上血色隱隱有蔓延之勢:「除你之外,我不曾與別人雙修。」
青袖今天也說我是城主帶回來的第一個女子。
這倒是對上了。
不過這種小事無關緊要,既然長籬不吃我,我就可以安心吃雞了。
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拿起烤雞撕著吃起來。
長籬對我這模樣很是嫌棄:「無人與你爭搶。」
許是我誤會長籬,他對我又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沒真對我做什麼。
我膽子就大了,笑著問:「長籬,我的東西什麼時候還給我啊?」
長籬沒好氣:「你拿那些來做什麼?」
「防身啊。」
雖然只是普通的針和藥,那些也對付不了別人,但是某些關鍵時刻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長籬臉色更難看了:「防身?像昨天那樣?」
我嘆了口氣,大人物怎麼懂我們小人物的艱難,有時候自盡也是一種防身。
「愚蠢!」
長籬罵我:「這麼多年了,還是只會用這種蠢辦法!」
……
什麼叫還是只會用這個蠢辦法?
這麼多年我也就用過兩次啊。
長籬聽不進去我說話,自顧自數落我一番,中心就兩個字:不還!
長籬罵著我吃完這頓飯就走了,青袖說他很多年不曾回來,音訊全無,這一回來,除了城中事務,還有許許多多的仙主妖尊來訪,這段時日會很忙。
他也果然很忙,一連幾天都沒出現。
我百無聊賴地問青袖:「我能出門嗎?」
青袖回答我:「夫人自然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當真?」
我向她確認長籬不會因此懲罰我,就歡歡喜喜地出門了。
剛走到街角,就有人拉住了我的袖子:「徐藥師!您可回來了!」
原來是曾經問診的病人,他說最近不少人都在等我回來,有些人甚至從城外走了不短的路前來問診。
本來準備逛遛一天的我支起了攤子。
如他所言,確實很多人,擠擠攘攘地圍滿了我的小桌子,反正無事,我一直開到了下午,最後一個病人離開,才站起身活動酸痛的筋骨。
「徐藥師這幾日去哪兒了?」
搖著扇子的傢伙目露關切:「我可找你找得好苦。」
我白了他一眼:「還不是你的錯。」
要不是這傢伙信誓旦旦那顆破珠子有用,我也不至於放鬆了警惕,這麼快就被長籬捉到。
符衣聽完緣由笑起來:「那我請徐藥師喝酒賠罪。」
我可想狠狠宰這小子一頓,青袖不知何時出現:「夫人,城主在等夫人。」
既然是長籬在等我,喝酒一事只能暫且擱下。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幾天的一言一行,吃了睡睡了吃,也就今天跑出來支了醫攤。
難道長籬是因為這件事情找我?
一進院門,我就先發制長籬,快速認錯:「這事是我不對,以後我不會再做了。」
長籬蹙眉:「什麼亂七八糟的?」
「過來。」
他招招手讓我過去,拿出一隻工藝精巧、栩栩如生的桃花手鐲套在我腕上。
我不敢置信:「給我的?」
「嗯,給你防身的。」
長籬握住我的手,指尖輕輕一撥桃花蕊,飛針射出,大腿粗的樹枝轟一聲墜斷。
我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
長籬說得沒錯,和這些防身器具比起來,我那些玩意兒都配不上防身兩個字。
「長籬,謝謝你。」
我真心實意地對他道謝。
他別開眼:「少在身上帶一堆沒用的破爛。」
10
窩窩囊囊這麼多年,我頭回能製造這麼大殺傷力,沒忘記對符衣展示。
符衣拍手稱讚:「城主大人對你倒是用心,這麼短時間做出這些,費了不少心思吧?」
我撥著鐲子的手指一頓。
青袖說長籬這段時日很忙,有時徹夜不眠。
可他還額外為我費這樣的心思。
我心裡漫上一股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手上的東西也變得燙手起來。
我不想去深想長籬的心思,符衣偏要提醒我:「城主大人對你這麼上心,你還想離開嗎?」
夏日靜水飄下一片落葉,我低頭看著漾開的淺淺漣漪,忽然心煩意亂地把鐲子塞進袖口:「我不知道。」
長籬沒因之前的事情再對我生氣,也沒把我拘在城主府。
知道我在外面行醫,管家還特意來問我願不願意在醫館坐診,我拒絕後,也沒多說什麼。
我外出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時刻盯著,青袖她們從不出現在我面前,不知是藏著還是別的,總之不會讓我不自在。
我好像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不對,以長籬的性子,根本就不會讓我走,我又打不過他,能走去哪裡?
某種無形困頓似乎迎刃而解,我笑起來:「我又走不掉,想不想都沒用。」
符衣還要說什麼,我擺擺手:「我得回去吃飯了。」
青袖說今晚有我最愛的炙羊肉和綠梅酒,我可不想錯過。
長籬也在,不知道是不是忙得差不多了,他這兩天出現的頻率有點高。
「怎麼?」
長籬沒錯過我眼底那一剎的驚訝,語氣不善:「不歡迎我?」
「哪能啊?」
我笑容諂媚地給他斟酒:「城主駕到,寒舍蓬蓽生輝!」
長籬眯起眼:「你喚我什麼?」
我改口:「長籬,長籬。」
東襄城盛事多,最熱鬧的當屬雲巧節,年輕男女們互表心意,結伴遊樂,孩童們也三三兩兩划船嬉戲。
符衣約我一起看戲,青袖也說:「夫人可以邀城主一同出遊。」
長籬那麼忙,真有時間出門嗎?大妖避世修煉那麼多年,他會喜歡那些場景嗎?
我猶豫好久,決定先去探探長籬的口風。
剛說出雲巧節三個字,長籬打斷我:「你想讓我和你一起去?」
他眉梢微挑:「我晚上未必有時間。」
「沒事。」
我早料到他會很忙:「你不去也行。」
長籬面色一沉。
他喜怒無常的,又讓人難以猜透,我以為說錯了話,低著頭不吭聲。
長籬沒說去不去,只讓我回去等著。
還不如不說呢。
我悶悶地穿過廊下的小路抄近道,另一側傳來陌生的少女聲音:「今天雲巧節,不知道長籬哥哥有沒有空。」
另一人是她的侍女,笑道:「少主和城主青梅竹馬,少主想去,城主怎麼會沒空?」
少主?興許是哪個妖族的少主人,倒是真和長籬門當戶對。
長籬遲遲不答應我,難道在等他的青梅竹馬?
真是只惹人厭的臭妖!
我心裡狠狠罵他,氣沖沖回到院子。
青袖還問我:「城主答應了嗎?」
「我才不想和他出去!」
我撲到床上,用被子捲住腦袋。
與其想長籬那個壞傢伙,還不如睡大覺,最好一覺睡到明天。
但腹中空空硬是把我餓醒了。
天色已經半黑,雲巧節慶估計已經開始了。
我吃著晚飯,隨口問青袖:「長籬呢?」
青袖難得遲疑:「城主……城主有些事情,不在府中。」
「哦。」
也不算我意料之外。
我徑直出府去看戲,勒令青袖不許讓人跟著我,身側還是很快有人落座:「徐藥師。」
對於符衣每時每刻神出鬼沒的狀態,我已經很習慣了:「符公子。」
我沒什麼精神,也不想和他打嘴仗聊閒話,符衣也很識時務,安靜地陪著我聽戲。
戲落幕,我心中鬱結消散大半,反而不好意思:「我請你吃飯吧。」
符衣:「卻之不恭。」
街上仍紛鬧,我們挑僻靜的小攤點了餛飩。
符衣拿出一支花簪:「給你。」
這花簪街上很多賣的,每個女子頭上都戴著,沒想到符衣為我也準備了一支。
「我為你戴上吧。」
符衣抬起手,一道靈力更快地躥來,「嘭」一聲將花擊得粉碎。
我下意識將鐲中藏針朝身後甩去,與此同時,我也看清了來人,是長籬。
針的威力我是見識過的,饒是長籬擋下來,也身形一歪,面色發白,他身側的女子連忙扶住他:「長籬哥哥!」
鸝音婉轉,是我下午聽到的那個少主。
長籬拂開她,冷冷盯著我:「過來!」
「我不。」
我往後退了半步,長籬的臉比夜色更黑,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你說什麼?」
那少女也瞪著我,似乎對我傷到長籬之事很不滿意。
我還不滿意呢,憑什麼只許長籬放火,不准我點燈?
他和少主出門遊玩,我也不曾說什麼啊。
僵持片刻,在長籬森森注視下,我快堅持不住時,他先一步拂袖而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背影透露著些許虛弱。
不管怎麼說,鐲子是他做的,對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吧?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青袖在等我:「夫人可知城主今日去襄山加固封印,已是大耗元氣。」
「加固封印?」
我愣住,不是和那個少主出去玩兒了嗎?
青袖有幾分幽怨:「城主不讓我對夫人說的,可現在青袖不能不說。」
世人只知東襄繁華,又有高手坐鎮,鮮少有人知道襄山封印著無數陰邪之氣以及墮仙惡妖。
九州安定,仰賴於長籬的封印。
邪祟不死,蠢蠢欲動,長籬又很久未歸,它們早就按捺不住,想在雲巧節衝破封印,長籬只能趕過去加固封印。
他耗了大半氣血,又強行擋下了我的針,一定很不好受。
可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11
「長籬,長籬!」
我急匆匆跑去,長籬坐在桌前,掀起眼皮掃了我一眼,不發一語。
「長籬。」我走過去,討好一笑,「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