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山採藥。
卻碰上了發情期的大狐妖。
蓬鬆的大狐尾捲住我的腰。
陰沉昏暗的洞穴中,狐狸犬齒貼著我的頸側廝磨。
「再跑?打斷你的腿。」
我們在洞穴里足足待了 49 日。
聽聞每一個與大狐妖雙修後的人都被他殺掉了。
我趁著狐妖發情結束後的昏睡期,馬不停蹄地揣著包袱跑了。
兩個月後,千里之外的東襄城內人流如海。
一隻白髮紅眸的大狐妖森森然朝我靠近:「我不是說過……」
他周身如冰,聲音冷冽:「再跑,打斷你的腿。」
1
我只是進山採藥,沒想到會碰上這隻大狐妖。
還是發情的大狐妖。
我本來以為自己跑得已經足夠快了,不料還是被長長的狐尾捲住腿拖進洞裡。
「大王饒命!」
我跪地磕頭:「我不是有意偷靈草的!」
三四月的清流山本就有很多的發情動物和妖族,很是危險。
可醫館裡的病人奄奄一息,唯有虛靈草可以救命。
虛靈草只長在這隻大狐妖的洞穴之上,借著大狐妖的妖氣滋潤生長。
我壯著膽子來採過兩次,沒撞見過大妖。
這次也是抱著僥倖之心認為也不會碰見,才冒險進山。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不就翻船了嗎?
「大人,實在不是小的貪心,是有病人等著這草救命啊!」
我哀戚戚地對著大妖抹淚哭訴:「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全等著小人養活啊,我這一死,可就是幾十條命啊。」
眼見著大妖無動於衷,我咬咬牙,拱手把虛靈草獻上:「大人,這靈草還給你,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靈草給你。」
大妖的聲音在洞穴內響起。
我眨巴著還沒幹的眼淚,以為自己聽錯了:「靈草給我?」
大妖的聲音低沉:「嗯。」
沒想到這大妖竟然這麼通情達理好說話,我心中一喜:「多謝大人!」
我剛要伸手拿回虛靈草,一道妖力先一步裹住靈草。
虛靈草在妖力包裹下緩緩飄起,然後箭矢般向外飛出去。
我愣住:「大人?」
怎麼又反悔了?
「靈草給你。」
大妖朝我靠近了一些,粗大的妖尾卷上我的腳踝:「報酬留下。」
2
「大人,我不好吃的,我又瘦又柴沒有二兩肉,很塞牙的!」
我諂媚一笑:「不如小的去給您抓兩隻肥雞來如何?」
妖尾順著我的腳往上,直至纏上我的腰身,忽地用力一纏,將我拉向大妖。
猛然撞進一隻狐妖懷裡,被強大的妖力包裹著,我感覺自己渾身都要炸毛了。
求饒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只能哆哆嗦嗦地發抖。
發情期的妖會比平時更為狂躁易怒,更有甚者會失去理智。
眼前的大妖顯然已經聽不進去我的話,準備進食了。
我深知在劫難逃,只有閉上眼,祈禱他不要慢慢咬,最好一口吞。
大妖似乎察覺到我的驚恐,妖力稍稍收斂。
他湊近我,犬齒在我耳後停留:「我要你。」
話音剛落,狐妖的身體突然一變,毛茸茸的巨大身體變得光滑,體型也縮小了很多。
這隻狐妖,變成了人的形態。
但是他的妖尾沒有收起來,仍舊掛在我腰上,尾巴尖一上一下地掃弄著,仿佛在遊戲。
這不像是對待食物的態度。
我顫巍巍睜眼,對上那雙在昏暗洞中獵意十足的紅瞳,心臟又是狠狠一縮。
「大人,大人想讓我幹什麼?」
其實我已經隱隱能夠猜到他的想法了。
發情期的妖不外乎兩件事,一是食物,二是……交歡。
「大人不會吃我吧?」
我小心翼翼地確認著。
大妖還在發情初期,有點耐性,懶懶應了一聲:「嗯。」
那他讓我留在這兒的目的,就只有後者了。
我絕望,又沒那麼絕望。
我苦中作樂地想:起碼不用死了。
3
大妖抱著我。
他最喜歡用尾巴裹住我,然後一點一點地掃過每一個地方。
他像饞極了的人,捨不得一口把肉吞掉,要把肉舔上一遍又一遍。
我莫名打了個寒顫,再次問他:「大人,你真的不會吃掉我的吧?」
「嗯。」
大妖舔舐著我的耳後,已經有點不耐。
他這麼折騰了幾天,我也鬆懈下來。
晚上甚至能夠安然在大妖的懷裡呼呼大睡。
而當我醒來的時候,大妖還在沉睡。
我偷偷往外移動,直至移出大妖的懷抱。
他仍舊沒有反應。
我的心「怦怦」跳起來,難道這就是天賜良機?
我躡手躡腳地往外走,隱約看見洞口光亮,我心中一喜,剛準備跑出去。
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一條熟悉的,毛茸茸的白尾,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腳邊的地上。
順著白尾根望去,還能看見一雙赤紅的眼睛。
現在那雙眼睛裡,燃燒著冰冷的怒火。
我膝蓋一軟:「大人!」
「想跑?」
大妖聲音凝著一層寒霜。
妖力傾瀉,浩浩蕩蕩地釋放出來,就連洞內的靈氣都躁動不安起來。
這頭大妖,顯然是生氣極了!
「不!」
求生的本能讓我矢口否認,大腦飛速運轉著:「我不是要跑,我是為了大人!」
大妖顯然不信,他聲音嘶啞:「為了我?」
「是啊,我是為了大人。」
我忍著害怕站起來,小跑過去,抓著他的衣角:「我全是為了大人。」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看見大人一動不動,我怎麼叫大人,大人都沒醒。」
「我以為你生病了,要去給你找藥呢!」
「大人不信我嗎?」
我含著眼淚委委屈屈地望著他。
許是我說得情真意切,大妖眼裡浮現出動搖。
我趁機勾住他的脖子:「大人平安無恙,真是太好了。」
大妖相信了我的說辭,帶著我重新回到洞穴深處。
大妖對我的動作更親昵,柔軟的唇吻過我後頸,命門被捏和酥麻的感覺迅速流過——
「嗯……」
我控制不住地發出哼聲,然後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大妖卻很滿意:「繼續。」
我們人類也是有尊嚴的!
我堅決不肯。
大妖反覆吻過那一塊頸肉,也沒能讓我沒出聲。
他動作更加急切,犬齒游過我後頸時,力氣一時不控,就刺破了我的皮膚。
「啊——」
我痛呼出聲。
4
大妖實力強勁,即使懶散閉目,天地靈氣也匯聚而來,在他體內自如運轉。
煉化後的靈氣能被妖或者修士直接吸收,對提升修為大有裨益,是十分珍貴的東西,黑市上也千金難求。
經大妖體內煉化的靈力常常有溢出來的。
我看著心疼又心癢,忍不住偷偷吃了兩口。
一開始,我只敢趁他不注意悄悄吸,後來見大妖好似不與我計較,便敞開肚皮吸了個饜足。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拿了大妖的好處,面對某些「無理」請求,我拒絕的時候根本硬氣不起來。
洞外的鳥雀精撲著翅膀從頂上飛過,大聲嚷嚷著:「了不得啦!了不得啦!這些雙修的真不害臊!」
另一隻附和:「就是就是!」
我熱著耳朵把臉埋進大妖的肚子裡抱怨:「你怎麼不布結界啊!」
哪有讓別人聽自己雙修的妖怪!
大妖自恃強大,領地無人敢踏入,因而從不屑於布下結界陣法。
他摸著我的頭髮,指尖一點螢光閃出,剛才還在冷嘲熱諷的山雀精尖叫了一聲,被迫操縱著罵自己:「喳喳……我是蠢蛋!我不害臊,喳喳……」
我實在沒想到大妖竟然會用這樣的懲罰手段,不兇殘,卻殺傷力十足。
那山雀精怕是很長時間都沒臉出門了。
我情不自禁笑出聲。
山雀精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就消失了。
一齊消失的還有洞外無數或輕或重的風聲、腳步聲、囈語聲。
大妖布了下結界。
這一方小小天地萬籟俱寂,只有我們彼此交纏糾錯的呼吸,與貼耳時聽見的躁動心跳。
我忍不住感到心慌:「大人。」
「嗯。」
大妖難得安撫地摟住我,聲音低柔。
我朝那唯一的熱源靠得更近,奇蹟般有些安定。
5
大妖又睡著了。
但我可不會再上當,我才不會兩次跳進同一個陷阱。
我老老實實窩在他的懷裡,等著大妖醒過來。
我等啊等,等了很久,睏倦地打了個哈欠,也沒等到大妖醒來。
「大人?」
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大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我大著膽子戳了戳他的胳膊,見他還是沒反應,飛快地碰了碰他的臉。
大妖還是沒醒。
我坐起來,開始思索。
有些妖在發情期結束後會陷入一段沉睡期。
難道大妖現在就是進入了沉睡期?
這才第九日,沒想到這大妖還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我忍不住笑起來,放肆地在他柔軟的臉頰上戳了好幾下。
往常都是這大妖對我捏圓搓扁,今日輪到我出出氣。
我玩夠了,才收回手,循著道路往外走。
洞穴外春光明媚,萬物復甦,交頸環旋的羽鳥引吭高歌,快活極了。
我心情松泛,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高聲歡呼:「自由,我來啦!」
畢竟共度了幾天,大妖又不曾真正地對我做些什麼,這一分別,我心中居然有些感慨。
我轉過身朝洞口揮手道別:「大妖,再……」
黑漆漆的洞口如墨色幽深,那裡面卻有兩隻血月般的紅瞳,戾氣橫生。
「大……」
大妖!
他不是進入昏睡期了嗎?
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麻溜地跪下:「大……唔?」
「唔唔!」
我的聲音被大妖封住了。
滔天的怒意如山海之勢襲來,蒼翠草木都染上了濃濃郁色,羽鳥驚起振翅飛得無影無蹤,各色小妖們更是避之不及瘋狂逃竄:「狐妖發瘋了,快逃啊!」
大妖看都沒看它們,他專注地盯著我。
我說不出話,跪著往前挪了幾步,撲到他腳邊,拽著他的衣服討好賣乖地蹭了蹭,表示臣服。
翻湧著的妖力沒有絲毫平緩的氣息,我故技重施,掐了把大腿根疼出兩滴眼淚。
聲音被大妖封住,我只能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雖然不確定這招對大妖是否有用,但死馬當活馬醫了。
大妖眸光微動,我心中一喜,正要繼續發揮,他抓起我的肩膀飛身回到洞中。
短短几日二進二出,我什麼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了,連忙轉過身要像往常那樣貼近他。
他卻按住我,冰冷的警告自我身後響起:「再跑,打斷你腿。」
我骨頭軟軟地貼靠在他身上,用行動證明自己絕對不會再逃跑。
大妖不像以往那樣輕易放開我,抓著我的手逐漸用力,體溫也節節攀升。
洞內迴蕩著大妖粗重的喘氣聲,某種再也壓抑不住的東西蠢蠢欲動,從堅厚的土壤里探出頭,尋求著可以慰藉的東西。
一股寒意從我的尾椎骨衝到天靈蓋:這隻大妖,現在才進入真正的發情期!
6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醒來,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
我好像始終被裹挾在海浪里,有時候被大浪拍下去,有時候被卷上來,毫無招架之力。
任憑我如何求饒、咒罵,大狐妖都不為所動。
他不生氣,只是更專心致志地攪弄風雲。
見我的眼淚實在流得洶湧,他偶爾也會大發善心地低下頭,讓我碰一碰耳朵。
我喜歡那一對柔軟的耳朵,輕輕握在手心的時候,溫熱的感觸能讓我得到一絲安慰。
我抱著他的脖子:「大人……饒命……」
幾乎半死的時候,我聽見耳邊低喃:「喚我的名字。」
「吾名長籬。」
我抽泣著喊:「長籬,長籬……」
長籬似乎滿意了些,捏著我指尖把玩,親吻我的額頭:「乖。」
我和長籬一刻也不曾分開,就在我以為自己會被他換了個法子弄死的時候,長籬睡著了。
他呼吸均勻,長尾蓋在我身上,耳朵軟軟地耷在發間,一副極為純良無害的樣子,叫人根本看不出這些天肆虐索求的人就是他。
我動了動酸乏的身子,慢慢走下石床。
洞內橫衝直撞的妖力隨著長籬的沉睡一齊安靜,我沒受阻撓就走了出去。
即將邁出洞口時,我的步伐突然猶豫。
大妖的警告聲言猶在耳:「再跑,打斷你的腿。」
以他的實力和性子,做這件事情輕而易舉。
可如果留下,面對清醒的大妖,我會有什麼下場?
我不知道。
也沒人知道。
「那隻大妖終於平靜下來了。」
一隻鳥雀精憤憤抱怨道:「他這陣子瘋了似的,害得我都不敢出來散步。」
聽聲音,很像那隻被長籬報復的鳥。
「就是就是!」
另一隻附和著。
那隻鳥雀精又繼續說:「不知道這次是哪個倒霉蛋和他雙修,和他雙修的能有什麼好下場。」
我:!!!
我顧不得躲著偷聽,出聲問它:「以前也有和這大妖雙修的嗎?他們怎麼樣了?」
鳥雀精看了我一眼,眼睛骨碌轉了一圈:「當然有很多,還能怎麼樣?被他吃掉了唄。」
我瞪大眼:「吃掉?」
我只聽說過人與鬼的奇情艷事,人與妖之間的際遇,竟如此血腥嗎?
另一隻鳥似乎想說什麼,被這隻鳥一翅膀扇在腦袋上:「行了,快走吧,等大妖醒來就麻煩了。」
它說完就和同伴飛走了,也不知道這話是對它們自己說還是對我說。
7
妖族的發情期結束後,會有一陣沉睡期,沉睡期視發情期而定。
長籬的發情期,足夠他睡上十天半月了。
我閉上眼,心一橫:跑!
留在洞中命運未定,即使長籬不像這鳥說的那樣吃掉我,結束了發情期的大妖還會對我如從前那般嗎?
我不敢賭。
至少外面天地遼闊,我找個地方藏身,長籬輕易找不到我。
雖然他也未必會想找我,畢竟聽那鳥的意思,長籬不止和一個人雙修。
濫情的臭妖!
我心裡狠狠罵他,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那個需要虛靈草的病人,他精神十足地背著一大把柴,看來是恢復了健康。
這隻妖還算有點信用。
我心裡慨嘆,可惜是只吃雙修之人的妖。
要躲這隻妖,方圓八百里我都不能住了。
我望著九州大地圖,把目光放在了千里之外的東州。
東州有座東襄城,是唯一的人、妖、修仙者共同居住的地方。
相傳東襄城主乃九州高手之巔,有他坐鎮,東襄才能萬年安定。
東襄仙門妖宗八百萬,魚龍混雜,我一個小小人類藏身其中,便是大妖有通天之能也輕易尋不到我。
決定了方向,我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
東襄繁盛,來往過路的商隊車行很多,我沒費什麼功夫就混上了其中一家。
這家人姓鄭,是南州來的,鄭家一脈體質特異,胎兒極易夭折,此次前往東襄,正是為了鄭娘子腹中胎兒求醫。
我就是藥師,露了兩手之後,他們答應捎帶我同行,但要我每日為鄭娘子診脈。
又省車費又賺診金,這樣好的買賣,我自然很樂意。
鄭家不僅帶了我,還有一位中州而來的少年。
聽說這少年孤苦貧窮,是去東襄投奔親戚,鄭娘子為了腹中孩兒積福,將他一併帶上。
我便和這位少年同車。
行醫多年,見過的病人不知凡幾,基本的識人本領我還是有的。
這少年雖然穿得粗糙,頭髮也只用一根木枝挽起,但屈膝縱車姿態風流,難掩氣度。
我眯起眼睛望著他,十分不信:「孤苦貧窮?」
少年用同樣的神情回望我,玩味道:「婦科聖手?」
兩個騙子對視片刻,訂立完友好的互不揭穿約定,心照不宣地移開了目光。
這輛車只有我們二人,若一言不發,終歸是有些無聊。
我率先道:「在下徐三,敢問閣下名諱。」
少年唇角抽動,吐出兩個字:「符四。」
……
我想為自己正名:「我的不是假名。」
符四認真:「我的也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名字而已,沒什麼緊要的。
我喜歡說話,自說自話也能說很久,偶爾撩逗一下符四。
初時符四還不怎麼理會我,漸漸地話比我還多。
我們倆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跟在鄭家後面。
夜宿在山林中,我沒去和鄭家人一塊兒吃,而是尋了水潭捕魚來烤。
符四跟在我身後,像條大尾擺來擺去。
我問:「你不去和他們一塊兒?」
符四眼也不眨地看著我的魚:「這個看著更好吃。」
我護食,再說了,我又不用積德,無需考慮符四的饑飽。
符四西子捧心一番賣慘,見我無動於衷,正色:「難道你這一路就沒發現你身上的異常?」
我神色微凜,手指不自覺收緊:「什麼異常?」
符四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魚上,意思很明顯。
我把魚遞給他,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咬了兩口,咬了……
我不耐煩地催促:「快說。」
符四道:「我們這一路上連一點精怪和阻撓都沒遇見,你不覺得奇怪嗎?」
山間精怪多,過往車隊常常受其侵擾。
我們這一路確實很少遇見,但我以為那是因為符四在,畢竟他一看就非等閒之輩,阻攔一些精怪應該不在話下。
「不是我。」
符四仿佛看出我所想,他把魚骨丟到一邊,指著我:「是你。」
「我?」
我失笑:「你別開玩笑了,我不任人宰割就不錯了,哪來的本事驅趕精怪。」
「你身上的氣味。」
符四表情沒有一絲玩笑:「你身上有著極重的妖氣,一開始我甚至以為你是妖。」
我的心頓時和旁邊的寒潭一樣涼。
我唯一接觸過的妖,只有長籬。
若真如符四所說,我的身上有著長籬的味道,尋常精怪不敢靠近,那麼長籬醒後若是想找我,豈不是輕而易舉?!
「大俠!」
我一把抓住符四的手:「幫個忙!」
符四面色不自然地抽回手,示意架子上的烤魚。
一些烤魚換我的小命,不虧!
我把烤魚統統送給符四,他風捲殘雲般吃完,伸出手:「來。」
我把手搭在他手上,一股涼意驀地躥上來,我不由得退縮,符四一把抓住我的手,靈力強勢地湧入。
我咬著牙,背後疼出一身冷汗,快暈倒時,符四終於收回手,若有所思:「這濃厚氣味不是一般方式能夠留下的,怕是難以徹底清除。」
想到和長籬在那洞中日夜顛倒的 40 多天,我臉一紅:「那有別的辦法嗎?」
符四遞給我一顆小珠子,說只要我帶在身上,就能藏匿住我身上的特殊氣息。
我還有點不放心:「那隻妖怪能找來嗎?」
符四自信一笑:「當然不能。」
我身上的妖氣被珠子遮住後,這一路上仍舊風平浪靜。
符四懶洋洋扯著韁繩,熟練地駕車,一派諸事莫擾的悠閒姿態,仿佛什麼也不曾做。
我斂眸,不再探究。
無論他想做什麼,都與我這樣的小人物無關。
8
半月後,東襄城門口,我拿起自己的行囊對鄭家人道別。
他們想留我繼續為鄭娘子看診,但我終究不是這方面的行家,找了藉口婉拒。
我還想同符四道個別,一轉頭,馬車內外空空蕩蕩,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以他的本事,想來在這城中也不會吃虧,我還是顧好自己吧。
我沒什麼本事,只會辨藥看病。
東襄城不缺藥館名醫,我一無師門二無修為,在那些醫修眼裡不夠看的。
問了幾家,我也不再去碰壁,索性在街頭支了個小攤。
再繁華的地方,也總有底層的困苦的人,他們付不起醫館的問診金,便來我這兒。
一來二去的,我倒是也攢了些名聲,勉強賺夠吃住的錢。
上午看診,下午睡覺,日子倒也快活。
這天中午我剛把東西收起來,面前忽地落下一片雪白的影。
我頭也不抬:「大病看不了,小病明天來。」
人影未動,笑著出聲:「徐藥師便是這麼對待病人的?」
少年一身錦緞華服,玉扇輕搖,脫去那一身粗布衣服,貴氣毫不遮掩。
我一笑:「看來符公子投奔的親戚挺富貴啊。」
符四不置可否,邀請我去喝酒。
他的表現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雖不知道符四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我身無長物,沒什麼可被騙的,把破木桌椅往牆角一擱,蓋了把乾草:「走。」
接連幾日,我收了攤,符四都準點出現帶我去吃飯喝酒。
「那時我尚未來得及問徐藥師,可是與在你身上留下妖氣的妖有什麼衝突?」
符四笑呵呵地問我,眼含關切。
聽他提起長籬,我精神一繃。
那隻大妖那麼厲害,卻偏居一隅,若是有幾個仇家要躲也不奇怪。
「徐藥師不必緊張。」
符四說:「我只是把徐藥師當作朋友,有些擔心。」
我點點頭:「沒什麼麻煩,只是之前為了取藥,和一隻蛇妖有些過節。」
「蛇妖?」
符四聲音變大,臉上閃過一絲懷疑。
但他很快就收斂了神情:「無妨,若是徐藥師遇上麻煩,儘管來找我。」
「多謝。」
符四頷首:「在下是真心想結交徐藥師這個朋友,先前有些隱瞞,實在抱歉。」
他換了一副鄭重的表情:「在下本名符衣。」
符衣說罷用歉意又期待的目光看向我,我表示理解,爾後道:「但是我確實叫徐三。」
他嘴角狠狠抽動,終究是什麼也沒說。
我以為有了這麼一遭,符衣應當不會再來,沒想到第二日收攤的時候,他又出現了。
他沒提旁的事,照舊與我吃喝玩樂。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想起那隻大妖,還有那些帶著潮濕的觸碰和深度貼合的日夜。
不知那隻大妖現在如何了,是否已經醒來,是否尋找我,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徐藥師。」
符衣伸手在我面前晃晃:「徐藥師,怎麼了?」
我回過神:「沒事。」
算算時間,我離開那個地方已經有兩個月了。
那隻大妖要是真找我,怕是整個九州的地皮都被翻了一遍。
而我不曾聽聞哪個地方鬧出什麼找人的大動靜。
看來我是順利逃脫了。
與符衣分別,我又去沽了些酒。
才入夏,東襄城夜裡寒涼,喝點熱酒很舒服。
長街人流絡繹不絕,吆喝此起彼伏,我熟門熟路摸到了最喜歡的那家小酒館,掏出酒壺那一瞬,身體突然被冰冷的氣息罩住。
「找到你了。」
似近似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附骨的森然。
我驚駭地轉過身。
五步之外,男人長發銀白如緞,素白衣袍翩翩出塵,宛若仙人玉立,如果沒用那一雙赤紅眸子死死盯著我的話。
我手中的葫蘆「啪」一聲摔到地上,腦袋裡的弦也隨之一同崩斷——
完蛋!
我四肢使不上勁,眼睜睜看著長籬朝我走來。
「我是不是說過……」
他俊美的面容多了幾分扭曲,聲音輕而冷冽,像情人低喃,又藏著奪命的刀。
「再跑,打斷你的腿。」
長籬距離我極近,平緩陳述,不帶一絲感情。
熟悉的狐尾已經卷上我的腿,逐漸收緊,似乎再一用力,就能輕鬆折斷我的腿骨。
「長籬。」
危急關頭,我一把衝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我好想你!」
狐尾的力度幾不可察地鬆了松。
「想我?」
低沉的聲音從頂上傳來,蘊含著七分不信:「既然想我,為何要跑?」
「你不知道,這非我本意。」
我抬頭,委委屈屈地看著長籬:「我是被擄來的。」
狐尾收了回去,長籬的表情和緩:「誰?」
我毫不猶豫:「東襄城主!」
我心裡對東襄城主連連作揖告罪,實在萬不得已借用他老人家的名號。
畢竟他的威名天下皆知,沒人會自尋死路去挑戰他。
長籬也不例外,聽到這個名字後,沉默下來。
我開口:「沒事,長籬,他也沒對我做什麼。」
長籬臉上多了幾分古怪和狐疑,問:「他抓你做什麼?」
做什麼?
我當然不知道他抓我做什麼,因為人家就沒抓我。
但氣氛都到這兒了,要是讓大妖知道我騙他,肯定把我撕成碎片。
我眼也不眨地編造:「就是,他以為我是妖,結果到了東襄城發現我是人,就把我放了。」
我趁機給他扣了一口鍋:「都怪你在我身上留下了那麼重的妖氣,還過了這麼久才來找我。」
我說得自己都快信了,長籬也沒質疑。
就在我以為終於再一次把這大妖糊弄過去時,幾道黑影箭一般落在我們身旁。
他們統一穿著紅色錦草圖騰繡紋的黑袍,我曾見過,符衣說那是東襄城的守衛制服。
平素冷漠高高在上的守衛們此刻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行禮:「城主歸來,我等迎接來遲。」
我:??
長籬微微抬手:「起。」
造謠造到正主面前了怎麼辦?
等死還是自盡?
我絕望地掏出離魂散一口吞,連長籬都沒來得及攔住我。
離魂散是常用的麻藥,能讓人暈厥昏睡整整十二時辰,希望長籬真有怨恨,就在這段時間內了結我。
藥效蔓延,我昏沉地向一側倒去,長籬驚慌失措地摟住我。
驚慌?一定是藥讓我眼前昏花看錯了,長籬怎麼會為我驚慌。
我抓住他的衣袖,用盡最後一口氣請求:「給我個……痛快……」
9
醒來時,天色近暮,映入眼帘的房間陳設雅致。
床頭的小爐里緩緩升起裊裊雲煙,室內一片靜謐。
我連忙低頭摸了摸自己,手腳完好,身上也沒有疼的地方。
難道長籬真的給了我個痛快,我這會兒已經死了,人在仙境?
「夫人醒了?」
一名穿著青衣的女子推門而入,看見我,快步走來:「夫人身體可有不適?」
……夫人?
什麼夫人?
我難道真被擄了?
我如此想著,便問出了聲。
女子微微一笑:「夫人莫不是睡糊塗了,您是城主帶回的呀。」
城主?東襄城主,那不就是……長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