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山鎮里最貴的包廂,還配有嗨唱設備。
坐下之後有夥伴先倒起了酒,到我的時候,周湜按住了我的酒杯,「她喝不了。」
我將酒杯提起來,「現在喝得了。」
他愣了愣神,輕笑著倚到椅子上,聲音很低,「嗯,長大了。」
以前同學聚會,他逢人就說我酒量差,總是不讓我喝酒。
其實我根本沒有沾過。
他總說:「那是大人喝的。」
我無語,「你也不是大人啊。」
而現在,一晃都是二十六歲的大人了。
只是周湜,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後來喝過酒才發現,酒真的是個好東西。
它能讓思想麻木,讓想念消退。
讓人變得更像自己。
阮琪吃飽後去唱起了歌,我也緊跟過去。
不能和周湜靠得太近,不然總是輕易陷入回憶。
回憶太曖昧,像刀子。
幾首歌之後,沙發微微一陷,周湜坐到了我旁邊。
他似乎又喝了好多酒,臉頰泛紅,眼神迷離。
我們的距離只有一指之遠,兩人的胳膊將碰未碰地,也能讓我的心一陣發熱。
不知道是誰飆起了高音,歌詞是那句「時間會驗證我多愛你呀,就這樣靜靜地陪著你長大……」
人在敏感時總喜歡代入一切,那個陪我長大的男孩,此刻在認真地看著螢幕。
然後輕聲說:「陳淼淼,你現在,很像八年前要離開周家時的模樣。」
高音四起,只有我們兩個的世界,仿佛隔了一道屏障。
我聽得見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後仰到沙發上,偏過頭來,聲音沙啞到了極點,「你是不是又要離開我了。」
那一刻,我辛苦搭建的防線轟然倒塌。
他是周湜,是我潦草無望生活里唯一的暖。
是單單念一念他的名字,都會心痛的悸動。
我只想他好。
可他現在,沒我想像得好。
所以我那執拗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也靠到沙發上,對上他半醒的臉。
「周湜,我最近遇到了一件不好的事,如果我能解決,就全部告訴你好不好?」
15
下班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處爛尾樓,不久後劉叢就是在這個地方出現的。
他摘了口罩,更顯猙獰,一步一步向我靠過來。
我一步一步退著,「你想幹什麼?」
「我爸重傷入獄,我沒了家沒了前途,你說我想幹什麼?」
他咬牙切齒地,說的話倒讓人舒心。
劉業重傷入獄,聽起來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人是周湜打的,獄是周家送的!」他冷笑一聲,「我要讓你們都生不如死。」
話落之後,在我耳邊又循環響了無數遍。
我恍然落下一行淚,所以周湜他,什麼都知道。
他竟然什麼都知道。
劉叢輕而易舉將我逼到了牆角,俯身仔細端詳著我。
「難怪我爸對你念念不忘,確實有幾分姿色,來,讓我體驗一把。」
和他爸相似的眉眼,同樣惡俗的慾望,我卻沒有當時那麼絕望了。
我摸了摸包里藏著的刀,想著,大不了和他同歸於盡吧。
斷不能讓他再去找周湜了。
可就在他的手碰上我的一剎那,一股力將他推了出去。
周湜擋在了我跟前,掰著我的身子向後轉。
他說:「別回頭。」
眉眼溫柔,語氣也溫柔。
16
我沒有回頭。
我聽到劉叢囂張的喊話,逐漸換成了求饒聲;
我聽到拳頭撞擊的聲音還在繼續;
但我沒有聽見周湜的一絲聲響。
然後,警笛聲響了起來。
我在派出所外,等著周湜出來。
他的黑色運動衣上滿是塵土,嘴角還在滲血,拳頭上也是。
他站到我跟前,就只是看著我。
這是第一次,撕裂了八年的對視。
「八年前,你也是這樣打劉業的嗎?」我一字一頓,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的眼眶倏地泛紅。
門口有人吵起了架,有民警跑出來調解,我和他的這一方區域,還是寂靜。
直到他們架吵完了,民警經過時奇怪地看了我們一眼。
周湜終於開了口。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怪我嗎?」
我微微一愣。
「當初要不是我讓你去劉業家拿東西,要不是我沒有及時出現,要不是……」
「周湜,」我打斷他,「你抱抱我。」
他不可置信地頓了頓。
「你抱抱我。」我重複一遍。
溫熱的懷抱將我攏住,越收越緊。
八年前,我離開周家的那天,周湜問我,有沒有什麼要跟他說的。
我搖了搖頭。
其實有的,我想讓他抱抱我,我想永遠記住,我喜歡的人的味道。
可是當時陰霾太重了,我都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
而現在,灼熱的呼吸繞在耳邊,霾好像散了。
17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期末考試剛結束,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孩子們有家長來接,我只能眺望著,想著蹭一下某位老師的傘。
結果下一秒我就看見了周湜。
他也看到我,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後沿著台階,一步一步走上來。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他挑了挑眉,「來接你放學。」
「是下班,不是放學。」我糾正道。
「行,陳老師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將我罩進傘里,傾向我更多。
阮琪在我家樓下沖我們招手,手裡大包小包的,裝的大部分是酒。
「陪我喝酒!你們兩個都要陪我喝酒!」
周湜輕嘆了口氣,「她好像失戀了?」
「什麼失戀!是暗戀的男生結婚了!」回到家裡,阮琪很快喝得爛醉,「我們都沒有在一起過!連失戀都不算……」
暗戀很苦,我早就知道。
「我祝福你哦,我希望你們白頭偕老!」她嗚嗚哭著,捧起了我的臉,「可是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啊……」
說著緩緩湊近,就要親上我之際,周湜把她拉住,扔到了沙發一角。
我尷尬地笑了笑,「初吻……差點沒了。」
周湜淡然地收拾著桌子,「你不是親過我嗎?」
我猛然僵住。
高三末期,安靜的午休時間。
我伸手越過周湜去拉窗簾,光變暗的那一刻,他的睫毛微顫了顫。
然後調整了一下姿勢,好像睡得更香了。
少年精緻的五官,透著一種張揚的蠱。
我突然就失了分寸。
我想我是集齊了十八年里所有的勇氣,朝他緩緩靠過去。
然後衝著他的側臉,輕輕一貼。
之後的那幾天,我心虛得像做了賊。
我窘得臉紅,「所以你那時候並沒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