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也許真的可以。」
12
陸韌一愣。
半晌,他明白過來:「你說……」
我接了上去:「男婚女嫁……」
他猛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著跳起來,打斷了我的話。
「我知道!我這就回去和我爹提及這事,他知道自己要有兒媳了,肯定高興都來不及。
「啊,對。
「我再去求太子賜婚。」
因為大殿封賞那一日,陸家求的是自己兒子的婚事。
到頭來,禮節上,還是得再去太子那邊走上一道。
陸侯爺自從邊塞回來後,舊傷一直隱隱發作。
所以只我和陸韌兩個人進宮。
不過當天,嬤嬤突然著了風寒,我叫了架馬車,把她送去醫館。
誤了進宮的時辰。
等我被掌事太監帶到書房外面候著的時候。
陸韌已經先被傳喚進去了。
蕭淮今天大概心情很好。
他剛剛批完了幾道奏摺,書房裡面傳來他和陸韌的交談聲。
「這麼快就找到心儀的姑娘了?」
他拿過紙筆,寫下一行字。
聲音上揚,語調輕鬆,難得地興致不錯。
「對方是哪家的貴女,怎麼不帶過來看一看?」
「這祝詞,總也不能亂寫,得和你們的家世身份匹配啊。」
他右手執筆。
左手撫了撫箋紙。
似乎是在考慮接下來該寫些什麼。
午後的陽光從大門那裡穿透過來。
陸韌就好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樣。
「臣心悅的是昌樂公主。她家中有事,想來這時候也該到了。」
下一刻,蕭淮的動作仿佛僵滯一般。
一滴墨落下來,洇在紙上。
他抬起頭。
我站在書房門外,和他的視線對上。
我想。
他今天的心情,大概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好。
13
「什麼?」
有一瞬間,蕭淮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少見的迷茫和訝異。
好像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不在他的掌控之內。
「賜婚?沈虞?」
他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眼睛微微地眯起。
手裡的毛筆也早被他甩到地上去了。
在桌子上劃出一道濃濃的墨痕。
良久,他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笑了笑。
站起來,走到我面前。
「沈姑娘好手腕,不僅得了公主的身份,還轉眼間攀上了陸家的小侯爺。
「可你不問問。
「你一個鄉野出來的漁女,配得上……」
他的目光落在陸韌的身上。
沒出口的話就這麼突然間梗住了。
我看過去,發現他看的竟然是陸韌身上的香囊。
那是我繡的。
這一個月來他不是帶些吃的,就是帶些玩的過來找我。
投桃報李,總不好意思一直收人家的東西。
於是就送了香囊掛在他腰間。
「沈虞,你的繡工簡直比京城最厲害的繡娘還要好!」
陸韌拿到後,捧在手裡看了好久。
雖然有拍馬屁的嫌疑,但我們南地繡出來的花式,確實和京城有很大不同。
蕭淮這一眼。
大概是認出來了。
認出來了這香囊,出自我的手。
我送給蕭淮的那個已經有些舊了。
是幾年前幫他繡的。
回京之時,在馬車裡,他還說,等處理好朝中一切事宜。
安安穩穩地登上大統之位。
要我再給他重新繡幾個荷包腰封。
可現在,我既不會再送他什麼。
和陸韌比起來,別人手裡的,也遠遠地比他的更新式、好看。
他手指顫了顫。
捂著自己的香囊。
似乎是怕別人把他最後這點東西也奪走似的。
「太子,和昌樂公主的婚事,我的父親是同意的。」
陸韌看了眼太子的表情,補了一句。
「好。」
蕭淮轉過身,沉沉地吐了兩口氣。
「那若孤,執意不同意呢?」
14
陸韌告訴我,他要去求太子賜婚的時候,我是勸過他的。
蕭淮那性子,怎麼可能願意?
但陸韌搖了搖頭,握住我的手。
「阿虞別擔心,我有法子。
「有些話,遲早是要說的。」
陸韌把衣擺一掀,跪了下來。
「太子若同意陸韌和沈虞的婚事,陸家願交出兵權,遷家南方,此後再不踏足京城。」
蕭淮向後退了一步。
呵。
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陸韌。
嘴角扯了扯。
這條件當然不足以打動他。
陸家的兵權遲早是要收的。
即使不是現在,也拖不了幾年。
陸韌當然也知道。
他的重點在後面那一句:
「臣有太傅結黨營私,密謀造反的證據。」
這話分量太重。
連我這樣不關心政事的人都知道,蕭淮最想去掉的心頭之患,便是太傅。
雖然太傅同意放權養老。
可京城勢力錯綜複雜。
他縱然不在朝堂,那些他一手提拔的官員,誰又敢說,不會繼續聽信葉氏的一言之堂呢?
這便是上位者最怕的。
他要這天下完完全全地姓蕭。
而不是被別人把持。
「陸韌,這是交易嗎?」
良久,蕭淮才慢慢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用一場賜婚,來換得他的朝堂安穩。
陸家會和他聯手去掉權勢極盛的葉家。
事成後也會交出兵權。
他再也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
可以順順利利地登基、做皇帝。
掌控他的天下。
「你們陸家同意?
「這場交易,孤真的是占盡便宜啊。」
他說著,竟然笑起來。
好像天底下怎麼會有陸韌這樣蠢笨的人一樣。
可那笑看起來又寂寞又孤單。
像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強撐的偽裝。
他摩挲著賜婚的箋紙。
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15
我和陸韌拿到賜婚詔書的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京城。
我本來就空有一個公主名號,身邊只有嬤嬤一人。
陸家其實人也不多。
這幾天把家丁和侍從遣散了不少。
只留下了幾個多年來一直跟在身邊的老僕,帶回老家。
我坐在馬車裡。
陸韌騎在馬上,慢悠悠地走著。
我們兩個天南地北地閒聊。
我會講起我在漁村的經歷。
他也會談起他的老家。
滿山的果樹、野花。
林子很大,如果我喜歡,到了秋天,還可以帶我去打野兔和山雞。
我笑著聽他描繪以後的生活。
一直駛到城門。
出了這裡,也就出了京城了。
就如陸韌所說的,我們再也不會回來。
馬車轟隆隆地踏過。
突然後面傳來一聲大喊——
「是昌樂公主嗎?」
一個穿著甲冑的士兵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張信箋,雙手奉上。
「是太子大人要我給您的。」
看那裝束,像是值守城門的護衛。
我心裡一緊。
蕭淮這個小人,不會到了最後又反悔吧。
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接。
還是陸韌從旁收了下來,遞到我手裡。
「看看吧。」
我深吸一口氣。
展開後,那信箋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沈虞,願你往後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我想起和蕭淮攤牌的那日,我和陸韌從書房離開的時候。
我走在後面。
他背對著我,突然間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阿虞,我們怎麼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呢?」
我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京城。
是啊,蕭淮。
終究還是要各奔東西。
不過也祝你,得償所願,江山穩固吧。
番外——陸韌
1
我只記得凌空一支箭射穿了我的胸膛。
對面是西北蠻夷。
戰鼓聲、嘶吼聲……
「殺、殺、殺!」
包圍圈越來越小,我嘔出一口血,已沒了力氣。
再睜開眼。
站在我面前的卻變成了父親。
他摸了摸我的頭。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做噩夢了?」
父親……
父親沒有兩個月前在戰場上死去?
他把我扶起來。
「明天是太子犒賞群臣的日子,有功之人皆可求得封賞。
「咱陸家也不缺什麼……」
「哦,不對,你缺個媳婦。到時候我去求旨賜婚好了。」
2
我這才知道,我重生了。
這一次的大殿求賞,和上一世也沒什麼區別。
太傅要把女兒嫁給太子。
我爹心心念念地要給自己討個兒媳。
……
不對。
還是有一處變數。
蕭淮從南方帶回來的姑娘,沈虞。
這次沒有要太子給她一個名分。
她說,她要認太子為哥哥。
上輩子,我見過沈虞兩次。
第一次的時候,大概十四五歲。
南方某地洪水,發生暴亂,我和我哥被派去駐守。
半夜在營地里,卻被一處流民闖了進來。
成百上千人,嘴裡喊打喊殺的,似乎真的視我們為仇敵。
我那時候少年不經事,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
整整一天一夜,所有人才一起把這群犯事者鎮壓了下來。
許多將士也受了不少傷。
我就是在那時候見到的沈虞。
她和我一般大。
被村長帶過來。
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藥箱。
走到我這裡時,將紗布一圈一圈地纏在我的傷口,動作小心翼翼。
「將軍,疼嗎?」
我那時候還不是將軍。
可我想,我遲早是要當上將軍的。
營地裡面,我年紀最小,喝酒、賭博這樣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帶上我。
無事時,我便會去找沈虞。
她一個人住。
常常在溪邊浣紗,我拿著筐子,就在旁邊捉魚。
有時候捉到一條大的,我們就直接撿幾個枝丫,在旁邊生火烤上,當作一頓晚飯。
我在南地一共要待三個月,後面還要去西北軍營磨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