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凜嘴上淡淡說著「哦」,可精神一下子就振奮起來,眼角眉梢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沒過兩天,我下班後接到護士站打來的電話:
「喂,請問是程先生的家屬嗎?患者今日有復健安排,需要家屬在旁陪護。」
自那以後,我每周都能接到好幾次類似的電話。
甚至我已經學會了搶答——
「好的,知道了。」
我看過程凜的片子,按理說他的骨折情況並不嚴重,可卻遲遲未好。
為此,我媽特地燉了豬大骨,讓我捎帶給他補補。
但我媽似乎想通了,為了我的婚姻大事決定多管齊下。
最近,她正盤算著要把她一位老同學的兒子介紹給我認識。
得知這位相親對象是醫生,並且就在程凜住院樓隔壁上班後,我沒有拒絕。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要驗證一下。
14
我特意把相親地點定在了住院樓樓下的咖啡廳。
這位宋醫生比我大三歲,有過一任妻子,但因為難產去世了。
他這麼多年一直不願再娶,也是被父母逼迫無奈才答應了和我見面。
我這才放心下來,不再有心理負擔。
沒多久,程凜的電話打了過來:
「頌宜,怎麼沒在復健部看到你,你去哪了?」
我淡定抿了口茶,說道:
「我在樓下咖啡廳相個親,晚點來。」
然後打開手機秒表計時器。
在數字滾動到 4 分 32 秒時,程凜拄著拐杖氣喘吁吁出現了。
我提前計算過,對於一個腿腳不便的人來說,這段路程起碼要走十分鐘以上。
程凜的骨折果然早就好了,他一直在裝。
我睨著他,揚起計時器陰陽怪氣道:
「哇哦,這是醫學奇蹟發生了?」
他突然捂著胃,聲音虛浮:
「頌宜,我......不太舒服。」
我不再相信他的話:
「程凜,同樣的伎倆用一次兩次差不多得了。」
他嘴唇泛白,朝我伸出手。
然而還沒夠到我就暈倒在地。
15
程凜幾年前就有胃病。
我反覆提醒他,他依然不按時吃飯。
現在好了,終於發展成胃癌了。
萬幸的是,胃癌中期,還不至於藥石無醫。
手術切除部分病灶後,程凜似乎一瞬間滄桑了許多。
去看望他時,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喃喃說道:
「這些天,我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的心好像很早很早就生病了,我總想用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來驗證你的愛,又在你用力抱住我時,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所以一次次退縮,一次次沉默,將你傷得徹底......」
說著說著,他開始哽咽:
「頌宜,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錯得太離譜了,這都是我的報應,是我應得的,我活該,我該死!」
即使程凜曾經深深傷害了我。
但這一刻,我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相反,我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我擺擺手道:
「行了,你積極治療吧,別想那麼多了。」
程凜指了指床下的鐵盒子,示意我打開看看。
原來裡面裝的是用透明膠帶粘得硬邦邦的十八封情書。
「頌宜,我把它們補好了,我以為......我能補好的。」
我拿出其中一封。
把這份稚嫩卻熾烈的愛舉到陽光下。
它立刻變得千瘡百孔。
「程凜,你看,已經破掉的東西再怎麼努力去恢復原狀,都不可避免會有裂痕。」
他長長嘆息:
「是啊,你說得對。」
或許這是程凜第一次意識到。
我們之間真的回不去了。
16
離開醫院時,我居然迎面碰到了一位熟人。
陳薇然懷孕了,她金髮碧眼的老公正攙扶著她下樓梯。
她也認出了我。
對她老公說了幾句話後,她便朝我走了過來。
「嗨,頌宜,好久不見。」
三年過去,我終於能直視她的眼睛和她自然地打招呼,不再有那種莫名的自卑感。
原來陳薇然在我和程凜離婚後就主動離開了公司。
雖然程凜不說,但她能感覺到,程凜看她的眼神里是有責怪的。
畢竟我和程凜矛盾爆發那天,陳薇然的的確確拉著程凜討論項目進度,致使程凜錯過了吃飯時間,被我撞見了他倒掉飯菜的一幕。
她自己心裡也不好受,後來甚至因為這件事自責到去看了心理醫生。
「好啦,別用這種愧疚的眼神看我,要是沒有這件事,我還遇不到我現在的老公呢。」
見她這樣說,我愈發感到不好意思,向她道歉,說我以前還嫉妒過她。
「哦,親愛的別這麼說,我希望你能換個詞。」
「什麼詞?」
「欣賞,我更喜歡你對我說,你十分欣賞我。」
聊起程凜近況,陳薇然絲毫不意外:
「他呀就是自己作的,典型的童年缺愛導致的迴避型依戀人格,自私又擰巴, 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不在乎另一半的, 也很難為了另一半妥協。」
「總結來說就是, 你愛他,他就不愛你, 你不愛他,他才愛慘你。」
「只能說, 還好你及時脫離苦海咯。」
最後, 我們互換了聯繫方式。
「等我的寶寶出生, 別忘了給他寄一套你的兒童繪本啊。」
她揮手向我告別,調皮眨眨眼:
「對了, 我要簽名版的。」
17
程凜經歷了一年的術後化療,基本痊癒了。
醫生說只要他注意保養,別再自己作死, 也能活個七老八十。
但他似乎自虐上了癮。
出院前, 他支支吾吾說自己又做了個小手術。
後來我才知道, 他去結紮了。
順便早早找律師立下遺囑,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我和女兒。
最後一次見面時,他拉住我,聲音很輕地問:
「頌宜, 我們真的一點可能也沒有了嗎?」
但不等我開口,他又自顧自說道:
「算了,你別說了, 至少給我留點念想也好。」
......
兩年後, 出版社裡。
大家默契地雙手合十, 像是在做什麼詭異的儀式。
我畫稿間隙抬起頭, 忍不住問:
「你們在做什麼呢?」
他們道:
「馬上國際安徒生獎的名單就要公布了。」
「我們都快緊張死了, 也就當事人本人還這麼淡定。」
有人甚至開始反向毒奶:
「畢竟是兒童文學界的諾貝爾獎啊, 咱們國家也沒幾位畫家能獲得提名, 總之希望渺茫, 重在參與就好哈。」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
「結果出來了!」
大家炸開了鍋:
「怎麼樣怎麼樣?」
「快說啊,別賣關子了!」
「當然是——入選名單了!!!」
那一刻, 做夢一樣。
不等我激動地跳起來, 大家紛紛衝過來, 一群人歡呼著把我往上拋。
我小時候的夢想很簡單。
在大家都幻想著要當科學家、太空人的時候,我只想要給每一個小朋友帶去快樂。
趁大家寒暄,我繼續低頭回消息。
「(「」這麼晚了, 有快遞小哥捧著一束花進來。
「寧頌宜, 誰是寧頌宜?有人送花, 過來簽收一下。」
大家起鬨:
「無盡夏的花語可是相聚與重逢喲,頌宜,這是誰送給你的呀?」
我接過花,裡面掉出一張卡片。
撿起來, 上面龍飛鳳舞的字體寫著:
【恭喜我的棕熊小姐找到她的蜂蜜山。】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連忙問快遞小哥:
「送花的人呢?已經走了嗎?」
小哥道:
「沒走沒走,人還在外面等您呢。」
我飛快往外跑去。
有人站在夜色中,朝我張開雙臂。
撲進徐牧堯懷裡時, 我想起陳薇然對我說的一句話。
「頌宜,好的愛情能讓人成長。」
「恭喜,看來你已經遇到那個對的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