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凜的面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所以,你把我當免費的精子庫用?」
這麼說好像也對。
我點點頭,算是默認。
他騰地起身:
「好,很好,寧頌宜,你厲害!」
這是這場同學聚會,程凜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承認我有故意激怒他的成分在。
本以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程凜大概不會再來糾纏我了。
然而一周後,他又出現在了我家樓下。
程凜低頭掃了眼我手裡拎的菜籃子,嗓音帶笑:
「不是說要相親,怎麼沒去?」
見我不理他,又道:
「我給女兒買了點玩具,正好快過年了,我順道來拜訪一下岳父岳母。」
說著,他抬頭:
「你表弟這麼早就過來了?」
我家住在三樓。
順著程凜的視線望過去。
紅色鏤空窗花下,一個年輕男生正在陪小滿堆積木玩,時不時給她舉高高,逗得她一直笑。
其實以前過年的時候,程凜是見過我表弟的。
可能他沒放在心上,所以才會認錯人吧。
我收回視線,認真告訴他:
「不是表弟,他是我男朋友。」
9
程凜的表情有一瞬間扭曲。
但很快,他嗤笑道:
「寧頌宜,你這藉口真是有夠拙劣的。」
「要相親的是你,有男朋友的也是你,你覺得我會信嗎?」
男朋友是真的。
被催相親也是真的。
但我懶得和他解釋,不信就算了。
我轉身要走,他卻扯住我的胳膊不讓我離開。
陸續有鄰居經過,頻頻回頭看向我們。
我沒辦法,只好同意帶他上樓。
爸媽在廚房做飯,是徐牧堯出來開的門。
他穿著白色編織毛衣,青春男大氣息撲面而來。
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程凜,他的笑容更燦爛了:
「姐姐回來了?」
然後旁若無人地親了我一口。
程凜當場黑了臉。
徐牧堯肯定是故意的。
因為他馬上又擺出正牌男友的姿態給程凜倒了茶:
「我知道你,前夫哥。」
小滿正在客廳里玩扭扭車。
程凜企圖給自己找回一點場子,拿起購物袋裡的兔子玩偶走到她身前蹲下:
「小滿,我是爸爸,來,叫爸爸。」
小滿在他陣陣催促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扯著兔子玩偶的耳朵胡亂往他身上打。
「嗚,你不是,嗚......誰對媽媽好,誰才是我爸爸。」
程凜被打得不知所措。
明明小滿沒用多大力氣,他整個人卻像泄了氣般坐到地上。
徐牧堯不嫌事大,抱起小滿邊哄邊問:
「小滿,那讓我來做你的爸爸好不好呀?」
小滿漸漸停止了抽噎,奶聲奶氣道:
「好。」
空氣中似有無數細小火花。
只要這兩人一對視,就噼里啪啦作響。
在氣氛變得更焦灼前,我對程凜說:
「女兒看也看完了,東西也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看了眼小滿,強壓著聲音咬牙切齒:
「寧頌宜,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迫不及待和你的小男友甜蜜嗎?」
這時,我媽從廚房出來:
「大過年的,小程留下來一起吃個午飯吧。」
程凜自然滿口答應。
去上洗手間的功夫,我媽把我拽走。
果然,她開始勸我和程凜復合。
「寧頌宜,你還年輕,聽媽一句勸,婚姻都是需要互相忍讓和理解的,別這麼拗了。」
「小程這個條件你不要,別人都搶著要,將來有你後悔的。」
「你不是說小徐假期結束後就要出國留學了嗎?你們之後難道還要異國戀?」
「你真覺得以你和他的年齡差,再帶個女兒,你們能有未來嗎?」
「我看小程有意和你復合,媽也不催你去相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不為自己考慮,也為小滿考慮一下吧......」
瞧,包括我爸媽,所有人都覺得我在犯傻。
他們不理解,明明程凜在我們的婚姻中沒犯任何原則性錯誤,我為什麼非要和他離婚。
不理解在程凜功成名就、回頭向我求復合時,我為什麼還固執地堅持己見。
在他們眼裡,程凜是聰明的學霸、事業有成的女婿、合拍的同事、多金的上司......
唯獨在我的人生中,他是一位冷漠自私的丈夫。
可徐牧堯不同。
是他頭一回讓我體驗到了親密關係的另一種可能性——
原來愛情也可以平等、健康且熱烈。
10
我第一次見徐牧堯是在書店。
每到周末,我都喜歡泡在那裡,看小朋友們抱著我的繪本讀得津津有味,心中滿滿都是幸福感。
然而這天來了個大朋友。
以前隨手塗畫時,程凜不止一次對我說:
「寧頌宜,都多大個人了,怎麼還這麼幼稚。」
所以,我對成年人閱讀我的兒童繪本天然有一種羞恥感。
可眼前這個男生似乎真的很喜歡它們。
他甚至直接把我的全套繪本買了下來。
我也因此記住了他。
後來,他來我們出版社實習。
我才知道他叫徐牧堯,是程凜他們學校英語文學專業的大四學生。
因為畢業設計的課題是兒童文學作品翻譯,所以他主動提出做我的助理,協助翻譯我的繪本在海外渠道發行。
徐牧堯似乎總能懂我一些奇奇怪怪的腦洞。
比如——
沒有耳朵的兔子撿到一顆蛋的故事。
或者——
一隻鱷魚出生在鴨子家庭的故事。
有天他在閱讀我的文稿。
「被餓成了副熊樣兒的棕熊小姐為了能找到蜜蜂口中的蜂蜜山,四處問路。」
「貓先生告訴她蜂蜜山在牛奶湖旁邊,狗姑娘告訴她蜂蜜山在骨頭塔附近,烏鴉大嬸說要穿過麵包橋......等等!」
他恍然大悟: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蜂蜜山,棕熊小姐被騙了!」
我咬著筆,思緒天馬行空地飄:
「或許真的有呢,只要她一直爬呀爬,爬到最高的山坡上......」
暑期實習結束,徐牧堯開始打直球追我。
得知我有個女兒後,他並沒有退縮,而是道: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有趣的靈魂,無關年齡,也無關其他身份。」
我早就知道徐牧堯要出國留學。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和這個比我小五歲的男生在一起。
直到他說他願意為我留下來。
我更加嚴詞拒絕。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
「那就在一起到寒假為止吧。」
「姐姐,我不奢求太多,給我三個月時間就好。」
他澀然道:
「你可是我的初戀啊......」
拒絕的話再難說出口。
其實我心裡清楚,我早就對他動了心。
於是我答應了他。
三個月時間。
剛剛好彼此不留遺憾。
11
飯後,爸媽帶小滿出門散步去了。
徐牧堯神神秘秘地把我拉進臥室,獻寶一樣遞來一張照片。
「姐姐你看,這算不算是我的專屬婚紗照?」
半個月前,朋友拉著我去寫真館拍藝術照。
休息間隙,徐牧堯過來接我。
他從隔壁攝影棚借了一頂頭紗,悄悄別在我的髮髻上。
當時的我一無所知。
他叫我一聲,在我回頭那一刻按下了快門。
我從沒跟徐牧堯講過我和程凜的戀愛細節。
他自然不會知道,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張婚紗照。
照片中的女孩子眼裡有光,笑容明媚燦爛。
原來愛這種東西,真的捂住嘴巴都會從眼睛裡跑出來。
出神之際,徐牧堯扶著桌角,低頭生澀吻我。
感受到我的回應,他一個不小心膝蓋撞到了椅子上。
程凜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寧頌宜,你們在做什麼呢!」
我和徐牧堯在屋裡親得天昏地暗。
外頭拍門聲陣陣不絕。
此刻我只有一個念頭——
程凜怎麼還沒走?
煩死了。
後來,程凜拍門的動靜幾乎到了擾民的程度。
徐牧堯這才放開我。
他擰開反鎖的門,不耐地舔舔唇:
「前夫哥,我和姐姐是正經交往的男女朋友,你說我們做什麼呢?」
程凜看著我紅腫的嘴唇,眼睛也跟著紅了。
他不管不顧地推開徐牧堯,闖進了我的臥室。
正對我屋門口的書架上,擺著滿滿一排剛寄過來的英文繪本打樣。
我和徐牧堯的名字就並排寫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逃避似的移開視線,又看見了桌上的照片。
他出神地盯著照片里我燦爛到刺眼的笑容,許久才開口。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這般低聲下氣——
「頌宜,岳母和你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你的小男友很快就要出國了,小滿還小,不能在缺失父愛的環境下長大。」
「我知道你現在還在熱戀期,聽不進我的話,沒關係,我可以......」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決心般說道:
「我可以等你們分手。」
徐牧堯輕嗤一聲:
「前夫哥,你清醒一點,姐姐她早就不愛你了。」
「就算你要為愛做三,她也不稀罕。」
12
程凜一直到年後都沒再來打擾過我。
而就在前天,徐牧堯已經飛往美國留學了。
臨別前,他在機場和我擁吻,我嘗到了他鹹鹹澀澀的眼淚。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謝謝姐姐給我的三個月,我很快樂。」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我的心臟傳來陣痛。
我想,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我遠遠做不到自己想像中那樣雲淡風輕地和他告別。
但我必須打起精神,準備去義大利博洛尼亞參加國際兒童書展的獎項評選。
誰知剛上車沒多久,程凜就開始不停給我打電話。
打到第十個的時候,我忍不住接起來罵他:
「程凜,你又在發什麼神經啊?」
他低吼道:
「寧頌宜,你不許走,停車!」
我聽不懂他莫名其妙的話。
抬眼瞄到後視鏡,愣住。
程凜駕駛著他那輛黑色 SUV,居然正在瘋狂追我的車!
「程凜,你在幹什麼,你瘋了!」
他猛打方向盤,又超過了一輛小轎車。
「我是瘋了,我瘋了你就會為我留下——」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後視鏡里再看不見黑色 SUV 的影子。
我連忙讓司機師傅靠邊停車。
程凜果然出事了。
萬幸的是,車禍情況不算嚴重。
程凜只是為了躲避行人,猛地掉頭撞到了護欄上。
我替他打完 120 就準備離開。
誰知他急急推開車門,雙腿癱軟跪在了地上。
他的額頭在流血,卻一把扯住我,眼裡全是乞求,像一條沒人要的狗。
「頌宜,我後悔了,我早就後悔了。」
「求你了,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13
我這才意識到程凜似乎誤會了什麼。
但他很快暈了過去,被趕來的救護車抬上了擔架。
當然,我還是走了。
畢竟這次參賽評獎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等我一周後回國,出於人道主義,我象徵性地去醫院探望了下他。
程凜的腿骨折了,頭上也纏著繃帶,坐在床上懨懨問我:
「回來了?你的小男友呢?」
我平靜道:
「我們分手了。」
他手裡的杯子一下沒拿穩,水灑在被子上,洇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