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新做好的衣裳遞給他:「先去沐浴,然後試試新衣裳,過來吃飯。」
看他好像永遠長不大似的,我抬手用帕子給他擦汗。
穆翀彎下腰,將臉湊到我面前,嘿嘿嘿的傻笑。
杏兒卻在這時拉了拉我的衣袖,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陸映淮站在門口。
6
「母親。」
他慢慢走過來,喚了一句。
他極少這樣叫我,大多都是跟著下人一起喊我夫人。
「你怎麼來了?」
他看了眼我身旁的穆翀,目光冷下來:「他可以來,我就不能來嗎?」
穆翀翻了個白眼:「我跟我姑姑,是你能比的嗎?」
陸映淮從來不會因為這些幼稚的小事動怒的,這次卻猛然攥緊了拳頭,瞪著穆翀。
「別在我這兒鬧事。」
陸映淮深呼吸幾下,鬆開了拳頭,將手裡的東西湊到我面前:「母親,我去薛樓買了您最愛吃的菜。」
我沒有打開,輕輕推開:「我不喜歡吃那裡的菜,是你和你父親喜歡吃,我才常去買的。」
「那您喜歡吃什麼?」他著急地開口詢問,「我現在就去買。」
我只是搖搖頭:「我喜歡吃的,我自己可以買。」
「母親!」陸映淮突然哽咽了一下,「這些天您不在,家裡都亂套了,父親也病了,好幾日都沒有去上朝。」
我正欲說話,穆翀卻赫然出手,推了陸映淮一把:「我說你今天怎麼好心來送吃的,原來又想把我姑姑騙回去你家當老媽子!你算盤珠子都快蹦到我臉上了。」
「不是的。」陸映淮被推倒在地上,也顧不上找穆翀算帳,倒是急著解釋,「母親,我不是要騙您回去,我只是,是想說,我和父親都很想您。」
我嘆了口氣,拉住穆翀:「我已經不是陸家人,你和你父親的事情以後與我無關,也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罷,我便拉著穆翀進屋,讓許護衛送客。
倒是晌午我去街上買東西,遇見了晉王嫁的郡主,她是與丈夫和離如今住在娘家。
「我正愁不知道去哪兒找你呢!」她看著我,一邊安慰我,一邊咒罵陸庭松,直到口乾舌燥才停下,「話說回來,你從前送我那熏衣裳的香料哪裡買的?我找了好幾家鋪子也沒找到,張夫人和李夫人也都想要呢!」
那香料是我自己調配的,郡主從前用不得香料,一用便打噴嚏流眼淚,後面我特意給她調了這個,這些年她一直用著。
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這京城中達官顯貴如此之多,爭奇鬥豔在所難免,這香料更是不可缺少,不如開個香料鋪子,根據每個人的習慣喜好調配,獨一無二,又不缺客源。
說干就干,一回家,我便讓穆翀去租鋪面。
他比我還要激動,不到三日便辦妥了。
有了郡主這個活招牌,她又是個愛張羅的性子,我要開香料鋪子的消息很快便在這些官眷中傳開了。
鋪子開張那日,郡主特意帶著幾個姐妹過來捧場。
我一一為她們介紹,又讓人記下了她們的嗜好,先配出一點兒,讓她們選擇。
「男人也可以選啊!」來的是李大人,他是來接夫人的。
在我和李夫人的勸說下,也選了幾樣。
沒想到,之後竟然還成了常客。
杏兒看著我開出的價格,目瞪口呆:「這也太貴了些,會不會以後都沒人來咱們店裡了?」
「這對那些貴人來說,算不得貴。再者說,物以稀為貴,咱們的香料獨一無二,自然價格要比旁人的高一些。」
外公來時,正是我的生辰,穆翀拉著我去河邊放花燈。
好久沒這樣玩過了,晚秋時節,我竟出了一身的汗。
回去時,便看到外公的馬車。
我想過外公的樣子,可獨獨忘了,我們已經將近二十年未曾見過面,他也會老的。
他坐在椅子上,無法起身,他的腿無法動彈了。
「外公。」
「好孩子。」
外公比我哭得更大聲,他說我跟我母親越來越像了。
「外公帶你回家,咱們回家。」
我吸吸鼻子,止住哭聲。
「外公,我是要跟您回去的,只是,我還得回來。」
我和他說了我的香料鋪子,外公竟十分支持。
「只要你開心,外公就開心。」
說著,我又流眼淚了。
安置好外公,我正準備洗漱,杏兒卻匆匆跑進來說陸庭松來了。
7
我出去時,就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姿迎著月光,站在桂花樹下。
當年,我打掩護讓姐姐出來見他時,也是這樣的場景。
「蓁蓁。」
陸庭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情不自禁地笑:「生辰禮物。」
我沒有伸手。
若是之前,我該有多開心呢?
可惜,二十年來,他一次也沒有送過。
「聽說外公來了?我進去給他老人家請安。」
「外公睡了。」我上前兩步將他擋住,「你,不是最看不起我外公嘛?說他是西北蠻子,不講理。」
陸庭松尷尬地笑笑:「我何時說過這種話?」
我冷眼看著他。
「那我進去給他老人家賠罪,他要打要罰,我都認,好不好?」
原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不承想第二日,我正準備帶著外公出門逛逛,他卻突然出現,撲通一聲跪在外公面前。
「外公,從前是庭松不懂事,對您多有冒犯,庭松給您賠罪了。」
大有一副,我外公不點頭說原諒,他便不起來的架勢。
街里街坊都站在門口看著,有人竟然認出了陸庭松:「那不是陸大人嗎?」
「大官嗎?」
「可不是嘛,可大可大的官呢!」
「你快起來!」我忍不住上前扶他,「被人看到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他卻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名聲和你比起來,一文不值。」
我鬆開他:「你喜歡跪,就跪著吧!」
說罷,跟著外公上了馬車。
外公去看了我經營的幾家鋪子,讚不絕口。
穆翀也跟著附和:「有事陸家那倆貨拖累,我姑姑早就成了有名的女掌柜了。」
我沒有反駁。
這幾年,我確實將八成的心力都用在陸庭松父子身上。
「以後不會了。」
回家時,卻遇上了回來的陸映淮。
他去了南方公幹,今日回來。
我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像是還沒回家去,直接來了這裡。
「母親,那個家,已經不能被稱為家了。」他說著眼眶紅起來,「我,我很想您,想吃您做的飯。」
穆翀挑眉看著他:「我姑姑的飯,是誰想吃就能吃到的嗎?」
陸映淮罕見的,沒有和他犟嘴。
穆翀越說越來勁:「我姑姑要是給我做娘,我才捨不得讓她受一點兒委屈,更不會讓她傷心。你們將她欺負得待不下去,現在又在這兒裝什麼可憐?」
杏兒捂著嘴笑。
陸映淮像被先生訓話的學生,乖乖站著也不反駁。
「你回去吧,我已經許久不做飯了,不會為你特意辛苦一趟的。」
陸映淮可憐巴巴地拉著我的袖子:「母親,我今晚也想住在這兒,可以嗎?」
穆翀將人一把推開:「當然不行,想什麼美事呢!」
說罷,拉著我就往裡面走。
「你這皮猴子,手背劃破了都沒發現嗎?」
他嘿嘿一笑,渾不在意:「姑姑,我要吃您做的螃蟹清羹。」
「好,這就給你做。」
我沒有回頭,自然也看不到陸映淮無奈又苦澀的笑。
8
我跟著外公去了一趟西北,又帶著穆翀去騎馬打獵。
他雖是男兒,比我們自由許多,卻也是常被困在城中,即便是騎馬也只是在固定的路線,日復一日毫無新意。
如今到了這兒,簡直像是脫韁的野馬,整日跑的不見人影。
我去看了幾家西域的香料鋪子,與中原的倒是有很大不同。
只是他的要價太高,加之運輸成本,得不償失。
穆翀主動請命,要親自去西域採購。
「我不放心。」
外公卻說:「他如今正是歷練的時候,我讓許護衛跟著就是了,西域那裡他熟悉。」
我當夜啟程回了京城。
陸庭松不知哪來的信兒,早早地便在城外等著。
他看著我,似乎有些不確定,定了定神才微笑著喚我。
「我差點沒認出來。」
「你記性什麼時候這樣差了?」
他笑著搖頭:「是你變化太大了,和之前……簡直是兩個人。」
我倒沒有察覺出有什麼不同,只覺得比從前開心了不少。
回去時,杏兒悄聲在我耳邊說:「方才陸大人都看呆了。」
我看了眼馬車外的他,心中毫無波瀾。
那日後,陸庭松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每日都來看我,每次都帶著禮物,從吃食到首飾,日日不重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