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夏天,商硯帶我偷嘗了禁果。
我忍著疼,卻偷偷開心了一整晚,以為漫長六年暗戀終成正果。
直到第二天聽到他朋友調侃:
「可以啊,班花給你開葷。」
我有些難堪,正要悄悄離開。
又聽見商硯漫不經心回答傳來。
「想追校花,怕她嫌我太嫩沒經歷。
「先拿時微練練技術。」
我什麼都沒說,最後一刻前,默默把志願從北京改到了廣州。
1
商硯的話仿佛晴空一道悶雷,毫無防備朝我劈來。
大腦剎時一片空白。
這樣炎熱夏日的午後,我卻覺得渾身冰涼。
教室內談話還在繼續,幾人似乎也愣了一下才又開口。
「還得是商少,班花都只配練手。」
「那她豈不是相當於古代大戶人家的那什麼,通房丫頭?」
商硯不在意笑道:
「瞎說什麼呢,她又不吃虧好吧。」
有人立刻附和。
「是是是,班花確實有些瘦了,和校花比起來,身材麼……」
商硯沒好氣扔了本書砸過去,打斷了那人發言。
「當時也是一時衝動,氣氛都到那兒了,再說我看她也忍得挺難受……」
幾人心照不宣,紛紛打趣他:
「想不到班花竟然是悶騷型。」
「嘖嘖,還是我們商少魅力太大,嘴邊的肉不吃白不吃。」
「班花死纏爛打阿硯那麼多年,也算得償所願,估計早想撲倒你了。」
室內的笑聲明顯更大了。
我緊咬下唇,雙手死死握成拳。
用盡全力才穩住了身形,不至於倒在教室門口。
走廊盡頭有腳步聲靠近。
我猛回過神,倉皇逃離現場。
慌亂中躲進了廁所隔間。
2
傷心屈辱的淚水早已決堤。
商硯的話,一字一句反覆迴蕩在腦海。
幾乎將我所有的自尊全數摧毀。
若不是親耳聽見,我完全不敢相信,他和昨夜與我不分彼此抵死纏綿的,是同一個人。
原來不愛,也是可以做那樣親密事的。
最動情失去理智時,也是可以說謊騙人的。
傻傻滿心以為修成的正果,不過別人口中笑料一則。
我越哭越難過。
卻連大點聲音也不敢發出,身體不住地發抖。
好半天后。
手機彈出信息提示。
是商硯。
【你自己打車先回吧,我班晚上有聚會,不方便帶你。】
我沒回復。
他又補了句。
【事後藥你記得自己去買一下,我今天沒空。一定記得吃,乖。】
我盯著這兩條信息,久久不語。
昨天從傍晚到破曉,商硯一次又一次折騰我。
最後兩人都累得精疲力盡,他抱著我睡過去前,還特意呢喃了兩遍。
「初次沒準備充足,白天一定記得給你買藥。」
甚至還叮囑我,女生要保護好自己,事後藥一定得吃,否則會對身體傷害很大。
當時我還覺得他對我,很負責,我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幸福。
而現在……
一瞬間我清醒了許多。
使勁掐著自己手心,強制止住淚水。
我擦乾眼淚,整理好走出廁所。
不好意思去藥店,只在網上買了藥。
等騎手放在門口,又過了好久,我才敢偷偷去拿回來。
含淚吞下藥片後,我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氣,只枯坐在地毯上發獃。
從商硯家搬到隔壁起,我就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一跟就是十年。
我從沒想過,沒有他的世界是什麼樣。
也不敢想像。
可從今往後,就只剩我一人了。
落地窗外,燈光次第亮起,又陸續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閨蜜沐沐給我打來視頻電話。
「微微,今晚你怎麼沒跟商硯一起來我們班 party?
「那個文科班的詹又晴倒是來了,趁你不在,巴巴往商硯身上湊,兩人正在那噁心人呢。」
沐沐說完轉了鏡頭方向。
3
包廂的昏暗角落,商硯和校花詹又晴緊挨著坐在一起。
詹又晴今晚穿了露臍短上衣和緊身牛仔裙,更顯腰細腿長。
他們兩人與周圍人明顯隔開了些。
就連交談,也似在耳鬢廝磨般。
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濃烈的曖昧氛圍。
我胸口不受控制地一窒。
商硯下午才說想追,看來晚上已經追上了。
詹又晴大冒險抽中了男上女下伏地挺身,需要挑一位男嘉賓配合。
不出所料,商硯立刻站了出來。
眾人開始起鬨。
詹又晴臉紅著,乖乖在沙發上躺好。
商硯撐在她上方,一口氣做了幾十個伏地挺身。
他全程都很克制,盡力避免碰到詹又晴身體。
直到剩最後一個,不知是終於脫了力,又或是商硯故意的。
他沒撐住,整個人直接壓在了詹又晴身上。
周遭尖叫聲更甚,險些把屋頂掀掉。
商硯和詹又晴的臉更紅了。
在眾人瘋狂的起鬨中,商硯索性一低頭便吻上了詹又晴。
兩人旁若無人地法式熱吻。
整整持續了三分鐘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這漫長的三分鐘,我一瞬不瞬盯著螢幕,呆滯到險些忘了呼吸。
心像被活生生撕裂般劇痛。
我很想哭,但下午哭太久沒補水,實在是沒眼淚了。
「嘖嘖嘖,微微你看清了嗎,人家都親拉絲了,他超愛。」
沐沐邊感嘆邊把鏡頭一轉,出了包間。
她找了個安靜的角落,認真勸我:
「微微你別怪我,不讓你親眼看見,你不會死心的。」
我嗓子干啞,發出的音節晦澀無比。
「嗯,不怪你。」
都怪我自己傻了那麼多年。
以為一直被允許跟在商硯身邊的是我,那個位置就一直是我的。
「我就是看不過去他商硯,憑什麼明知你喜歡他那麼多年,還裝無辜男孩釣著你,眼睜睜放任你越陷越深。
「剛才你也看清楚了,我真的希望你慎重考慮,別上了大學再被他耽誤四年……」
「不會的,沐沐。」
我打斷她,平靜陳述。
「我不會再給自己機會。
「沐沐,我已經決定了,我和你一起去廣州念大學。
「不過你要答應,先幫我保密。」
4
說完,為了讓自己不再猶豫,我當著她的面打開了電腦。
沒有絲毫猶豫,在截止時間前一刻,把第一志願改成了廣州那所有名的大學。
沐沐自然是高興得原地起飛。
她早就央求我報同一所大學。
但因為剛進高中時,我就和商硯約定好,要一起努力,高考後攜手去他最想去的北京。
那裡有他從小就喜歡的航空專業。
所以哪怕我並沒有那麼喜歡寒冷的北方,以及對那所理工類院校並無感覺,高中三年,我也始終把那裡當成自己的目標。
多年鄰居下來,兩家大人對我們填同一所大學也樂見其成。
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我和商硯,會在成年後順理成章成為一對。
而現在,我找不到任何再去北京的理由。
或者說,經過今天之後,如果我再像從前那樣黏在商硯身邊。
我都會瞧不起自己。
我現在只想躲得遠遠的,去哪裡都無所謂,沒有商硯就好。
他在北方,那我就去南邊。
5
睡前,我放了整整一浴缸的水,想把自己徹底洗乾淨。
可脫掉衣服,皮膚上青紫痕跡還很明顯。
昨夜的記憶又不受控地向我湧來。
緊緊相擁時少年滾燙的肌膚溫度,動情時耳畔的灼熱呼吸,餘溫似乎都還縈繞在四周。
我猛搖了搖頭,想甩掉這些荒唐。
又找來最粗的搓澡巾,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自己的皮膚,直到全身發紅才停止。
試圖笨拙地清除掉這段,我人生中最不堪的回憶。
結果就是疼得我一整晚怎麼也睡不好。
商硯果然也沒再發來任何信息。
打斷了自我們擁有手機起,六年來互道晚安不間斷的習慣。
這樣也好。
反正早晚有這一天。
就從今晚開始戒斷吧。
我迷迷糊糊直到快天亮才睡著。
第二天清晨我還在熟睡,突然感覺夢裡有人在我額頭印上了一個輕吻。
6
我一下驚醒。
睜眼見到的卻是熟悉的下巴與喉結。
籠罩在上方的氣息,是商硯最愛的雪松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陌生的檸檬香氣。
差點忘了,商硯一直知道我家大門密碼。
見我醒來,商硯索性下移,低笑著企圖親吻我的唇。
我慌忙歪頭避開。
反手推開他,躲到床的另一側。
商硯愣了下,笑我:
「怎麼還害羞了。嗯?」
我沒說話,只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商硯一邊數落我一邊掀我的被子。
「時小微,膽兒肥了啊,昨晚居然沒跟我說晚安,還敢關機睡覺。
「現在還躲著我?」
他手腳麻利,一下鑽進了我的被窩。
我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整個圈在懷裡。
「乖,說了多少遍,不能不吃早餐。
「我特意晨跑了半小時給你帶的,你最愛那家蟹黃包,排了好久的隊呢。
「你想現在起來吃,還是想……先被吃……」
他的呼吸離我極近,手也跟著覆了上來。
從混沌中清醒過來,我死命掙扎。
但一米六的我,完全不是一米八八男人的對手。
我實在搞不懂他到底怎麼想的,都有詹又晴了,還來招惹我幹什麼。
奮力好半天我氣喘吁吁,沒掙脫,反被他抱得更緊。
「又鬧什麼?
「生氣了?就因為昨晚沒帶你去聚會這點兒小事兒?」
我沒說話。
他把頭埋在我頸窩,笑出了聲。
「讓我猜猜,你那好閨蜜跟你通風報信了?
「玩遊戲而已,也值得吃醋?
「怎麼還像從前那樣,我跟其他女生稍微走近點,你就愛生悶氣。」
我氣到極點,根本無從說起。
想起軍訓時學的,猛地抬起膝蓋朝他中間踢去,趁他吃痛飛速跑下了床。
「時微!」
商硯咬牙,臉都漲紅了。
我趕緊披了件上衣在睡衣外,匆匆去了客廳。
不想跟他呆在一個房間,尤其是我的臥室。
沒多會兒商硯也走了出來,一副又氣又無奈的樣子。
好半晌,他像是才想起,閒閒開口問道:
「對了,昨天那藥你應該吃了吧?」
「別整出事了,跟叔叔阿姨沒法交代。」
商硯走到餐桌邊,拿起豆漿遞給我。
「聽話,先墊墊肚子再生氣,你胃本來就不好。」
我沒說話,也沒接。
商硯舉著豆漿的手僵在空中好久,終於失去了耐心。
「到底因為什麼啊?
「時微,鬧脾氣也得有個理由和限度吧?」
我冷冷回了句:
「我不配。」
商硯也怒了,把豆漿往茶几上重重一放。
他用力太大,塑料杯裂開,豆漿瞬間全都流到了地毯上。
「你什麼意思?
「當你是誰啊,時微。
「不過你情我願睡過一次,你就想管著我不成?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很窒息?」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兇狠。
瞬間,我淚如雨下,沒有半秒鐘醞釀。
昨天的羞辱和委屈又一起湧上心頭。
商硯好像沒料到我會突然哭得兇猛,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他懊惱道歉:
「對不起,我昨晚喝多了,剛剛說話有些衝動。」
商硯說著蹲到我身邊,伸手想給我拭去眼淚,卻被我再次躲開。
他愣了,手停在半空。
正要繼續哄我,手機卻突然響了一聲。
他只看了一眼,臉色大變,便立即起身要走。
「我有點急事,你先自己冷靜下。
「都上大學了,老是小孩子脾氣,以後誰受得了。」
7
他離開後不到半小時,沐沐給我發來張截圖。
詹又晴的朋友圈。
【又是晴天:一句餓了,愛心早餐就魔法般立刻出現啦。好像跟 crush 雙向奔赴了呢~】
配圖是跟我家餐桌上擺著的蟹黃包,一模一樣的包裝。
我沒回復。
只默默擦掉眼淚,蹲下小心清理被商硯灑掉的豆漿。
努力了很久,卻難過地發現,羊毛地毯上的印跡已經深入底層,怎麼也擦不掉。
我一氣之下,索性把整張地毯都扔了。
反正這也是當初商硯和父母去尼泊爾旅行,挑了整整一個下午人工背回來送我的。
順便,我把商硯留在我家的東西,還有他曾經送我的大大小小禮物。
甚至連我和他的所有合照,一件件都整理了出來。
忙了一天,才全部打包扔掉了。
估計他也不會再想要這些破爛。
那天商硯離開後,接連幾天都再沒任何消息。
想來和校花進展也很順利。
又或許在等我低頭吧。
以往每次冷戰,都是我先低頭,無一例外。
但這次我沒找他。
也沒必要再找他。
我拉黑了他的微信和電話,改了我家大門密碼,刪了所有社交平台帳號。
做完這一切,我打電話和在外出差的爸媽商量。
告訴他們暑假我想去美國找姑姑玩。
我的計劃是,這樣等暑假結束,直接和沐沐一起南下去大學報道。
除了沐沐,還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填了廣州的學校。
這個方案,應該可以完美避開所有跟商硯碰面的機會。
媽媽還在電話里打趣我,「喲喲,你要跟阿硯兩人一起去度假啦?」
我找了藉口否認,不想解釋那麼多。
只告訴她想去陪陪姑姑和奶奶。
央求爸爸給我買了最近的航班,我準備連夜便飛過去。
出門時,很不巧在別墅門口遇見了商硯媽媽。
她熱情拉著我寒暄:
「微微,怎麼一個人在這,阿硯沒來接你?
「他不是說要帶你去紐西蘭滑雪嗎,去了好好玩,伯母全力支持。」
我有些奇怪。
高三備考那段時間,我的確和商硯提過想去紐西蘭滑雪,體會南半球的冬天。
可我們現在這樣,怎麼想也不適合一起去旅行吧。
不過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只胡亂應付了她兩句便離開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在機場,我居然遇到了商硯。
8
他和一群朋友一起。
詹又晴也在。
商硯一手拎著個女包,一手攬著詹又晴。
他們走在人群的最後。
時不時詹又晴側頭想對他說什麼,商硯總會配合她,耐心俯身低頭聆聽。
不像我們。
商硯從小就高我一頭,後來越來越高。
我和他在一起時,總需要蹦蹦跳跳抬起頭,才能跟他說話。
原來對真正在意的人,他是會主動低頭的。
我深吸一口氣。
告訴自己一定要有點骨氣。
他怎麼樣跟我毫無關係,再亂想就扇自己一巴掌。
但去往登機口的路似乎只有一條。
我只能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分岔路口。
商硯似乎開始有些心不在焉。
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好像都沒打通,又對著手機撥弄了半天。
最後他找朋友借了手機,臉色陰沉往一旁的廁所去了。
沒多會兒,我的手機卻突然響了,還是個陌生號。
「時微,這次氣性挺大,我不找你你就不主動找我是吧?
「居然還把我拉黑?
「有本事就一直不找我,等去了北京上大學,人生地不不熟的我看誰照應你。」
商硯語氣不善,一鼓作氣數落我半天。
我沒說話,這話的確沒法接。
但商硯似乎更生氣了。
「不跟你說多了,趕緊微信給我加回來。
「我馬上要跟幾個朋友出國玩兩天,可能電話聯繫不上,你別擔心哭鼻子。」
我連一個字都懶得送他。
直接掛了電話,關機。
遠遠看著黑著臉回到原地的商硯。
他氣鼓鼓拉起詹又晴,沒再猶豫,直接朝左邊登機口走了過去。
我嘆了口氣,也轉身往右邊走了。
9
在美國和親人一起四處散心的日子,我都表現得很快樂。
我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用各種行程充實日常,儘量避免胡思亂想的空擋。
更沒像商硯要求那樣,加回他的聯繫方式。
不過沐沐和其他朋友,還會時不時給我發來商硯的近況。
商硯和朋友們似乎在紐西蘭玩了好多天。
不知什麼原因,每一天他都會認真發朋友圈。
跟從前,幾個月懶得發一條的商硯截然不同。
有時是他在雪道上飛速滑行的短視頻,有時是豐盛美食和徹夜狂歡 party,最多的是一群人在雪場各種搞怪趣味的開心大合照。
即使我並不想關注。
但就是莫名很多朋友會主動來跟我分享。
大家話里話外都好奇打探,我為什麼沒和商硯一起去紐西蘭。
我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搪塞美國親人這邊有事。
除了沐沐每次都直接罵商硯渣男外,其他人在我面前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知道,她們或許也看出了端倪。
商硯發出的每一張合照上,他和詹又晴都緊緊挨著,幾乎形影不離。
可曾經他身邊那個位置,很多年來一直都是我。
每每看到這些,我臉上平靜,但心底總會忍不住抽疼一下。
到底是初次心動,也是曾真心喜歡過很久很久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