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後,我懷疑我的男朋友陸行換了人。
父母說我,「胡鬧,就算是換了人,你也得和他結婚。」
閨蜜勸我,「別想多了,人怎麼可能被換,陸行真的很愛你,我都羨慕你。」
我也仔細摸過陸行的臉和身體,和從前幾乎一樣。
或許真的是我想多了。
直到這天,我突然恢復了光明。
我看見陸行雖還是那張臉,但眼尾多了一顆淚痣。
不喜歡孩子的他,卻想與我有一個孩子。
1
閨蜜丁雯扶著陸行回來的時候,我依舊裝作看不見的樣子。
「怎么喝了這麼多酒?」我一邊問一邊摸索地去幫著扶陸行。
丁雯卻推開我,「也沒喝多少,我扶他就行,你又看不見。」
她扶著陸行向主臥走去,我跟在她身後。
陸行倒在床上,伸手想要解開領帶,但他醉得厲害,扯了兩下沒扯開,皺起了眉頭。
丁雯立刻伸手去幫他,解下領帶之後,她還去解他襯衣的扣子。
看起來,她是要連衣服都幫陸行脫了,絲毫不在意我就站在她面前。
我看著這一切,卻並未有多生氣。
因為我早就感覺到她對陸行的心思。
看不見的時候,其他感官會被放大,會更敏銳。
那天我找她說出我對陸行的疑慮時,她說讓我不要多想,說陸行對我很好說她羨慕我。
雖是寬慰之詞,我卻聽出了她的躍躍欲試。
生在黑暗之中,就連塵埃都會欺負你,更何況是人。
「嘉茵。」陸行突然叫著我的名字。
我應了他一聲,「怎麼了?」
他卻沒有說話又睡了過去,似乎他只是想叫我一聲。
丁雯也立刻拿開手,她看了看陸行,又看了看我,「嘉茵,外面下雨了,我今天住你這裡。」
她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笑了笑,「沒有準備你換洗的衣物,你開我們車回去吧。」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我會拒絕她,畢竟以前我對她都是有求必應。
「算了,我自己打車回去。」說完她瞪了我一眼,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陸行後才離開。
我沒有與她質論,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現在最重要的,是陸行。
2
我坐在陸行身邊,仔細地看他的臉。
其實前天早上我就能見到光了,只是視物模糊,所以並未能好好瞧他。
現在我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還是他,面容英挺,嘴唇薄潤,只是左眼尾下多了一顆淚痣。
車禍之時,他都還沒有這顆痣。
那天的雨夜,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心神有些不寧,他說有話要對我說。
可還沒等他說出來我們就和一輛貨車相撞,他輕傷,我失明。
後來我也沒有問他那時要對我說什麼,因為我大概也猜到了。
車禍的前一個星期,他的初戀回國了。
他大概是想和我分手吧。
只是後來我失明了,可能再也不能重見光明。
他出於愧疚和責任留在了我身邊。
但一年後他說他過夠了這種日子,寧願失明的是他,他要靜一靜,然後離家出走留下我一個人。
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沒有誰願意照顧一個失明的人一輩子。
可七天後,在我神情恍惚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他緊緊抱住我,聲音嘶啞,「嘉茵,我永遠不會再留下你一個人。」
那時候的我並未懷疑,只以為他終究,還是喜歡上了我。
回來後的他對我極好,再也沒有過不耐和失蹤。
甚至,他還提了結婚的事,我答應了。
當天夜裡,我們時隔半年後再次親密。
但之後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他不是陸行。
陸行是驕陽似火。
而這個男人,隱忍又克制。
我有些慌亂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丁雯。
丁雯笑我不解風情,說男人改變下風格很正常。
她還說:「這樣多好啊,時不時來個驚喜,多少人求之不得,我真羨慕你。」
我也以為是我想多了。
可後來的每一個夜晚,我依舊覺得陸行是一個陌生人。
漸漸地,我有些排斥他。
他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忙著公司的事,直到我睡了才回來。
3
現在雖然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容貌,可不知為什麼,覺得他不是陸行的感覺卻愈發的強烈。
或許這世上有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為了得到他的一切害死了他。
而他和我這樣的瞎子生活,只是為了給他做幌子。
我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機想要翻看,想要找到一些線索。
但他的手機,只能密碼打開。
我用了他的生日,我的生日,甚至他初戀的生日,都不對。
最後,我拔下他的幾根頭髮。
周末我們要去見他父親,我想給他們父子做個親子鑑定。
DNA 總不會騙人。
可當我拿著頭髮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瘋狂得可笑,別說我一個外人根本沒辦法為他們父子做鑑定,就算能做,這事也太荒誕了。
我想,我真的是病了。
陸行感覺到我拔了他頭髮,朦朦朧朧地睜開眼。
我忙裝作眼神失焦的樣子,摸索著去幫他蓋被子。
好在他只是短暫地清醒又睡去,並未發現我在做什麼。
4
早上醒來的時候,天微微亮,陸行正在洗澡,我也來到外間梳洗。
過了一會兒,他系著浴巾出來,他沒有回房間,而是站在我身邊看著我。
神色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鏡中的我比兩年前瘦了許多,在挺拔修長的他身前顯得更纖細嬌小。
如果他要殺我,輕而易舉。
於雯曾說我瘦了後有種我見猶憐的脆弱,說陸行常常安靜地看著我。
像是蟄伏的獸,盯著它的獵物。
那時我看不見,所以我不知道。
但現在看來,她說的是真的。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他突然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他果然一直對我有疑心。
幸而我早有準備,繼續摸索著洗臉。
他緩緩放下手,拿起毛巾幫我擦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還好,丁雯說你也沒喝多少,怎麼昨天醉成那樣?」
他低垂著眼眸,聲音平常,「海建那邊的人白的紅的一起,喝雜了,丁雯昨天來了?」
「她送你回來的啊,你不知道?」
他回道:「不記得了,但我是讓司機送我回來的。」
「嗯。」我應了一聲。
這一聲卻不知道怎麼惹到了他,我看到鏡中他的眼神又冷了一分。
他將我一把抱起抵在大理石台上。
「別。」我推拒著他。
他鉗著我的手腕,「你最近怎麼了,一直躲著我。」
他果然都知道。
「沒……沒怎麼,是待會兒你還要上班啊,不是說最近有個很重要的項目麼?」我找著藉口。
「項目昨晚已經談成功了,可以休息幾天。」
我沒有理由再拒絕。
5
在他的呼吸里,我不知怎地想起了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那是高一的暑假去江南小鎮的外婆家。
外婆家隔壁有座漂亮的洋樓,外婆在那裡幫著打掃衛生,我也跟著去幫忙。
那天,少年的陸行坐著輪椅在花園裡,瘦弱蒼白,一雙眼睛漂亮得不像話。
外婆讓我同他打招呼,他並沒有理我,安靜得像個精緻的人偶。
外婆說他是從國外回來養病的,但病一直不見好,可能得的是絕症。
那時我覺得他很可憐,和我一樣的年紀,卻在孤獨地面臨死亡。
於是每次去的時候,我會給他帶一點洋樓里沒有的東西,比如夏日裡亭亭的荷花、清甜的蓮子菱角、香氣如蜜的金銀花……
雖他還是不說話,但我感覺他有了些許的鮮活之氣。
他會在微風穿過花園時彈一首鋼琴曲,會在晚霞染紅半邊天空時舉起相機。
外婆那時笑著說:「小陸啊,能不能幫我和嘉茵照一張?」
他點了點頭,「好的,婆婆。」
於是在那天絢爛多彩又洶湧澎湃的火燒雲里,我們有了第一次的對話。
卻也是那個暑假最後一次。
第二天,陸行的媽媽來了,她歇斯底里地咒罵他為什麼不去死,都是因為他,她才這樣痛苦。
外婆忙去勸她,我推著陸行進房間,可他的媽媽一直在罵。
他垂著頭,雙手緊握,睫毛不住地顫抖。
那一刻我覺得他好像就要這樣隨風而散了。
於是,我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身體僵了一下,緩緩抬頭看著我,眼中蓄著淚,卻又倔強地不讓流下。
我輕聲對他說:「不好聽的話,我們就不聽。」
他動了動唇,似乎想要對我說些什麼,最後卻又什麼都沒說出口。
我一直捂住他的耳朵,直到他媽媽的罵聲小下去。
當天下午,他就被他媽媽帶走了。
我問外婆,他會不會有事。
外婆說不會,不會有母親害孩子。
「那他叫什麼名字啊?」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陸。
外婆卻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卻沒想一年後我又見到了他。
我本來ƭû⁷是上不了他所在的私立學校的。
只是那年我們家拆遷,家裡有了錢,我學習又還不錯,這才能插班進去。
可他並不記得我,直到我提起在洋樓的那些日子,他才恍然大悟般地說道:「是你啊,程嘉茵,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真誠地說道:「看到你康復,我很高興。」
他卻上下打量著我,「謝謝。」
我又問:「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著說:「我叫陸行,陸地的陸,行走的行。」
那時他不再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孱弱少年。
他眾星捧月,愛笑愛鬧,學習好運動好,很多人喜歡他。
我也喜歡。
這樣明凈飛揚的生命,怎能讓人不喜歡呢。
「在想什麼?」陸行在我耳邊問。
我回過神,「沒什麼。」
我不露痕跡地看著他,雖然車禍後他寡言少語了很多,但過去一年的他似乎更像當初輪椅上的他。
內斂,克制,讓人猜不透。
6
中午我媽來的時候,陸行正在為我吹頭髮。
我媽見了喜笑顏開的,偷偷對我說:「你還是挺有本事的,我和你爸一直擔心他把你拋棄,沒想到你們現在感情還這麼好。
「趁他現在還對你好趕緊把婚期確定下來,咱家就靠你了。」
是啊,父母、弟弟、妹妹都指望著我。
所以在我告訴他們我懷疑陸行,我害怕在他身邊,想回家裡住的時候,他們異口同聲地拒絕了。
「你現在這樣子,他還要你你就該燒高香,怎麼還想著離開。」
「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供你讀書,現在家裡也沒錢了,你總該考慮下我們吧。」
「就算他不是陸行,你也得回去和他結婚。」
那天晚上即便我苦苦哀求,他們還是把我送了回陸行身邊。
或許從我失明的那一刻,我就已經不是他們的孩子了。
我只是,一個累贅。
我沒有把我恢復正常的事告訴我媽,我希望她快點走。
陸行剛才沒有做安全措施,我得快點吃藥,我現在絕不能有孩子。
我媽走後,趁著陸行在客廳打電話,我立刻回到房間拿之前丁雯幫我買的藥,卻怎麼都沒找到。
「在找什麼?」陸行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穩了穩情緒,如實說道:「避孕藥。」
他說:「吃藥傷身,要是有了就生下來。」
我搖了搖頭,「我這個樣子沒辦法照顧孩子的。」
他抱著我,下巴抵在我的額頭,「孩子我可以照顧,你什麼都不用做,你只要在我和孩子身邊就好。」
我也回抱住他,柔聲說道:「但我想看著孩子成長,等我眼睛恢復之後再考慮可以嗎?
「而且你昨晚喝了酒,就算懷上了,孩子可能也有問題。」
他久久不說話,似乎他很期待一個孩子。
可明明從前,他說要等到三十歲之後再考慮要孩子。
現在離我們三十歲還有好幾年。
就在我想著找其他藉口的時候,他卻答應了,「也好,那就再等一等吧。」
7
周六的時候,陸行帶著我回了他家,他父母在他六歲時離婚,此後他母親一直長居國外直到去世。
他父親在國內緋聞不斷,前幾年娶了一個十八線女明星,對方比陸行和我的年紀還小。
所以陸行一直不願回家。
現在他父親生病了,他才不情不願地回來。
到了別墅車庫,我看到一輛捷豹停在那,我覺得有些眼熟,仔細一看是陸行那次離開我時開走的車。
後來他回來了,車也換成了賓利。
我當時沒有多想,畢竟他有很多車。
此時我也沒多想,但我看到陸行的眼神有些慌亂。
「我們改天再來吧。」他轉身想要離開。
然而一個人卻正好走過來,是我們的高中同學,也是陸行的初戀姚菲,她怎麼會在陸家?
見到我們的姚菲也是明顯一驚,「陸……陸行,你們來啦。」
她的聲音比平常說話的聲音要大,而且眼睛也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門,似乎是在刻意提醒誰。
門口有腳步聲停下,然後快步離開。
那一瞬間,這聲聲的腳步像踩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猛地跳起來,下意識地向那扇門走去。
「小心。」陸行一把拉住我,疑惑地看著我。
我差點忘了,我是看不見的,我只好摸索著,「我有些暈車,能不能休息一會兒再走?」
我要上去看看,看看那人是誰。
姚菲看了眼陸行,「來都來了,還是上去坐一下吧,你爸今天精神不大好。」
陸行望向那扇門,最終還是帶著我走過去ţū₎。
門打開後,剛才那個人早已不見。
8
我們先去見了陸父,如今的他病重在床,蒼老了許多,他已經認不出陸行了。
他的那個明星小妻子則是一直盯著我和陸行看,眼中是饒有興趣。
我藉口頭暈想去休息,陸行要陪我去,姚菲站了出來,「我陪她去吧。」
陸行冷冷地看著姚菲,姚菲笑了笑,「放心,我又不會吃了她。」
我也道:「你和ṭůₒ叔叔多說說話,我沒問題的。」
陸行沉默了片刻,「你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就過來。」
我跟著姚菲走來到陸行的臥室,看著眼前的一切,我有些恍惚,上一次來這裡後,回去的路上就發生了車禍。
「姚菲,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她。
姚菲也突然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見我沒反應才回道:「我剛回國,聽說陸叔叔病了就來看看,你的眼睛一直沒有好轉麼?」
我點了點頭,「嗯,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她輕嘆一聲,「你肯定會好起來的,就算好不了,我看陸……陸行對你挺好的,他肯定會好好照顧你一生的。」
我笑了笑,「別說我了,你怎麼樣,有男朋友了嗎?」
她眼中有著甜蜜,「有了,我們也要結婚了。」
只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飄向門外。
我意識到那邊有人,借著脫外套轉過身去,卻又什麼都沒看見。
只有風吹過門,發出輕微的響聲。
「那恭喜你們啊。」我祝福著。
「謝謝,你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你了。」她起身離開,卻又走了幾步後停下,「嘉茵,你有多愛陸行?」
這句ŧų₋話她問得有些奇怪。
我回道:「我愛他勝過愛我的眼睛。」
「嗯。」她有些不高興,慢慢走了出去。
她今天很奇怪,不像是我認識的姚菲。
從前的姚菲從不耽於情愛,她家境好學習更好,每次都是年級第一。
所以高中陸行當眾對她表白的時候,她也只是說:「對不起,我只想好好學習。」
那時候我很羨慕她。
雖然陸行也對我很好,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會站出來保護我,在我難過的時候講笑話逗我,會揉亂我的發說:「程嘉茵,你真的很可愛。」
但,也只是很好。
我當時也問了姚菲:「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陸行嗎?」
姚菲一臉的驕傲,「誰喜歡他啊。」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我可望不可求的,卻是別人毫不在意的。
可剛剛,姚菲卻在得知我對陸行的愛意後有了難過的表情。
但我直覺她的難過不是因為陸行,而是她覺得對不起我。
為什麼她會覺得對不起我?
9
午飯後,我看見花池裡的蓮花開得正好,便問陸行是不是蓮花開了,想帶幾枝回去。
陸行剪了幾支放在我懷裡,「夠不夠?」
我摸了摸,「夠了,你是不是把最好的剪了。」
「嗯。」他淺淺地笑,卻又在抬頭的一瞬笑容僵住,然後立刻拉著我離開。
我抱著花跟在他身後,忍不住看向他剛才抬頭看的地方。
那是二樓的客房,窗戶開著,白色的窗紗在微微拂動,並沒有誰。
車上。
「今天除了姚菲,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在?」我問陸行。
他眼神一動,「你見到誰了?」
我低頭聞著蓮香,「我能見到誰啊,我又看不見,只是感覺身邊總是有一個人。」
他雙手用力地握著方向盤,「可能……是家裡的保姆。」
我沒有再問,他顯然不會告訴我。
但我知道,今天絕對還有一個人一直在看著我。
安靜了一會兒後,他問我:「姚菲今天有和你說什麼嗎?」
「有啊,她說她要結婚了,但沒有邀請我去參加她的婚禮。」
陸行說:「可能是她要在國外舉行婚禮,不方便。」
「或許是吧,她還問我有多喜歡你。」
「你怎麼回她的?」
「我說」,我看向車窗外掠過的一行行的風景,「我說我喜歡你,勝過喜歡我的眼睛。」
車猛地停下,是紅燈。
他沒有說話。
我笑道:「你怎麼反應這麼平淡,是還放不下姚菲麼?」
「沒有。」他立刻否認,「你不要多想,我和她沒有任何聯繫,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會來。」
我相信他說的話,因為今天的他看起來和姚菲根本不熟,就好像只見過幾次的普通朋友。
只是曾經那樣熱烈喜歡過的人,最後真的會成為普通的相識者嗎?
10
周一陸行去公司後,我也再次去了陸家。
我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我站在別墅外張望,但沒有看到誰。
太陽曬得我有些頭暈,眼前也有些發黑。
我揉了揉眼睛,可黑暗卻越來越濃,是那種又要失明的感覺。
趁著還有點朦朧的光亮,我拿出手機想給妹妹打電話讓她來接我,結果手機掉在地上。
最後一點光亮也消失,我胡亂地在地上摸索,卻怎麼也找不到手機。
明明手機也掉不了多遠,可看不見的時候,一寸也是天涯般的距離。
我頹然地掉下眼淚。
不是害怕不是不甘,而是無能為力。
然後,一隻手抬起我的胳膊,手機被放進我手中。
有人在我身邊,我感覺是一個成年男性。
「謝謝。」我感激地說道,然後用盲人模式給妹妹打去電話。
做這一切的時候,那個人還沒走開,我有些警惕,這裡是別墅區,經過的人不多。
「剛才謝謝你啊,我家人馬上過來。」我這是提醒他我不是一個人。
他依舊不說話。
驕陽似火。
有傘打開的聲音,緊接著我感覺頭頂沒那麼曬了。
夏日的空氣灼熱地蒸騰,樹上的蟬大聲地鳴叫,我站在傘里,撐傘的這個陌生的男人。
我有些侷促,但他也沒對我做什麼,或許僅僅只是可憐我。
手機這時候響起來,是陸行打來的,「你在哪?怎麼家裡監控看不到你?」
我回道:「我要去醫院做檢查,現在在樓下等我妹過來。」
他並沒有懷疑,「好,結果出來告訴我,今天我早點回來。」
掛了電話後,又變得安靜起來。
雖然蟬在鳴叫,可我卻好像能聽見身邊男人的呼吸聲。
有那麼一瞬,我感覺他的手似乎想要觸碰我,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一下。
這時候,妹妹打來電話,說她很快就到。
男人將傘柄放進我手裡,我聽見他的腳步越來越遠。
我妹到了後責怪我,「這麼熱的天你跑出來做什麼啊?」
我忙問她:「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經過?」
「沒有啊,怎麼了?」
「沒什麼,送我去醫院吧,還有不要把我今天出來的事告訴任何人。」我叮囑道。
妹妹疑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還有你看不見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我沒有告訴她我來這裡的目的,因為以前和她說過我的猜疑,她並沒有相信過我。
11
醫院檢查結果還是一樣,我依舊是失明狀態。
回到家裡,我將那把傘放在玄關,然後用冰袋敷眼睛,我想是太熱了才導致眼睛又看不見。
現在的我沒有以前沮喪,我既然能恢復一次,就證明還能有第二次。
陸行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接鐘點工阿姨的電話,她說她兒媳婦早產了,最近不能來做工了。
打完電話我才感覺到陸行就站在玄關處,不知道為什麼沒進來。
「回來啦,劉姐說不能來了,我想回我家住一段時間。」我同他說道。
他像是沒聽見,「我出去一趟,晚點回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語氣很冷。
「你去哪?」我忙問。
可是他已經離開,只留下門關上的聲音。
我心裡有些不安,一直睡不著,凌晨一點他都還沒回來,打電話也沒人接。
我迷迷糊糊閉上眼睛,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夢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拚命地追趕著一個男人的身影,卻怎麼也追不上。
後來那個身影自己停下,他轉身看向我,卻沒有五官,只有一張蒼白的臉。
我從夢中驚醒,發現陸行已經回來了。
他坐在臥室的陽台上,雖看不清,但我知道是他。
空氣里還有煙的味道。
他從不抽煙,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摸索著走過去,聞到他身上還有酒的味道。
他聲音有些憊懶,「沒多久,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我回道:「感覺。」
「你就不怕感覺錯了,不怕我是別人?」他意味不明地問道。
「我怕。那你是別人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我是呢?」
我心劇烈地跳,下意識地後退,他不像在開玩笑。
雖然我一直在懷疑他,但真的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地心生恐懼。
我轉身向房間裡跑,手腕卻被陸行一把拽住。
我想叫人,他卻捂住我的嘴,我用力咬下去,直到口中有鐵鏽味,他也未鬆手。
他聲音壓抑,「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怎麼這麼好騙。我從來都是我,是煙雨鎮上你遇到的那個我。」
他一隻手就能按得我動彈不得,當年的孱弱少年如今已經是不可反抗的存在。
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鬆了口:「你再嚇我我就要生氣了,你明知道我看不見。」
他低頭吻我,綿綿密密,「好,以後不會了。」
他的吻里,有淡淡的煙和酒的味道,還有血。
「你嘴受傷了。」我問道。
他嗯了一聲,「撞了一下,不礙事。」
我們跌坐在椅子上,就在我快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突然又問我:「第一次在洋樓見到的我,和高三時候見到的我,你更喜歡哪一個?」
我暈暈忽忽地回道:「不都一樣麼?」
「告訴我。」他像個小孩子,固執地要一個答案。
我想了想,「高中時候的你。」
高中時候的他健康活力,不似坐在輪椅上的折翅的蝴蝶,隨時要離去。
我害怕美好的東西驟然消失。
「第一次的我,你沒有喜歡過嗎,哪怕一點點?」
我說:「那時候,我只把你當朋友。」
他不說話。
我看ţú⁺不見他的神色。
只感覺扣著我肩膀的手十分用力,快要捏碎我。
「疼。」我掰著他的手。
卻又被他反握住,繼而沉入濃重的夜色里。
12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的人生里除了陸行,再無波瀾。
窗外淅瀝瀝地下著雨,天氣涼爽下來,我的眼睛終於又能見到一點光亮。
丁雯一直沒有再和我聯繫,我問陸行,他說她辭職了,不知去了哪裡。
至於原因,我不知道,她就突然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陸行去公司後,家裡就剩我和新來的保姆。
弟弟來看我,準確地說是借車:
「姐,我剛才看到姐夫在樓下,但我和他打招呼,他卻理都不理我就走了。
「真是奇怪啊,明明上午打電話和他說借車他還蠻好說話,怎麼一會兒就變臉了。」
我搖了搖頭,「程嘉南,你要去看眼睛了,陸行今天要去濱江出席會議,這時候怎麼可能在樓下,你肯定認錯人了。」
我弟立刻信誓旦旦,「不可能,姐夫可是我的財神爺,我怎麼可能把財神認錯。」
保姆這時候也說道:「我剛才下去倒垃圾好像也看到陸先生了,就打著放在玄關那的傘。咦,傘怎麼還在這裡?」
我怔住了。
有什麼東西在我腦海里快速的閃過,但我抓不住。
我回到臥室給他打去電話,「你現在在哪裡?」
「在濱江,怎麼了?」他的聲音很小,那邊還有人開會發言的聲音,他的確在會場。
我:「沒……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五點回程,估計晚上十點才到。」
「好,路上小心。」
掛了電話我才發現我的手都在顫抖。
我走到窗邊向下看去,可除了朦朧的光,我看不見那把傘。
我回到客廳,我弟正趴在沙發上打遊戲,保姆在廚房整理,我沒有猶豫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到了樓下,我站在雨中淋著雨。
我在等,等一個人來為我遮雨,就像那天為我遮陽的男人一樣。
可直到我被雨淋透了,我也沒有等到那個人。
或許是我想多了,一切只是巧合罷了。
可為什麼,我還是說服不了我自己呢?
我又去了陸家,但沒有再聽見那踏在我心上的腳步。
我走在陸家別墅的街道外,也沒有遇見那個為我撐傘的人。
我請私家偵探打聽陸家是不是有雙胞胎,但結果是陸家只有陸行一個兒子。
最後,我站在夏日傍晚那燒透半邊天的霞光里,看著正將蓮花插進花瓶的陸行,看著他向我走來將我抱在懷裡,說今天的晚霞和那年夏天一樣的美。
當最後一絲霞光消散,星辰升起,我感受著陸行懷裡的溫度,告訴自己,「程嘉茵,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