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魏璟成婚第三年,叛軍綁了我和他寡嫂,讓他選一個。
他毫不猶豫地選了他寡嫂,對我道:
「嫂嫂已經為魏家付出了太多,我不能對不起她。」
但其實我知道,他早已傾慕他寡嫂許久。
為了保全魏家的名聲,他留了一把匕首給我。
讓我自盡。
1
「魏大人,這兩個女人,你選一個帶走吧!」
叛軍的刀架在我和顧望舒脖子上,咬牙切齒地對魏璟獰笑:
不遠處,魏璟身姿挺直騎在馬上,神色冰冷。
這夥人是魏璟從前剿滅叛軍的漏網之魚,為了報復魏璟,趁他不在家擄走了我和顧望舒。
我是魏璟妻子,和他成婚三年。
顧望舒是他寡嫂,在他父親和哥哥死在戰場上後,和他相依為命多年。
他選擇一個,就要捨棄另一個。
太激動,我脖子已經被劃出血痕,顫抖著說不出話,咬住嘴唇看向魏璟。
顧望舒也紅了眼眶,顫聲道:
「阿璟!」
魏璟原本還在猶豫,聽她這麼一喊,看了我一眼。
我心下一涼,手指蜷縮起來。
下一瞬,他猛地一夾馬腹沖了上來!
然後我就看見他把手伸向了我!
我以為他要救我,急切地想要拽住他,卻只感覺到他把一個東西塞進我手裡,然後從我身邊毫不猶豫地經過,拽起顧望舒的手腕將她抱到身前,疾馳而去!
我愣住了。
拉開一段距離後,魏璟才勒停了馬。
他定定看著我,眼裡的情緒我看不懂,又或許本來就沒什麼情緒。
他低聲道:
「嫂嫂為我魏家操持多年,魏家已經對不起她,我不能再對不起她。
「阿婉,」他垂眸,「抱歉。」
顧望舒面如金紙,顫巍巍拽住他的衣襟,似乎要暈倒了。
「阿璟……」
魏璟安撫地環抱住她,然後毫不留情地勒馬轉身離開。
臨走前,他看了一眼我的手。
我愣怔,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
他塞進我手裡的,是一把匕首。
我瞬間就明白了魏璟臨走時那個眼神。
他是讓我用這把匕首自盡,保住貞潔,也保全魏家和他魏璟的名聲。
我低聲慘笑。
傾慕他七年,和他成婚三年,我為他操持家裡,處處妥帖,從無怨言。
我以為能換來他的一顆真心!
到最後換來的,卻只有這一把匕首。
2
叛軍把我帶上山後,眼裡閃過一絲淫光。
其中一個一把扯破了我的衣服,解開自己的褲帶。
「娘的,殺不了魏璟,我先嘗嘗他媳婦兒!」
他說著俯身在我身上,臭烘烘的嘴在我脖頸處拱來拱去!
四周的叛軍笑著站在一旁。
「大哥快著點兒,兄弟們好些日子沒開葷了!」
我心如死灰,掙扎無果後摸到了魏璟給我的匕首。
我問自己,我真的要被這樣羞辱嗎?
還是遂了魏璟的願,以自殺成全清白。
我死後他會和顧望舒在一起嗎?
肯定會吧,我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絆腳石了。
我心裡突然湧現出巨大的不甘和恨意!
憑什麼?
憑什麼!
叛軍的手已經伸向我褻褲,我已經別無選擇。
就在我握住匕首的那一剎,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清朗卻又帶著匪氣的聲音。
「喂。」
我猛地抬頭。
刺眼的日光下,一個青年背光坐在馬上。
我適應了許久,才看清他的面容。
是個約莫二十左右的青年,生著一雙丹鳳眼,單看臉俊美異常,然而那散漫的神情看起來又有些玩世不恭。
他揚起手裡的馬鞭:
「在爺的地盤上,幹什麼呢?」
我身上的叛軍起身便罵:
「小白臉兒,打聽打聽你爺爺我——」
他沒說完,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道:
「老大,這是附近獨狼寨的謝詡之,之前屠光了黑虎寨五百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人!」
叛軍眼裡閃過一絲驚懼,臉上擠出笑容:
「原來是謝大當家的,我——」
他沒說完。
一道白光閃過,叛軍低頭。
他脖頸間一道血痕溢出,片刻後他神情呆滯地頭身份離,腦袋落在地上。
謝詡之收刀,懶洋洋對身後人道:
「殺光。」
眨眼工夫,剛才的一群叛軍就死得橫七豎八。
謝詡之的手下開始清點叛軍們留下的戰利品,其中一個指著我對謝詡之笑道:
「老大,這兒還有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呢,要不要帶回去給你當個壓寨夫人?」
我看向謝詡之,只片刻我就想清楚了自己的下場。
我不能回去。
魏璟不會讓我這個「失了清白」的夫人活著給魏家丟臉,更何況他恐怕早就巴不得我趕緊死,好和顧望舒繼續朝夕相處。
一旦我回去了,等待我的只有一種體面的「被自盡」。
我一個人更不可能逃走,可要是被帶上山我絕逃不過被糟蹋,與其被這麼多男人侮辱,倒不如只跟准了一個。
我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
看起來他不像個急色的人,我衣衫破爛,可他並沒多看我一眼。
我攏住衣服,撲通一聲跪在了這個叫謝詡之的匪頭子面前!
「大人!」我低頭道。
「我會持家,我會算帳,讓我給你當壓寨夫人吧!」
男人有些驚異,摸著下巴打量了我一會兒。
他伸出馬鞭,抬起我的下巴。
我有些忐忑。
我知道我生得美,當初待字閨中的時候,每次出去都有許多公子哥跟著我的馬車,只為了能多看我一眼。
可是如今我衣衫不整,滿臉污泥,脖子上還有乾涸的血。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看上我。
就在我渾身忍不住顫抖的時候,謝詡之突然笑了。
我突然覺得,他可能看不上我了。
因為他好像長得比我還好看。
謝詡之卻探身一把把我拉上了馬,在我的驚呼聲中環抱住了我。
「好。」他說,「你說的。」
3
謝詡之身上很暖。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身上有種很熟悉的香味,不似平常的香薰香料,倒像是一種被太陽曬過的不知名的草的清香。
還混雜著一點淡淡的,幾乎發現不了的血腥氣。
他抬手捏了一下我脖子上的一個穴道,我眼前一黑睡了過去。
……
夢裡,我又回到了初見魏璟時。
十三歲那年的燈會上,我被人拐子下藥迷走。
他把我扛在肩上,要出城時卻撞見了鎮北將軍班師回朝,只能混在人群里等。
我那時藥效剛過,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十八歲的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金色流雲鎧甲仿若天神下凡,神色淡然,那張臉卻好看得不像話,引得四周的女子紛紛紅了臉。
在那之前,我已經聽過魏璟這個名字。
他接替了他逝去的父兄,在軍中殺出了名聲,那一仗他只帶了一隊親衛殺進了匈奴大汗帳中,生擒了大汗和他的兩個兒子。
可我顧不得仔細看,慌亂中孤注一擲朝他喊道:
「魏將軍,救命!——」
人拐子立馬捂住我的嘴,轉身打算逃走。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魏璟從馬上急掠而下,一把把我從拐子肩上奪了下來,掐住拐子的脖子把他硬生生摜Ṱū₂在地上!
「沒事兒吧?」他淡淡道。
我小心翼翼睜眼,就望進了那雙深潭一樣的眸子裡。
他身後照野霜凝,入河桂濕。
我心猛地撲通撲通跳了起來,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十六歲那年,我聽說天子要為魏璟挑選親事了。
那個名為宴會實為相看的春日宴上,京城半數的閨中貴女都到了場。
我鼓足勇氣,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一個荷包塞進了魏璟手裡。
後來,我就收到了皇上賜婚的聖旨。
我歡喜極了,我以為魏璟記得我,也心悅於我ṱŭ̀₌。
可後來我才知道,他娶我不過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妻子,來遮掩他對他寡嫂的覬覦。
自從魏父和魏璟長兄死在戰場上後,魏家就只剩下魏母魏璟,還有魏璟長兄的遺孀顧望舒。
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什麼時候起了別樣的心思。
魏母發現後勃然大怒,說魏璟父兄以死換來的名聲絕對不能被他們的醜事糟蹋了!
她以死相逼讓魏璟娶親,想著等他娶了妻對顧望舒的心思也就淡了。
魏璟沒辦法,這才答應了娶親。
他根本就對我沒感覺,也壓根不記得我。
只是回家時魏母問他看中了哪一個女孩子,他誰都不記得,為了交差把那個荷包掏了出來。
於是魏母選了我,去向聖上求了賜婚。
我是一年後才知道這件事兒的。
一開始我只以為魏璟是天生性子淡,對誰都不上心。
直到顧望舒生辰那天夜裡,他一個人看了許久的月光,喝醉後來我房裡。
那一晚他拋卻了所有的冷靜自持,力道大得讓我害怕。
等他終於沉沉伏在我身上睡下時,我聽到他輕聲喚了一句:
「望舒。」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許久後,我顫抖著掀開他心口的被子。
那裡刺著一輪彎月。
以前我也問過魏璟,為什麼要在胸口刺青月亮。
他只敷衍不答。
現在我才明白,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
望舒。
就是月亮。
4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什麼都沒說,一如往昔。
我告訴自己,魏璟只是年少和寡嫂相伴多年,感情深厚。
如今我們在一起了,他遲早會斷了這份心思。
可我後來才發現,他心裡,顧望舒永遠是第一位。
他出征時的家書雖然是寫給我,可裡面永遠在問顧望舒。
面對我時那樣寡言的人,在信里不停追問:
【嫂嫂近來可好?可有按時用飯,休息?
【問嫂嫂想要什麼,我這次會一併帶回去。
【跟嫂嫂說,我馬上就會回去,讓她勿要掛心。】
只最後一句提起了我的名字。
然而說的還是:
【陸婉婉,替我照顧好嫂嫂。】
他出征回來去看的第一個人就是顧望舒,那天我還是得了丫鬟通報才知道他去了顧望舒房裡,急急去找他。
到了門口,卻見魏璟正把一張狼皮蓋在顧望舒腿上,半蹲著給她揉著小腿。
他微微仰頭看著顧望舒,眼裡是我從沒見過的溫柔與克制。
輕聲道:
「這是我在草原上順便獵的狼,聽說狼皮對腿傷好,你往後蓋著。」
我苦笑。
草原行軍苦急,他哪有工夫順便去獵狼?
分明是他特意去獵了給顧望舒的。
察覺到我的動靜,魏璟回頭,臉上的神情瞬間冰冷下來。
「你怎麼來了?」
分離半年,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
那一瞬間,我突然就覺得,我大抵是永遠無法取代顧望舒在他心裡的地位了。
……
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睡在床上了。
我環顧四周,此時應該已經是在山上了,屋裡燒著炭盆,可還有些潮濕。
房間布置得居然很風雅,桌上還擺著一隻青花玉壺春瓶,床帳用的是青雲紗,仿若青雲籠煙。
我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床帳。
我是國公府的嫡女,從小我是見慣了好東西的,一兩青雲紗一兩金,連我家也捨不得拿青雲紗用來做床帳的,這山匪到底是什麼來歷?
屋裡看著東西不多,卻每件都價值連城。
難不成他們劫了皇室貢品不成?!
我又驚又疑,一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套衣服,身上的傷也都上了藥。
我嚇了一跳!
這山上有女人嗎?!
還是說……
「撲哧。」
身邊突然傳來笑聲,我大驚失色,攏住被子望去。
只見屏風後走出一個穿著騎裝的男人,分明打扮得像個山匪,卻硬生生被他穿出了幾分矜貴。
謝詡之收起扇子敲了敲手,笑道:
「你醒了足有一盞茶,先是看瓶子,後看床帳,最後才看了自己的衣裳。
「陸小姐,上了我這獨狼寨,你倒是處變不驚。」
我臉一紅。
什麼處變不驚,他分明是在說我心大如斗!
我囁嚅道:「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
謝詡之走過來,挑眉道:「這分明是我的房間。」
我赧然,下床就想走。
謝詡之卻用扇子擋住了我。
「陸小姐,你昨天說要給謝某做壓寨夫人,不會是誆我的吧?」
他手按在腰側的刀柄上,慢慢抽出一道雪光。
我這才注意到,那應該是一把苗刀,昨天謝詡之應該就是用這把刀割下了那個叛軍的頭!
謝詡之慢條斯理拔刀:
「陸小姐有所不知,謝某平生最恨何事?」
我面色慘白:
「……何事?」
謝詡之看向我,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暗芒。
「謝某平生最恨有人欺騙我。」
說著他就要拔刀!
我嚇得魂不附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一把按住了他的刀,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床上。
「不不不,我認真的!
「我願意給你當壓寨夫人!」
謝詡之動作頓住:「……哦?
「那你是真心心悅謝某,才與我在一起嗎?」
他逼視著我,我心內大罵,我分明是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我怎麼可能心悅一個山匪,他居然也好意思問!
可我不敢說,只能硬著頭皮誇他:
「對,大人芝蘭玉樹,龍章鳳姿,我對大人一見傾心,這才想給大人做壓寨夫人……」
哪怕對魏璟,我也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我一時羞憤欲死,但總比真死了強。
謝詡之唔了聲,把刀放回去,又拿出扇子來。
「在下確實玉樹臨風,你會傾慕我也是應該的。
「好吧,那我就饒你一命,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兒吧。」
他起身,含笑道。
「夫人。」
這一身夫人尾音上揚,配上他那張臉簡直有了一分勾魂攝魄的滋味兒。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分明就是在戲耍我!
我臉一紅,目送他出門去。
直到他走了,我才想起來一個問題。
他怎麼知道我姓陸?!
5
當晚謝詡之回來時,我就問了他這個問題。
謝詡之看了我一眼,他臉上總是帶著笑意,此時那笑意卻好像變成了嘲諷。
「誰不知道鎮北將軍魏璟大公無私,大義滅親,拋棄了自己妻子陸小姐,卻救了死去哥哥的妻子顧大夫人呢。」
我默然。
今日一天,我都沒敢想起魏璟。
太疼了。
哪怕只是回憶,都讓人戰慄。
魏璟他分明知道被他丟下的我的下場。
可他還是扔下了我。
若不是遇見了謝詡之,我不敢想我現在會怎麼樣。
謝詡之沒給我時間傷春悲秋,突然從懷裡掏出個什麼東西扔到我身上。
我一驚,卻發現那是只小京巴,大概是謝詡之身上的氣場讓它太害怕了,剛才都沒敢叫出聲來。
剛到我懷裡就縮起來哼哼唧唧。
「往後你就在這屋裡,沒我陪你不要出去。
「這狗給你解悶兒。」
我看著那小狗,心裡一動。
我曾經也養過一隻京巴旺財,和這隻小狗長得很像。
它是六歲那年鄰居送給我的。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我娘很喜歡他,那時我們兩個總在一處,他娘開玩笑說要給我們倆定娃娃親。
我十歲那年,兩家庚帖都換了,他爹卻突然卷進了一場科舉舞弊案。
他被帶走時我只匆匆見了他一面,抱著旺財眼淚汪汪對他喊道:
「衛哥哥,我等你回來,你答應要帶我去看燈會的!」
他只回頭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我還想去追他,我娘紅著眼把我拽回來。
那之後,我再沒見過他。
後來我才知道科舉舞弊是大罪,衛家全家下牢,滿門抄斬。
我那時難過了許久,好在還有旺財陪著我,從我六歲到我十六歲嫁給魏璟,旺財跟了我十年。
然而一次我回府後,卻找不到旺財了。
我急瘋了,到處喊它,最後才知道我不在時顧望舒來我院裡,旺財朝她齜牙,把她嚇得摔倒扭了腳,魏璟要殺了它。
旺財雖然只是條狗,可它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顧望舒對我的不善,它在看到顧望舒來時叫了幾聲,被她的丫鬟踢了一腳,這才齜了牙。
我急匆匆到了顧望舒院裡,魏璟正坐在床邊給她揉著腳腕,旺財被綁在地上,看到我嗚嗚哀鳴。
我顧不得吃醋,求魏璟放了它。
魏璟沒作聲。
顧望舒哭紅了眼,扯住魏璟的衣袖。
「我知道婉婉不喜歡我,我也知道我在這裡礙眼了。
「阿璟,你就讓我走吧,你哥哥走的時候我就該去青燈古佛,只是我總捨不得——總捨不得——」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魏璟冷了神色,站起身來。
「陸婉婉,畜生野性難馴 ,不殺往後還會傷人。」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嚇人的模樣,抱著旺財慌亂後退。
「旺財陪我十年了,魏璟,你不能這樣!」
魏璟揮手。
身邊的下人就要搶旺財,我敵不過他們的力氣,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旺財從我懷裡搶走。
我別無他法,哽咽著跪在魏璟面前哀求道:
「魏璟,我求求你,別殺旺財好不好!
「我以後會把它管好,我把它送回家——魏璟!」
可魏璟只是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眸色冷漠。
「陸婉婉,你該慶幸今日嫂嫂只是崴了腳。
「若是她真被你的狗嚇出了事,就不是打殺一頭畜生能解決的了。」
我呆愣在原地。
那天旺財被人活活打死在我面前。
我被按住看著,只因為魏璟說要讓我長個記性。
旺財閉眼的那一刻,我也昏死過去。
那之後,我一句話都沒再和魏璟說過。
魏璟也沒來找過我。
一個月後,下人抱來了一條京巴,說是:
「將軍送給夫人的。」
我不知道魏璟為什麼會向我求和。
只是我也不在乎了,我沒要那條狗,讓人把狗抱了回去。
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一條狗是我的旺財了。
自那之後,我和魏璟的關係就淡了下來。
那些年少情深,終究一點點,消磨殆盡。
……
窩在我懷裡的小京巴動了動,它額上也有一塊黑點兒,像極了我的旺財。
我心軟下來,摸了摸它的毛。
謝詡之看我沒說話,一把把小狗從我懷裡揪走。
「不喜歡啊,那正好。」
他轉身就要走,「正好我還沒吃晚飯,雖然沒有二兩肉,也能湊合一頓了。」
我大驚失色,趕緊把狗從他手裡搶回來,怒視他:
「我喜歡的!
「你不能吃它!」
謝詡之看了我片刻,勾起唇角。
6
謝詡之每日都會帶些話本子和新鮮玩意兒給我,他似乎很忙,每日白天都要出去好久。
但晚上總會回來陪我說話,他說話不正經,但總能逗我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可我也不敢問。
我記著他的話,這些日子一直沒出過門。
可小京巴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跑了出去,我遍尋不見,只能出去找。
正找到一處山坡,肩膀卻突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握住。
我回頭,只見一胖一瘦兩個山匪正淫笑著看我。
「這不是那天劫來的那個小娘子嗎,幾天不見,越發水靈了。」
瘦山匪有些猶豫。
「這可是老大的女人。」
胖山匪不屑一顧:「你還真當老大想娶這小娘們兒?」
「之前跟二當家的時候擄了女人不都是大家一起玩兒,橫豎等老大玩膩了也會扔給我們,不如趁現在還新鮮——」
我嚇壞了,慌張後退。
胖山匪卻愈加興奮起來,伸手來扯我的衣裳。
他的表情停滯了一下。
隨後扯住我衣服的手從手腕處斷開,頓了一下跌落在地。
好一會兒後胖山匪才反應過來,抱住血流如注的手腕在地上打滾兒哀號起來!
我回頭,發現謝詡之不知何時站在我側後方,手裡長刀已經抽出,映著雪亮天光!
一絲血從那刀鋒上落下。
瘦山匪已經嚇蒙了,跪在地上就要求饒。
可他話還沒出來,我身邊一道刀風掠過!
瘦山匪捂著脖子瞪大雙眼!
片刻後,兩顆頭都滾落在地,死不瞑目。
謝詡之站定收刀,看向我。
他向來都是笑著的,玩世不恭的樣子。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神情這麼冷。
我簡直懷疑他也要把我當場給砍了,嚇得面色雪白,下意識就想跑。
謝詡之卻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抱起,大步回了房,一把把我扔在床上,一言不發翻身覆上。
我推他,急道:
「謝詡之,你怎麼了,你幹嗎?」
謝詡之只是直勾勾盯著我,他也不說話,上來就扯我的褲子。
我在山上這些天,謝詡之一直很尊重我。
雖說我們睡一間房,可他向來睡在榻上,我晨起穿衣時他雖然愛嘴上調笑,但每次都很老實地轉過身去。
他力氣大得可怕,我根本推不開。
謝詡之乾脆一隻手握住我兩隻手腕,推到頭上,冷冷道:
「讓你不要出去你非要出去,你既然不怕這個,那我也就沒必要忍著了。」
我眼圈兒一紅,委屈道:
「我又不是故意想出去的,阿旺跑出去了!」
阿旺是我給小京巴取的名字。
謝詡之當時還笑我取名字難聽。
我再也忍不住淚,抽抽噎噎道:
「我怕萬一它真被誰抓了做成鍋子……」
謝詡之動作頓住,撐起身子注視著我。
許久後,他眸光緩下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放開我的手從榻上下來。
這些天我一直在強忍著情緒。
可現在被擄劫的恐懼和被拋棄的悲傷一起湧上來,我也顧不上怕謝詡之了,抱住膝蓋縮在床角崩潰大哭。
謝詡之有些不知所措地後退一步,然後慌張地來哄我。
「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沒問清楚。
「這山上不都是我的人,我也是怕沒我陪著你自己出去吃虧。
「別哭了。」
我不搭理他,逕自掉眼淚。
謝詡之又說了許多好話,見我沒反應,索性一把拽住我的手拉了起來。
「今晚山下有燈會,我帶你看。」
我停了一會兒,抬起頭看看他。
「……真的?」
7
謝詡之帶我下山時,已經是傍晚了。
上下的街上小販們都掛上了花燈,一時間整條街千門開鎖萬燈明,四處火樹銀花,熱鬧極了。
我許久沒逛燈會,開心得不得了,早先的難過都拋到腦後了。
正走著,謝詡之突然把一個面具掛在我臉上。
我側眸,發現他臉上戴的是一個夜叉面具,好不嚇人。
我想把我臉上的面具拿下來看看,他卻按住了不讓。
我正要和他鬧,餘光突然掃過不遠處兩個人,渾身驟然僵硬!
一身玄衣的魏璟和顧望舒正在街邊看著花燈,顧望舒不知道說了什麼,嬌笑起來看向魏璟。
魏璟卻看向了我,他眉頭擰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還以為他認出了我,嚇了一跳。
可他很快就轉過頭去。
我看著他和顧望舒親密的姿態,心裡五味雜陳。
成婚三年,我不是沒求魏璟跟我一起出來看過燈會。
每一年他都不願,總說有公務要忙。
原來不是公務,是他要陪顧望舒。
我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拽住謝詡之的袖子。
「這裡的燈不好看,我們走吧。」
謝詡之只是看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
就在我們幾個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魏家的下人突然急急從人群里擠了過來,對魏璟道:
「將軍,清水河裡尋到了一具女屍!」
那下人看著魏璟神色,硬生生嚇得顫了聲:
「……看體量,和夫人有些相似。」
我感到身旁的人有一瞬間凝滯。
顧望舒眉頭一喜,隨即趕緊壓下來,擠出一絲悲戚:
「阿璟,趕緊派人去看看吧!」
魏璟好像這才回過神來,沉聲道:
「帶我去。」
顧望舒下意識去拽他,想把他留下:
「阿璟你別急,不一定是婉婉,先讓下人去——」
魏璟陡然回身厲喝:
「放開!」
他那眼神太可怕,顧望舒嚇了一跳,手一下子鬆開。
魏璟沒再看她,急掠而去。
……
我和謝詡之也跟了上來。
我想看看,魏璟在看到疑似我屍體時,會是什麼反應。
清水河邊已經聚了不少人,那女屍渾身赤裸,已經泡得有些浮腫,尤其是臉上傷疤縱橫又被魚啃噬了許久,已經分辨不出面容。
只是那體量確實有些像我。
尤其是前胸那顆紅痣,居然跟我長在一個地方!
魏璟沒有騎馬,一路急掠而來,要不是謝詡之抱著我,憑我自己是肯定跟不上的。
他分明來得很急,卻在到了看到女屍時,腳步驟然停下,不再上前。
夜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片刻後,魏璟才緩緩上前,分明他是頂尖高手,這點兒路程對他算不上什麼,卻在俯身看到那女子胸前紅痣時,腳步有一瞬地踉蹌。
「將軍?」
下人氣喘吁吁,小心翼翼問道。
「不然我們先把夫人帶回去,好歹也得讓夫人入土為安——」
魏璟驟然看他!
那下人被他的眼神駭得話硬生生停在嘴裡,不敢再說。
魏璟就這麼俯身許久,我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可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漸深,魏璟伸手去掀那女子遮臉的長髮。
女子面容已經辨認不出,他端詳了一會兒,周身緊繃的氣場卻驟然緩和下來。
「這不是她。」他說,「備馬,我要上山。」
8.魏璟視角
直到回府後,魏璟對於陸婉婉被擄走的事情也沒什麼實在的感覺。
他如常用膳、休憩。
顧望舒總打發人來找他,換作往常,他會很開心。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總不太想見到顧望舒。
一見那張臉,他就會想起另一張臉。
他想,不該這樣的。
望舒陪了他這麼多年,也等了他這麼多年,他不該讓她傷心。
於是他答應了顧望舒一起看燈會。
只是出門時,他下意識想著,這次要編個什麼藉口敷衍陸婉婉呢?
她一定又要纏著他去燈會了。
他正想著不然還是和去年一樣,說有公務好了,卻在開口時突然停住。
他突然想起,他已經親手把她扔在了山上。
他不需要再絞盡腦汁找藉口了。
他回身,似乎看到了那個穿著青色衣裙的身影,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那明年你一定要帶我去啊。」
他每次都答應。
可下次還是沒帶她去。
他總覺得還有時間,可是那個身影漸漸消失,只剩下昏暗的屋子,最後一絲斜陽也照不進來,冷冰冰地空蕩。
他突然想起,往常每日回家時,那個人都會在門口笑著等他。
他不來,她就一直一直等。
他走時,她就在門口不舍地送他,不停嘮嘮叨叨:
「要注意安全,要保重身體,我把傷藥都放在馬車上了,你要是受傷了不要硬挺著……」
他那時候只覺得煩。
可沒了那人在耳畔的絮叨,他卻突然發覺,這宅子居然這麼大。
安靜得讓人難受。
他突然有點兒後悔殺了那條狗。
若不是那隻狗,她還會這樣繼續絮叨下去吧。
顧望舒在院外叫他。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
燈會似乎沒有往年好看了。
魏璟被顧望舒拉著往前走,突然站直了身體。
不遠處有一個戴著白狐面具的女子,身形像極了她。
他想要上前,卻看見那女子轉身親親熱熱地去拽身邊男人臉上的夜叉面具。
他腳步頓住。
這不是她。
她不會和其他男人這樣親密。
只是他心裡仍舊有些不舒服,正想離開時,下人突然急慌慌來報:
「將軍,清水河裡尋到了一具女屍!
「……看體量,和夫人有些相似。」
他猛地扭頭看那下人,一句「不可能」就要脫口而出。
可他停住了。
他想,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那把匕首,是他親自塞進她手裡的。
他一開始想的,不就是要讓她以死守節嗎?
魏璟突然覺得心口發滯,腦子嗡的一聲!
他甚至沒想到回去騎馬,縱身起躍向清水河奔去!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想,她那麼嬌滴滴的,平時做荷包紮破了手指都會掉眼淚。
他把她扔給那群叛軍,她一定很害怕吧。
他是她的夫君,平時有點兒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她都會來找他,她那樣依賴他。
可他親手拋棄了她。
雖然他下山後立刻上山圍剿,可再也沒找到那群人。
那是一幫亡命之徒,對她一定不會手軟的。
她一定受了許多罪吧,她會疼得哭,會咒罵他吧。
甚至……她會死。
他總覺得還有時間,可他再也不能帶她去燈會了。
他突然覺得難以呼吸。
清水河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
他平時在草原上打仗時三天三夜不睡急行軍的時候也有,此時站穩後卻覺得腿腳有些發軟。
他慢慢走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女屍胸口的紅痣。
他突然想起那些痴纏的夜晚,他很愛親吻這顆紅痣。
她癢得不得了,笑著縮進他懷裡。
他只覺得眼前發黑,喉嚨湧上一股腥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面對屍山血海時,他都面不改色。
可此時,他卻不敢去掀那女子遮住面容的頭髮。
他知道,他怕了。
他突然有些木然地想,若真是她該怎麼辦呢?
似乎也不會怎麼樣。
只是那個永遠看著他、等著他、愛著他的人沒了而已。
他把匕首塞給她時,不就是想讓她死嗎?
如今她如他所願死了,他該開心才是。
可他的時候卻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幾乎是踉蹌一步,才掀開了那女子頭髮。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敢去看。
他突然鬆了一口氣,全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泄了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找回了呼吸。
那不是她。
還好。
這不是她。
他後悔了。
他突然發現,他不想她死。
他要找到她。
要帶她回家。
魏璟聽到自己的聲音。
「備馬,我要上山。」
9
我沒想到魏璟會上山。
那群叛軍的屍體已經被謝詡之的小弟處理乾淨,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快找上來。
彼時我正和謝詡之在屋裡玩狗,外面的山匪突然衝進來結結巴巴道:
「大當家,外面突然來了個人,一人一馬殺了我們好多兄弟!」
謝詡之皺眉:
「他要幹什麼?」
那個山匪咽了口口水,瞄了我一眼:
「……他說他妻子在這兒,讓我們把人交出來。」
謝詡之眯起眼,猛地起身。
「我去會會他。」
只是還沒等謝詡之過去,我就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遠處的篝火被馬飛躍而過,坐在馬上的人勒馬。
火苗被風吹得獵獵而起,魏璟側臉隱在陰影里。
他向我伸出手,沉聲道:
「阿婉,跟我回家。」
那一瞬間,我下意識後退一步,躲在謝詡之身後拽住了他袖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沒感覺高興。
我只覺得害怕。
我不知道,魏璟是不是要把我帶回去,然後像打殺我的旺財一樣,隨意找個藉口殺了我,只為了保住魏家的名聲。
我清楚地知道,魏家不需要一個清白不保的夫人。
魏璟更不會保護我。
魏璟看到我的動作,眼裡原本的喜悅霎時褪去,有些茫然地蹙眉。
謝詡之一把攬住我,大笑著抽出刀來直指魏璟。
「魏將軍,你要帶我夫人去哪兒?!」
魏璟臉色霎時沉了下來,看謝詡之的神情像在看個死人。
「你夫人?」
他拔出腰中長劍,一言不發猛地從馬上掠過來,劍鋒直指謝詡之頭顱!
謝詡之把我往後一推,躍起迎上!
刀劍對碰在空中,火星迸發,狂風驟起!
我呆呆地在一旁看著。
魏璟我是知道的,三歲開始練武,天賦異稟,早幾年就已經是絕頂高手,放眼天下能在他手下走上幾個回合的人都不多。
那天若不是那些叛軍同時制住了我和顧望舒,他大概早就把那些人都殺了。
可眼下這兩個人須臾間就打了幾十個回合,謝詡之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臉上還帶著笑,遊刃有餘。
我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對。
不管是屋裡雖然簡潔卻價值連城的裝飾,還是這樣的身手,都不該是一個山匪頭子該有的。
謝詡之到底是誰?!
可我來不及多想,一旁的山林中突然飛身而起許多黑衣人,一個個手持黑色長刀朝我們撲來!
這又是誰?!
我不知所措,魏璟反應很快,一劍砍死一個黑衣人就衝上來就ťŭ⁰要拽我。
我躲過他的手,看向謝詡之。
謝詡之四周看了看,一把抱住我上了一匹馬,猛夾馬腹。
「走!」
這群黑衣人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一個個武藝高強,山上的山匪沒多久就被他們屠戮殆盡,然後朝著我們追來。
謝詡之和魏璟雖然身手好,但畢竟還帶著我這麼一個大活人,而且雙拳難敵四手,只能縱馬狂奔入林。
一直逃了不知多久,謝詡之才慢慢勒住馬。
我從沒騎過這麼久的馬,雙腿間已經火辣疼痛難忍。
此時我們已經到了一處深林山澗處,謝詡之勒馬把我抱下來。
「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明日再走。」
我們找了個山洞,三個人進去歇下。
魏璟一直黑著臉盯著我們,我沒搭理他,心裡暗恨剛才那些人怎麼就沒把他殺了呢。
謝詡之突然咳嗽了幾聲。
我湊過去,卻見他捂住肩膀的手沾了滿手的血。
我皺眉:「你受傷了?!」
謝詡之面色蒼白:
「沒事兒,我有金瘡藥。」說著摸出藥來就要上藥,只是他上了一下就開始喘息,似乎是虛弱極了。
情急之下我也不管什麼男女大防了,拉開他的衣服就給他上藥。
魏璟再也看不下去了,轉身出了山洞。
過了一陣子我打算出去打水擦洗,卻在走過一處山澗時被人一把拽住!
我驚呼,那人從身後捂住我的嘴:
「別叫。」
我立刻聽出是魏璟的聲音,用力向後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他悶哼一聲鬆開手。
「你幹嗎?!」我警惕地看著他。
魏璟捂住左腹,看著我神情複雜。
「陸婉婉,我也受傷了。」
我這才聞到他身上的血腥氣,冷冷道:
「所以呢?」
魏璟沒說話,只是又要拉我:
「那些人是來追他的,你跟我走。」